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0

與劉春桃的家人聊了兩句,就匆匆出來了,我今天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讓小五把車停在小白茶社門口,並讓他午時再來接我.

我上了樓.這個時候的茶社很清靜,沒有幾個客人.樓梯邊一個甬道前立著一塊茶客止步的牌子.我走入甬道,轉過一個彎,推開了左手的第二個門.

商馭,不,林鳳馳正坐在屋里等我.

我看了看他那無懈可擊的化裝,笑道:"表哥回來了,又轟動京城了吧?"

他也哈哈一笑,說道:"好說,好說.表妹也已經隨同我一起進京了."

她說的表妹,是我們找來的另一個替身女孩.她的身材和樣貌很適合化妝成林倩兒.因為我的自由受限,有的時候不能出來,我們便想出了這麼個辦法,在不太重要的場合,或者只需要個傀儡的時候,就讓這個女孩代替我化妝成林倩兒掩人耳目.

我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張梳妝台前,打開隨身帶來的一些所需物品,開始化妝.

我一邊化妝,一邊問林鳳馳:"恭親王現在的態度如何?"

林鳳馳坐在我身後,從鏡子中看著我化妝的動作,說道:"我去了他的府里兩次,他跟我說了想變賣一些書畫的意思,我便對他那幅《雪景寒林圖》表示了興趣.他跟我要價二十五萬,我告訴他,價格倒好商量,但這幅畫從宋滅後,就下落不明,現在忽然出現,不知真假,我要請個懂行的人好好給我鑒定一番."

"于是你就請了安某我來幫你鑒定它的真偽?"我把兩撇假胡子貼在唇上說道.

是的,今天我要扮演著名收藏家安麓村來鑒定這幅畫的真偽.安麓村,單名一個歧字,字儀周,原本是朝鮮人.他的父親安尚義,康熙年間隨高麗貢使到北京,後來入了旗人籍,留在朝廷重臣明珠家中做起了家臣.借助明珠的勢力,安家在天津,揚州兩地經營食鹽,數年之間便成為富甲一方的大鹽商.到安岐這一代更是靠經營食鹽做經濟後盾,以收藏之富,鑒賞之精而聞名.

安麓村是京中名人,恭親王見過他.所以扮演他,首先要在形貌上沒有任何紕漏.去年作為林倩兒出席各府宴請時,我曾見過安麓村.

他個子不高,形容黑瘦,一點也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富商大戶.不過此人出口成章,學識淵博,更絕的是一手鑒賞書畫的本事.若不是要隱瞞身份,我倒是願意和他交個朋友切磋切磋.

對他感興趣,就多觀察了他兩眼,這兩眼觀察來的細節現在倒用上了.

我看了看鏡中的形像,已經有九成像了.在細節方面再稍加修飾即可.安麓村的左眉高于右眉,我在左眉上又貼上了幾根頭發剪成的假眉毛.他在右鬢處有一小塊暗紅色的胎記,我用胭脂調入一些其它顏料,塗在了右鬢處.眼角處的魚尾紋需要再加深些……

最後瞧了鏡中一眼,我轉身面對林鳳馳."表哥,你看怎麼樣?"


林鳳馳一挑眉,說道:"表妹的化妝術有如神來之筆,維妙維肖,表哥佩服!"他戲謔地兩手一拱,一揖到地.

恭親王府緊鄰九阿哥府,兩府的後門只隔著一條小胡同,斜斜相對.但,除了那兩次夜探,我卻沒有正式踏入過恭親王府.

我和林鳳馳在府門前下了車,早有守候的下人迎了我們進去.藏書閣在恭親王府前院和後院之間,門口只四個侍衛把守,但在牆壁的四個拐角等不起眼處還有多人把守.那只德國黑背被栓在藏書閣內靠門的位置,這個位置想投毒都不成.那天我夜探時,狂吠引起侍衛注意的就是它.

藏書閣是個兩層的小閣樓.第一層放了一排排的書架,書架上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與第一層的雍滿不同,第二層則十分空曠.只有房間的中間擺放了一張超大的書桌,書桌後是一個一人多高的多寶格,上面擺放著一些用于裝飾的文物珍寶.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只有滿牆的名人字畫.

我的目光被字畫吸引,董其昌的書,唐寅的畫,趙孟頫的字,董源的山水,米芾的…… ,可說是琳琅滿目.

這恭親王還真是個愛書畫之人,也是個會享受書畫之人.

一般人藏書畫,是把這些書畫束之高閣,平時根本想不起來看,只有偶爾才附庸風雅地拿出來玩賞一番.而恭親王卻全都掛出來,隨時都可觀賞一番.

恭親王正坐在桌前,手里拿著支毛筆,臨寫歐陽荀的《九成宮醴泉銘》.這是初學書法之人的必臨的字帖,沒想到恭親王現在仍在臨他的這幅字帖,可見他對書法用功之極.

他見我們進來,放下筆. 等我們兩個給他行了禮,他才站起來讓了坐.謹慎之人,連架子都擺了個十足嚴謹.

