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卡立昂東門之前必須經過河川南方的兩座前線要塞.第一個是這里,敵方最大的據點·艾佐羅要塞,然後是距離聖卡立昂東門最近的柯勒夏農要塞.」
寶拉伸手將手指貼在桌上的一張大地圖上,沿著地圖中的耶帕維拉位置順勢滑向聖卡立昂.若是不考慮地勢對行軍的影響,打下這兩座要塞是直攻聖卡立昂東門最近的一條路.
「最少也要兩天吧!」劄帕尼亞騎士團長把弄著自己的胡須,一臉嚴肅地說.
「不,我們要在一天之內打下這兩座要塞,攻抵聖卡立昂東門.」
寶拉這句話在帳棚中掀起一陣騷動.
這是晨間的一場軍事會議.在耶帕維拉城外營地里面最大的一頂帳棚之中,聚集了公國聯軍的每一位軍團長,還有副團長級的軍事將領.帳棚外的天色仍一片灰暗,但已聽得見馬兒的嘶鳴和士兵們磨劍的聲音.
「雖說是我軍傾注全力的總攻擊,但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達成這個目標,實在太勉強了.」
「是呀,攻城戰可不是帶著一倍兵力去打,就能縮短一半的時間這麼簡單的事呀!這點代理司令您應該也知道吧?」
「是,所以我們要同時攻擊這兩座要塞.」
聽到寶拉的說法,那些比她年紀長上兩倍,三倍,長相凶惡的男子一張臉全都扭曲了起來.
「同時?」
「對,由銀卵騎士團率先出擊.在聯軍包圍艾佐羅要塞時,銀卵騎士團就直接轉進攻擊柯勒夏農要塞.那里是敵軍的後防線,應該不會有大軍布防.當諸位領軍的部隊擋下對方的追兵時,銀卵騎士團會攻破這座要塞.之後,等攻城兵器抵達,我們就一口氣沖向聖卡立昂東門.過程中,我會留在艾佐羅要塞的戰線上指揮.」
寶拉的計劃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寒而栗.銀卵騎士團即將進行一場孤注一擲,在假設身後不會有任何一支箭射過來的情況下深入敵境的作戰行動.而且,這場仗沒有部隊指揮官在場.
「還有,我們沒有余裕展開防禦側邊攻擊的陣形,所以這兩座要塞都得在一天之內攻下來,然後一口氣攻向聖卡立昂的東門.」
「要是……失敗的話……我們就全部玩完了!」
此時忽然有人哀聲叫了出來.
「是的,所以我軍的兵力會集中在後方,請諸位想像一個巨大的錐形,這就是我軍這次的攻擊陣形.大部隊由榭露齊尼亞軍和齊露瑪尼亞軍殿後.」
寶拉在眼前那張地圖的艾佐羅要塞處以部隊棋排成一個錐形,錐尖指向艾佐羅要塞.
「不,我不是在說公國的軍隊;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撤退,不過前鋒部隊怎麼辦?要是艾佐羅要塞沒有及時打下來,而聯軍又遭到聖王國軍從側面攻擊,那——」
「對,這次領軍的王配侯……應該會使用他那神奇的力量,而且最近他沒有任何進攻的跡象,很可能是誘敵之計.」
幾名騎士們聽了紛紛以僵硬的表情相互張望——王配侯路裘斯,他的刻印之力可以銷蝕人們的辨識能力.雖然聯軍將士們並不知道路裘斯所使用的究竟是怎麼樣的能力,但之前幾座要塞的駐軍在毫無反擊能力的情況下被殲滅了.這樣的恐懼他們可沒忘記.因此這時候會想,要是這場仗在過程中遭到看不見的敵人埋伏怎麼辦……
「所以,這場仗就由銀卵騎士團打先鋒.」
寶拉一句話讓帳棚中霎時安靜了下來.
她的意思是,如果戰術失敗,就請各位丟下銀卵騎士團,帶著自己的部隊逃命吧.而一旦失敗,敵人的部隊應該會轉而集中投向柯勒夏農戰線,因此聯軍的大部隊要逃亡可就相形容易了.
「寶拉卿,您讓我國的部隊殿後,是在給我們留余地嗎?」
榭露齊尼亞軍團長哀聲問道,而寶拉沒有回應.
確實如此,榭露齊尼亞和齊露瑪尼亞兩國就位于拉坡拉幾亞公國南方,非常有可能成為安哥拉帝國下一個攻擊目標.因此,這兩國的軍隊絕不能在此次的戰役中折損.這是寶拉的想法.
「請各位放心.只要在銀卵騎士團的進軍路線上依序壓制住艾佐羅要塞,柯勒夏農要塞,還有聖卡立昂東門,而由各位領兵確保聯軍的退路,這絕非無法達成的作戰方式.」
「換句話說,您沒打算打下聖卡立昂……是嗎?」
一名年老的騎士低聲問道.
「是的,我們的目標是要取下王配侯路裘斯殿下的首級.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能把梅德齊亞公王,還有聖卡立昂主教救出來.」
寶拉邊說邊捧起了置于一旁的作戰計劃書,將計劃書抱到胸前,准備起身.
「寶拉卿!請等一下,如果我們攻破了聖卡立昂東門,又取下了王配侯的首級,那我們不能乘勢拿下聖卡立昂嗎?」
一名臉上留著幾道舊傷疤的壯年千人長拍了一下桌子問.但一旁的另一名騎士卻皺起了眉頭,「你不要胡鬧了,哪有軍隊是以拿下敵人指揮官的首級作為進軍前提的?」
「對呀,你看,這個作戰計劃中,我聯軍陣營的陣形可是縱向長錐狀呀!這可不是能瞬間轉變為攻城部隊的陣形.」
「嗚……」
幾名血氣方剛的年輕騎士聽了盡管露出不服的表情,但接著整個帳棚里的氣氛也慢慢統整在『只能這樣了』的氣氛之中.
