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3.大主教

劄卡利亞位在東方七個公王國的西南部.若是把海路一起考慮進去,它是距離教廷普林齊諾坡里最近的一個公王國.然而,這個公王國里的百姓對于帕露凱諸神信仰的依賴程度卻並不深.有一說是因為這個公王國的百姓生活富裕;也有人說其實是因為貿易頻繁而帶來了大量的異地文化使然.總而言之,在公王居城,劄卡立耶斯戈搭建的教會跟緊華的城鎮比起來,真的是樸實許多.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不想來劄卡利亞呀!」

大主教坐在禮拜堂的講台上,帶著一副不悅的神情抱怨道.那肥胖的身體用一張講台還擋不住,從正面看去仍可看到他的屁股從講台兩側溢出來的模樣.

「這教堂這麼窄,大概塞不到兩千人吧.還有,這架管風琴也太小了.這樣每天的公餐禮也有問題呀!」

被逐出普林齊諾坡里的大主教之所以優先求助于聖卡立昂,而非鄰近的劄卡立耶斯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聖卡立昂城內的教堂即便和大教堂比起來也不會顯得遜色.

「這東西怎麼配稱得上管風琴嘛!管風琴的鋼管要架得可以撼動整座教堂,可以讓鎮上的百姓都聽得見帕露凱諸神的神威才行!沒有這種設備,我根本不能主持公餐禮呀,你們要是知道我們在普林齊諾坡里用的是什麼樣的設備,你們就會知道這間教堂究竟有多寒酸了!」

大主教表現出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對于自己曾幾何時舍棄掉的聖座卻十分自豪地拿出來說嘴了.

「大主教座下,請您先忍耐一下吧.」弗蘭契絲嘉站在大主教的右手邊,帶著殷勤的笑容安撫著他.「合唱團部分,我們准備了很多可愛的女孩子呢.」

「嗯.」大主教一聽馬上露出了愉悅的表情,甩著肥厚的三層下巴拚了命地點頭,「頌歌的部分我可以從頭到尾親自指導喔,呵呵.」

「那就太好了.合唱團的女孩子們應該都會很高興吧.不過座下,您還是顧好自己的身體要緊,有您的心意所有人就已經非常滿足了.」

弗蘭契絲嘉趕緊想把丟出去的餌給抽回來,但身旁的騎士們已經有人蹙起了眉頭,表現出一副非常感冒的樣子.這樣的景象看在位于禮拜堂門口站崗的克里斯眼中非常清楚.

克里斯之前受顧于聖王國軍的時候早已經聽說過普林齊諾坡里的大主教有什麼特殊『嗜好』了.而這個人的目光現在也正仔細地打量著弗蘭契絲嘉——至于弗蘭契絲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穿著一襲胸前開岔的煽情禮服;就連談話的內容根本也跟軍事八竿子打不著關系.

在禮拜堂入口處站崗的人還有另一端的吉爾伯特.克里斯窺探了他的反應.這名黑色裝束的騎上帶著一張宛如岩石般硬質的表情,一直盯著禮拜堂里頭看.他看來就像是繃緊了神經,只要主子弗蘭契絲嘉一有什麼狀況就會實時化身成一把鋼質的箭矢奔進禮拜堂內的樣子.

「座下,我們差不多該把問題拉回到軍事議題上頭了吧?」

這時北方強大的公王國拉坡拉幾亞的軍團長咳了兩聲插上了話.克里斯曾經一度和這名軍團長在戰場上遭遇,不過他大概不記得了.而現在聚集在弗蘭契絲嘉身邊的幾名騎士,也全都是七個公王國的軍事將領.

「我等以座下之名聚集了七個公王國所有的兵力,現在應該是要討論軍事議題的時候.而且聖王國還有兩萬軍力駐留在聖卡立昂,現在我們實在不能松懈呀.」

「是呀,請您盡早宣達神旨,讓我們去把聖卡立昂打回來呀,座下.」

這會兒挺上前來的是日前吃了敗仗,從聖卡立昂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的梅德齊亞將軍.

