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蟲兒早絕了蹤跡.天上一彎鐮月掛著,發出冷冷淡淡的光.
她呵一口氣,朝地牢的方向走.
多日的觀察,要避開王府巡邏有序的侍衛並不難.偶爾碰上侍女仆役,一見是娉婷的熟悉面孔,都笑著打個招呼便走開了.
繞過枯竹假山,無聲無息到了地牢門口.
牢頭眼尖,看見遠遠一個人影過來,仔細一瞧,居然是娉婷,迎上去笑道:"陽鳳姑娘怎麼來了?哇,好冷的天."
"掉了根簪子,來找找."
"簪子?"牢頭愣了愣:"不會掉房里了吧?"
"找過了,都沒有.我想多半是掉地牢里了."娉婷壓低聲音軟聲道:"這是王爺今天才送的,剛戴就沒了影兒,明日王爺問起我怎麼交代?幫個忙,開門讓我進去找找吧."
"這……"牢頭為難:"地牢重地,不能隨便放人進來."
"我今天不是進去了嗎?"
牢頭閉著嘴,只裝笑臉:"姑娘,這不是為難我嗎?萬一王爺問起來……"
娉婷也不勉強,作出焦急的模樣:"那請您幫我進去看看吧,地上台階上都仔細看看,我在這等."說罷,似乎受了冷風,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北風入骨,牢頭站在地牢入口也冷得直跺腳,聽著娉婷劇咳,擔心起來:"姑娘先回去,等找到了,我親自送過去."
"不不,就等著好,咳咳咳……咳……我……咳……我心里著急,額頭火似的,也不覺得冷."
她顫著音說得牢頭猶豫起來.
牢頭知道這女人極得王爺喜愛,為了她的病特意請了名醫陳觀止坐鎮王府,說不定往後就是他們的王妃.要真讓她站在地牢入口冷病了,那可就……
思量一會,牢頭咬牙道:"還是進來吧,里面暖和點.姑娘自己找過,也放心."
開了地牢大門,放娉婷進去,仔細地把門關上.
地牢盡頭,漆黑一片的牢房里,冬灼正低頭休息.
他不覺得冷,渾身的傷滾燙,象同時被幾十個火把燎著.凝結著血的衣裳硬邦邦的粘在身上,稍一動彈便扯動傷口.
他靠在牆邊修養,盡量保持著體力.
咿……
寂靜中,鐵鑄的大門被輕輕推開,一絲光線從外面透進來.
冬灼心生感應地睜開眼睛.
"冬灼?"娉婷持著火把,出現在門外.
冬灼嘴角泛起微笑,用一貫調皮的語氣說:"正等你呢."他站起來,傷口扯得他直咧嘴,手腳上的鐐銬一陣脆響.
娉婷閃進來,手上拿著鑰匙晃晃,笑了笑.
鐐銬全部解開,冬灼問:"外面的人呢?"
"都倒了."娉婷圓溜溜的眼睛轉著波光,抿唇道:"連霹靂彈都沒用上."
"就是從前差點迷倒整個敬安王府所有人的獨門秘方?"
娉婷得意地揚著唇角:"跟我來."
出了牢房,牢頭和侍衛果然三三兩兩倒在地上.兩人都是經曆過沙場的,理所當然聰明地換上王府侍衛的衣裳,娉婷輕車熟路,帶著冬灼趁夜色到了馬房.
天還未亮,馬夫正呼呼大睡.
冬灼選了兩匹好馬,一匹給娉婷,一匹給自己.
"看來楚北捷還沒有回來,真是老天幫忙."娉婷抬頭望天:"這個時候小後門是老張在看,對付他極容易,你動作利落點."
在小後門把正打盹的老張敲昏,兩人無驚無險,出了鎮北王府.
相視一笑,不由親切萬分.
同時揮鞭疾馳,離危地越遠越好.
不一會出了城,再狂奔一氣,到處是郊外景色,在灰蒙蒙的蒼穹下哆嗦著發抖的黃草和驕傲挺直的枯樹跳入眼簾.
想著危險漸遠,馬步慢下一點.
兩人都筋疲力盡,下馬選了個地方,坐下休息.
冬灼低頭思量一會,忍不住問:"這問題本該以後再問,可……娉婷,你怎麼入了楚北捷的王府?"