忽然間,有人出聲問了一句:「這也是弗蘭契絲嘉卿預先寫好的作戰計劃嗎?」
「……是.」
瞬間,帳棚內的空氣糾結了起來.畢竟就是弗蘭契絲嘉預先擬訂的作戰計劃讓他們一連失掉了好幾座前線要塞.
「其實最近我聽到一個讓我不能再默不作聲的傳聞.」
一名隊長級的將領以沉重的語氣發聲.接著,他還跟左右兩名騎士彼此對望了一眼,點了點頭.
「什麼傳聞?」寶拉挺身詢問.
「我們聽說,弗蘭契絲嘉卿,寶拉卿,還有一名銀卵騎士團的親衛隊騎士在應付戰場上的各種技術都有一名共同的老師.」
寶拉聽了硬是咽了一口氣,「嗯……沒錯……您是指卡拉老師吧,雖然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說完之後,她小動作地環顧了帳棚內的人員,其中有好幾個人不知這個話題究竟代表了什麼意義,但幾乎所有人都以凝重的表情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個話題之上.看來他們全都知道了.
「卡拉……」「這名字我聽過呀!」「這不是那個魔女的名字嗎?」「聽說這人只身攻破了上萬人的部隊呀!」「弗蘭契絲嘉卿是這人的門生?」
眾人的喧噪聲瞬間散布開來.起初提起這個話題的隊長此時拉高了音量,「我們聽說這個叫做卡拉的劍士目前在聖都擔任宮廷劍術顧問!」
「什麼——」
好幾個人忍不住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宮廷劍術顧問?」
「那職位就連大將軍也管不了她呀!」
「那,那這個人現在是聖王國的人嗎?弗蘭契絲嘉卿的老師是聖王國的人?」
寶拉壓低了音量,像呼氣一樣小聲的說:「……是,這我也聽說了.」
「所以我們的計劃全被敵人預先破解了嗎?」
「不對!就算是她的門生,有可能因此就全盤破解我們的作戰計劃嗎?」
「再說!那個魔女也不見得有指揮軍隊的權力呀!她不過是個宮廷劍術顧問罷了!」
「誰知道!宮廷劍術顧問想做的事,可是沒有任何人可以過問的呀!」
「可是——」「大家冷靜點!怎麼能讓這種不切實際的謠言動搖我們的作戰計劃呢!」
「這也是,可是——」「再說,就算真是這樣,諸位又打算怎麼做呢!」
此話一出,片刻之後大家就同時安靜了下來.接著不知道是由誰開始的,帳棚中接連出現了幾聲歎息.
「……沒辦法了.」
「現在我們也沒有時間了.」
最後,寶拉壓抑著內心的不安,抱起作戰計劃書起身,「那麼,祝各位武運昌隆!」
卷在旗杆上的旗子在銀卵騎士團的營地里堆成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接著各國部隊里的補給兵來了,將這些旗子全都帶走.這些旗子全都是銀卵騎士團的軍旗,旗杆在城鎮初升的朝陽照耀下閃閃發光.
「我說,為什麼我們要准備這麼多軍旗讓他們帶回去呀?」
一名銀卵騎士團的老兵一邊為自己的弓上油,一邊問.一旁的士兵則用砥石磨著自己的劍,聳了聳肩說:「大概是攻下了聖卡立昂之後要掛在城牆上的吧!」
「你白癡呀!你沒聽寶拉說話嗎?我們不可能打下聖卡立昂的!」
「是為了指示大家撤退的路線啦!」
克里斯開口,讓圍著營火聚在一起的士兵們全都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
「我們要攻進聖卡立昂不知得花多久的時間.在此之前,聯軍打下的兩座要塞不知道保不保得住.而且,在我們撤出聖卡立昂城之後聯軍的後方陣營也不知道怎麼樣了.總之,也不能排除大部隊已經被聖王國軍切斷的可能性,所以為了確保銀卵騎士團的退路,才需要把我們的軍旗交給各國的部隊.」
「喔?所以是要我們到時候往銀卵騎士團的旗子方向逃就對了.」
克里斯心想,這大概是寶拉含著淚為了減輕銀卵騎士團同僚們的不安而想出的辦法吧!換句話說,這只是寶拉給大家的安慰而已.如果戰況真的嚴重到大家必須各自設法逃命的時候,屆時很可能誰都逃不掉了.
「唉呀呀,那個可愛的代理團長真是為我們擬訂了一個比起團長還要殘忍的作戰計劃呀!」
「不是吧,這不是團長原本就想出來的作戰計劃嗎?」
「無所謂啦,反正只要出兵我最高興了!不然之前都讓那些不知道打哪里來的家伙予取予求,那多難過呀!」
克里斯也點頭表示同意.
此時銀卵騎士團內的氣氛還不壞,在受到王配侯路裘斯率領的『看不見的軍隊』攻擊之後,聯軍其他陣營的部隊都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力量感到畏懼,唯獨銀卵騎士團沒有.
「話說,克里斯呀,蜜娜人呢?」
「對呀,她不是攻擊部隊的人嗎?」
「呃……這個,」克里斯忽然覺得不知該把眼睛往哪里放地看向熊熊燃燒的營火,「米娜娃要擔任寶拉的護衛,所以會一直待在艾佐羅要塞的司令部待命.」
寶拉事前對克里斯說過,要克里斯解釋這件事的時候,絕不可以挑起大家內心的不安.
「你們這對情侶到底要吵到什麼時候呀?」
「拜托你坦率一點吧!」
「就沖一點,一口氣吃掉她,讓她大叫不敢就好啦!」
「你這個沒種的家伙.」「怕到會尿床了你.」
大家損起人來毫不留情,但克里斯卻只是背對著他們沒有回話.他抱著自己的長劍,一臉茫然地望向一頂頂帳棚的那頭,聖卡立昂城尖聳的輪廓.
