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6 野獸瞠目

黑暗中充斥著早已風干的白骨,以及濃濃的黴味.

這個階梯通往聖都王宮地底的禁地,除了高階神婢以外,其他人是不准進來的.朱力歐找到了他在上信院時期的同期神婢,拜托她讓自己進來.

在這里,即使刻意放輕腳步,耳邊仍不時傳來雙腳踏過石階的步履聲,聽起來宛如另一種生物的心跳.腳下的石階緊貼著這個呈細長狀的縱向地洞,並以螺旋狀向下延伸.在地洞盡頭有一扇僅能容納一人通過的木門.在油燈微光的照耀下,勉強可以看見門上用古老的文字鑴刻著禁止進入等字樣.除此之外,門上還刻畫著野獸的印記.

(果然如此.)

這是比起普林齊諾坡里教廷將伊諾•摩勒塔奉為主神,統領整個帕露凱諸神的曆史更為久遠的時代留下來的遺跡.當時各地均有神殿,現存的許多教堂都是由當時遺留下來的神殿改建的.

朱力歐推開木門,一股更濃的黴味由門里飄出.他提起油燈讓光線透進門內,看到黑暗中一具由好幾塊平行與垂直木板組成的立體型框架側面.

是書架.

(這間地下藏書庫應該是帕露凱教廷成立前的時代遺留下來的神殿遺跡.)

(而這里——聖王國王宮便是以歐克斯神殿為基礎而建造的.)

至于內宮,亦即杜克神殿則是建築在歐克斯神殿的上方.

(這種設計,簡直就像是要封住沉眠在地底深處的什麼東西似的……?)

朱力歐走進了書庫.

冥王歐克斯是世上最早的神祇.這種信仰始于人類開始探討《死亡》的時期.據說帕露凱諸神信仰其實也是由歐克斯神話發展而來的宗教,因此這座歐克斯神殿理應搜羅了所有跟帕露凱諸神有關的書籍才對.

(總之,先從新書開始看起吧.)

朱力歐提著油燈晃過了成排的書架,目光掃過一本本書背上的文字幾乎已經無法辨認的書籍.

(大公家的人取得刻印之力,應該只是這數十年間的事.)

(不然東方七個諸侯國早就被他們給收複了.]

(安哥拉也不可能將國土擴展到現在這個程度.)

他找到一架書櫃,上頭並排著一本本歌頌諸神的歌謠典籍.他伸手抽出其中一本書,並在這個時候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忍不住全身僵硬.

大約距離兩架書櫃,油燈照不到的地方,出現了一幢人影.朱力歐勉強可以看到對方的衣擺與鞋尖.

(是神婢嗎?)

(我幾乎察覺不到她的氣息,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該怎麼辦才好?要狠狠給她一下,讓她昏過去嗎?)

"——哦?原來是朱力歐呀?"

黑暗中傳來銀鈴般的聲音,朱力歐冷不防抖了一下,直視著這名年輕的神婢走入光線中.

他認得這名神婢,他和對方曾經一同在上信院修行過.然而從她剛才說話的語氣以及嘴角露出的笑容,卻勾起了朱力歐腦中的另一段記憶.

"沒想到朕會在這里遇見你……呵呵,我們的命運女神還真是安排了一場有趣的相會呢.還是你下意識想要跟朕碰面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翡翠宮隨時歡迎你來喲."

(翡翠宮……)

"你,你是……"

朱力歐的聲音卡在喉嚨.他背對著書架,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喔?看來我們潛入這座書庫的目的一樣嘛."

神婢看著朱力歐手上的書開口說道.

"不過,這邊收的都是跟天堂諸神有關的書,冥王與墮神的詩篇在更里面喔."

朱力歐冷不防打了個寒顫,反射性地握住掛在腰際的劍柄.眼前的神婢見狀笑了一聲.

"你要殺就殺吧,但這可不是朕的身體喔.如果你想取朕的性命可以直接到翡翠宮來,朕欣賞你,很樂意當你的對手."

(這不是他自己的身體——)

"……是提貝烈斯陛下嗎?"

"不然你以為是誰?"

神婢一邊說著,一邊擺出了一張既豔麗又駭人的表情.

"呵呵,你那張在恐懼和猜疑中顯得僵硬的臉龐,實在太讓人滿意了."

少女走向朱力歐,伸手輕撫著朱力歐的臉龐,看著他的嘴唇發出顫抖.

太王提貝烈斯——理應礙于不完全的肉體而隱居在翡翠宮里才對啊.

"你是在想,之前出現在你身邊的人,其實都有可能是朕……附在他們身上而意圖接近你嗎?"