娉婷嘴角邊的笑容滯了一會,很快如常,低聲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冬灼附耳過去,聽娉婷耳語,神色漸變,聽到後來,猛然抬頭,驚愕地看著娉婷.
娉婷尋常神色:"怎麼?"
"居然是這樣……"
"好了,先說正事."娉婷道:"王府丟了犯人,楚北捷一定大發追兵.我們兩人需一人誘引追兵,一人去見少爺."
"娉婷,我看這事還是三思的好."
娉婷臉色一冷,毅然道:"事已至此,有什麼可三思的?"不等冬灼說話,站直了身子,揚首道:"我剛從鎮北王府出來,有不少事要面告少爺,只好勞動你引開追兵了.我走東去見少爺,你走西.去吧."
冬灼仍在猶豫,娉婷推他上馬,在馬後抽了一鞭,看馬兒放開四蹄飛奔而去.
"少爺,娉婷終于可以見到你了."喃喃幾遍,看著冬灼消失在廣闊的平原盡頭,她才上馬,按著說定的地方前進.
娉婷沒有猜錯,這日果然大雪.清晨,太陽稍稍露臉就簌然躲進云層,不過一個時辰,灰白將天空完全籠罩起來.
娉婷在馬上仰頭,看見大片大片的雪花飄下來.
"啊,好大的雪花."伸手,在半空中撈住一片,看它化在凍得通紅的掌心中,娉婷露出孩子似的笑容.
好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好雪.
往年每逢這個時候,少爺都會連聲叫娉婷:"快快!賞雪,還有琴,記得把琴帶上."
風流瀟灑的少爺,現在雖然一臉風塵,但也該會為了這雪而高興吧?
她也不快騎,慢悠悠欣賞天空中旋轉落下飄下純白的美景,馬背上放著的一件白狐披風已經被她取出來披在身上.
那披風是楚北捷新送的,似乎是哪個小國的貢品.真正是好東西,穿在身上,一絲風也不透.她料到有大雪,為了自己著想當然早有准備.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景致好,雖冷,娉婷卻有了興致,輕聲唱起歌來.
淡淡的影子在腦子擾著她.她唇邊帶著笑,眼底又泛著一點不確定的疑惑.
可歌聲,還是那麼動人.
"故嗜兵,方成盛名;故盛名,方不厭詐.兵不厭詐,兵不厭詐……"
忽然想起楚北捷,那知道被騙氣惱的樣子.
臉頰忽然紅了,象染了胭脂.
那人,那個男人.娉婷停了歌聲,幽幽歎氣,那個男人啊,真是怎麼形容都不足.
大雪連下三天,她一直朝東走了三天.
三天後,雪停.娉婷載歌在雪中揮鞭,已經到了東林邊境.她在距離東林和歸樂邊境半日路程的地方停了下來.
大地白茫.
娉婷停下,第一次向路人打探:"這位大爺,三分燕子崖怎麼走?"
"往前走,看見前面那條小羊腸路沒有?進去,盡頭有左右兩條路,走右邊的,再騎半天馬就到了."老人扛著一袋夏天曬好的糧食,抬頭:"天好冷,還趕路呢?"
"是呢!"謝了老人,娉婷勒轉馬頭,揚唇:"小羊腸路……"
目標就在前面.
想到少爺溫暖的微笑,少爺見到她時,不知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她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往馬後揮了一鞭,馬兒嘶叫著小跑起來.(1*6*k手機站$wa^p.1^6^k.cN)
小羊腸路就在面前,兩道高而陡的懸壁夾住中間僅可以通過三匹馬的小路,抬頭只能看見一線天.
灰白的光灑下來.
娉婷默默站在小羊腸的入口.
窄道穿堂風,刺骨的冷.呼呼的冷冽,卷起沙礫.
空氣里藏著叫人心神不甯的預兆.
"追兵……"小嘴輕啟,歎著.片刻後,仿佛感受到危險似的,娉婷瞳孔一縮,猛然抽鞭,重重打在馬匹身上.
"駕!"
黑馬似乎也聞到不安的氣息,亢奮地高嘶起來,四蹄離地,呼呼生風地沖進小羊腸道.
兩邊的懸崖,陰森地壓迫過來.
身後,轟鳴的馬蹄聲,驀然冒起,象地下潛伏的惡魔忽然重新臨人間.