——我得殺了路裘斯……
這個念頭宛如一根長刺,重重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也許我會永遠失去米娜娃……
他想起昨晚跟米娜娃最後說的話,當時被毆的臉頰現在仿佛又疼了起來.
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選擇要讓米娜娃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但現在卻仍覺得後悔.
他們一直在一起,但這陣子卻聽不見對方的聲音,感受不到對方的呼吸,體溫……感覺不到對方的一切.
不久之後,沉重的軍鑼終于響起,同時也傳來喇叭的聲音.接著天色仍處于昏暗狀態下的營地各處都傳來了輕輕的金屬碰撞聲;眾人的雜談聲像是要將地面掀起來似的.隨後,一支支不同顏色的軍旗紛紛在黎明時分的大地上立了起來.
「出發!大家准備出發!」
傳令兵的聲音在營地中飛竄著.克里斯身上開始湧出一股黑色的活力,傳遍全身,一直延伸到手腳的指尖.
——不管了!我得專注于眼前這場大戰!
——無論如何,我都要親手殺掉路裘斯!
「路裘斯殿下,聯軍好像出動了.」
在參謀的聲音中,路裘斯抬起頭.窗外泛出了微微的晨曦,燒紅了天邊.他走向窗邊,看著聖卡立昂東方的一大片荒野.敵方的幾座要塞延伸出一條長長的黑影朝這邊蔓延過來,根部可以看見點點的火光.因為距離的關系,從這里只能看見耶帕維拉在地平線上微微起伏的輪廓,而在彼端聯軍各部隊飄揚的軍旗,路裘斯當然也看不見.
「公國聯軍以劄卡利亞騎士團為先鋒,正采取錐狀陣形朝著艾佐羅要塞逼近.看來應該有帶著破城槌一起行動,不過……」參謀官用手杖指著攤在地上的一張地圖說.
「……看來他們完全沒有打算包圍聖卡立昂嘛,擅長攻城戰的榭露齊尼亞軍也被安排在部隊的後方.」路裘斯語帶嘲諷地做出結論.
「看來對方應該是打算采取集中突破的戰法.那些家伙因為拉坡拉幾亞軍撤離了聯軍陣營,氣勢受挫,一心只想著趕快打出一點成績,好制造對他們有利的議和談判條件.」年紀老邁的守城副將軍也跟著笑了.
「聯軍完全不知道安哥拉軍打下拉坡拉幾亞北方之後已轉而朝西南方向進軍,所以榭露齊尼亞和齊露瑪尼亞兩國的部隊擔心安哥拉揮軍南下,踏破他們的家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吧!」參謀官話中帶著憐憫.
「結果這些人也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路裘斯不屑地說:「如果那只女狐狸在的話,好歹也可以有效地整合聯軍部隊吧,但現在只留下一份作戰計劃書,而把指揮工作交給自己的副將,這樣的聯軍能打仗嗎?」
「說起來,聯軍本來就只是一片裂了半截的瓦片,潑個水就能把瓦片折斷了.」
參謀官邊說邊看了看手中由卡拉預先寫好的作戰計劃書.之前,這份作戰計劃書已經抽出十幾張交給了『章魚』,而這東西應該會在最能發揮效果的時間點,撕裂聯軍這塊瓦片上的裂縫.
路裘斯轉身面向房門,「那我就在東門等著.請諸位在柯勒夏農要塞戰線中絆住銀卵騎士團,不過可別殺了那頭野獸呀!」
「是.」
說完,路裘斯跨步踏進晦暗而冰冷的走廊,帶著護衛攀上通往城牆上的階梯,同時感覺到自己的刻印隨著腳步逐漸活絡起來.這種亢奮的躍動甚至強烈到撥動著他尚未完全痊愈的傷口.
(在柯勒夏農要塞之前,米娜娃陛下大概會跟野獸同行吧,因為懼怕我的力量.)
(不過,來到柯勒夏農要塞之後,米娜娃陛下就會放那頭野獸之子單獨往聖卡立昂來了.)
(那個畜生的命運就是如此,一個人趴在地上掙紮,然後孤獨地死去.)
大教堂內,一早管風琴便奏出了獻給帕露凱諸神的慷慨激昂的贊美歌.直至太陽攀升到靠近天頂的位置,在陽光耀眼的光芒之下,曲式才像是對著陽光低頭一般變得緩和,然後轉而變成打在沙灘上呈現美麗波紋的淺浪.
普林齊諾坡里的大教堂中,每一座尖塔或鍾樓上都掛著象征『沉默』的藍布條,仿佛昭示著帕露凱諸神要大家在新任大主教產生之前,禁止一切大聖堂外的聲音.與會的樞機主教在結束樞密會議之前的最後一次禮拜之後,紛紛從東西兩側的聖堂帶著疲憊的神情走了出來.此時,弗蘭契絲嘉就站在大教堂正門的城牆上望著這副景象.回過頭,她便可以看見普林齊諾坡里城鎮付之一炬後留下的殘破景象.
大教堂正門前的廣場似乎是優先重建的對象,以石柱環繞的一座華麗噴水池還有相連的水道,跟以前一模一樣.然而,再往向外延伸的大道上望去,就可以看見到處都是遺留著焦黑屋瓦等待重建的土地,還有用粗糙的帆布當作外牆的臨時木造屋.
從這些臨時屋中出現一個個居民的身影,接著大家都往大教堂正門前的大道上湧來,仿佛在管風琴聲中導流的水波.
(人群……開始聚集了.)
弗蘭契絲嘉從城牆上傾身俯望,看著眾人緊抱著手中的聖囑大典,銀質神具,還有花圈跟鈴鐺.