少女說著以雙手捧起朱力歐的臉,手指輕輕劃過他的嘴唇.

(啊,是啊……不,怎麼……)

那張美麗的臉龐露出笑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放心吧,朕的意識可以越過這麼長的距離,是最近這一個月的事.之前朕不過是將意識附在那些侍從身上,拿他們來排解需要而已."

"……啊,啊……"

朱力歐干渴的喉嚨總算能稍微擠出一點聲音.

(這,這就是太王的——刻印之力?)

(他能夠將意識附在別人身上,奪取對方的肉體?)

"這一個月來朕的力量增加不少,而且仍在持續變強.遲早有一天,朕可以得到影響力遍及整個聖王國的能力……呵呵,唯有朕才適合君臨聖王國呀."

(格雷烈斯殿下與路裘斯殿下的刻印之力也變強了……)

(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朕之前只是私自揣測,不過在翻閱這邊的文獻之後已經得到證實,發生這種現象,其實是歐克斯已經睜開眼睛的緣故——那頭原本沉眠在深淵下的創世之獸已經重見光明了."

(野獸……已經重見光明了?這是什麼意思?]

朱力歐這時注意到眼前這名神婢——提貝烈斯手中的古書.

那本書跟身後書架上的書不同,封面還沒有毀損得太嚴重,上頭的字跡也可以清楚辨識.那是一本記載了聖王族和大公家曆史的史書.

"你知道女王招婿為什麼非得是擁有刻印之人不可嗎?"

聽到太王的詢問,朱力歐只能搖頭回應.腦中的思緒太過混亂,幾乎就要從兩側耳洞溢出來了.

"朕翻閱了這里收藏的資料之後更加確信,杜克神所期望的——就是冥王歐克斯."

朱力歐手中的書一時沒抓穩,發出有如垂死飛蛾拍翅的聲音後掉落到地上.

"歐克斯——只有歐克斯,末世女神要的就只有那頭創世之獸,祂就是為了這頭野獸而遠從未來回到過去的.而將野獸之力瓜分侵吞的一百一十一位墮神與歐克斯的碎片同化,成了歐克斯的一部分,因此杜克神才會一直選擇這些擁有墮神之血的人……作為歐克斯的替代品."

少女的嗓音甜美,讓人有如置身迷幻夢境一般.提貝烈斯操控著她的身體,踩過掉在地上的古書,雙手掐住朱力歐的脖子繼續說道:

"現在野獸之子已經降臨到地上,被杜克神選上了.我等承繼了墮神之血的人就只能等著身上的力量回歸到冥王的窠巢,被野獸給吞噬."

"……您是說,凡是擁有刻印之人,終將被野獸吃掉是嗎……"

"在末世之刻,亦即天上繁星被吞噬殆盡的時刻——為了迎接這場早已注定的聖婚,歐克斯肯定會想要取回所有的力量."

(對,所以你們這些人遲早會被克里斯托弗洛殺掉.)

"可是!"

提貝烈斯忽然提高嗓音,雙手拇指狠狠地掐進朱力歐的咽喉.朱力歐只覺得嘔心想吐.他接著更是發了狂似地對著朱力歐大吼:

"朕不用成為那頭野獸的俎上肉!你知道嗎?朕只要跟野獸合而為一就好了!朕不用成為被吃掉的那一方!朕會吃了他——"

一陣狂笑聲突然灌進朱力歐的耳中,讓他覺得非常難受.

"身為王中之王的朕會吃掉那頭野獸——吃掉野獸之子!吃掉歐克斯的魂魄!"

朱力歐聽了忍不住瞪大雙眼.

意識受到太王控制的神婢,雙眼呈現一片混濁,然而從她口中吐出來的欲望卻沒有被瘋狂的心緒給支配.

太王聲稱自己不會被對方吃掉——他只要成為將野獸吞噬的一方即可.

這個答案明快得令朱力歐感到膽寒.

"所以朕需要完好的肉身——朕非得盡早取回完美的肉身不可."

他松開朱力歐的脖子,以凝濁的口吻補上了一句:

"呵呵,格雷烈斯那家伙竟然要朕等到將米娜娃抓回來再說.還說什麼不可以讓希爾維雅死掉……"

神婢隱忍的笑聲聽來像是黏稠液體冒出的泡泡,令他感到一股惡寒.

"笨哪,那家伙實在笨得可以!他難道以為朕要殺了希爾維雅嗎!哈哈!朕不會殺她!在朕取回完好的肉身之前——對,這個過程至少會持續個三天三夜.在這之前,朕不會殺她.朕會把她吊起來,一點一點地榨出她的鮮血!"

"你,你——"

"喔?你要動刀了嗎?這可不是朕的身體喔."

