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不自賞4 第九章

云常都城趕往邊境的大路上,華麗的馬車被眾侍衛簇擁而行.傳報消息的使者頻頻往來,向馬車中的

人送上消息.

兩處傳來的都是壞消息.

丞相貴常青處報上的消息源源不絕,一封接著一封.先是白娉婷在都城消失無蹤,然後是派去把守山

道的人大敗而同,還得了莫名其妙的怪疾.貴常青幾乎動用手頭上所有的秘密人手,在都城通往北漠的道

路上設置種種陷阱,竟在從來不曾正面撞見對手的情況下被一一破解.

白娉婷和她身邊的侍女醉菊一路只過關,不斬將,仿彿神龍見首不見尾,直到最近一封書信里,才終

于有人在一處關卡尋著白娉婷兩人的蹤跡,本來就快手到擒來,不知她們使了什麼迷藥,竟將眾人迷得手

腳無力,只好眼睜睜看兩人揚長而去.

"好一個白娉婷."耀天看過貴常青的信,靠近火燭,看它徐徐燒成灰燼,低聲問:"那些人,可曾

暴露身份?"

"稟公主,每個人都受過丞相嚴厲警告,只扮流寇,絕不在白娉婷面前泄漏一個字."使者跪在耀天

面前:"她應該不知道是我們的人."

"難說呀."耀天幽幽歎了一聲:"不過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她到底毫發無傷,又沒有真憑實據,

就算說出來,也不能取信他人.算了吧,回去告訴丞相,不要再對白娉婷白費心思.我們屢屢失手,可見

上天也不贊成這樣的做法.人既已遠去,何必苦苦相逼?"

使者恭敬應道:"公主吩咐的,屬下都記下了,回去定一字不漏轉告丞相."

"退下吧."

看那使者消失在簾外,偌大的馬車里又響起耀天憂愁的歎息.輝煌奪目的各種裝飾按照她最喜歡的樣

子垂吊在馬車之內,將這空間變得有如仙境般如夢如幻.耀天此刻卻毫無觀賞的興致.

另一方面的壞消息也在等著她.

拿到白娉婷的書信後,再將都城諸事交代給貴常青,耀天立即下令不必理會攝政公主外出的繁瑣禮儀

,盡快啟程趕赴前線.與她結束枉費無辜性命的戰爭的心情相比,楚北捷和何俠這兩位著名上將交鋒之心

更顯得急切.

耀天尚在路上,兩軍已經有過兩場試探性的交鋒.

第一場較量以縱陽平原為戰場,楚北捷逼退何俠二十里,云常死傷數千.

第二場較量的地點仍為縱陽平原,但中心移到東側.何俠不愧名將,知道楚北捷急著進攻,反而不肯

與楚北捷大軍正面交鋒,改而對付東林大軍右翼單軍,誘東林大將焦進深入縱陰林,要不是楚北捷識破得

早,飛馬通知焦進撤退,東林右翼單軍恐怕已全軍覆沒.這一把火,已使楚北捷起了警惕之心,東林大軍

不再貿進.

耀天日夜趕路想阻止戰爭,在路上還是接到了傷亡的報告.不但人命已有損傷,云常的縱陰林盛產人

參,是附近百姓討生活的地方,一把火燒了,將來也需另加安撫.

云常不能再有無謂的犧牲,她必須盡快抵達.楚北捷駐紮邊鋒山腳,駙馬何俠屯兵九泊口,正式的大

戰一旦展開,後果不堪設想.

何俠及眾將軍送上來的奏報都在手邊.

何俠對戰況輕描淡寫,字跡挺拔蒼勁,滿是自信,百余字的軍報,大半卻是對自己情意綿綿的問候.

眾將軍比他用心多了,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慘烈的經過——

"楚北捷主軍皆精銳,訓練有素,來去如風.縱陽平原一戰,實町看出東林陳兵之精."

"劍光騰空,哀嚎遍地,尸骸引來無數禿鷹.我云常驍騎第三衛隊與楚北捷正面撞上,幾乎無一人生

還."