(這些人明明連樞密會議什麼時候會結束都不知道呀!會議甚至可能延續到隔天天亮……但他們卻懷抱著祈禱聚集了過來.)
現在城牆外的普林齊諾坡里市鎮萬籟俱寂,但等到樞密會議結束,正門敞開的那一刻,這些人都會揚起陣陣歡呼,高興地湧入大教堂內.屆時將會響起盛大的鍾聲,舉辦祝福之宴,並派出快馬,將新任大主教之名帶到聖王國全境的每一座教堂.
(對了,那時候受到祝福的人,一定得是馬爾麥提歐座下不可.)
(沒有人會期待由我這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代為守護大主教空下的位子,這太悲哀了.)
「弗蘭殿下,時間差不多了.樞機主教們已開始就位了.」
弗蘭契絲嘉在吉伯特這聲呼喚中回頭,看到他就站在通往底下的階梯出口旁.
「吉爾呢?你要留在這里嗎?」
「是.很抱歉,我還是沒弄清楚對方的身分;甚至不知道是教廷內的人,還是教廷外的人.所以,我會在這里守候著弗蘭殿下.」
弗蘭契絲嘉聽了點點頭.
她確實感受到好幾次明顯的敵意跟監視的目光.這一切很明顯是針對弗蘭契絲嘉來的,但他們卻沒辦法掌握到對方的身分.待會兒只要吉伯特留在這里,則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清楚地看見大教堂內外的狀況.
「要是吉爾也有修神學就好了,這樣你搞不好就可以陪我一起出席樞密會議了.」
「要取得主教資格最少要二十四年.而且如果沒有列聖,也是不可能的事.」
弗蘭契絲嘉輕輕抖動了肩膀笑著,心想:這人實在太過正經八百了.
樞密會議的重要性不僅會影響到整個帕露凱教廷,甚至牽動各國的政治情勢,因此會議中會極力排除所有外來的干涉,作為會議現場的大聖堂將被重重封鎖,除了選舉人之外,沒有人可以進入會場.
因此,弗蘭契絲嘉跟吉伯特道別之後,一個人走下了階梯.
這天她穿著銀色的薄裳,披著仿若羽翼的披肩,頭上戴了一頂輕型的頭盔,看來儼然一副戰爭女神蓓蘿娜的模樣.在這副裝扮中,胸前的琉璃劍飾格外顯眼.當她走出城牆內的階梯,來到大聖堂前的廣場時,從站在該處的僧侶間紛紛傳出了贊歎.
「是聖女殿下呀!真是太美了!」
「簡直就是上天派來的女神……」
「您是帕露凱諸神守護著我們的證明!」
幾名樞機主教看到弗蘭契絲嘉也全都湊上來發出贊美.
「好了,我們走吧!」
「嗯.」
弗蘭契絲嘉微笑地點點頭,接著環顧寬廣的庭園尋找馬爾麥提歐的身影.
此時這名准祭司已經來到弗蘭契絲嘉的身後那條通往西區的弧形通道上,帶著幾名年輕的僧侶正往這里走來.弗蘭契絲嘉停下腳步,對著馬爾麥提歐行禮.視線接觸的那一刻,對方也用眼神回禮.
(昨天我跟幾位樞機主教個別碰了面,重新取得大家的支持.)
(結果一定會由馬爾麥提歐出任新任的大主教.)
等到對方跟上,弗蘭契絲嘉再次邁開腳步,和這名准祭司齊步往大聖堂方向走去.這時候,管風琴的聲音忽然轉調.
她記得這首曲子,是阿絲特蕾雅頌第六號.是那時候最初演奏的一首曲子.
(我們奪回大教堂的那場戰役就是從這首歌開始的.)
這首歌中充斥著血腥味,鐵鏽味,還有煙硝味的記憶;飄揚的銀母雞之旗,四處逃竄的聖王國士兵……還有無止盡的殺戮.那時候,克里斯就在正門廣場上——
弗蘭契絲嘉忽然在一股汙濁的不適感及後頸部感受到的錯覺中猛然回頭.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快感.而且,不只她,周圍的僧侶也全都停下腳步,在不安的神情中四下張望著.
(這種感覺……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看我,在碰我……我被捉住了.)
「有人……聽見什麼聲音嗎?」
「腳底下的觸感很怪,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地底下爬行……是蛇嗎?」
不知道是哪個主教或什麼人這麼說,讓弗蘭契絲嘉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腳底.接著,她忍不住咽了一口氣……腳底下的草坪枯萎,變成了暗紅色,而且到處都開了洞——
「這,這是……災難呀……」
「是什麼征兆嗎?」
像是感覺到一股電流流經全身般,弗蘭契絲嘉忽然發現——
(是那些一直在監視我的人!)
(他們埋伏在這里等我!對我吐唾憎惡……)
「快往大教堂去!快點!大家快躲進去!」
眾樞機主教大聲嚷嚷著,這時候大家的腳底下已經開始冒出血水,並逐漸向外擴散.漆黑冒著血泡的土壤中,一只只抓著長矛,長劍,還有燒焦的紫色旌旗的手接連探了出來,嚇得在場的神職者全都忍不住驚聲尖叫,尖叫聲搖撼著地上一灘又一灘的血泊.
「大家快躲到大聖堂去!」
弗蘭契絲嘉揚起嗓音對大家大聲呼叫著,而她腦中的記憶也在此刻不斷地翻攪.
(這是當時克里斯打開地獄之門的地方!)
(原來地獄之門沒有關上,還開著呀!)
(這些家伙!這些家伙——)
「——嗚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弗蘭契絲嘉啊啊啊啊啊——」
咆哮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在飛濺的血沫之中,數以百計——不對,也許早已上千——鎧甲上沾染了泥沙的亡魂從地底下爬了出來.
