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8 哈德利雅奴斯會議

米娜娃感覺到自己激動的呼吸和暈眩的意識,她身體前傾以雙手撐在桌上,眼前一片模糊.在吐了幾次之後,她擦了擦嘴挺起身子.

"蜜娜……"

在她身後化妝的寶拉轉過身趕了過來.

"沒事,你快點准備吧."

"嗚,嗚嗚……可是……"

"我既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你為我擔心一點意義也沒有.快點,停戰協商就快要開始了."

"是……"

寶拉再度面向鏡子.身上那件華貴的禮服,還有綁得緊緊的束腰讓她活動起來非常不方便.加上化妝更是讓她覺得很不習慣,因而花了很多時間.米娜娃也是一樣.她低頭看著自己.蓬蓬袖,荷葉邊,還有長長的裙擺根本讓她看不見自己的腳.她到底有幾年沒穿過這樣的衣服了?嗯,大概有十年了吧.她被卡拉從王宮帶出來之前,每天都得做這種打扮.

就在米娜娃戴上王冠之際,底下突然傳來大批人群的喧嘩聲.大概是聖都的人馬已經抵達哈德利雅奴斯要塞,而聯軍方面也派人出去迎接了吧.

她望著窗外.這個房間原本是守城將軍的辦公室,就位在要塞的最頂層,所以正午的陽光也不會被擋到,直射照進了窗內.

身後傳來開門聲.她回過頭,看到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在門外的陽光下閃耀著.是弗蘭契絲嘉.

"唉呀,你們還沒准備好呀?"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門關上,然後走到了米娜娃身邊.先是看了看米娜娃,然後才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你真的要穿這樣出席嗎?"

"怎麼了?不合適嗎?"

"怎麼會?你這模樣美得讓我都想跪在你面前,牽著你的手親吻一百次了."

"我今天是以女王的身分出席.更何況……"

她望著自己平日慣用,現在就放在牆邊的那把巨劍接著說下去.

"這個作戰也用不到劍呀."

弗蘭契絲嘉聞言臉色一沉.在一旁打量著米娜娃的臉龐.

"……你的氣色很差呢.如果撐不住,我們現在就取消這個計劃吧."

米娜娃舉起手,輕輕在弗蘭契絲嘉的胸口敲了一下.

"白癡,少胡思亂想了.這不是你想出來的作戰計劃嗎?"

當時,弗蘭契絲嘉說,這是她策劃過的作戰計劃中最險惡的一個.事實上也確實如此.仔細想想,恐怕也沒有比這個更危險的計劃了.但是不僅米娜娃同意,寶拉也同意了.現在怎麼能打退堂鼓呢?

米娜娃將手放在自己隱隱作痛的胸口上.

"這是最便捷的方法了."

她再度將目光移到窗外,弗蘭契絲嘉也隨著她的視線往外看.

正午的陽光往西側稍微偏移了一點點——聖都就位在哈德利雅奴斯的正西方.

"我們沒有真的說好要什麼時間在那里碰面,所以我想早一刻打著我們的銀母雞之旗進城去."

說完,胸口又是一陣揪心的疼痛.

米娜娃其實也很清楚,克里斯現在已經闖進了野獸的巢穴,沒有人保證他一定可以生還.

(不過,我們約好了……)

(到時候要在聖都碰面.)

每當回想起和克里斯的約定,總覺得什麼痛楚都可以拋卻.

"……你還沒有得到托宣預言,對吧?"

弗蘭契絲嘉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米娜娃聞言點點頭.

"不到事發之前,我是不會知道的."

弗蘭契絲嘉聽到這個答案,憂郁地吐了一口氣.米娜娃從背後推了她一把.

"不說這個了,你應該先去幫寶拉化妝才對吧."

"……也對."

"弗蘭殿下,麻煩你了……"

始終對著鏡中的自己干瞪眼的寶拉,以哀求的聲音說著.

不久,軍樂隊的喇叭聲響起.米娜娃將上身探出窗外,看到要塞寬敞的門內廣場上,左右兩側各站著一排舉著銀色旗幟的隊伍,中間則有一行人打著紫色旌旗進城.馬車側面掛的旗子上繡著兩頭獅子的圖樣.

是尼洛斯家的家徽.

哈德利雅奴斯要塞一樓的大廳擠滿了人,熱鬧的場面幾乎讓人忘記現在已經要邁入冬季了.無論是牆邊或是通風的二樓露台,每隔一段距離便站著一名全副武裝的鎧甲士兵,手中斜舉著銀母雞的旗幟.看來至少也有兩千人吧.

相較之下,王配侯格雷烈斯的聖王國軍護衛隊就只是一支百人的隊伍.