眼前的神婢朝朱力歐靠近,露出了猥瑣的笑容.

"還是你要到翡翠宮來呢?不過,朕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樣子了.只要聲音傳達得到的距離,朕就可以用意識占據你的身體.呵呵,那副美麗的軀體,朕打從第一眼看到就很想要好好地蹂躪一次了."

"——啊,啊!"

朱力歐猛然將眼前的神婢推開,自己則是向後撞到了書架上,揚起了一片塵埃.

"那副表情真是誘人呀.你喜歡希爾維雅對吧?朕榨取希爾維雅身上的鮮血時,也想讓你看看.朕想看看你那張美麗的臉究竟會扭曲成什麼樣子."

憤慨的情緒讓朱力歐的視野染成一片紅色.他掐住自己的大腿,要自己維持理智.


(冷靜點,我在這里氣得發瘋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接著,這名神婢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一臉驚愕的表情,有如斷了線一般地翻著白眼,然後便整個人癱倒在地上.朱力歐趕忙跑上前去將她攙扶住.

包著藍色頭巾的神婢微微睜開了眼睛,雙眼無神地在朱力歐的臉上端詳了好一會兒.

"……朱力歐殿下?為,為什麼……我,我……"

隨著說話聲愈來愈弱,神婢的身子也逐漸失去力氣,最後將全身的重量壓在朱力歐身上,暈了過去.

(……她已經恢複正常了嗎?)

朱力歐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氣,藉此緩和自己慌亂的心跳,但卻無法如願.這座地下藏書庫的氣溫很低,但他的掌心卻被汗水浸濕了.

(這種刻印之力實在太恐怖了.)

他總算知道格雷烈斯為何會那麼害怕了.

如此一來,他也非得留意所有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了.就算是希爾維雅——甚至是他自己都得小心.

(得盡快做好准備,展開聖巡.)

(我得早一刻將希爾維雅陛下帶出聖都,愈快愈好.)

***

這陣子,內宮的中庭已經完全變成了劍術訓練場.

"第二把劍抽回來得太慢了!你看你,側身全是破綻!要是被槍兵夾擊,你早就死了!"

在卡拉手中樹枝的挑動下,一頭金發的小男孩飛快地翻身移動著,是梅克留斯.

"嗚,嗚——可惡."

手中的長劍每揮動一次,那樹枝就有幾片葉子被砍落飄散在半空中,但卡拉在整個過程中始終站在一處有陽光照射著的草地上,一步也不曾移動過.她從頭到尾只用一只手就化解了梅克留斯旋風般的攻擊.希爾維雅坐在一旁的涼亭里,那幅景象在她眼里看來就好像卡拉抓著梅克留斯的手不斷地轉圈圈一樣.

"我玩膩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卡拉說完便將手中的樹枝給扔了.

"不要!我碰都沒有碰到你一下,怎麼可以就這樣結束!"

梅克留斯揮劍沖了過去,不過卡拉輕輕一個閃身以毫厘之差躲過.她抓住梅克留斯的腦袋將他壓到了草地上,接著扭了一下他的手腕將劍奪下,這名年幼的騎士旋即哭了出來.

希爾維雅一臉擔心地跑上前去,梅克留斯立刻抱住了希爾維雅的膝蓋.

"卡拉一點也沒有要教我劍術的意思.朱力歐還沒有回來嗎?他不在,我根本沒辦法繼續練劍!"

"梅爾,你就休息一下吧."

她從身後抱住這個活潑亂動的小鬼頭,稍微念了他一下.

"你還小,練劍的事情慢慢來就好了."

"不要,這樣會來不及的.現在這樣路裘斯叔叔根本不願意帶我遠征梅德齊亞,而且陛下跟朱力歐接下來也要出征!到時候,我就要一個人留在王宮里面了!我想早點上戰場打仗啦!"

"梅爾,我們不是要去遠征,是聖巡喔."

希爾維雅語帶歎息地予以糾正.

"是要去邊境巡察,然後若是發現有人謀反,就當場把那些人收拾掉嗎?"

"這……是有這個可能沒錯.可是……"

希爾維雅有些困擾地摸了摸梅克留斯的一頭金發.卡拉這時候插嘴說道:

"梅爾,我不是說過了,練完劍要按摩身上的肌肉,讓身體松弛一下.快點,我來幫你按摩."

"不要,你每次都弄得人家很癢!才不要!"

"少啰唆,快點過來!"

卡拉說完硬是將梅克留斯從希爾維雅身上拉開,拖往涼亭的方向.接著,棚架底下便傳來了梅克留斯的呻吟聲,希爾維雅嚇得根本不敢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似乎是卡拉獨創的指壓療法.