「這,這是……」「嗚哇!嗚哇啊啊啊!怎麼會有……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是,這些人是——」「是聖王國的士兵呀!」「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會——」
被死者包圍的僧侶發出淒厲的哀嚎,但這些聲音卻被口中冒出血泡的戰士亡魂咆哮聲給掩沒.大家都被包圍住了.這片廣闊的庭園早已被滾燙的血海淹沒,上面站滿了鎧甲和手中的劍沾著紅黑色黏液的戰士亡魂.這些亡魂臉上的腐肉全剝落了,眼窩中彌漫著凝濁的光芒,頭顱像是在搜索著什麼東西似地甩著血滴左右轉動.
在場的僧侶全都嚇得整張臉失去血色,在肩膀和緊緊交扣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中拼了命地祈禱著.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啊!咿呀啊啊啊啊啊!」
祈禱聲終于忍不住化為哀嚎,而這些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死者仿佛感覺到了活人的體溫,一個個高舉手中生鏽的武器,咬合著黏著腐肉的上下排牙齒.
「住,住手!住手呀!」
「這是幻覺!是幻覺!全部都是幻覺!」
「你,你你們安息吧!快安息呀!」
忽然一個人抓住了弗蘭契絲嘉的肩膀.她回過頭看,是馬爾麥提歐.這名准祭司的身後已經有成群的亡魂拖著腳步朝他們逼近.
「快逃吧,逃往南側的庭園!」
在馬爾麥提歐的勸告聲中,弗蘭契絲嘉的視線卻越過他的肩膀注視著後方.
(這些亡魂不是只有聖王國的士兵!)
其中還有拖著折斷了的銀母雞之旗的戰士亡魂,還有沒有穿鎧甲的市民百姓;這些人身子全都燒得焦黑,掉了頭或手.其中甚至有女子的亡魂,手里懷抱著燒成黑炭的嬰孩尸體.除此之外——
「啊,啊啊……」
此時弗蘭契絲嘉的呼吸中已經全部都是血腥味.
這群亡魂之中站著一個肥胖的巨型身軀,這名死者身上穿著一套金色的禮服.他的腹部開腸破肚,渾身是血,頭頂還戴著一只純白的三重冠.
(大主教座下……)
「快點逃呀!聖女殿下!」
弗蘭契絲嘉不顧馬爾麥提歐在他的耳邊大叫,逕自甩開了他的手,同時對著眼前的亡魂高聲呐喊著:
「我在這里!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在這里!迷失的亡魂呀!你們聽好!你們的敵人就在這里!」
忽然間,血海上泛出了一道道激蕩的波紋.死者們紛紛回頭,身上掉落的腐肉打在滿地的血泊之中.馬爾麥提歐忍不住用力地抓起了弗蘭契絲嘉的手,奮力地跑了出去.
「准祭司座下!您放開我!由我來當這些死者的誘餌!」
「現在我們沒有這種余裕了!」
馬爾麥提歐說得對,那些死者就好像夾帶著血水和腐肉的土石流一樣,席卷了大聖堂前庭庭園中的石磚地板,草坪,還有逃跑不及而倒地的僧侶.他們逃向通往南側庭園的弧形通道時,只剩骨頭的手和沾滿鮮血的長槍陣已經阻斷了他們的去路.接著,他們四處找空隙逃竄,當發現不妙時,已經被逼到了城牆邊.弗蘭契絲嘉那身薄裳因沾滿了鮮血而變得沉重,馬爾麥提歐也被一名死者抓住了腳踝而差點跌倒,弗蘭契絲嘉趕忙用肩膀撐起了他的身子.這時候,另一頭一名斷了腳的死者逼上來抓住弗蘭契絲嘉的上臂和衣領,腐爛的臭氣嗆鼻而來.
「聖女殿下!」
「快把門打開!快點!不然聖女殿下沒地方逃了!」
弗蘭契絲嘉甩開死者的手,看了看自己的背後,發現她和馬爾麥提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正門前了.門上交雜著陳舊的血漬和新染上的鮮血.
(不行!門後面有成群的百姓聚集著!)
就在她正打算大叫不要開門的時候,一只濕冷的手已經伸出來以強韌的力道掐住她的咽喉.她回過頭,隨即看到一顆快要從脖子上掉下來的頭顱.
「嗚嗚嗚嗚呀啊啊啊弗蘭契絲嘉啊啊啊啊啊!」
那是充滿憤恨的怒吼.這一刻,弗蘭契絲嘉的意識差點要和身體分離.現實和幻境的界限即將破滅.
(不行!我不能暈過去!我不能別開眼睛!)
弗蘭契絲嘉用力地咬緊自己的下唇.
(我就是踩在這些人的尸體上一路走到這里來的!既然如此,這就是我該面對的報應!)
(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的憎恨,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的異象——)
這時候,大地忽然出現大幅晃動,血花四濺.同時,緊緊掐住弗蘭契絲嘉咽喉的力道也隨之消失.一股更強大的力道從頭頂落了下來,壓在那名死者身上,接著落在她的面前——這是她勉強可以理解的情況.一身黑衣的高大身影從地上站起來,遮住了弗蘭契絲嘉的視線,遮住她眼前那些死者的身影.這人的手中拔出了長劍,弗蘭契絲嘉瞪大了眼睛叫了一聲:「吉爾!」
(他,他是從城牆上直接跳下來的嗎?)