而且,大廳中央那張鋪了絨毯的大桌子上也只有格雷烈斯一個人列席,此時正等著對面的協商對象就座.

身後的聖王國軍明顯地傳出了不悅的議論聲.

照理來說,聖王國方面的代表是王配侯,而公國聯軍的代表則是劄卡利亞的公爵千金,所以應該是聯軍方面要先入座等候才算合乎禮節.

(算了,反正米娜娃陛下也會列席.)

(陛下擁有杜克神的庇佑,諸神的刻印之力無法撼動,而且劍術一流,作為指揮官的護衛再適合不過了.)

(更何況,公國聯軍應該也已經打算要將米娜娃陛下以聖王國女王的身分端上談判桌了.)

令人聞風喪膽的劍士《戰場上灑鹽的死神》,其真實身分早已在聖王國軍和公國聯軍之間流傳開來.這名劍士置身在戰功彪炳的騎士團中,頂著一頭紅發馳騁在戰場上,瘋狂的殺戮卻不曾負傷,其身分會被人發現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對方應該會在這個場合公開米娜娃陛下的身分.)

(這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了.)

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將會死在這個談判桌上,因此必須要有人代表公國聯軍繼續參與協商才行.

這是一場異樣的談判會議.若這是雙方已達成合意條件的簽約儀式,帶著這麼大的陣仗出席也就罷了.以一場協商會議而言,如此的排場算是前所未聞.對方的意圖其實非常明顯,他們不想跟一個擁有刻印之力,而且詳細其能力的人處在密閉空間中.所以將這場協商會議安排在眾人環伺的情況下,預先去除掉所有不安的要素.

(但是,這對現在的我來說真是再理想不過了.)

在公國聯軍中聲譽極高的戰爭女神蓓蘿娜聖女,將在這里刎頸自盡.

(因此目擊證人愈多愈好.)

(首先,我要奪走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的肉體.)

(然後再馬上把她殺掉.)

截至議和為止,聖王國軍的敗因始終都是搞錯了作戰目標而自取滅亡——這是格雷烈斯的看法.換句話說,受到欲望驅使而針對米娜娃和克里斯托弗洛下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柯尼勒斯,迪羅涅斯,還有路裘斯都是如此.他們實在是太愚蠢了.

(真正應該對付的不是別人,而是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

(這個人沒有神靈之力,卻是最強大的敵人.)

米娜娃能夠預見自己的死亡,因此絕不能對她存有一絲加害的意圖.只需要鎖定那只劄卡利亞的女狐狸,以最快的方式殺掉她.而且格雷烈斯還不用親自動手,讓她自刎即可.這麼一來,還有誰能夠制止得了他呢?

他閉上眼睛,在腦中重複呼喚著幻惑神的真名.額頭和兩手手背發出微微的熱度.他伸手觸碰自己的眉心,藉此讓這種感觸向外擴散.他不想讓米娜娃或是弗蘭契絲嘉看到他以手背上和額頭上的刻印重疊的方式解放刻印之力的場面,因此現在就得先把力量釋放出來.

(這麼一來,伊凱洛斯的力量就不能使用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根本也不需要用到.)

因為無論那只劄卡利亞的女狐狸擁有多麼狡獪的談判能力,她都會在一句話也還來不及開口的情況下自刎,根本不需要去讀她的心.

只要奪走她的身體控制權就好.

大廳里那些騎士們的議論聲忽然轉為一陣騷動,同時將各種形式的旗幟向前甩出,旗杆與地面呈平行姿勢.在重返甯靜的氛圍中,格雷烈斯聽見正面一道大型拱門內側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

其中一人頂著一頭火紅色的頭發,另一人則是閃亮耀眼的金發.兩名少女的站位沒有地位高低之分,而是並行著走進照在大廳里的陽光之中.

格雷烈斯首先注視的是右手邊的米娜娃.不知道聯軍是從哪里張羅到的,那套純白色的洋裝是希爾維雅平時在王宮里穿的,也是托宣女王的正式裝扮.銀色王冠的金屬表面映出了火紅的發色.不過,此時的她看來有些異常.

(陛下的臉色不太好.)

(那張臉幾乎是土黃色的,是身體不舒服嗎?}

(畢竟是米娜娃陛下,不可能是因為緊張而產生這種反應吧?)

(難道是有傷在身?)

大廳中再度響起了騎士們交頭接耳的聲音,呼喚陛下的呢喃不絕于耳.就連聖王國的軍人看到米娜娃這副模樣,恐怕也不得不承認米娜娃就是聖王族的人了.

格雷烈斯拋開腦中的雜念.