一會兒之後,卡拉甩了甩身後的長辮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從涼亭那頭走出來.

"——那,那個……梅爾呢?"

"喔?他睡著了.看來睡得還挺舒服的."

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希爾維雅心里這麼想著.

"女王陛下要不要也來一下呀?"

卡拉邊問邊舔了舔嘴角,希爾維雅嚇得趕緊搖頭.

"對了,朱力歐那家伙把梅爾的保母工作丟給我,自己一個人跑去哪了?"

"他好像說要去調查什麼事情……不過到現在還沒回來."

這是希爾維雅早上淨身過後的事了.而現在太陽都快下山了,希爾維雅開始覺得有些擔心.

"那家伙會不會對我太放心了呀?"

"咦……?"

"他自己到處亂跑,還以為我會幫他保護好梅爾與他的女王陛下呀?"

"難,難道不是嗎?不然——"

"陛下,連你也這麼認為呀?’

卡拉背靠著涼亭的柱子,呵呵笑著.

"你以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你對我這個人根本是一無所知吧?"

聽到卡拉這麼說,希爾維雅這才發現自己對于這個極有可能徒手掐死一尊神靈的女英雄一點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卡拉究竟是哪里人,也不知道她幾歲,擁有什麼樣的經曆,又為什麼會跑到聖王國擔任宮廷劍術顧問一職.

"還有……"卡拉忽然眯著眼睛,露出有如猛禽般的凶惡表情."你跟朱力歐在聖巡的過程中,是不是在圖謀什麼?"

"咦……這,這個……"

希爾維雅不敢答腔.

在朱力歐的提議下,他們打算在聖巡的過程中公開果胎宣言的內容,昭告民眾——銀卵騎士團的克里斯托弗洛就是托宣預言選中的女王夫婿,亦即聖王紳.

希爾維雅初次聽到這個提議時著實嚇了一跳.但是這個方法確實可以阻止這場戰爭,甚至可以將銀卵騎士團招進聖都,讓雙方進行一場和議的動作.

"這個賭注很危險呢.而且大公和內宮總司那邊,很可能已經知道你們的想法了.格雷烈斯那個光頭明明會使用那種低級的刻印之力,卻還是同意你們進行聖巡……"

"有艾比雷歐將軍在大圓桌會議與貴族院兩方面為我們極力爭取,這個決議便是這樣促成的."

"喔?你說那頭白熊呀?"

卡拉聽了似乎覺得很可笑,目光在樹蔭底下游移著.

"你該不會以為那頭白熊也是你的伙伴吧?"

聽到這聲質問,希爾維雅盡管站在陽光下,卻仍覺得寒冷地環抱著自己的身子.總覺得卡拉似乎話中有話.

"我只是要告訴你,沒有人是為了保護你而站在你這邊的."

卡拉揚起嘴角露出了獰笑.

"如果要問為什麼,那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能力可以強過你這個托宣女王——因為贏不了你,所以對你懷抱的感情只有恐懼與憎恨,對你說出的誓詞只有服從或效忠;而你的存在也只能換得這樣的結果."

希爾維雅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眼前這名過去從沒有人能夠扳倒的女性.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能力可以強過我?

"……老師,您……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您聽到什麼就是什麼了,女王陛下."

卡拉一邊說著,一邊將手放到希爾維雅的額頭上.

"就連我也贏不了你呀.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膽小的呢!如果有一絲勝算,我絕對會舉劍而戰.但若是完全沒有獲勝的余地,我便不會這麼做.所以我將蜜娜培育成我的敵人,至于陛下——我對您就只有疼愛與關愛了."

"這……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不懂……"

"你遲早會懂的."

卡拉的臉上忽然浮現一抹溫柔的笑靨.

"好了,我那個笨徒弟總算是回來了."

希爾維雅聽了猛然回過頭,從庭院一角延伸出去的白色石造弧形走廊那頭有個人影.那個人的一頭銀發在陽光的照射下非常耀眼.

"朱力歐!"

希爾維雅喚了一聲後飛奔出去.朱力歐走路的樣子很奇怪.他看起來很虛弱,肩膀也似乎比往常要來得瘦小.希爾維雅擔心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朱力歐看見希爾維雅穿過弧形走廊,穿過灑在庭園里的陽光朝著自己跑來.這個畫面帶給他的安心感,讓他差點因為太過放松而癱軟在地上.

"朱力歐,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差?"

希爾維雅很快地來到朱力歐身邊,伸手捧著他的臉頰一臉關心地詢問.自己的氣色真的有這麼難看嗎——朱力歐心里這麼想著.