"楚北捷威猛蓋世,勇不可擋,除駙馬外,無一將可與其對上十個回合.(1*6*k手機站$wa^p.1^6^k.cN)駙馬實為我云常最驍勇之將

."

"駙馬之計甚為得當,先以油覆林,再誘東林右翼單軍."

"火光沖天,兩日兩夜不散.縱陰林連綿三十里,今盡成灰燼."

"若無駙馬,此戰無望."

"臣領兵多年,未曾見士氣如此強盛之軍,斗志如此旺盛之將.大戰將至,駙馬雖能,臣仍恐兩敗俱

傷,懇請公主頒下王令,命駙馬千萬莫急切應戰."

"云常得駙馬如此勇將,乃上天佑我云常.若此次將楚北捷大軍擊潰,從此我云常將永居四國之首.

"

"東林有楚北捷一日,我云常絕不應輕啟戰端.臣拼死上奏,祈公主三思."

每張單獨的奏報都洋洋灑灑數百言,不論傾向哪邊意見,臣子們的熱血都已沸騰起來了.

耀天將整整一摞前線送來的奏報仔細看了,揉著太陽穴,著太陽穴,掀開側窗上的簾子.

夜幕籠罩下的云常安靜非常,大戰的陰影像仿彿隨時會從地底鑽出來撕咬人肉的猛獸,匍匐在幽深遠

處.

"傳令下去,速度再快一點.容安,我們離大營還有多遠?"

負責貼身護衛的侍衛隊長容安策馬靠近窗戶,答道:"回稟公主,過了前面的山就是九泊口.明天中

午之前一定能趕到."

"大營的人……知道我在路上嗎?"

"奉公主嚴令,來往信使都不許泄漏公主所在,大營並不知道公主即將駕到."

容安低聲道:"不過

,萬一被當成敵軍就糟糕了.臣奏請明早在馬車上高掛公主的王旗表明身份,以免誤會."

"嗯,就這樣吧."耀天放下簾子,靠回軟枕上.

桌上的奏報大多看過,這些將軍意見雖不相同,卻都是忠心耿耿為國家著想.

都知道何俠劍術超凡,智略過人.

都知道和瘋狂的楚北捷交戰,即使獲勝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想奮力一戰,又悲痛云常兒郎們滿地的尸骸.

耀天含笑,緩緩閉上眼睛.

她選中的夫君,果然有對抗楚北捷的本領呢.但此時,卻不是展現本領的最好時機.兩虎相爭,必有

一傷,有化解的辦法,何必定要斗個你死我活?

白娉婷一去,為她瘋狂的楚北捷定去.

楚北捷若去,天下,都將握在那個總是洋溢著柔和笑容的人手中.

"公主放心,何俠今生今世,都不會辜負公主."

"何俠再此對天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公主成為世上最尊貴的女人,我要親手為公主戴上四國之後

的鳳冠."

他的眸子如星,如充滿魔力的深潭,要將人吸到無邊深處.

新婚當夜,他在她面前單膝跪下,握住她的手,對天發誓.

何俠,那位小敬安王,那位當世的名將.

他是她的駙馬.

是她千辛萬苦,從芸芸眾生中挑選出來,托付終身的人.

每個男人背後,都會有屬于他們命中的女人.

白娉婷,楚北捷為你而戰,也將為你而棄戰.可惜了,一世英名,凌云壯志,偏為兒女情長斷送,毀

在你一人手里.

枉費名將之譽.

何俠不會這樣.在他心中,你只是一個路過的時間長達十五年的過客.

他是我的夫君,我云常的駙馬.

永遠都是.

連日跋涉,疲倦萬分.

盤纏大部分在都城花去購買打造各種防身玩意,兩人一行走來,買馬買食,住店打賞,囊中已經羞澀

.所幸越往周邊,通往北漠的道路越多,云常丞相布置的關卡不再能處處顧及,少了許多危險.

娉婷和醉菊都消瘦不少,但連日與企圖攔截她們的壞人斗法,娉婷主意層出不窮,一一有驚無險過了

關,醉菊一生之中未曾試過這般凶險刺激的事,開始還害怕畏懼,幾次過後,漸漸樂在其中了.