(總之,米娜娃陛下是以聖王國女王的身分出席這場協商會議,我也必須以同樣的方式回應才行.)

格雷烈斯起身往座位側邊跨出一步,然後在米娜娃面前屈膝跪地.他低下頭,將權杖平放在腳尖前方的地板上.

"……微臣格雷烈斯·尼洛斯于陛下尊前謹獻忠誠,能拜見陛下尊容微臣喜不自勝."


身後傳來聖王國軍騎士們吞咽唾液的聲音.格雷烈斯這番表現其實是聖王國宮廷晉見托宣女王時的正式禮儀.

"夠了,把頭抬起來,格雷烈斯."

一陣略微嘶啞的女孩聲音傳來,格雷烈斯隔了一會兒才把頭抬起來.

"好久不見,陛下."

稍微放松的態度之下,格雷烈斯再補上了這麼一句.米娜娃則是別開了目光.

"你根本不記得我的長相了吧?"

"微臣記得非常清楚.自陛下降生,微臣就一直伴在陛下身邊,服侍陛下."

這不是謊話.就算米娜娃染了頭發,摘了王冠,將白色禮服換成鎧甲,格雷烈斯還是能一眼就認出米娜娃.那張美麗的容貌或許突顯出些許懾人的銳利氣質,但依然可以看出她和妹妹希爾維雅,母親尤莉雅之間共有的五官特征.

米娜娃沒再說什麼,于是格雷烈斯將目光轉到她身旁的那個人身上.

女孩的金發上戴著一頂聖冠,身上穿著模仿戰爭女神蓓蘿娜的華麗鎧甲,胸前則是掛著一把琉璃匕首.

(這人就是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

(看來她的行事作風就跟傳聞中的一樣.)

最明顯的是她的眼神.格雷烈斯直視著那雙淺褐色的眼眸,從直覺得知那是一雙擁有強韌意志的眼眸.

(來吧,試試看莫爾菲斯的刻印能不能突破她的心防,將我的靈魂植入她的心里.)

(一場沒有人察覺的戰爭——我的戰爭即將開始.)

微熱的溫度像蠕蟲般攀爬在格雷烈斯的前額.若是沒戴上王配侯正式裝扮時配戴的頭巾,莫爾菲斯刻印的光芒想必早就被對方察覺了吧.

弗蘭契絲嘉站在桌邊,手握著胸前的琉璃匕首,以充滿氣勢的威嚴口吻報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普林齊諾坡里教廷的大主教代理人,統領整個聖王國帕露凱教會的帕露凱諸神代言人,也是神靈的仆役——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聖蒂姬瑪·耶·蓓蘿娜."

喔……格雷烈斯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這女人不以聖王國臣子的身分出席停戰協商會議,而是賣弄自己身為教廷代表的地位呀?)

"恭請永遠的伊諾·摩勒塔神賜福于在座的所有人和我的朋友,格雷烈斯·尼洛斯……"

格雷烈斯聽了搖搖頭.

"請容我辭退尊教廷信奉的神靈賜福.不過,我也要為這場會談感謝聖囑大典中記述的所有神靈,並表達我無上的喜悅之情."

"我的立場跟您一樣,王配侯殿下."

弗蘭契絲嘉面帶微笑地說著.

米娜娃率先坐下,弗蘭契絲嘉緊接著坐在她的右手邊.在米娜娃正對面的格雷烈斯也在同一時間坐下.大廳內的緊張氣氛終于稍微和緩下來,雙方的旗手在此時將手中的軍旗垂放至鄰近地面的位置.

弗蘭契絲嘉看了看自己正對面的空席位之後,將目光移回格雷烈斯的身上開口說道:

"殿下最初捎來的書狀中提及大將軍艾比雷歐殿下亦會出席,但目前格雷烈斯殿下的使者卻又前來表示大將軍艾比雷歐會缺席這場協商,可以請您說明其中的緣由嗎?"

雖然是以貴族子弟彬彬有禮的口吻說話,但內容卻非常具有針對性.這是一場雙方對等的停戰協商會議,過去從來沒有人在這種場合中以質問為開場.

(原來如此,這就是劄卡利亞的女狐狸處事的方式呀?)

格雷烈斯如此說服自己,但心里總有一股莫名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米娜娃的臉色比剛才更糟了,現在已經是鐵青著一張臉.而且弗蘭契絲嘉的語調和眼神也帶有某種明確的意圖.

"我想聖女殿下應該也聽說了,安哥拉帝國正勢如破竹地朝我國領土進兵.我國的北衛軍在退守到藍德夫城後,好不容易才維持住戰線.為了扭轉這個劣勢且轉守為攻,我以緊急命令的方式任命他揮軍北伐."