"不,那個,我沒事……先別說這個了,梅爾殿下呢?"

"梅爾跟卡拉老師在——"

希爾維雅邊說邊回過頭,不過在看往涼亭的方向時卻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卡拉老師?她在哪?"

"她剛剛明明還在這里的……"

涼亭那邊現在只剩梅克留斯一個人睡在藤架陰影下的一處平台上,而卡拉則是不見蹤影.


"那個人真的是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呢!"

希爾維雅一臉茫然地望著灑滿了陽光的庭院,喃喃說道.

"老師剛剛說,要我別把所有人都當成自己人."

朱力歐聽到這句話,忍不住緊咬著嘴唇垂下頭.希爾維雅又繼續說道:

"這陣子我過得好愉快喔.梅爾跟卡拉老師都會過來陪我一起玩,連榭蘿妮希卡也不怎麼管我呢,再加上你也一直待在我的身邊……這一切明明是這麼地美好,但我卻老是覺得有什麼地方讓我很不安."

朱力歐也有同樣的感覺.就好像窩在寒冷早晨的被褥中,做著一場隨時都有可能醒來的美夢.

(馬上就要展開聖巡了.這樣的日子也要結束了.)

(如此一來,我和希爾維雅將與整個聖王國為敵.)

(梅爾殿下又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在聖巡的時候也把他帶在身邊呀.)

就在這個時候,梅克留斯那頭金發忽然抖動了一下,接著他張開了眼睛.

"……朱力歐!"

他跳起來抱住了朱力歐.

"你真的很慢耶——啊!卡拉呢?卡拉跑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老師去哪里了……"

"她今天又是贏了就跑!"

梅克留斯忍不住氣得大叫.朱力歐看到他的手臂與臉頰上有一道道紅色的條紋,應該是被樹枝鞭出來的吧.

"卡拉那個家伙到現在還不肯拿劍跟我打呢."

"老師其實也只用真劍跟我對打過二次而已."

"梅爾還沒長高,不用急啦."

希爾維雅也和他一起蹲下來安撫這名小騎士.

"不管,我現在就想贏她.難道就沒有辦法可以打贏她嗎?"

朱力歐聽到這句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幾經猶豫之後,他還是決定開口詢問:

"梅爾殿下,您……沒有將您身上的刻印之力用在和老師練劍的過程中嗎?"

希爾維雅聽到朱力歐提出的疑問,小小聲地咽了一口氣,直視著朱力歐的臉龐.但是朱力歐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這名年幼的小騎士身上.

"朱力歐,你知道附在梅爾身上的神祇是哪一尊嗎?"

梅克留斯揚起那雙渾圓的大眼睛反問著.

"我不知道."朱力歐撒了個謊.

"是光明之神波柏斯.祂奪走了沉眠在地底深處的野獸之《眼》."

梅克留斯以一副像在炫耀自己藏在院子里的寶貝似的口吻解釋著.

"我在王宮底下的地底湖中聽到波柏斯這麼對我說.祂說祂的眼睛會帶來光明."

"光明……?"

希爾維雅有些畏縮地開口問道.

"對,梅爾擁有的刻印代表的只是眼睛.面對卡拉時一點用也沒有,哼!"

(對呀,墮神之長波柏斯代表的就只是眼睛而已.可是——)

"——野獸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便發覺其血肉已經被分食潰散,帶出了地底."

"什麼嘛.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呀?"

梅克留斯反問了一聲,朱力歐這才驚覺過來,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是提貝烈斯在地下書庫中讀到的一段文獻,朱力歐一不小心便將這段內容給念出來了.

光明之神波柏斯的刻印只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距今大約一百年前,出生在艾比梅斯大公家的菲廉提斯初次將刻印帶到這個世界上.大概就和三大公家的人開始懂得發揮刻印之力的時期差不多.

至于眼前這名清純可憐的小男孩則是第二個擁有者.

(先是梅爾殿下揭開附在他身上的神祇真名——)

(太王陛下與格雷烈斯大公緊接著取得了新的刻印之力.路裘斯大公也是……)

(如此說來,克里斯托弗洛應該也有吧?)

波柏斯帶來光明,讓諸神的力量得以降臨到這個世上一一彰顯在眾人面前.

(既然如此,為什麼內宮總司會想把梅爾殿下藏匿在內宮里頭呢?)

(是擔心有誰會傷害他嗎?或者是她也打算利用梅爾殿下的刻印之力……)

朱力歐猜不透其中的原因,同時感受到有一股令人不知所措的巨大黑影正逐漸將他吞噬.此時,梅克留斯與希爾維雅身上的溫度遙遠得讓他感到絕望.