追兵,是追兵!
鎮北王府追兵已到!
象要踏破這白茫茫大地的蹄聲,回蕩在身後.
越來越近,幾乎震耳欲聾.不難想象那身後的殺氣沖天,銳利的兵刀閃著銀光.
娉婷不回頭,猛向前沖.
旋風般的呼嘯緊隨不舍.
"陽鳳!"高昂威嚴的呼喚傳進耳中.
楚北捷到.
馬上纖細的身軀微顫.娉婷閉目,在小路上狂沖.
沖,沖!風迎著臉囂張刮著,生疼.
"白娉婷!"還是同一個人的聲音,含著令人驚懼的怒氣.
娉婷在震.
這人溫柔的聲音,她深深記得.
他說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他說春來時,要每日為心上人親挑一朵鮮花,插在發間.
但他現在怒火沖天,象被激怒的獅子,要嗜血.
那是沙場上領著千軍萬馬沖鋒陷陣,破敵時下令屠殺的惡魔的聲音.
蹄聲又近幾分,仿佛就在身後.
她用盡全力命令坐騎奔馳,再下一記狠鞭.
鞭子沒有揮下去,有人已經追上來,隨手扯下她手中的鞭,再一把狠狠地摟住她的腰,象要發泄所有怒氣似的用上極大的勁道.
"啊!"驚叫,她掉進一個厚實又充滿火藥味的懷抱.
睜開眼,看見頭頂上蘊著危險的黑瞳.
"跑得夠遠了."一手勒馬,一手緊抓著他的俘虜,楚北捷勾唇,逸出邪魅的笑:"看你,多不聽話,竟走了這麼遠."
出乎意料的溫言里藏著深深的危險,娉婷靜靜看他:"何時知道我是白娉婷?"
"還好,不算晚的時候."他低頭,眯著眼睛打量她.
纖細的脖子,白皙的手,秀氣的臉.
眼睛還是那麼沉著,慧光深深藏在眸子後面.她一定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酷刑,也不知道生氣的鎮北王有多麼可怕.
該怎麼懲罰她呢?
"冬灼呢?"自己是無法從楚北捷手上掙紮的,索性放松了身體,偎依在他胸膛溫柔地仰頭.
"跑了.放心,我會抓住他的,你們很快會見面."楚北捷冷冷道:"三分燕子崖,對嗎?"
娉婷輕笑起來.
楚北捷柔聲道:"害怕就哭吧,我最心疼你的眼淚."
娉婷停了笑:"王爺身邊,一定有善于跟蹤的能手."
"不錯."
"從一開始王爺就懷疑我的身份了.抓到敬安王府的人,拿來試探我."
"你若沉得住氣,讓那小鬼被我打死,恐怕可以解去我的懷疑."
"王爺故意放風,讓我救了他,暗中跟蹤我們找少爺的藏身之處."
楚北捷別有深意看她一眼:"已另有兵馬圍剿三分燕子崖.你的緩兵之計沒用."
"還是王爺懷里最暖."娉婷似乎倦了,閉上眼睛,乖巧地貼著楚北捷:"王爺如此厲害,為何沒有抓到冬灼?"
楚北捷被她提醒,似乎想到什麼,身軀變硬,猛然舉劍發令:"退!退出這里!"
娉婷嬌笑:"遲了呢."
所有人一臉懵懂.
還未明白過來,只聽見頭頂一聲長嘯,抬頭看去,左右兩邊懸崖上驟然冒出許多弓箭,陰森森的箭頭全部朝下.
若是亂箭齊發,多有本領的人也無法幸免.
"有埋伏!"
"啊!敬安王府的人!"
"糟啦!快跑,啊……"
小道中眾人嘩然,不少人匆匆縱馬要逃出這里,稍一動彈,弓箭已經穿透心窩.
連聲慘叫,不少人從馬上摔下來.
駿馬嘶叫人立,鮮血飛濺.
簌簌射下一陣箭雨,都只針對逃命的人.射殺了數人,崖上大叫:"投降不殺,投降不殺!"
身入險地,敵上我下,勝敗已分.
楚北捷心里知道自己大意,今日恐怕大難臨頭.他英雄了得,並不慌張,舉手喝道:"不許動,全部下馬,牽好自己的馬匹!"