"松森山脈!哈,再走一天,就要到達北漠了."標志北漠云常分割的松森山脈終于進入眼簾,醉菊

歡喜得連連指給娉婷看.

娉婷含笑看了一會,點頭道:"確實是松森山脈呢."走了一天的路,秀氣的臉上滿是倦意.

醉菊仔細瞅瞅她的臉色,叮囑道:"今天不要再趕路了,前面就有一戶人家,我們去投宿吧.到了那

里,我熬點補胎的藥,你可不能嫌苦,要統統喝光才行."

"實在是苦."娉婷皺起眉:"我自己開的方子,從沒有這麼苦的.這幾天我覺得很好,一點也沒有

反胃嘔吐的感覺."

"不行,我才是大夫.迷藥毒藥你比我行,治病救人我可比你行.你現在不比往日,絕不能大意."

醉菊瞪眼道.

娉婷掩嘴偷笑,點頭道:"是,醉菊神醫."

前面住的是一戶靠打獵為生的老夫婦,看見兩個姑娘楚楚可憐的前來投宿,爽快的答應下來,讓出一

間乾淨的小房讓她們過夜.

醉菊在床上解開包袱,路上買來的藥材已經剩得不多,她為娉婷定好的補胎方子,還差了一味草藥.

于是收拾了包袱,出門請教那老婦人道:"大娘,這附近山里可有小末草?"

"滿山遍野的都是呢,這草粗生,到了冬天也不會凍死,到前面山腳下,拔開雪就能看見,一摘就是

一大把."大娘奇怪地問:"大姑娘要小末草干什麼?那不是養孩子的人吃的嗎?"

"哦……"醉菊笑道:"沒什麼,我和姐姐不是遠路去看哥哥嗎?嫂子有身子了,我想摘一點過去,

到了哥哥家,說不定可以給嫂子補補身子呢."

"那倒是.窮人家買不起好藥,就用這個補身子,最靈了.我覺得比人參還好呢."偏僻地方寂寞慣

了,難得有個女孩聊上兩句,大娘呵呵笑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

"那我去摘點回來."

"路上石頭多,小心點."

醉菊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轉回來:"我姐姐走了一天的路累壞了,正在小睡呢.等下她醒了,請大

娘轉告一聲,我摘藥去了,很快就回.大娘,你可要幫我照顧一下姐姐啊.

"

"知道了,大姑娘放心吧!"

醉菊又向她借了一個挖雪挖泥的小鏟子,這才去了.


娉婷甜甜睡了一覺,悠悠醒來,張口喚道:"醉菊."沒有聽見聲響,不由覺得奇怪.坐起上身,發

現腳邊放著醉菊的包袱,幾樣藥材零散開來.

"醉菊?"下了床,又輕輕喚了兩聲,還是沒有人應.娉婷透過木窗看往外頭,天色已經半黑.

"醉菊,你在哪里?"音量稍微提高了點.

有人掀簾子進來,娉婷高興地回頭,卻發現是屋主之一的大娘.

"大姑娘,你妹妹采藥去了,說要采小末草給你嫂子用呢."大娘慈祥地笑著:"飯已經做好了,一

起吃吧.就是沒什麼菜."

"謝謝大娘."娉婷柔聲應了,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隨大娘到了簡陋的小廳,那位啞巴大叔已經坐

在桌旁.桌上放著乾淨的碗筷,一碟蘿蔔絲,一碟蒸咸魚,半鍋雜米熬的稀粥,熱氣騰騰.

啞巴大叔打著手勢:"啊啊……啊!"

只有大娘明白他的意思,對娉婷道:"姑娘,坐下來吃點吧.別擔心,你妹子說了只到山腳,很快回

來的."

"謝謝大叔,大娘."娉婷看一眼窗外將黑的天.

雖是粗茶淡飯,但老夫妻殷勤相待,令小屋充滿了溫暖的感覺.娉婷放下碗筷,再看看窗外,天已經

黑沉.

仍不見醉菊身影,不由擔憂起來.

"嘖,怎麼你妹子還不回來啊?"大娘也焦急地和她一同向外看:"過去就是山腳,沒有多長的路.