格雷烈斯在進行說明的同時,也用眼神刺探著對桌兩名女孩的反應.

(她們是在爭取時間嗎?)

(比方說……對,像是米娜娃陛下因為身體出了狀況,以致無法應戰.)

(這麼說來——她們是在等待什麼人出現啰?)

"殿下支開軍方的首席獨自進行這場停戰協商,這麼做好嗎?格雷烈斯殿下和艾比雷歐殿下現在不都是支撐整個聖王國的唯二中流砥柱嗎?"

格雷烈斯冷哼了一聲.

"聖王國的方向是由暫代王權的我來決定的.艾比雷歐不過是軍隊系統的指揮罷了,不該干預整個聖王國的國政."

格雷烈斯忽然覺得,接下來都會是毫無意義的對話.

(她們在等誰?)

(克里斯托弗洛嗎?)

他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著——很有可能.他們很可能商量好要在這座哈德利雅奴斯要塞會面.他們要克里斯托弗洛在王宮得到野獸的真名,然後前來這里會合,再一同奪下聖王國的霸權.

(我就先擊碎她們這個部分的幻想.)

(接著再讓她們所有希望全都破滅.)

(米娜娃陛下,微臣會殺了您所深愛的指揮官和野獸.)

(然後讓您頭上頂著王冠,屈服在聖王國的權勢之下.)

"首先,讓微臣先向陛下報告北衛戰線的狀況吧."

格雷烈斯微微向前探出了身子這麼說道.若要以打斷弗蘭契絲嘉的發言為目的,搬出什麼話都好.

"想必您非常渴望得知希爾維雅陛下目前的狀況."他邊說邊注視著米娜娃,只見她一臉僵硬.

他再度將視線轉回眼前的金發女孩身上,桌子底下的一雙手毫無意義地扭動著.他同時也在探詢這女孩的精神狀況.他得找到一處可以侵入的破綻,一定會有.

"安哥拉軍總人數約十萬,冰象六百,先打下里德利雅港和整座半島,再南下攻進拉坡拉幾亞公王國境內——"

格雷烈斯在敘述北方戰況的同時,指尖也探入了眼前的女孩心中.這種感觸有如水草茂密的水窪,無論從哪個角度伸進去都被包裹在濕軟的質地之中,無法繼續前進.

然而,終于還是讓他找到了一處可以貫穿這片精神土壤的位置.

(找到了!)

(莫爾菲斯!幻惑神呀——)

額頭上的刻印發熱.格雷烈斯持續報告北方戰況,試圖不讓對方察覺地將自己的靈魂切片順著指尖埋入女孩的意識之中.

(我逮到你了!)

(這只女狐狸現在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格雷烈斯正面望著聖女的臉龐,那雙淺褐色的眼眸變得朦朧.而她前額底下——隱藏在聖冠與金黃色前發之下幾乎看不見——的莫爾菲斯刻印正煥放著青光.

(米娜娃陛下也沒有察覺到.)

(不論她們的布防動作做得多麼周延,有誰能算到自己竟會死在自己手上呢?)

(我贏了.)

桌前的聖女抓住了胸前的琉璃短劍——帕露凱教廷最高權力的象征物,將其高高舉起,直指自己的咽喉——

瞬間,紅白兩色的物體閃過格雷烈斯的視野中央.

紅色的鮮血噴出,沾上了桌子,聖女的臉頰和胸膛,還有格雷烈斯的紫色披肩尾擺.整座大廳內的空氣瞬間凝結.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就連格雷烈斯也是.

(為什麼——)

他瞪大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光景.

琉璃匕首的尖端在聖女的咽喉前方呈現靜止狀——因為匕首刺穿了米娜娃的手掌,被她給擋了下來.

(米娜娃陛下為什麼會知道!)

(陛下知道我要在這個瞬間殺死弗蘭契絲嘉?甚至知道我操使她的身體刺穿自己的喉嚨?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格雷烈斯的四肢和嘴唇不斷地發出顫抖.同時,附著在聖女意識中的莫爾菲斯刻印繩索也被一根根斬斷,兩相分離.米娜娃的血——神聖而不可侵犯,尚未出世的女神之血正一點一滴,將莫爾菲斯刻印的束縛從聖女身上移除.

"……為什麼……"

格雷烈斯無法壓抑心里的疑問,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可是托宣女王呀,我可以預見自己的死兆.雖然直到前一刻才看見."

米娜娃用虛弱的聲音說著.那張臉正逐漸轉為藍黑色.但並非因為手掌被匕首劃破出血的緣故.