連喝兩聲,部下都鎮定下來,果然下馬,團團圍繞在楚北捷身邊,拔劍對外,刀光閃閃,抬頭盯著森森弓箭.
楚北捷低頭,看見一雙狡黠的眸子.
"原來你特意選那麼一個地方和小鬼道別,有如此深意.附耳言談間,已經定下計策,要誘我到這死地."
"王爺過獎.那地方著實不好找,要讓冬灼可以平安歸去而你的探子無法當著我的面追蹤,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一路上風花雪月緩緩而行,也是為了給時間讓冬灼把情況報告少爺,好准備這次埋伏.幸虧平日讀書多,還知道東林邊境有一個這樣的羊腸險地,還有一個適合藏匿人的三分燕子崖.
楚北捷話鋒忽然一轉:"可惜你算錯了一個地方."
"哦?"
"如果沒有算錯,你怎麼會落在我手上?"楚北捷冷哼道:"萬箭齊發,我縱然活不成,你也勢必不能幸免."
娉婷斜瞅他一眼,淡淡道:"我負了你,便陪你送死又如何?"
楚北捷犀利的目光深深刺進她的膚發:"不必花言巧語,我不信你打定主意送死."
娉婷道:"王爺英雄一世,當然不甘願這樣窩囊地死吧?其實我又何嘗想要王爺的性命,只要王爺答應一件事,上面的弓箭會立即消失,絕不傷害這里任何一個人."
"說."
"要求很簡單,東林五年內,不得有一兵一卒進入歸樂."
楚北捷沉聲道:"兵國大事,必須大王首肯."
"王爺是大王親弟,又是東林第一大將,難道沒有這點擔當?歸樂五年和平,換王爺寶貴的性命,怎麼說也值得."她抿唇,低聲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活,我自然活著.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楚北捷縱然知道懷里女子狡猾非常,心里還是不禁一動.
溫香暖玉,依然記得纏綿時的觸感.
可溫柔後,藏的竟是數不盡的欺騙,詭計.
楚北捷咬牙,脖子上的青筋冒起.
他一生中,從未被人如此控制.
這是絕不可原諒的侮辱.
娉婷何嘗不知道楚北捷已怒.
刺到臉上的視線比劍更利,楚北捷痛心的擰緊濃眉,讓她的心腸也糾結起來.
無法再忍受楚北捷過于壓迫的凝視,娉婷偏過臉,輕聲催促:"王爺,該下決定了."
迎來的是仿佛永遠無法到頭的沉默.
"哈,哈,哈哈哈!"聽見懷中人加意催促,今日勢要逼他發誓,楚北捷怒極反笑,仰頭狂笑數聲,低頭狠狠盯著娉婷,沉聲道:"如你所願."
從腰間拔出素日最看重的寶劍,往地上一扔.寶劍撞擊礫石,碰出幾點火星.
"我,東林鎮北王楚北捷以我東林王族發誓,五年內,東林無一兵一卒進入歸樂.此劍留下,當作信物."
含著憤懣的聲音回蕩在狹長小道,如天涯盡頭的暮歌一般低沉悲愴,崖上崖下皆聽得清清楚楚.
楚北捷話聲落地,崖上閃出一人,躬身為禮,款款笑道:"鎮北王能屈能伸,真君子也.我何俠相信鎮北王一定會遵守承諾,並代歸樂所有不想有戰亂的百姓多謝鎮北王."風流瀟灑,白衣如雪,正是與楚北捷齊名,目前正遭受歸樂大王四面追殺的小敬安王.
娉婷驟見何俠,心情激動,不由脫聲喊道:"少爺!"
何俠遠遠看娉婷一眼,點頭道:"娉婷,你做得很好,我……"有話卡在喉頭,似乎哽咽著不好當眾說出,轉視鎮北王:"請鎮北王放回小王的侍女.我們契約已定,鎮北王可自行退去,不會遭受任何攻擊."
楚北捷不言,低頭再看娉婷.
放回?
松手,送她下馬.簡單的動作,楚北捷做不到,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臂越圈越緊.
恨她,天上地下,無人比她更大膽狂妄.
咬牙切齒,縱使將天下酷刑加諸其身,把她囚在身邊折磨一輩子,也不足平心中之憤恨.
