我半跑過去，腳剛踏近魚兒，嗵地一聲，我的身子失了依靠，以山頂滾石的速度向下墜。眼前一片黑漆，那心兒提在半空，著實難受，我極力想抓住草根或藤條，我的四肢張開得像跳水的青蛙，卻什麼也抓不到。這該死的胖頭魚，知我吃它倒先把我吃了，陌生溫順的東西充滿殺機，我活了這許多年，卻仍然受此小兒騙術，可悲啊！
在命懸一線的時刻，我的身體激起了數米水花，這是眼水井嗎？每每臨死之時，總有神靈庇護我一樣，我在瞬間經曆了多種極端的情感表現，驚恐、絕望、興奮、痛快，像小時候挨了父母的毒打，又馬上得到父母的撫愛，總而言之，是有驚無險的，是有意的嚇唬教訓嗎？那胖頭魚借助我的力量回到了水中，搖頭擺尾不見了蹤影。它是有意拖我下水呀！多狡猾的小動物。
這水碧藍碧藍的，深不可測，水面冒著白氣。我循著巷道往前游，直覺告訴我，這是條生路。當我爬上岸時，光線從天頂瀉下，灑成一個圓盤。岸上積了幾尺厚的枯樹葉，我舉頭望望天，高遠得難以攀及，四圍岩石陡生，無路可上。我看見枯葉里冒出一堆白花花的肋骨，大概是羊的殘骸。不遠處也有一只，摔斷了脖子，蛆蟲蚊蠅占據了皮毛空間。我想起先時跟大人們一起吃過瘟死的乳豬，多用辣椒粉紅燒，一樣津津有味。他們的理由是扔了可惜。大個的羊躺在這里喂蛆蟲，我也顧不了許多，扯了一只羊腿，蚊蠅向我展開襲擊，吸取我的血液。我啪啪啪打死了幾只，力圖驅逐它們。然而，它們有著大無畏的精神，有著前仆後繼的可歌品質。
弱小的東西團結起來，一樣具有威懾力！我避之不及，只好拖著羊腿跳進了水中。
當我啃吃的時候，才發現蛆蟲捷足先登了。讓它們見鬼去吧！我照樣吃，畢畢剝剝的響，因為肚子需要食物，只好來者不拒了。那肉像在高壓鍋里飩過一樣，不經嚼，我吃得直打飽嗝。
陸路隔斷，只好走水路了。
水越來越淺，越來越熱。我看見前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水面上蕩悠，伴有鐵鏈的碰響，在洞中形成回音。難道到了老尼姑修煉閉氣大法的泉井中？
那是個搖籃，舒適的。我爬上去，躺著，疲倦產生睡意，進入夢境，是些可怕荒誕的鏡頭：我赤著腳走到一條田溝中，溝里種著芋頭，葉片上滾了晶瑩的露珠。被折的芋梗冒出白汁，弄得我手上粘巴巴的，怪不舒服。我探手在汙泥里，滿手的黃鱔泥鰍，這可是上等的下酒菜。我扯上衣袖，盡情地捕捉，那些個小玩藝兒溜滑溜滑的，對付它們得使巧勁。很快，我包了一雨衣的魚。我抱在懷里，喜滋滋的。突然，我感覺肚臍眼里有東西在蠕動，拿手一摸，一條粗長的黃鱔已探進半截身子去了。我用手一扯，扯出來半截腸子，還熱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