(這是……怎麼回事?她們到底做了什麼?我要殺的明明是劄卡利亞的女狐狸,為什麼米娜娃陛下會預見她的死兆?)

"你還沒搞清楚嗎?因為我喝了毒藥."

"……毒藥?"

格雷烈斯在疑惑的同時一陣戰栗,他聽不懂米娜娃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四周湧來嘈雜的議論聲,站在牆邊和露台上的騎士們開始理解眼前這般令人感到難以置信的情況.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聖女殿下會……" "陛下!" "是陛下制止的嗎?" "這是……" "是王配侯做了什麼嗎!" "現在可是在進行協商會議呀!" "你們——"

接著,公國聯軍的士兵們全都舉起了手中的劍和槍,把扣環取下的金屬碰撞聲音同時響起.格雷烈斯身後的聖王國騎士們看了不禁臉色大變.


"先保護她們!" "快把兩位小姐保護好!""把王配侯抓起來!"

"大家安靜!"

一聲凜然的叫喚撼動了當下的空氣,將超過兩千名騎士的怒聲一口氣鎮住,仿佛空氣凝結的寂靜之中.兩道腳步聲自米娜娃的身後——通往城堡內側的拱門走來.

格雷烈斯狠狠倒抽了一口氣.他睜大了雙眼,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出現的人物.

在場的騎士們也是一副錯愕的反應.

"為什麼?""該不會……" "喔喔……"

首先進來的是一名黑色裝束的高個人影.他有一頭精悍的鐵灰色短發和銳利的同色澤眼眸,冰冷銳利的目光依序掃向整個大廳,這是一名披著披風的年輕騎士.另一個人則是緊跟在他的身後——

灑下的陽光照耀對方那頭蜂蜜色的頭發,她的頭上戴著刻有蓓蘿娜徽章的聖冠,一雙如寶石般的藍色眼眸非常耀眼.

嘈雜的議論聲再次此起彼落地響起.

"聖女殿下有,有——" "這是怎麼回事?" "有,有兩個……?"

除了在格雷烈斯眼前,手握琉璃匕首,兩眼無神地愣在原地的戰爭女神聖女之外,又出現了另一個弗蘭契絲嘉·德·劄卡利亞.兩人無論是發型,容貌,或是一身裝飾鎧甲的打扮都一模一樣.

只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兩人的眸色.

"王配侯殿下,請原諒我們的無禮."

藍色眼眸的聖女來到桌前兩個女孩的身後,撐住了幾乎要暈厥過去的米娜娃,同時將手放到另一張椅子上已經恢複神智的女孩肩上,開口這麼說道.

"您眼前的這個女孩名叫寶拉,是銀卵騎士團和公國聯軍的副指揮官.她同時也是軍醫,以及我的替身,."

格雷烈斯腦中的思緒在驚愕之中崩裂了.

(替身……軍醫?)

他這才從那淺褐色眼眸的女孩一頭金發底下窺見些許栗色的毛發.

(為什麼?是替身又怎麼樣?這不構成——)

"……我說過了,非寶拉不可."

米娜娃以有如患了熱病般的聲音說著.

"我喝的毒藥是安哥拉式的合成劇毒.現在尼可羅不在,能為我解毒的人就只有寶拉了."

換言之,寶拉的死就是我的死.

所以——我看得見.

米娜娃的聲音幾乎淹沒在呼吸聲中,但驚駭的內容依舊刺進了格雷烈斯的心髒.

(她們竟然做到這種程度——向死亡靠攏,以化解我的……)

(她們設下這個局面,看穿我的計謀,然後阻止了我?)

(為什麼?如此愚昧的行徑到底有什麼意義?)

在一臉茫然的格雷烈斯面前,偽裝的聖女猛然抬起頭來,差點將那頭金黃色的假發甩掉.她一看到自己握住的劍刺穿了米娜娃的手心,立刻鐵青著臉大聲叫人抬擔架過來.不能把劍拔掉!不然會造成大量出血……輕一點,輕輕地把蜜娜抬出去,然後幫我准備沸騰的熱水,還有石灰,硝石跟硫磺……

這場騷動在周圍的殺氣和金屬碰撞聲包圍了格雷烈斯之後,逐漸消失在拱門那頭.

格雷烈斯抬起頭,公國聯軍的騎士們全都沖上來包圍著濺了血的大桌子.緊張的會談因染血而中斷,在場的兩軍將士們顯然已經察覺到這場停戰協商無法在和平中落幕,因此全都趕上來握住身上的劍柄,准備拔劍.

"殿下,請您回聖都去." "這邊就交給我們來處理."

"是你們妨礙會談進行的!" "竟然想要陷害聖女殿下!"