「我可是帕露凱諸神的代言人呀!」大主教不悅地頂了一句:「你們少拿我的名字來為你們的私利出兵.你們的劍是為了奪回我宗教的聖地.普林齊諾坡里而聚集的.而以我的名字出兵的行動,只有傾注所有兵力,對聖地發兵的那一刻而已!」

「座下!可是——」其中最年長的劄帕尼亞騎士團長忍不住揚起了聲音開口說道:「就算真要派兵奪回普林齊諾坡里,我們也需要梅德齊亞作為軍事據點呀,聖卡立昂是東方要地,聖王國駐軍在那里,我們根本無法動彈.就算繞過海灣南進,發兵不要多久就會被趕上了呀!」

「不是可以經由海路移動嗎?從這里出船,不要三天就可以抵達普林齊諾坡里.」大主教說.

「沒有船可以運送數以萬計的軍隊呀!」

「沒有就造呀!以劄卡利亞公王的財力,這幾艘船又算得了什麼——怎麼樣,旗艦就用我的名字命名吧.」

眾人雖然不敢歎氣,但任誰也都感受得到現場一片低迷的氛圍.不管什麼事情都是這樣的結果.大主教根本從沒考慮過,打造萬人搭乘的軍艦究竟需要多少資金跟人力……

聖卡立昂攻城戰在雙方都有傷亡的情況下結束之後,聚集了所有公王國兵力的軍事會議旋即展開,但卻在大主教冥頑不靈地執著于直接奪回普林齊諾坡里的情況下,公國聯軍始終無法達成共識.于是弗蘭契絲嘉直接把各國的軍事將領聚集起來,卻仍只能得到同樣的結果.

——就是因為這樣公國聯軍才不堪一擊.

過去曾經身為聖王國軍傭兵,打下了許多祭司封領的克里斯非常清楚公國聯軍無法有效凝聚力量的情況.看來現在哼了一聲,轉身背對著講台坐在椅子上的大主教也是這個問題的其中一環了.

——弗蘭契絲嘉還打算以這樣的人作為發兵的號召嗎……克里斯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其實東方的七個公王國,每一個國家的曆史都比聖王國來得悠久.因此這些貴族們的尊嚴,都遠比起自己國家的國力來得要高,卻從不肯正視這個現實問題.而弗蘭契絲嘉既年輕,加上她又是個女人;雖然現在肩膀上披著救出了大主教的功勳,但能夠召集大家聚集起來開會已經不容易了.她的威名還不足以統合各國將領們的意見.

「算了算了!你們這些信仰不夠堅實的家伙!」大主教帶著滿身的橫肉,在聖袍衣襬的擺動中起身,「你們就看看少了大教堂,你們的國家還有人民會不會再有老天的眷顧吧.聖王國崇拜的杜克神信仰本來不過只是帕露凱諸神之中的一個支派,現在卻玷汙了整個帕露凱諸神的聖地-普林齊諾坡里,還拿不回來!你們沒感受到帕露凱諸神的憤怒嗎,你們再這樣下去,看我改天把你們逐出帕露凱信仰的門外,把你們全當成異端!」

異端——聽聞這個詞彙,在場的騎士們全都嚇得臉色發白.

信仰在戰場上不過只是個笑話,而這些騎士們的反應看在終日在戰場上搏命的克里斯眼中盡管難以理解,但對于這些從小接受帕露凱宗教信仰洗禮長大的教徒來說,被當成異端可是比被判死刑還嚴重.因為他們就連死後的安逸也被剝奪了.

在一片僵硬的空氣中,大主教晃蕩著肥胖的身軀離開了祭壇.

「……沒想到座下竟然會氣成這樣.」

「我們根本沒有要褻瀆神靈的意思呀.可是……」

「要做個樣子嗎?如果派出少數部隊,從陸路進兵的話……」

「這麼做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呀.」

「如果我們現在往普林齊諾坡里發兵的話,多久可以到?」

「走陸路大概五天吧.」

「可是要是我們的行動被聖王國軍發現,他們從聖卡立昂進軍就算再慢也不過七天,我們會從背後被攻擊的.」

「兩天……我們可以只花兩天打下普林齊諾坡里嗎……」

「現在駐紮在普林齊諾坡里的聖王國軍部隊還有一萬呢.而且要是南方的駐軍上來支持,要打下來談何容易呀.」

就在幾名騎士們狼狽地議論著的時候,一個女孩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如果是千人的部隊,走海路就沒有問題了.」

所有人聽了同時噤聲轉過頭來看著弗蘭契絲嘉.他們臉上全都寫滿了驚訝的反應.