「弗蘭殿下,准祭司座下就麻煩您照顧了.」
沒等弗蘭契絲嘉回話,吉伯特手中的長劍便卷起了一陣血雨.吉伯特黑色的背影每每在差點被成群壓上來的亡魂吞沒那一刻會將它們化成尸塊彈開,然後帶著些許痛苦的模樣再回到弗蘭契絲嘉的面前.那些死者觸碰到的地方下一刻就會腐敗,壞死,然後剝落.盡管吉伯特一劍也沒有挨到,但那雙手臂卻已出現焦黑的痕跡,肩甲也因生鏽而剝落,跌入了地上的血泊之中.弗蘭契絲嘉這才察覺,自己頸子上的皮膚也被溶開,滲出了斑斑鮮血;馬爾麥提歐也一樣,他的右腳踝以下已經沉入血海之中,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情況,但他已經很明顯地感覺到腳站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哇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陣陣冒著血泡,駭人的嘶吼聲從左右兩側壓了上來.
(吉爾一個人撐不住的!)
(不行!只能把門打開了!)
弗蘭契絲嘉的表情在劇痛中扭曲,但仍試著扭動頸子尋找打開城門的機關,但卻看到一副令人感到絕望的景象——控制城門的機關,齒輪和煉帶上沾滿了鮮血,上面蓋著一件件被撕碎的聖袍,前面站著成群的死者,專注地用嘴撕扯著眼前的食物.
(啊,啊啊……)
艾佐羅要塞城牆內外狂灑著箭雨,風中夾帶著戰士們的怒吼,席卷著整個戰場.
「梯子隊!上呀!」
寶拉坐在馬上揮舞著指揮杖大叫著.勇猛果敢的劄帕尼亞士兵們手持長梯,正朝著要塞城牆蜂擁而至.城牆上的箭窗中探出了聖王國軍士兵拼命抵抗的表情;不只射箭,連剝下來的肩
甲,盾,甚至鍋子和石塊瓦片,能扔的東西全朝著來襲的敵軍扔了出來.
寶拉觀察著風向的變化,接著再次舉起手中的指揮杖,「沙袋!攻擊——」
一聲令下,投石器轟出一袋又一袋的沙袋,好幾袋越過城牆飛了進去.那是用來破壞敵人視覺用的沙袋,就算沒有擊中敵方士兵,也能發揮攻擊效果.因此,當敵人固守一座要塞的時候,攻方判別風向投出沙袋會有很好的效果.此時箭窗那頭的聖王國軍士兵已經傳出陣陣哀嚎.
「繼續!大家上呀!」
寶拉接連大喊,聯軍第二波,第三波的梯子隊立刻沖向城牆方向.這時候,終于有人殺進去了.眾人看見揚起一陣盛贊的高呼.
寶拉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望向要塞巨大的輪廓延伸處,沙塵飄揚的西側方向.飄揚的銀色旗幟此時正朝著地平線那頭逐漸遠去,那是聯軍總攻擊部隊的先鋒·銀卵騎士團.他們對著這座艾佐羅要塞放了箭,打過招呼之後,隨即朝著聖卡立昂城鄰近處的另一座要塞轉進.而寶拉的工作就是要盡早攻下這座要塞,以免銀卵騎士團遭到來自後方的追擊.
(我們得以這里作為據點,重新組織隊形.)
寶拉抬頭望向要塞頂端的了望台.聖王國接下來很有可能從南北兩側包夾過來,而銀卵騎士團大概不要多久就會抵達柯勒夏農要塞了.在銀卵騎士團發動攻擊的時候,聯軍這支攻下艾佐羅要塞的中堅部隊要負責搬出破城槌,送交銀卵騎士團,同時還得為了防衛對方來自南北兩側夾擊銀卵騎士團的攻勢而展開防衛隊形.
這是必須以閃電般的攻勢同時攻打敵方兩座要塞的危險戰術.
(這個作戰計劃有機會成功!現在這座艾佐羅要塞已經快打下來了!)
「千人隊長!拜托你盡快准備破城槌!」
她對著身旁一名同樣騎在馬上的劄帕尼亞騎士下達指示.
「是,可是……後防部隊還沒抵達呀!」
寶拉回頭望向東側忍不住咬牙.榭露齊尼亞和齊露瑪尼亞兩國的軍隊動作實在太慢了,慢得像是完全沒有繼續移動似的.
(為什麼?後防部隊應該沒有跟敵人接觸呀……)
「為什麼劄帕尼亞軍沒有自己帶破城槌來呢?」
其實寶拉知道現在責怪劄帕尼亞軍的將士一點用也沒有,但她就是忍不住抱怨.
「我們攻打要塞用不到破城槌呀,怎麼會要我們來扛呢?」
「對呀!還不都是後防部隊動作太慢!他們都要悠哉地搭起營火來了,不讓他們做點事怎麼行!」
劄帕尼亞的戰士們此時也表示出不滿.他們會有這樣的反應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現在大家可是處在攸關生死的戰場上,卻還為了省事而將任務推托到對方身上,這已經不是生不生氣的問題了,根本就令人傻眼.這簡直就像是一個人覺得右手拿的東西太重,而把重量全往左腳上掛一樣.
(……不行!我不能生氣!現在生氣一點用也沒有……)
(說起來,沒能統領整個軍隊,根本就是我的責任.)
(如果現在要從部隊後方把破城槌送到聖卡立昂東門需要多久時間?半天嗎?這樣在太陽下山以前應該勉強可以送到……)
寶拉派出傳令,催促後防部隊盡快達成任務,接著自己再次轉身面向艾佐羅要塞.
「我軍成功壓制敵方要塞的正面城牆了!部隊要殺進去了!」
(這邊進行得很順利,已經快把這座要塞打下來了.)
(順利得……教人害怕.)
此時寶拉心里莫名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她覺得這座要塞太快被攻破了.這里不應該是兵力如此薄弱的據點.
這種不安的情緒在聯軍完全鎮壓了這座要塞,眾人踏入要塞之後,才化成了具體的恐慌.
先進入要塞內部搜查的柯蒙多士兵慌忙地跑了出來.