恭親王是個年近五旬的中年人,皮膚保養還算不錯,但一雙眼睛卻已有些混沌.這個年紀在現代還是年富力強之時,而在這醫療條件落後的古代,就已經算是步入老齡階段了.

他看到我時,並沒表現出任何異樣,說明我的化裝還是成功的,起碼到現在,還沒讓他看出任何破綻.我放了心.

恭親王首先開了口.他說道:"鳳馳和儀周都是精通雅韻之人,鳳馳詩詞,音律,書畫樣樣皆通,而儀周更是書畫鑒賞名家."開場先把我們兩人誇獎一番,不愧為朝堂翻滾多年的政客.

他轉向我,說道:"想必鳳馳已經跟你說了今天請你來的目的."見我點頭,他繼續道:"我這里有幅范寬的畫,想請儀周鑒賞個真偽."

我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又拱了拱手,用努力練習過多遍的男聲說道:"王爺雅擅丹青書畫,收藏之富名聞大清,今日有幸得觀王爺的收藏,實乃儀周之幸!幸甚,幸甚!"

這樣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地說話真累.不過,要扮演安麓村卻不得不如此.幸虧以前就熟悉古代文言,穿越後,又常聽人之乎者也地說話,多少也記了一些.

恭親王站起身,把桌上的剛剛在寫的字和字帖向旁歸攏了一下,又轉身從後面的多寶格上拿下了一個卷軸.


他打開卷軸,把它平鋪在桌上,我和林鳳馳都站起身圍攏了過去.

當卷軸完全鋪平了後,一幅雪景寒林之景展現眼前.這是一個三拼絹大立幅,圖中描繪了北方壯美的雪山景色.畫中雪峰屏立,山勢高聳,白雪皚皚.深谷寒林間,蕭寺掩映,流水無波,峰巒溝壑間云氣萬千.其山取盤桓向上高遠之勢,其水造平靜冷凝之態,其樹畫深郁寒峭之意.

我站在桌前觀看此畫,但覺一股寒意撲面而來,此畫深谷寒林間,山勢高聳,境界深遠,竟給人一種身臨其境之感. 不愧為范寬的絕代名作.

我的目光瞄向畫中顯著處的那叢寒林,最前面的那株樹干上用極淡的墨色寫的范寬兩字隱于枯糙的樹斡中,由于年代久遠,字跡漫漶,已經幾不可見.若不是後世因此引發了爭議,我也不會去注意看.

字跡如此淺淡,難怪林鳳馳第一次來此觀看此畫後,竟沒看到這兩字,經我提醒,第二次來觀此畫,才注意到它們.經過林鳳馳的旁敲側擊,發現即便是常常賞鑒此畫的恭親王,也不知此間竟隱了兩個字.

我抬頭,發現恭親王正看著我,神情中竟有一絲絲緊張.他在等著我的鑒定結果麼?可沒那麼容易讓他如願!

我故作瀟灑地哈哈一笑,說道:"王爺的收藏真是豐富啊,范寬,李成,趙孟頫,唐寅,只藏其中一幅絕世名作,就已是終生之幸了,王爺卻收了個齊全,幸甚,幸甚啊!"

我再一次用了安儀周的口頭禪"幸甚,幸甚",這樣,他才不會懷疑我是假冒的安儀周.

隨著說話,我走向他那一牆的名作,指著那幅李成的《讀碑窠石圖》,我說道:"范寬師從李成,卻自成一家,與李成風格頗為不同.李成,范寬的山水圖可稱為一文一武."

聽我如此說,恭親王頗感興趣地走過來.他問道:"哦?何以一文一武?"

我側了側身,讓他站到畫前,這樣,他就正好背對林鳳馳和書桌.

我指著牆上的畫說道:"李成之山水氣象蕭疏,煙林清曠;而觀范寬之畫卻氣勢磅礴,雄渾壯偉,此其一.而觀兩人之墨法,李成毫鋒穎脫,惜墨如金,多用淡墨皴波;而范寬用墨卻濃重潤澤,層次分明,皴擦,渲染並用,此其二."

我看了看恭親王的反應,只見他頻頻點頭,捋須微笑,聽得十分專注.眼角余光向書桌處掃去,林鳳馳正背對我們,手臂微動.從這個角度看不到他在做什麼,但我心里卻很清楚.

"再觀他們筆法的不同,"我用手指點著圖上山石之處,繼續說道:"李成畫山石好用卷云皴,米芾稱其為'淡墨如夢霧中,石如云動’;而范寬則多用細密的雨點皴,勾勒山石線條粗壯,突出其質感,此其三.再看兩人畫中之意境,李成之筆,近視如千里之遠;范寬之筆,遠望不離座外也.此其四……"

我對著滿牆書畫侃侃而談,從李成和范寬,到趙佶和唐寅,從丹青畫作到書法習字,竟說了個滔滔不絕,口沫橫飛.直到林鳳馳從書桌那邊給我比了個OK的手勢,我才匆匆結束.

引領著恭親王回到桌前,重新面對著這幅雪景寒林圖.我搖頭歎息:"好一幅制作精良,頗承原畫神韻的贗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