「弗蘭契絲嘉殿下,您在說什麼呀?」

「以千人部隊走海路移動……這樣要來回多少次大部隊才過得去?那還不如騎牛走陸路還快些呢.」

榭露齊尼亞的將軍丟出這麼一個玩笑,讓周圍也跟著傳出了幾個輕蔑的笑聲.

「沒那回事,只有我們銀卵騎士團打先鋒先走水路過去.各位同樣循陸路進兵,保護大主教座下往普林齊諾坡里移動.」

弗蘭契絲嘉的發言又讓周圍的人全愣住了.

「您該不會打算用千人部隊打下普林齊諾坡里吧?」

「當然,我就是這個意思.」

「這怎麼行呀,殿下,您不能以為什麼事情都可以用奇策成事呀!」

「聖卡立昂一仗只需要奪回座下一個人也就罷了,要奪回大教堂可是要和敵方一萬駐軍交手呀,我們的援軍走陸路根本來不及支持呀.」

「這可是大主教下的神旨,諸位還有其它辦法嗎?」

弗蘭契絲嘉面帶微笑地打斷了眾騎士們的聲音道:


「諸位將軍就大張旗鼓地往聖卡利昂出陣吧.不過還請小心間諜,聽到消息的話王國軍就不會把兵力從聖卡利昂調離了.」

周圍的幾名將軍歪著頭聽著.

「一等諸位抵達南端半島的入口處時,差不多就會聽到我們銀卵騎士團打下普林齊諾坡里的消息了;若是我軍的旗幟沒有在普林齊諾坡里升起來,就請各位帶兵撤退吧.這樣就不會被從諸位背後發兵的聖王國軍堵住退路了.」

「嗯.」「原來如此……」「這麼一來至少不會吃一場慘敗的仗.」

幾位將軍紛紛點頭表示同意.從門外的吉爾伯特看到這副景象卻面無表情的反應看來,這大概已經是家常便飯了——覺得不妙而顯得慌張的只有克里斯一個人.

「但這麼一來若是殿下沒能打下普林齊諾坡里的大教堂,那您可就孤立無援了呀?」

「關于這點,我當然已經做好覺悟了.」

眾將軍又是一片嘩然.

「我們是不介意,大主教座下那邊應該也可以說得通了吧.不過座下有可能會希望以自己的名義號召出兵的行動是由自己坐鎮指揮的呀.」

弗蘭契絲嘉說這個部分交給她來處理,征得了大家的同意之後便解散了這次的會議.

待眾將軍離開之後,在單獨留下來的三名銀卵騎士團成員之中,克里斯忍不住對著弗蘭契絲嘉提出質問:

「這是什麼作戰方式呀?妳到底在想什麼呀!」

空蕩蕩的禮拜堂中,唯有克里斯高亢的嗓音回蕩在挑高的空間中.

「我所想出來的作戰方式可沒有一次失敗的喔.」弗蘭契絲嘉聳聳肩答道.這樣的反應讓克里斯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若是冷靜下來,站在其它諸位將軍的立場去想,弗蘭契絲嘉的想法確實是正確的.因為先遣部隊如果沒有打下普林齊諾坡里,那麼公國聯軍就會遭受到聖王國軍從背後追來的聖卡立昂駐軍,還有前方殺到的普林齊諾坡里駐軍兩方夾擊.

一但打下了普林齊諾坡里之後,光是只有我們銀卵騎士團守城,就算我再厲害也是不可能辦到的.所以我才要他們能夠安心地從陸路帶兵過來呀.」弗蘭說.

「那萬一打不下來——」

弗蘭契絲嘉伸手將纖細的食指貼到克里斯的唇上,堵住了克里斯的嘴.克里斯紅著臉趕緊將上半身後仰縮了回來.

「你聽好,輸了該怎麼辦,這永遠是指揮者該去思考的事,你們不可以去想.」

克里斯聽了忍不住咽了一口氣——確實如此.這不是一介士兵能夠決定的事.他們能做的只有相信指揮者,或者不相信指揮者而已.

「話說克里斯,同樣類型的作戰,同樣嚴苛的條件,你不是也完成過好多次了嗎?」

這句話補上來之後,克里斯再也沒有話好說了.