***

包含內宮總司在內,所有的神官團都必須參與聖巡.除此之外,同行的部隊規模最少要有一名將軍與一個師團的兵力.

已經十幾年沒舉行過的聖巡准備工作讓《鋼之宮》里里外外擠得水泄不通,一支支騎兵隊與步兵隊將廣場塞得滿滿的,部隊長的怒斥聲不絕于耳.地下倉庫收藏的糧食以及備用武器也全部搬出來堆放在城牆邊.

必須隨行的後勤部隊也緊急征召了包含醫務兵,炊事女王,以及負責處理雜物的女人等各項人員,這群人在王宮外頭形成了一個小型聚落.

卡拉在城牆上看著這幅熱鬧的景象,心里想著梅克留斯會如此興奮也是可以想見的事.這簡直就像是一次遠征前的准備嘛.

(畢竟是女王要出城,有這種規模的准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問題是明明也可以派個小部隊,以秘密行動的方式進行呀?)

卡拉認為,只有朱力歐和希爾維雅兩個人行動的方式會是最安全的選擇,而且也不需要浪費不必要的資金.

她來到《鋼之宮》的屋頂.在強風中,低頭看著艾比雷歐和幾名參謀長,副將軍等一行人正在交談著.

她在身材高大的艾比雷歐身後發現了一個意外人物的身影.

那名老人胸前垂著一副白胡須,看起來非常醒目.那副小小的身軀讓人覺得仿佛只要一個不留神,他就會被風給吹走似的,但在一群人之中,頭一個發現卡拉站在屋頂,並以銳利的目光回望的就是這個老人.

他的胸口別著一只透明的琉璃薔薇章.

他便是劍審院院長康納法羅.

"……你這頭母豹,沒事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老人出言不遜地喚了一聲,艾比雷歐等人這才察覺到卡拉的存在.卡拉任憑狂風吹亂了她那頭長辮子與一身衣袖,悠然自得地走向他們.

"你呢?你為什麼現在還留在王宮里頭?我還以為你早就已經回到伊梅漢去了."

"既然是聖巡,黑薔薇騎士團當然必須陪同了."

"這樣啊?"

卡拉雙手交抱在胸前,輪流看著艾比雷歐與康納法羅兩人.

軍方和劍審院同樣是以保護女王為宗旨的武力機構,但彼此向來水火不容.主要是因為劍審院中有一支黑薔薇騎士團,其主要的工作便是負責監視軍方的行動.

現在卻看到兩個機構的領導人同時站在這里,卡拉不禁露出了苦笑.

"艾比雷歐,你也要參加聖巡嗎?"

"我留下來守護聖都,保護女王陛下的工作交給北衛將軍負責."

"說得也是,畢竟德克雷希特領地有你的手下在那里亂搞嘛."

"宮廷劍術顧問卿,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

站在一旁的副將軍蹙起眉頭斥喝了一聲.但當事人艾比雷歐卻沒有回話.

艾比雷歐在升上大將軍之前,就是擔任北衛將軍的職務,負責鎮守聖王國北境的德克雷希特要塞群.而繼任的北衛將軍也是艾比雷歐以前的心腹.要將希爾維雅藏匿起來不讓太王發現,北邊的德克雷希特要塞群可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不過,艾比雷歐本人卻要留在聖都.)

(而康納法羅這老頭則是隨著隊伍參加聖巡……)

(原來如此!)

卡拉無法從康納法羅那對白色的濃眉底下讀出他臉上的表情,因此便將目光轉向艾比雷歐.只見他一臉苦澀的表情.

"艾比雷歐,你是因為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朱力歐,才把這件事交給劍審院處理吧?"

"什麼!""你,你這家伙胡說什麼啊——"

周圍的人一陣驚慌.但艾比雷歐和康納法羅卻面無表情,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卡拉又接著說道:

"艾比雷歐,你也太沒用了吧!竟然淪落到要去拜托這個糟老頭."

艾比雷歐聞言忍不住蹙起了眉頭,康納法羅則是輕輕地哼了一聲.其他幾名副將軍一臉悻悻然地將卡拉圍住.

"你說夠了吧!宮廷劍術顧問卿!""你的表現已經快要讓人看不下去了!""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就不懂得什麼叫做尊重——"

卡拉向前跨出一步,壓低身子在四名副將軍之間晃了一圈.她用指尖先後夾住了四支劍柄,再以閃電般的速度抽出.

"什麼!""嗚!""嗚哇!"

隨著一聲聲來不及反應的驚叫聲響起,只見卡拉雙手一揮,四把劍同時破空飛了出去.

康納法羅一步也沒有移動.


然而四把劍卻沒能接近他的身體.