兩軍的騎士包圍著大桌子劍拔弩張地相互叫囂.不過,格雷烈斯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雙

眼直視著眼前的戰爭女神蓓蘿娜聖女.

"……為什麼要這麼做?如果是你,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才對吧?"

四周充斥著兩軍將士們的怒罵,但這聲質問仍傳入了弗蘭契絲嘉的耳中.

"不,這是最好的辦法了,王配侯殿下."

"胡扯!你將米娜娃陛下置于死地,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是我們身為人的矜持."

格雷烈斯聽到後忍不住瞪大眼睛.

"……矜持……?"

"對,因為我要打倒像殿下您這樣倚賴神力的人,然後建構起屬于我們人類的王國."

(白癡!蠢蛋——愚昧至極!)

格雷烈斯猛然站起身,這個動作讓兩軍將士同時繃緊神經,甚至有好幾個人已經拔出長劍.然而,格雷烈斯對此情況完全視而不見,他眼中只有那名傲慢的敵軍指揮官,和眼緣上方自前額溢出來的刻印之光.

(我們來看看誰要打倒誰!我現在照樣可以使用莫爾菲斯的刻印之力!)

他舉起右手要讓手背和前額的兩幅刻印重疊——

不料腦中卻忽然響起了一陣碎裂聲.

*

朱力歐兩眼直視著那群野獸紅黑色的背影,拖著腳步前進.在刻印瘋狂失控之下,骨肉膨脹幻化成野獸的禁衛軍士兵們踏破了石造浴池,來到裸體的希爾維雅身邊,將她壓制在血池之中,劃破她柔嫩的肌膚,仿佛要將她身上的肉全部扒光.

透過天花板,四面牆壁傳來的腳步聲以及東西傾倒的聲音合奏成痛苦的交響曲,撼動了整座德克雷希特要塞.大概是安娜絲塔希雅的刻印失控,致使伊諾·摩勒塔的力量瘋狂釋放,將駐紮在要塞中的安哥拉軍隊一同卷入了這場災難中.

然而,朱力歐的耳朵卻聽不見.他的眼底只有成群紅黑色相間的肉塊,和希爾維雅那身快要被他們壓垮的白皙肌膚.

"血……血……"

朱力歐的咽喉不時發出呻吟,就連一腳踩過倒在地上的嬌小身軀——梅克留斯——都沒有發現.

"朕得恢複記憶,要將血澆到身上,讓時間逆流……"

體內的意識逐漸混濁.在遙遠的聖都之中,提貝烈斯本來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分散各地的靈魂根本無從得知.這些提貝烈斯的魂魄只能感受到同樣對于血的渴望,疼痛,還有五髒六腑中滾燙的憤怒.

非得撕裂眼前的杜克神之女,將血淋在自己身上不可.

"——滾開!這是朕的東西!"

這聲怒斥讓成群野獸丑陋且膨脹的背脊抽動了一下,接著完全停下動作.朱力歐撥開它們往散落著肉塊的血池移動,看到仰躺著的美麗女孩.女孩的紅發飄散在血池表面.朱力歐趴上她纖弱的身子.

"你是屬于朕的.你的血,你的肉都是朕的……是朕的所有."

他低頭看著那對如夜晚般漆黑的深色眼眸,吐出了充滿獸欲的聲音.

"朱力歐——朱力歐!"

希爾維雅臉上帶著血和淚不斷地呼喚著.

(朱力歐?)

(不對,這不是朕的名字.)

(朕是,朕是——)

甯靜的銀色月光灑下.朱力歐清醒時,發現自己跪在地上.

橫躺在他的面前,帶著空洞眼神望著他的不是希爾維雅,而是一名少年.少年身著藍,灰,黑三色相間的軍服,頭發和眼眸有如夜色般漆黑.銀色的光芒灑在他面無表情的臉上,刻畫出立體的輪廓.

(我認得他……)

(我認得這名男子.)

朱力歐手中逆握著宛如冰柱一般的長劍,他也記得自己一度揮舞過這把劍.意識深處傳出一股莫名的灼熱感,好像有什麼東西正要在他的意識中接軌似的.

(這里是銀陰宮,是王宮地下的洞穴……為什麼?)

(為什麼我會看到這幅景象?為什麼我手里會握著劍?為什麼這家伙會——)

一陣仿佛要撕裂靈魂的痛楚折騰著他.

他讓自己的視野放空,手中的劍尖輕輕抵住眼前這名少年的咽喉.沒有皮膚的四肢正不斷地發出痙攣.四周的冷空氣襲來,喚起了身上的劇烈疼痛.

"——你在干什麼!快點醒醒呀!"