早先聖王國發動的普林齊諾坡里攻略戰——這是當時那一次遠征中規模最大的戰役——克里斯同樣也參與了那次沒有人懷抱著希望的突擊作戰,最後踏著自己同袍的尸體,從門內把城門推開了.但這件事情才經過整整一年,他實在無法相信自己將以銀卵騎士團一員的身分再來一次,更無法相信自己會擔心這場作戰失敗.

——那時候我就只是什麼也沒想地奉命參與突擊而已……難道,我開始怕死了嗎?為什麼我會變得這麼軟弱呢……

弗蘭契絲嘉笑著搖搖頭.

「不是你變了,而是你已經不再是一個人孤獨地站在戰場上了.」

她邊說邊將視線移到吉爾伯特身上.而一旁的黑衣騎士卻只是聳聳肩,其余什麼話也沒說.

——我……已經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所以我變得軟弱了嗎……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從他的身後傳來.

「弗蘭,我帶了衣服來給妳換了.」

克里斯和聲音的主人視線撞個正著——是米娜娃.她在教堂兩側的長椅中間停了下來,然後趕緊把視線移開.

她刻意繞了遠路,從教堂牆邊繞過克里斯走到弗蘭契絲嘉面前,嘟著一張嘴說:「妳不要因為寶拉有事情去辦,就把我當成下人使喚啦!」

「嗯?不然妳覺得還有誰可以幫我去我房間拿衣服來呀——謝謝啰,接下來就拜托妳一起幫我換上吧.我們就用那邊的告解室來換吧.」

「都教妳別把我當成下人使喚了,妳還這樣!再說,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

「蜜娜不要的話,那克里斯,你來幫我一起換衣服.」

「妳開什麼玩笑啦!」

米娜娃右手抓著衣服,左手勾住了弗蘭契絲嘉的手臂,拉著她大步走進了告解室.

——米娜娃……她從那天開始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因為她又夢到自己被我殺死的預言了吧……

——要是真往普林齊諾坡里發兵,那這個預言發生的機會……

這時候克里斯察覺到——原來,我已經不是孤獨一個人了……是這麼回事……

——所以我會害怕上戰場.因為米娜娃隨時都會闖進敵人的刀鋒,還有我的刀鋒觸手可及的地方……

克里斯抬頭望著米娜娃和弗蘭契絲嘉進去了的那間矮木牆隔間.他知道自己在想的事情非常愚蠢.他是個永遠只能作為傭兵而活的人,而他更不可能活在沒有刀光劍影的地方.

就在他沉思著的同時,米娜娃的聲音忽然飄了出來:

「……喂,弗蘭……這,這衣服是怎麼回事呀,為什麼妳要換這件衣服穿啦!」

「蜜娜要不要也穿穿看?我看妳一定很適合喔!」

「誰要穿這種衣服啦!」

木門里頭傳來了這樣的對話.克里斯莫名害臊了起來,轉身便打算往禮拜堂出口出去.

「弗蘭殿下還沒有說我們可以走了.」

吉爾伯特低沉的聲音卻在這時候刺進了克里斯的腦門,讓他停下腳步.

「……沒有啦,我是想說,會議已經結束了嘛.再說,她們又不知道為什麼在換衣服……」

「弗蘭殿下主持的軍事會議現在才要開始呢!現在不過只是我們的護衛工作結束了而已.你也差不多該了解弗蘭殿下的習慣了吧.」

吉爾伯特說得頗不耐煩.克里斯歪著頭不太了解——這是……什麼意思呢?

這時候告解室的木門打開,弗蘭契絲嘉和米娜娃從門里走了出來.克里斯看著看著撐開了下巴,完全忘了要收回來了——剛才弗蘭契絲嘉身上穿的衣服那豔麗的模樣已經怎麼看都不像是個騎士團長,但現在換上的這套衣服卻更是貴族女性時下流行的風格,煽情程度甚至像個娼婦一般,就算馬上讓人從禮拜堂趕出去也不奇怪.

「這……這是怎麼回事呀……」克里斯說.

「很好看吧?」


「這……是很好看——不對啦!」

「我接下來要去跟大主教座下單獨進行一場軍事會議.聽說他喜歡女人作這種打扮——吉爾,沒事別進來打擾喔.」

米娜娃聽到也大驚失色.而弗蘭契絲嘉則腳步輕盈地揮著手,朝大主教剛才走進去的祭壇旁大門方向走去.