只見康納法羅舉起右手——四個指縫間各夾住了一把劍.

幾名副將軍和參謀長嚇得全身僵硬.不知道是誰吐出了一口氣,眾人這才將目光集中到了康納法羅身上.這樣的絕技若不是親眼看到,恐怕不會有人相信吧.

"哦?原來你有這麼厲害呀?難怪艾比雷歐要找上你了."

卡拉嗤嗤地笑著.

"畢竟找遍整個聖王國,能殺得了朱力歐的也只有兩個人了.一個是我,再來就是那個老頭了."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康納法羅眯著那雙埋在皮膚皺紋里的眼眸,壓低了嗓子開口說道.卡拉聽到這句話,更加確信自己猜得沒錯.

艾比雷歐打算制止朱力歐的計劃,不讓他藉著將果胎宣言昭告于世來保護那個叫做克里斯托弗洛的人——如此危險的計劃極有可能顛覆整個聖王國.

為此,艾比雷歐認為只有殺了朱力歐一途.

朱力歐決定將這個計劃付諸實行之後,第一個知道的人就是艾比雷歐.他們當下究竟談了什麼,卡拉並不清楚.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艾比雷歐背叛了朱力歐,抑或是他們本來就沒有談妥.

不論如何,艾比雷歐知道現在整個聖王國國軍里沒有人可以贏得了朱力歐,包括他自己在內.

因此艾比雷歐找上了康納法羅.這個狡猾的老狐狸擁有唯一一只透明的薔薇章,在過去的三十余年間始終站在所有騎士的頂點.

這樣的情勢讓卡拉胸口油然升起了一股亢奮之情,欣喜若狂地發出了顫抖.

"我也要去聖巡,我要跟女王陛下還有朱力歐搭同一輛馬車."

"開什麼玩笑!"

艾比雷歐怒斥了一聲.

"你想要阻撓我們嗎?你這家伙永遠都是只憑自己的一時之快行事——"

"我才不打算阻止你們這個肮髒的勾當呢,我只是想要跟著去而已."

"為什麼?"

艾比雷歐明顯表現出厭惡之情,只見他蹙起了眉頭開口反問.

"什麼為什麼?因為我想看我心愛的徒弟在我眼前痛苦掙紮的模樣呀."

"你瘋了."

艾比雷歐冷哼了一聲.周圍那幾名參謀與副將軍已經被卡拉眼神中的氣勢給壓倒,鐵青著臉不敢說話.

"我還不需要人家幫我寫傳記評論呢!"

卡拉興致勃勃地回了一句.

"我不會讓你參加聖巡的.你必須跟我一起留在聖都,以防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有任何可疑的行動.如果你一定要跟去的話,我就終止這次的聖巡."

"艾比雷歐殿下!您,您在說什麼呀!您不能為了這個瘋女人——"

其中一名參謀慌張地插嘴說道.艾比雷歐和卡拉同時瞪了他一眼,他倒抽了一口氣之後整個人又縮了回去.

"我不是已經寫了上千份的作戰計劃書了嗎?弗蘭做的事情我也做了,現在公國聯軍跟聖王國軍之間的情勢是不相上下.我又不在現場,你還要我做什麼?"

弗蘭契絲嘉在離開耶帕維拉的時候,應該有留下對應各種戰況的作戰計劃.卡拉則是以這樣的揣測為前提,同樣也針對弗蘭契絲嘉可能做出的判斷寫下了詳細的因應方式.接下來,就是雙方在寫死的作戰計劃書之間對壘了.

不過,艾比雷歐卻搖了搖頭.

"路裘斯殿下去了聖卡立昂.根據報告,他已經攻下了對方的幾座要塞.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搞不好會折回去耶帕維拉."

"不可能."

卡拉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絕對不可能這麼做的."

"這不是該由你來判斷的事."

"艾比雷歐,再跟這頭母豹周旋下去太費事了.她要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忽然間,這個嘶啞的嗓音插話進來.

一旁的老人由從嘴上滿布的胡須中吐出了意見.

"……康納法羅卿,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如果說不會阻撓我們,那她就不會這麼做了.既然如此,我們只要提早實施我們的計劃就行了.就依照她的期望,讓她的愛徒死在她面前好了."

艾比雷歐瞪大了眼睛.

"你該不會是想……在內宮就……"

"正是如此."

康納法羅面無表情地回應,一雙眼睛和卡拉的目光正面對上.

"我們就在聖巡之前——在這座王宮里頭把朱力歐•傑米尼亞尼殺掉好了."