「團,團長!您看這個!」
跟寶拉同行的柯蒙多軍團長接過部下手中的一捆紙卷.他攤開紙卷,瞪大眼睛咽了一口氣,接著將這捆紙卷扔過寶拉頭頂,丟給了劄帕尼亞的騎士團長.
「這是在哪兒找到的!」
「三樓的指揮官室!」
問完,兩名騎士在那名士兵帶領之下飛快地跑了出去.
「啊!等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寶拉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面趕了上去.他們跑上石磚砌成的階梯,穿過充滿汽油和鐵鏽味的走廊,沖進門上還掛著聖王國軍旗的房間.這間房一面牆上開了一扇大窗,窗前一張大桌子上攤放著好幾張紙.
「這是……怎麼回事?」
劄帕尼亞騎士團長雙手撐在桌面上唉了一聲.柯蒙多軍團長看了這副景象一張臉頓時失去血色,臉上的胡須忍不住發出顫抖,但卻呼不出聲音.寶拉也趕到了桌前,看到桌上攤放的紙張,當下整個人愣住了.
這些紙上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字,而且是她熟悉的筆跡——
「這張也是!還有這張!上面寫的不都是河川北岸要塞被打下來的時候,聯軍擺出的陣形嗎!」
「人數,退路……連部隊編組都是!」
「所有殘存部隊的重新整編方式都被對方看透了!」
「可惡!難怪對方都挑我方人員最少的要塞下手!」
(這絕對是卡拉老師的字沒錯!)
自從弗蘭契絲嘉離開耶帕維拉之後,聖王國和公國聯軍雙方展開了十多次的要塞攻防戰.而這里留下來的書面資料上清楚地記載了公國聯軍的動向,還有聖王國軍的反制之道,好比一張張死亡判決書.寶拉仿佛覺得自己的手腳緩緩落入冰冷的黑暗之中.她緊抱著弗蘭契絲嘉留下來的作戰計劃書,忍不住搖頭.
「……這是……這是聖王國軍的擾敵政策……」
空洞的說話聲中,兩名軍團長同時轉過頭來,惡狠狠地瞪著她.
「你,你們想想,這些仗都打完了,他們可以事後再寫呀……他們一定是想藉此擾亂我方的軍心……」
寶拉吐出了像是重病患者口中的呢喃,而她脫口說出的這些話並非事實,這點她可是比誰都清楚.那是卡拉的字跡.
劄帕尼亞的騎士團長聽了搖搖頭,「代理指揮官卿,您就別再說這些安慰人的話了.」
他伸手指向其中一張紙,徹底將寶拉打入了黑暗的深淵.
那張紙上寫著聯軍采錐狀陣形對聖卡立昂東門進行攻擊的奇襲作戰.這是寶拉目前正在指揮的作戰計劃.
「聖王國方面已經事先把艾佐羅要塞的駐軍調往柯勒夏農要塞了……」
一名軍團長兩眼直視著桌上的作戰計劃書哀歎著說.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們才有辦法這麼輕易地打下這座要塞嗎?那,那銀卵騎士團在柯勒夏農要塞就會遇到比起預計多上數倍的敵軍……)
(我軍只派出銀卵騎士團往柯勒夏農要塞進軍的策略也被看穿了……)
「代理指揮官卿!你看這個!對方還寫到要從南北兩方派兵斬斷我方的陣形呀!」
寶拉勉強撐住了差點要癱軟坐倒在地的身子,將注意力集中到那張作戰計劃書上.
那張紙上確實寫著聖王國軍將從南北兩個方向夾擊公國聯軍,但目標並非先鋒部隊.
「代理指揮官殿下!」一名士兵砰一聲猛推開房門沖了進來,「敵人攻過來了!後方的榭露齊尼亞軍還有齊露瑪尼亞軍遭到聖王國軍來自南北兩方的夾擊了!」
寶拉聽了飛也似地沖出房門,趕忙跑上這座要塞的屋頂.她望向塵土飛揚的東方,整個人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敵人這些部隊是從哪里來的?」
「剛才我們根本連聖王國軍部隊的影子都沒看到呀!」
數刻鍾前,我軍部隊才通過東方那片荒野,而此時那里竟飄揚著遍野的紫色軍旗,一批部隊將聯軍陣形攔腰斬斷.忽然一片黑暗從四周湧來遮住了寶拉的視線.
(被擺了一道,整個作戰計劃都被對方看透了……)
內心湧出的絕望之中,寶拉終于理解到這是怎麼一回事——這座要塞完全落在路裘斯的刻印之力的掌控范圍之內.
(我們之前所以沒發現聖王國的夾擊部隊,是因為我們沒辦法辨識出他們.而後防部隊之所以停止前進,則是因為他們看得見敵軍……)
敵人的攻擊理應集中在銀卵騎士團身上,但聯軍這樣的預想完全在卡拉掌握之中.如果聯軍只有先鋒部隊遭到聖王國攻擊,陣形從這里被切斷,那麼後方的主力部隊便可以舍棄先鋒部隊撤離戰場.但若是寶拉領軍的中堅部隊和後防部隊被切斷……
(那榭露齊尼亞和齊露瑪尼亞的部隊就會不戰而退,逃回耶帕維拉.)
(而我指揮的中堅部隊就會被孤立在這座艾佐羅要塞里……)
一陣強風夾帶著塵沙吹來,撩起了寶拉一頭淺褐色的頭發.
「……卿!寶拉卿!」
此時的她腦中一片茫然,甚至連周圍的呼喚聲都聽不見;一雙無法聚焦的眼神望向聲音源頭——劄帕尼亞騎士團長的方向.此時她這才發現對方正抓著她的肩膀猛力地搖撼著.她緩緩回頭,看到屋頂上不知什麼時候跟來了十幾名身著鎧甲的戰士.這些都是劄帕尼亞和柯蒙多的千人隊長和百人隊長,他們將寶拉團團團住.