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娉婷心里隱隱不安,在門前小院中來回踱了幾圈.想著醉菊雖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區可不是好玩的,

野獸們過冬餓狠了,要是剛好撞上還了得?

她在都城的時候讓醉菊在客棧等了一遭,回去時見到醉菊的臉色,還笑她多疑膽小.如今才知道擔心

別人的滋味比擔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來,幾乎是形影不離,此刻分外焦急起來,忍不住道:

"大娘,我還是出去找一下吧."

啞巴大叔呀呀叫了幾聲,用力揮著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來不見了你,又要著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腳轉一轉,立即就回來."娉婷借了一根火把,問清楚了醉菊離開的方向,囑

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來,你可千萬要她不要再出門.我在山腳不見她,立即就回來的."

大娘歎道:"果然是兩姐妹呢,她走的時候再三叮囑我照顧你,你又叮囑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

山邊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雖是夜晚,風並不大,娉婷一路急走著,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似乎是追著她的身影直

去的.

不過一會,就到了山腳.

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這里就是頭了,再也侵不進這片林子里面去.

樹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

面壓來.娉婷舉著火把四看,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會,她放開嗓門叫了兩聲.

回音一浪一浪從看不見底的樹林深處湧回來.

娉婷在林邊仔細看著,幾棵大樹下有雪層被挖開的痕跡,她連忙湊上去看,確實有人曾在這里摘過草

藥,斷根還留在土里.娉婷沿著痕跡一個一個找過去,很快發現幾個腳印,淺淺的印在雪上,要不是拿著

火把,又認真的找,恐怕真會疏忽過去.她緩緩著沿著腳印一步一步地過,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蓋了頭上

的天,才抬起頭來.

醉菊進了這林子去了.

不知為何:心驀然一縮,激靈靈地痛起來.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聲地喊起來,用勁的喊.

一種蒼涼的悲哀沖進她的心里,似乎從來不曾這麼無助.她面對的不是人,是沉靜的大山.這沒有敵

人,沒有陷阱的地方比沙場還叫人膽怯,她不知道該怎麼對付.

山巒和林影沉默地敵視著她,娉婷從不曾感覺如此孤獨.

"你在哪里?"她驟然轉身,火把照亮她蒼白的臉.憑她滿腹的智慧,全然說不出個所以然.為何在

幾乎望見自由的這個時候,才平白無故膽怯起來.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邊是盈滿大地的月色,右邊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蟲的低語無從聽曉,她忽然明白

過來,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聲問,再不複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燒著,發出輕微的聲音.這輕微的聲音,卻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節奏.

腦海中浮現的,是一雙銳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堅定強壯的臂膀,她原以為一輩子都會緊緊摟著她的,怎麼如今變了自個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無雙的劍,驚天的勇,卻沒有一顆能讓她安定的心.

無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來.連娉婷都不明白,怎麼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騰過來,讓眼淚

在這望不盡黑林的入口處滴淌下來,摻入腳下的雪,留不住一點痕跡.

她低著頭,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將下墜的淚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間抬頭,叫道:"醉菊!醉菊!

你在哪里?"帶著哭腔,淒悵得粟人.

"姑娘!我在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個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唬住似的僵了,舉著火把怔怔看著.

果然,一道人影從影影綽綽的林中穿了出來,提著小籃,飛快地跑過來,喘著氣:"想不到這山上還

有別的好草藥,我沿著樹根一棵棵過去,不知不覺就進去了.天一黑,差點找不著回路,幸虧姑娘找來了

,呀……"看見火光下紅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腳,隔了一會,悄聲問:"怎麼了?"

"沒什麼."

"哭成這樣……"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沒一絲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擔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誇七竅玲瓏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沒出息.醉菊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心里現在正

想著什麼呢?

眼睛一眨,又一滴淚珠無聲淌了下來.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別過臉,輕聲道:"這些草藥又不是急用,這麼冷的天,你也應該愛惜著自己."兩人慢慢往回

走.

醉菊道:"我來拿."接過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著小籃.她心中不安,不斷轉頭看娉婷的紅腫的

眼睛,試探地問:"姑娘在想什麼呢?"