雖然不知道喊出的話會不會變成聲音傳出去,朱力歐仍對著眼前的少年大叫.

"你什麼都不管了嗎!你已經打算放棄一切了嗎!為什麼你不抵抗呢!"

呼喊的同時,四下昏暗的空氣確實傳出了震蕩.

"快醒醒呀!快把劍拿起來,對著我——"

那一瞬間,少年空洞的眼神忽然恢複意識.

"——把劍拿起來將我殺掉!"

在朱力歐最後這聲叫喚中,少年猛力擺動著雙手.他從床台邊抓起一把黑曜石制成的匕首,劃破甯靜的空氣刺向朱力歐的咽喉.劇痛轉為高熱膨脹,覆蓋在朱力歐身上的紅黑色煙霧忽然冒出了火焰燃燒著.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力歐仰著身子大叫,同時睜開眼睛.他在四周溫熱泥濘的觸感中發現自己手里握著一樣東西……是劍.這不是前一刻那把宛如冰柱般的長劍,而是安哥拉禁衛軍配戴的安哥拉刀.他低下頭,看到一雙滿是淚水的深邃黑眸.包裹在這張臉龐四周的紅發向外側飄散,融入了血池的顏色中無法分辨.

那一瞬間,他認出了眼前的人是希爾維雅,同時也知道自己恢複了.

"啊~啊啊!朱力歐,朱力歐!"

希爾維雅的眼眸中映出了由周圍朝他們撲上來的紅黑色身影.朱力歐從血池中起身,順勢揮出了手中的安哥拉刀.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刀身化成一道道旋風,在飛濺的血沫中以圓弧方式疾速揮舞著,斬斷了黑色巨獸的四肢,

肉塊四散,接著如大雨般地墜落.此時,朱力歐的腦中除了殺意之外,已經容不下別的東西.

無論是將手伸向希爾維雅的獸人們瘋狂的眼眸,垂著唾液的下顎,或是掠過自己臉頰和頸子的利爪,都無法奪去他腦中的殺意.黑暗中晃過的氣息,刀柄傳回來的手感——在這些感官的引導下,朱力歐不停揮舞著手中的刀.

等狂風消失,腳下的血池淹及腳踝,周遭的哀嚎與嘶吼聲因為耳鳴而聽不見的時候,朱力歐眼中已經沒有任何會動的東西了.

不——

抽搐的紅黑色肉塊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蠢動著.

沾滿了鮮血和脂肪的刀子從朱力歐的手中滑落.希爾維雅坐起身子,用那雙因為恐懼而顫抖不已的手臂抱住了朱力歐的腰.

朱力歐在急促的呼吸中將目光移到在尸塊下蠢動的東西身上.

只見一副身軀從血泊之中起身了.

是一名男子.他將頭發束在腦後,臉上留著幾根雜亂的胡須.朱力歐愣了一下.他認得這名男子.

(沒錯!他是銀卵騎士團的——)

(記得名字是叫尼可羅吧……他為什麼會在這哩呢?而且——)

尼可羅的懷里抱著一名昏厥的小女孩——女孩的一頭銀發吸飽了鮮血,此刻煥發著令人忌憚的光澤——是安哥拉的女帝安娜絲塔希雅.

女帝前額的印記仍微微閃爍著.

"……你……"

朱力歐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快走……"

尼可羅的尖銳叫喊蓋住了他還沒說出口的話語.

"你現在有時間管我怎麼樣嗎?快點帶著那孩子離開這里!"

看到尼可羅伸手指的方向,朱力歐和希爾維雅同時愣了一下.

(對呀!還有梅爾殿下!)

朱力歐回頭看了尼可羅一眼,強忍住心里翻騰的疑惑牽起了希爾維雅的手,在一片血池中邁開了腳步.接著,在幾步外的地方從安哥拉禁衛軍士兵的遺體脫下一件破爛的,軍醫用的紅色斗蓬給希爾維雅披上.他從地上撿起了沒沾染到鮮血的長劍,跑向梅克留斯.

"梅爾殿下,梅爾殿下!"

"……嗚……"

梅克留斯僅以呻吟回應.不過,朱力歐從頸子和耳根處看見他身上還留有血色.現在也只能相信他沒有大礙了.

朱力歐扛起梅克留斯嬌小的身軀.直到前一刻還緊繃著,充滿無窮殺氣的四肢,此時忽然感到沉重的疲憊與劇烈的痛楚,讓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朱力歐!"

希爾維雅朝他跑來.朱力歐回以一個勉強的笑靨,卻因牽動嘴唇導致一陣抽痛.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味,開口說道:

"我們走吧."