「請您振作一點!快點下達指令呀!」
(喔,對呀……)
(我是聯軍的代理指揮官.)
寶拉在恍惚中確認著自己右手中的指揮杖和左手捧的作戰計劃書,耳邊傳來階梯下方的士兵呼喚……
「聖王國軍什麼時候繞到我們身後的!」「這下我們回不去了!」「但這座要塞擠不下我軍的中堅部隊呀!」「混蛋,你們安靜點!」「沒用的家伙!」「可惡!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喂!這下我們該怎麼辦?」「團長!團長人呢?」「隊長人在哪里?請下命令呀!」「喂!你們開什麼玩笑呀!快點呀!」
(不行了,這場仗已經輸了……我至少得——)
她用左手將作戰計劃書抱到胸前.
「……我要趕往柯勒夏農要塞,一個人去.」
兩名騎士團長聽了寶拉的說法整張臉扭曲了起來.
「你……你說什麼?」
「在這種情況下,敵人肯定知道我是聯軍的代理指揮官.而我拿著這本作戰計劃書,多少能夠吸引敵軍.所以諸位抓准了機會就趕快撤退.」
「你,你在說什麼呀!」對方揪起了寶拉的衣領,「那份作戰計劃書里面有寫到這種時候要用你說的那個愚蠢的方法嗎?聯軍一旦失去了指揮官,你要聯軍怎麼辦才好!」
寶拉無力地搖搖頭,伸手將這名騎士團長推開.
「沒有那種東西,一開始就沒有——我們從頭到尾就沒有指揮官,也沒有作戰計劃書.」
此時她的手一個不小心松開,那一份作戰計劃書便從手中滑落,摔在石磚地上.裝訂的扣環脫落,繩子松開,幾十張紙片應聲飄散.
聚集在屋頂上的隊長看了這一幕同時瞪大了眼睛咽了一口氣.
全部都是白紙.
在這些飄散在空中的,一張張如謊言般的白紙中,寶拉忍不住蹲到了地上.
「這就是弗蘭殿下留下來唯一的作戰計劃——是白紙呀!」
她以一份白紙偽裝成自己寫好了一套針對這種情況而預先謀劃的作戰方式,既要騙過敵人,也要騙過聯軍的伙伴.而所有命令其實都是寶拉自己下達的.這就是弗蘭契絲嘉留下來的,唯一的作戰計劃.
寶拉一直欺騙著大家,努力扮演好了自己的角色.
她必須從高處俯瞰著聯合公國的七萬大軍,還要不時到各陣營里面呼喊著分派任務,糧食,營地;她拼了命地揮舞著手中的旗幟,壓抑住自己內心的恐懼,一路撐了過來.
(但我已經不行了,我終究還是辦不到.)
(弗蘭殿下,對不起……)
(至少我不能讓其他公國的部隊死傷太多.)
(然後我要指揮銀卵騎士團的戰士,能逃的盡量逃跑……)
這時候,一名壯漢又揪起了寶拉的衣領,將她從地上拖了起來.那雙眼睛滿溢著憤怒.
「你開什麼玩笑呀!」是劄帕尼亞的騎士團長.「你可是指揮官呀!你聽好了!我們聯軍可從來不是聽從這一疊紙張的指示行動的!」
「可是……可是……」
她想出聲,但一道炙熱的沖擊卻先一步朝她的右臉頰拍了過來.眼中閃出了無數星光,接著臉頰也傳來了陣陣刺痛.她的鼻腔,口腔同時湧入了一股嗆鼻的鐵鏽味,這讓她知道自己被打了.
「你現在還說什麼夢話呀!」柯蒙多軍團長手掌紅腫地發出怒罵:「因為你的命令我軍已經死了幾百人,殺了幾千人了!而你現在卻要我們逃走嗎!」
寶拉緊咬著下唇,強忍著滾燙的淚水和燒灼著咽喉想哭的沖動.
「你,你們為什麼這麼執著要我指揮?我,我只是一個醫務兵呀……」
「你以為——」
寶拉領口上揪緊的手在這時候放開了.
「你以為我們這些高傲的騎士會讓部隊聽命于一個除了哭什麼也不會的醫務兵嗎!」
寶拉抬起頭,搖晃的視線中看見好幾個高大的人影包圍著她,直瞪著她看.
這些人的眼中充斥著對她的愛護,還有對她的等待.
(他們……在等什麼?)
「現在可是在打仗呀!」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從寶拉心里掏出了她所想到的答案.
「這可是寶拉卿,你所指揮的戰役呀!你難道忘了嗎?」
(我的戰役……)
(我所謀劃的,將大家推入死亡的……作戰計劃.)
此時她的左手已經不再握有任何東西.然而,右手卻傳來了冰冷的,確實的金屬質觸感.這般冷澈的溫度順著她的右手流入了她的意識之中.
(在此之前,我已經帶領大家殺死了數百人,數千人.從今以後也是——用我手中這支比起樹枝還來得輕巧的權杖.)
(還有,現在也要……)
遠處傳來震天的聲響,同時吹起了夾帶著沙塵的狂風.微微的地鳴之中,這應該是大批戰馬帶來的景象.這是多麼龐大的部隊?
(對呀,為什麼現在後防部隊可以看見敵軍了呢?)
因為路裘斯解除了刻印之力——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可能了.但是,為什麼解除了呢?因為——
(因為他離開了.)
(他帶著刻印之力往銀卵騎士團的方向去了.)
寶拉閉起眼睛,等待淚珠被細細的睫毛分散而變得稀疏.她立起了雙足踩在冷硬的石磚地板上,確認著腳下的實感.
(我這場仗還沒打完.)
(我還不可以逃.)
寶拉深呼吸之後睜開了眼睛.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