「弗蘭,妳站住!」

在米娜娃回過神來追上去的同時,那扇門已經——碰的一聲,在米娜娃的面前狠狠地關上了.

「我教妳站住,弗蘭——吉爾伯特,你放開我……弗蘭,妳腦筋有沒有燒壞呀!」米娜娃大叫.

「『女人』這種身分是弗蘭殿下的一項武器,這點妳早應該認識到了,別打擾她.」

「就算真是如此——你,你為什麼可以這麼冷靜呀!」

吉爾伯特沒有回話,倒是轉身朝著和弗蘭契絲嘉消失的那扇門相對的方向,爬上樓梯往樓上開始移動.

「喂!吉爾伯特!」

「蜜娜,教堂里面不要亂叫,我現在去可以看得到弗蘭殿下的地方待命.」

吉爾伯特打開的門是管風琴的機關室.這里低矮的天花板中並排著多支銅管.

「總主教的房間就在這下面.里面的聲音可以透過銅管傳過來.要是真有什麼情況發生,我們可以從主要的通風管跳下去.」

吉爾伯特的解釋聽得克里斯跟米娜娃啞口無言——結果他們還是跟上來了.

「你……之前就已經調查過了嗎?」

「當然.我聽弗蘭殿下說過,她要用這種方法說服大主教.」

說完,吉爾伯特便將耳根子貼到了其中一根銅管上頭.這真是一副非常詭異的模樣,但克里斯也同樣擔心弗蘭契絲嘉的安危,只好跟著做了.米娜娃插著手,即便臉上露出一副無奈的表情,但除此之外,她也沒其它辦法.

「克里斯,不准你貼得這麼緊,到那邊去啦.」米娜娃說.

「這……去哪里呀?這邊很窄耶.」

「你們安靜點,不然我聽不見底下的狀況.」

吉爾伯特用手肘戳了克里斯一下,克里斯也趕緊屏息集中留意鋼管內傳出來的聲音.從通風管內空氣流通的呼嘯聲中,同時傳來了房間里的動靜.

『……沒想到,呵呵,像妳這樣一個美人兒竟然是個騎士團長呢,真是太可惜了.真搞不懂劄卡利亞公王到底在想什麼.明明就有很多方法可以讓妳不要從軍的.』

『妾身早就已經把自己的身心全都獻給軍隊了.』

『嗯,妳是說,妳是為了奪回帕露凱諸神的領土還有子民們而身赴戰場的嗎?』

『當然,還有為了大主教座下您呀.』

『好,好.等我們奪回了大教堂的那天,妳來當我的聖堂守護騎士吧,怎麼樣?這可是任何時候都要在我身邊隨侍的重要職務呀.』

『這可是妾身的榮幸呢!』

克里斯聽得身子冷不防地抽了一下;米娜娃盡管沒把這樣的對話當真,但她同樣也覺得這樣的對話內容實在惡心.隨著大主教的聲音,好像他那身肥油還有橫肉都沾上了自己的耳根子一般.

『只要妳願意的話,在我留在劄卡立耶斯戈的時候,妳也可以留在我身邊服侍我.我可以幫妳做特別的祝福儀式.軍事會議結束了吧,現在我就可以用特別的袒順儀式來慰勞妳喔.』

唧唧唧~~一陣刺耳的金屬扭曲聲讓克里斯趕緊抬起頭來……那是米娜娃蹙起了眉頭用手——用她那一股驚人的握力掐著銅管掐到變形所發出來的聲音.

「米娜娃,妳冷靜點,下面會聽見啦!」克里斯說.

「這教我怎麼冷靜,那個豬頭竟然敢打弗蘭的主意!」

『——啊,座下,您這是干什麼……』

『呵呵,妳別怕,這只是藉助擁抱跟接吻進行的秘密祝福儀式而已,妳就再靠過來一點吧.』

米娜娃手中的一根銅管已經快被她給掐斷了.