這句話幾乎是用咳出來的.希爾維雅拉緊了包裹在身上的斗蓬,咬緊嘴唇點點頭.

(現在——)

(現在一定要想辦法活著離開這里.)

朱力歐拖著腳步,用肩膀頂開了大廳的門扉.

*

王配侯格雷烈斯從椅子上摔下.

他仰望著挑高的大廳天花板,同時被一股逐漸蔓延開來的無力感折磨著.此時,聚集在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大廳和露台的聯軍騎士們,正高舉著長矛與軍旗憤慨地大吼著.披著白色披肩的聖王國軍騎士則是團團圍住格雷烈斯,為他築起一道人牆拚死抵抗,不讓圍過來的敵軍靠近.但是,格雷烈斯卻對這般危急的情況視而不見.

(這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他舉起手,確認著自己的手背.

幻惑神莫爾菲斯的刻印消失了.格雷烈斯現在就連這名神祇的真名都想不起來.

(王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應該沒殺他,只奪走了他的刻印跟莫爾菲斯的真名而已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四周湧上的嘶吼聲夾帶著憤怒和敵意,變得更加激昂了.格雷烈斯雖然身處在這陣澎湃的情緒漩渦中,但腦中的思緒卻一片空白,干涸,並且逐漸崩解.

(要以人的身分打倒我?)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呀?)

(不過,就算這樣——)

(這仍舊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

弗蘭契絲嘉的聲音從眾人的怒吼聲中傳來,聽不清楚她想說什麼.大概是打算制止聯軍騎士們的激憤行為吧.

(這只劄卡利亞的女狐狸想干什麼?)

(干脆放任在場的人群情激憤地把我們全部殺掉不就好了嗎?)

(這不也是以身為人的身分贏得了這場勝利?)

(我根本無所謂呀!)

格雷烈斯閉上眼睛,將意識委身于這場混沌之中.

但在此時,全場忽然鴉雀無聲.

在場所有人無不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瞠目結舌地僵在原地並冒出冷汗——聚集在大廳內的兩千數百名騎士全都如此.

除了部分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之外,絕大多數的人並不知道自己之所以愣在原地的原因.他們的目光全都朝向通往後門的一扇大門,就連格雷烈斯也是.

他身後的聖王國騎士們分開來讓出一條路.只見通道的彼端,通往後門的入口從門縫中透出一道光芒,然後緩緩向兩側推開.

這陣沉默是門外放出的強大殺氣使然.

隨著嘎嘎的推門聲響起,光芒照進了大廳,在逆光之中有兩個人影站在門外.率先踏進大廳的人搖晃著身後紮起的幾束長辮.那人看著身旁騎士們一臉僵硬的表情,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些人還滿懂得什麼叫做禮貌的嘛,雖然我好像是闖入了你們的游戲之中就是了."

"卡拉老師……"

一個女孩的聲音在這陣幾乎要壓垮人的沉默中飄了出來,是弗蘭契絲嘉吐出的呢喃.確實,眾人的視線焦點處——以一身立領的華麗旅行藝人裝扮站在門口的女人,就是聖王國的宮廷劍術顧問.

"……為什麼老師會在……停戰協商的時候出現呢……"

卡拉聽到弗蘭契絲嘉的疑問,露出一臉惡作劇笑容微歪著頭.

"你看到我,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我這個呀?我們都多久沒見了,弗蘭,不是應該先打聲招呼嗎?至于吉爾嘛……之前就已經碰到過了."

"啊……是……"弗蘭契絲嘉咽了一口唾液."我也很高興可以見到老師.可是,原以為我們會在雙方劍刃交鋒的場合下見面,沒想到竟然是在一張談判桌前……沒反應過來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也希望能在更令人感到愉快的場合跟你們碰面呀.不過……"

卡拉說到一半,舉起手,用拇指指向身後一名氣勢懾人的高個男子.

"這頭白熊一定要我在這時候來.我看他八成是希望我站在桌邊,好讓你縮成一團,才能讓他在交涉工作上占得有利的位置吧."

"你已經沒有用了,可以閉嘴了."

壯漢以粗大的聲音制止了卡拉,然後走上前來.

這名壯年騎士一身打磨得光亮的鎧甲上披著一件繡有飛龍圖樣的騎士披肩,胸前別著一只白色薔薇章.看到他,不僅聖王國的軍人全都收起長劍,挺直了身,就連聯軍騎士也同樣效法.

"……暫代大主教之位的聖女殿下,還有王配侯殿下,很抱歉,我來遲了."

大將軍艾比雷歐以咄咄逼人的聲音開口說道.

"這場會談可是關系到整個聖王國的大事,讓我們慎重其事地開始進行吧!"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