***

在拉坡拉幾亞公國的北境,一塊由冰海中突起的廣大半島尖端,有個叫做里德利雅的村子.這個村子地處嚴寒,冰雪終年覆蓋著房舍,風車,木頭與船只.拉坡拉幾亞公國的一隊兵力長期鎮守在村里,周圍架著又粗又高的大型拒馬,讓這個村子看起來像極了一座要塞.

這座要塞村最有名的,還有鄰近海邊一座巨人般聳立的燈塔——百年燈塔.這是人類文明史上最高的建築物,但過去的百年間卻從來不曾點過燈.

這座燈塔原本是安哥拉帝國搭建的橋頭堡,後來在一場血戰中被聖王國奪下,之後聖王國便拿它當戒哨塔,監視安哥拉帝國在冰海上的活動.

每年夏季的三個月期間,冰海上的流冰融解,化為大霧彌漫在晨間的冰海上,不過這座百年燈塔依舊有三名步哨會定期來交班巡視.

這天早晨最先察覺到海上出現異狀的人,便是其中一名當班的年輕步哨.

"……你看,那邊是不是有一團黑影呀?"

他用手肘頂了一下走在一旁的隊長開口問道.隊長聽了蹙起眉頭,聚精會神地凝視著那片濃霧.太陽尚未升起,昏暗天色下的冰冷空氣貼在皮膚表面,讓人覺得寒冷.從燈塔往下望,連地面都看不見,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

"黑影?沒有呀?那是霧吧."

隊長答話的同時還冷得發抖.

"可是,那個……你看那邊……"

這名年輕的步哨伸手指向濃霧.

突然間,腳底下猛然一陣劇烈搖晃,隊長一個沒站穩,差點栽了個筋斗.

(怎麼回事?是地震嗎?)

他抓緊一旁的扶手,定睛直視著眼前的濃霧.

他看見了——高塔下方忽然冒出數個巨大的白色輪廓,同時傳出砰砰砰的撼天巨響.

"那,那那那那那是……"

另一名年輕的步哨這時也趕來探向欄杆外,目睹此景後不禁驚叫了一聲:

"那,那是什麼東西呀!"

"喂!不要發呆,趕快用火箭通知大部隊!"隊長說完,用力踹了兩名部下的屁股.

"可,可是隊長,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誰知道!他們是從海上來的,而且就要登陸了——"

隊長話說到一半忽然變成哀嚎聲.他們所面臨的,已經不是地震這種小問題了.三人腳下的巨塔忽然大幅傾斜,接著高塔底下的石磚傳出了轟然巨響.

震天巨響搖撼了埋在濃霧下的大地.拉坡拉幾亞的士兵們全都被這個異象給驚醒而跳下床,他們沖出了營舍,接著便看到那幅駭人的景象.

百年以來持續守護著聖王國與公王國安甯的巨型燈塔竟然被連根鏟起,緩緩朝著側邊倒下.

巨大的石造燈塔發出巨響,轟然一聲撞在地表上,幾乎將整個村莊一分為二,同時卷起一陣漫天的冰霜和碎石.士兵們在驚慌和混亂中發出一聲聲意味不明的哀嚎,有的趕忙跑向武器庫房,有的跑向馬廄,有的一臉失神地呆站在原地.他們此時所感受到的恐懼並非來自于倒塌的巨塔,而是塔的彼方,只見成群巨大的白色輪廓將整條海岸線淹沒.

隨著地表上規律的巨響,那群集的身影也逐漸迫近.

"是冰象——""是冰象!""這怎麼可能!"

曾經看過這種巨獸的人,就只有幾名老兵.這些冰象有如房舍般的巨型身軀披覆著厚厚的白毛,它們踏破了大型拒馬,簡直像是從霧里冒出來的惡夢一般.

"是冰象——"

"快逃!不然大家全會被它們給踩扁的!"

"站住,別離開自己的崗位!你們這樣也算是拉坡拉幾亞的騎士嗎!"

大隊長在營舍入口拼命高喊著.但他的呼喊卻徒勞地淹沒在士兵們逃跑時發出的腳步聲和哀嚎聲中.

他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回過頭.

只見成群冰象化為白色的海嘯,搖撼著大地席卷而來.

在那些冰象的背上,可以看見披垂的帷幕和架高的駕馭座,座前飄揚著紅金色相間的旗幟,大隊長硬擠出來的勇氣便在瞬間化為灰燼.

旗上畫著海龍圖騰.

"安哥拉軍……"

大隊長的低聲自語粉碎在冰象踏亂的足音之中.

他看到冰象的駕馭座上,一幢人影手持指揮杖站了起來.那人站在高處,高喊著異國語言.拉坡拉幾亞的大隊長當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那凶猛而強硬的語氣,讓他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踐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