『座下,在此之前,我們先討論出兵的議題吧.』

『什麼,還要說出兵的問題呀?為什麼妳要作部隊的先鋒?由我帶領整個部隊一起出兵就好啦.』

『妾身想要在普林齊諾坡里迎接座下,所以得當先鋒把普林齊諾坡里打下來呀.再說,戰爭過後,大教堂還有祭壇,以及祈禱室都有可能弄髒的,得有人在迎接座下之前先行整理呀.妾身認為,被聖王國玷汙了的大聖堂不應該出現在座下面前.』

『呵,呵呵,妳真是有心,都快像個剛出嫁的新娘了——好,好,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

司感謝大主教座下成全.』

『那妳就在我的寢室等我吧,這沒問題吧?』

『遵命,妾身會的.』

『話說,現在妳身上這身衣服也不錯,不過我的喜好是像這樣……』

『座下,不行啦~~』

米娜娃滿臉通紅地轉身就要往出口飛奔出去,克里斯也趕忙站了起來.現在這已經不是可以坐視不管的程度了.但吉爾伯特卻實時出手拉住了米娜娃的肩膀制止她.這里的空間不大,克里斯也無法動彈.

「你在干什麼,弗蘭已經快要被那個豬頭給——」

「弗蘭殿下一個人可以脫身的.妳是想讓她剛才所做的努力全付諸流水嗎!」

「你現在還說這種話!」

米娜娃說的沒錯.那個帶著滿身橫肉晃來晃去的粗俗男人,光是伸手去碰弗蘭契絲嘉已經讓大家覺得恐慌了.而她現在甚至也將這股怒意轉嫁到了吉爾伯特身上——為什麼弗蘭契絲嘉非得遭受這樣的待遇不可!這個作戰就真的這麼重要嗎……但就在她才要開口的那一刻,她卻也察覺到了.吉爾伯特腰際上的長劍已經從劍鞘中浮了起來,頂在劍鍔上頭的拇指正微幅地發出顫抖——他其實也在壓抑著內心的怒氣.

就在這時候,他們所有人都已經將耳根子從銅管上移開之時,一陣匆促的腳步聲從禮拜堂中傳了過來——接著還傳來了一個女孩的聲音:

『弗蘭殿下!弗蘭殿下,您在嗎?抱歉,我回來晚了!您跟我說要我去您的房間拿衣服,可是我找不到呢!沒辦法只好先過來找您了——』

是寶拉的聲音.克里斯跟米娜娃彼此對望了一眼,然後又是一陣慌慌張張的開門聲,再加上大主教的咆哮——

『嗚哇啊啊啊啊啊——?』

隨後是一陣肥胖的肉身滾倒在地上的震蕩.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寶拉尖銳的叫聲回蕩著;一陣混亂之後,管風琴的機件透過銅管傳來一陣莫名其妙的聲響,現在已經不能再繼續待在這間機關室里頭了——米娜娃從一臉驚魂未定的心緒中回神,露出一張不怎麼愉快的表情,撥開了吉爾伯特的手.

吉爾伯特聳聳肩歎了口氣,接著推著米娜娃一同走出了這間機關室.而克里斯看著他們這副模樣,終于在安心之虞也露出了笑容.



「克里斯,蜜娜,你們都太愛瞎操心了啦.」

弗蘭契絲嘉在近衛軍同桌的晚餐時刻道出了這麼一句話,接著大聲笑了出來.

「本公爵千金的身體可是只會獻給我所愛的男人呢.」

「弗蘭殿下所愛的男人是誰呀?」寶拉一邊舀湯到自己碗里,同時興致勃勃地開口問道.

「我還沒找到哪個男人值得擁有我的貞潔,所以現在還一個人只身在戰場上穿梭著呢.」弗蘭契絲嘉將這番話脫口而出的同時,刻意面向房門方向,讓門外的士兵們也聽得見.

他們沒在城堡內用餐,而是在軍營里的其中一間房間里面.聚集在門外的銀卵騎士團的戰士們早已經將這里擠得水泄不通了.他們聽了好像安了心似地全都同時松了一口氣.這聲音大得就連克里斯等人也全聽見了.

當然是因為大主教對弗蘭契絲嘉毛手毛腳的消息傳開了的關系.

「貞,貞操!為,為什麼現在會忽然談論到這樣的話題呢!」

寶拉紅著一張臉,手中的湯碗差點沒滑出去.這個在千鈞一發之際保住了主子貞操的當事人,似乎完全沒有理解從頭到尾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弗蘭契絲嘉也笑著看她,什麼也沒對她說.