娉婷低頭靜靜走著,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可過了一會,又開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給他的信."

聽娉婷主動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觸動她的傷心處,不敢造次亂問,沉默地走著.

不一會,又聽見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筆一揮而就,雖寫了許多東西,腦子里面卻全是亂的.現在

想起來,那也許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聲吧."

醉菊忍不住問:"姑娘到底寫了什麼?"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動,卻只從里面逸出一聲歎息:"說了給你,只讓你白添煩惱罷了.

"

兩人便又默不作聲,繼續往回走.抬頭一看,窗戶亮著燈光的小屋就在遠處,忽然聽見一把尖銳凶暴

的聲音吼道:"老小死的,還敢多嘴!"清脆的巴掌聲在夜空中連響兩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凜,她們近日連番逃出敵人魔掌,神經被鍛煉得警惕萬分,忙將火把往雪地里一插

,滅了火光,躲到路邊的石後.

悄悄探頭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見幾個男人的身影氣勢洶洶阻在小屋門前.

"要不是官爺們和楚北捷頂著,東林人一路殺過來,你們的頭早被東林人當球踢了.打仗就要養兵,

這時候還敢不納稅,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娘慈祥的聲音此刻變得驚惶恐懼:"官大爺,今年的稅,我們前天才交上去啊……"(1*6*k手機站$wa^p.1^6^k.cN)

"那是前天的,現在是今天的!"凶橫地截斷了話.

卡勒的斷裂聲傳來,似乎是誰將老舊的木門踹爛了.

"實在是沒有啊."

"沒有?哼,這是什麼?"又一把跋扈的聲音插了進來,早闖進屋子搜刮的男人捧著一堆東西出來,嗤

笑若:"看不出你們這老不死的,倒還有一些好東西."

"啊!啊啊……呀啊……"啞巴大叔激動地舞動若雙手,攔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爺,大爺,這不是我們的東西.這是兩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腳將啞巴大叔踢到地上,惡狠狠道:"在你屋里,怎麼不是你的東西?老子告訴你

,這些東西勉強算今天的份額,過兩天來,你們還敢抵賴不給,一把燒了你們這破房子!"

抱著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罵罵咧咧,揚長而去.

他們經過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頭一縮,待他們遠去了,才探頭看他們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醉菊低聲罵道:"哪都有這些東西,我們東林也常有的,瞧見達官貴人像狗一

樣,瞧見窮人就狠得像狼一樣.什麼時候撞我師父手里,一定狠狠修理他們一頓."

娉婷瞧著那些人的背影已經消失,低聲道:"有什麼法子呢?這些天我就常常後悔,學琴學舞有什麼

用,早該學點武藝劍術,真路見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可恨我自己無用,連自己都幫不了,又怎麼幫別

人?"

醉菊不滿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嗎?怎麼患得患失起來?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幾個呀?"

嘴里說苦,卻忽然想起王爺.倒也個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時候,再聰明的女人也會害怕.如果王爺

在身邊,自然是會呵護備至,不讓別人傷她一絲一毫的.

沒了能保護自己的人,只能盼望著自己能保護自己.

兩人一同從石後站起來.娉婷起來猛了,一陣頭昏,腳步未曾站穩,肩膀晃了兩晃.

"姑娘小心!"醉菊忙道,就要伸手去扶.

"沒事."娉婷隨口應了一聲,驟然像是站定了,一抬腳,卻忽然覺得大旋地轉,這次再不像剛才一

樣還能站住,就仿彿渾身力氣驀然被偷個空蕩蕩似的,身子直軟下去.

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醉菊慌忙去扶,手已經抓到娉婷的手腕,卻不料娉婷這次是整個摔下去,


整個身體的重量都無所支撐似的.醉菊也是剛剛站起來,猝不及防,哪里抓得住.醉菊驚叫一聲,被娉婷

的身子一帶,倒隨著娉婷摔了下去,膝蓋恰好撞了腳邊一塊石頭,手腳都擦了石子,火辣辣生疼.