這身子無比單薄的女子,毒如蛇蠍,陷他于絕境,他應該視她為生平大敵,殺之而後快.
為何手臂卻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將她越圈越緊.
不想,放手.
暖暖的身子,纖細的指尖和秀氣的臉蛋卻是冰的,凍出一點潮紅.當日,只要凍得肌膚發紅,她必定象膽怯的貓兒似的,縮在楚北捷懷中.
指端,殘留撫過紅唇的觸感.
他慣了.
慣了聽她彈琴,慣了聽她笑談風云,慣了讓她懶洋洋倚在床邊,陪他夜讀公文.
早知她來曆不簡單,卻以為可以輕而易舉暗中控制,只要略施小計,擒了何俠,就將總愛說謊的小人兒再抓回身邊.
誰料頃刻天地變色,施計者反中計.
以為牢牢把握在手的翠鳥,忽然展翅,要飛回主人身邊.
而他,卻仍不願松開桎梏她的臂彎.
慣了抱她摟她親她吻她.
恨到極點,愛未轉薄.
慣了……
天地間此女最恨最惡最該殺,天地間此女最柔最慧最應憐.
可憐他苦苦追逐的,竟是這樣一個絕世佳人.
楚北捷閉起神光炯炯的雙目,百般滋味,繞上心頭.
"王爺,請放開我的侍女."何俠淡淡的聲音傳來.
楚北捷似從往日的云端摔回這羊腸小道,神情一動.低頭,她仍在那里,發亮的眼睛盯著自己.
"王爺,請放我下馬."她低低地說.
楚北捷恍若未聞.
下馬?你去哪里?
你騙我誘我,怎能說去便去?
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我想得到.
恨意重重,愛念深深,我要你身與心,都無處可逃.
楚北捷冷冷道:"我只答應東林五年不出兵歸樂,可沒有答應放你回去."
娉婷不徐不疾,仰頭道:"崖上伏兵未退,這個時候貿然生事,于王爺不利."
"不愧是何俠的女軍師,"楚北捷薄唇揚起一絲詭異,笑道:"如果我此刻當著何俠的面把你生生掐死在懷中,你認為如何?"
娉婷絲毫不懼,甜笑道:"弓箭齊下,娉婷與王爺同日同時死."
"錯,"楚北捷篤定道:"何俠不會放箭.只要我依然肯遵守五年之約,他會命人讓我平安歸去.最多射殺我一眾侍從,以泄怒火."
娉婷臉色微變,雖然瞬間回複常態,卻哪里逃得過楚北捷犀利的目光.
楚北捷歎道:"你是何俠貼身侍女,難道不知道你家少爺是當世名將?什麼是名將,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輕,就是能舍私情,斷私心.你白娉婷縱使再聰明伶俐得他歡心,也比不上歸樂五年安甯."
娉婷呆了半息,幽幽道:"王爺如此恨我?"
楚北捷深深凝視她,不語.
娉婷慘笑:"也罷,你這就動手吧."
話音剛頓,腰身一輕,雙腳居然挨了地.她訝然抬頭,看見熟悉的男人氣宇軒昂騎在馬上.
"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楚北捷歎:"自願上馬來,跟何俠告別,從此,你不叫白娉婷.你會姓楚."
娉婷嬌軀劇震,不料到了這個地步楚北捷仍為她留一余地.此情此意,怎叫人不感激涕零?
晶瑩的雙眸怔怔定在宛如刀削的俊臉上,數月輕憐蜜愛,耳邊細語,重重疊疊,鋪天蓋地而來.
鎮北王府中古琴猶在.
那曾插在發端那朵花兒,已凋零不知去向.
我這是雪月魂魄紅顏纖手,你那是天地心志強弩寶刀,中間,隔了國恨如山.
山高入云,你看不見我,我瞅不見你.
心痛如絞,不曾稍止.
娉婷遠遠看一眼站在崖上的何俠,眼底波光顫動,猛一咬牙,退開半步:"王爺請回,娉婷不送."
楚北捷面無表情,失去的溫度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點頭輕道:"好,好,好……"連說三個好字,冷冷道:"總有一日,你會知道什麼是錐心之疼."勒轉馬頭,猛力揮鞭.
駿馬高嘶人力,發足奔出,塵土飛揚.
一個落寞身影,落在斜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