「我不知道妳究竟是怎麼盤算的,不過妳實在是太沒有警戒心了啦!」米娜娃從頭到尾都鼓著一張臉,氣呼呼地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

「我才不是沒有戒心呢,是我打開城門引誘他進來的.」

「這樣更糟啦!」

「人家有事先把這個計劃跟吉爾伯特說過了呀.」

聽到話鋒轉到自己身上的同時,生性沉默的禁衛隊長也不過只是把視線短暫提起來一下.

「只有吉爾伯特會相信人家可以同時保全我所提出的作戰計劃,還有我的貞操.」

這里最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弗蘭契絲嘉竟然會將自己打算色誘大主教的計劃事先告知吉伯特,而吉爾伯特竟然也帶著一副心平氣和的表情跟自己的主子一起商討整個計劃.

「如果彼此之間擁有足夠的信任,那可是什麼話都可以說的呢.」

弗蘭契絲嘉邊說邊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克里斯,然後接著將目光移到米娜娃身上.克里斯愣了一下,一雙眼睛隨即被弗蘭契絲嘉的視線遷到了同一個目標上頭.

——如果彼此之間擁有足夠的信任……

——可是……她卻什麼也不肯告訴我……關于她作夢的事……

這時候米娜娃的視線也和克里斯對上了.她手里拿著的一塊起司冷不防地從手指間滑落.接著她趕忙站了起來,臉頰也同時泛起了紅潮.

「蜜娜?妳吃飽啦?」

不理睬寶拉的詢問,米娜娃轉身便朝著房門走了出去.

「咦?」「啊!」「哇哇……」

房門唐突地被米娜娃給推開,讓門外銀卵騎士團土官兵們堆起來的人牆瞬間倒塌,激起了地上一陣塵土飛揚.米娜娃撥開成群的男人朝走廊沖了出去.她的腳步聲遠去,而克里斯也忍不住站了起來,「米娜娃!」他跑到門邊,這時候圍在門外的同袍卻全都湊了上來,「喂,喂,克里斯,那個……團長到底有沒有事呀?」

「那個……聽說她被大主教給……是真的嗎?」

「嘴唇該不會被啾~~了吧?」

「啊,喂!克里斯!」

克里斯沒回答半句,被他推開的一群同胞跌坐在地上,自己則趕緊追著米娜娃而去.

他跑下樓梯,然後在軍營的入口處追上了那個一頭紅發的背影.

「米娜娃!妳等等!」

在他出聲的同時,這一頭紅發像忽然是張開的羽翼一般遮住了克里斯的視線,然後向下墜了下去——是米娜娃忽然蹲到地上去了.

現在天色已黑,軍營外頭除了站在牆邊等客人上門的流鶯之外完全沒有其它人經過.

「……米娜娃……」

當克里斯又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她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

「弗蘭說的話,你會當真嗎……」

「咦……」

「有,有些事情你根本——根本不用知道嘛……」

米娜娃環抱著自己的肩膀,喃喃的說話聲聽來有些無助.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不要一直追問嘛……」

「可是……」

克里斯追出來憑的全是一股沖動,他其實並不曉得自己到底想跟米娜娃說些什麼.

要是米娜娃不把做了預知夢的內容告訴他,原因是出自于無法對他懷有足夠的信賴,想到這點確實會讓他覺得悲哀.但現在的他看著心里懷抱無法傾訴的痛苦而難過的米娜娃,卻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的自己更令他覺得可悲.

「如果妳真的夢到了什麼令妳這麼難過的事,就算不能一次全說出來,也可以一點一點地說給我聽呀……」

「豬頭,你少表現出那種無聊的同情心啦!」米娜娃仍舊沒有回過頭來.「我跟弗蘭不一樣,那種事情教我怎麼拉得下臉來說嘛!」

——那種事情?

克里斯想了想……難道米娜娃難以啟齒的事其實不是什麼令她覺得難受的事,而是——令她感到羞愧的事?

——對呀,若是終日在戰場上穿梭的女性,確實是有可能碰上這般難堪的境遇……

「那個……那個,米娜娃,妳做的夢……」克里斯其實不該脫口說出自己的揣測,但嘴巴卻不自覺地動了,「該,該不會是……跟貞操還是……這類的事情有關吧?」

米娜娃轉身站起來的同時,凶猛地將一頭紅發狠狠甩在克里斯的臉上,「你,你——你這個笨蛋——」

接著一擊重拳將克里斯打飛,狠狠地撞在軍營的外牆上.

結果接下來整整兩天,米娜娃見了克里斯又不肯開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