雖然疼,醉菊卻骨祿爬了起來,顧不著看自己手腳上的傷,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麼了?摔著了

沒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了起來,又覺得腦子清醒了許多,搖頭道:"沒什麼."想了想,

似乎憶起剛才摔下時也撞了哪里,卻也不覺得哪里疼.

"有沒有摔到哪?"

"沒有."娉婷揉揉手腳,搖頭道.

醉菊這才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們快回去吧."

兩人回到小屋中,廳中屋中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家俱東倒西歪,啞巴大叔呆呆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

得傷心,見了娉婷和醉菊,抬起頭來,停了哭聲,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訥訥道:"姑娘,你們的包袱……

"

"我們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說,里面也沒什麼東西."娉婷溫言勸了兩句,總算讓老

人家收了眼淚.

幫著忙重新收拾了屋子,擺好家俱,人都倦了,才入屋里休息.

想到所剩不多的盤纏已經沒有縱彭,連換洗的衣服也不曾留下一件,心下又是彷惶,又不禁覺得好笑

.

"銀子衣裳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賺錢也不難,我們一路過去為人看診也是可以的."醉菊讓

娉婷躺上床:"把手伸出來."

按了兩指上去靜心聽脈,忽然"嗯"了一聲,疑惑地看一眼娉婷,問:"可有哪里不舒服?"

"怎麼?孩子不好嗎?"娉婷也吃了一驚.

"你身上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沒有."

醉菊道:"我再聽聽."又側若頸細致診了一會,蹙眉道:"這脈象有點奇怪,難道是今天晚上出去

著了涼?哎呀,早說了你不該出去找我的.躺著,再不要亂動了."提了小籃出去.

娉婷顧念孩子的安危,聽話靜靜躺著,睡意襲來,眼前又朦朦朧朧起來,眼看著亮光在眼中變成細細

的一絲,黑暗覆蓋上來,那黑色盡頭,似乎又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搖曳.

正覺得舒舒服服,肩膀卻被人輕輕搖晃了兩下.娉婷睜開眼,看見醉菊捧著滿滿的藥坐在床頭,邊吹

著碗里面冒出的絲絲熱氣,邊柔聲道:"喝了藥再睡吧,那群黑心的稅吏,連藥材也不放過,幸虧今天采

了新的草藥."

看著娉婷忍著苦皺眉喝完一碗,醉菊這才滿意地收了碗,吹熄燭火,一同睡下.

趕了一天的路,投宿後又去采藥,還遇著不斷的事故,醉菊實在比娉婷還乏,頭一挨枕,瞌睡蟲立即

洶湧而至,只消一會功夫,將她密密實實埋進夢鄉.迷夢中重見師父嚴肅的臉,眸子卻是極慈祥的藏著笑

意,一會又似乎回到了隱居別院的梅花中,恍恍惚惚一個影子在前面,仿彿正在看著明月.夢一個連著一

個,稀奇古怪,什麼都有,都淡淡地散發著溫馨的味兒,像面前有幾十條道,她卻知道每一條道的盡頭都

是好的.

正香甜時,一陣刺痛卻不知從哪傳了過來,醉菊在夢鄉中掙紮著體察,像是手疼,又像是腳疼,漸漸

地,痛楚宛如從水底浮到了水面,連帶著把她也帶出夢境.

醉菊猛然睜開眼睛,又一陣剌痛傳過來.

這次她知道了,手腕上被什麼抓得生疼.

"醉菊……醉菊……"娉婷的呻吟聲在漆黑中異常痛苦.

醉菊驚得立坐起來,月光下,娉婷秀氣的眉糾成一團,指甲深深掐入醉菊腕中.

"姑娘,怎麼了?"

"好疼."娉婷按著腹部.黃豆大的冷汗從額頭上滲出來,滾落在枕上.

醉菊也慌了:"我在這呢,別怕."聲音也不由顫抖了起來,摸索著抓住娉婷的手,默聽片刻,臉色

煞白:"我的針呢?"翻身去找,才記起包袱已經被人搶了.連外衣也不披,匆匆忙忙去到老夫妻的房門

前,把門敲得咚咚作響,喊道:"大娘!大娘!快醒醒!"

"什麼事啊,姑娘?"

醉菊一把抓住大娘的手:"銀針!你們有沒有銀針?"

大娘剛被吵醒,迷迷糊糊道:"我們窮人,哪里會有什麼銀針?"

"那那……普通的針呢?繡花針呢?"醉菊急得差點掉淚.

"縫衣服的破針倒是有一根的.你們這是怎……"

"別問了,快借我!"

醉菊取了針,匆匆回房,點起燭火.火光下的娉婷大汗淋漓,枕頭上已經幾乎全濕了,臉色蠟黃,見

醉菊進來,忍著疼,氣若游絲地一字一字擠著問道:"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醉菊匆匆將生鏽的繡花針在火上灼燒,快速地答道:"只要紮了針就好,姑娘別怕."

口氣篤定,手卻抖個不停.

眼見那針燒到將近發紅,醉菊卻一點也不察覺燙似的,捏了針尾走到床前,輕聲哄道:"別擔心,紮

了針就不疼了."叫娉婷躺好,輕輕掀開娉婷的褻衣.

娉婷腹中一陣一陣抽疼,像有一匹發瘋的馬匹在里面胡亂撒蹄似的,怎麼忍也止不住一刻的痛.見醉

菊捏了針,要對腹中刺下,吃了一驚,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勁,猛然半坐起來,攔住醉菊道:"你不會傷了

孩子吧?"

醉菊毫不遲疑道:"不會的,信我吧."

娉婷這才松手,她早疼得渾身無,一松手,便逕自倒了下去,被汗黏濕的青絲散了一床.閉上眼睛,

腹中微微一熱,隨即又是一熱,醉菊仿彿連續著紮了幾處,轟然的,痛楚似從潛伏的地下一股腦劇烈地湧

了出來.

娉婷"啊!"一聲慘叫起來,蜷縮得蝦米似的掙紮一下,待緩過勁,又似乎好了一點.她蹙眉感受著

,腹中的痛楚似乎湧出來後,又從湧出來的裂口悄悄縮回去了.

"好點了嗎?"耳膜里飄進醉菊的聲音,幽遠幽遠的.

良久,娉婷才徐徐呼出一口氣:"嗯……"

醉菊也是滿頭大汗,聽娉婷應了一聲,才放下手中的針,虛脫似的坐下來.

"孩子……沒有事吧?"

醉菊道:"我早說了,你身子骨頂弱的,不要逞強.唉……"

"醉菊?"

"你快躺好,孩子沒事呢."醉菊一抬頭,瞧見被吵醒的大娘在房門外探頭,忙迎了出去,抱歉道:

"吵了大娘和大叔了,真對不起."

"姑娘……"

"我姐姐病了."

"哦."大娘擔憂地朝房里看看,小聲地問:"現在好點了吧?"

"好多了.大娘睡去吧,沒事的."

勸走了大娘,醉菊又坐回床邊:"不能再趕路了.你要好好靜養幾天才行."

娉婷半天沒作聲.

"不能留在這,一早就要走.那些人拿走了我們的包袱,誰知道這些東西會落到什麼人手里?"娉婷

剛剛耗盡了力氣,聲音很低:"萬一他們追來,我們想走也走不了了."

酢菊歎了一聲.

娉婷又問:"我的身子到底是怎麼了?你有事可不要瞞我."

醉菊又是氣惱又是傷心,不知不覺哽咽起來:"姑娘自己還不明白?本來底質就不好,一路上勞心又

勞力,受得了嗎?一定要想法弄些上好的藥材,老山參也好,夠本色的靈芝也好."

娉婷出了一身大汗,此刻停了腹中痛楚,反而覺得一身冷浸浸的,緩緩扯了被子蓋在身上,微笑著道

:"我聽你的話,離開這里後不再匆忙趕路,好好休養就是.何必哭呢?"

醉菊抹著淚,咬牙切齒道:"現在想來王爺真是可恨.既是心愛的人,就該好好愛護,怎麼竟讓姑娘

到了這種地步?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娉婷不料她忽然扯出楚北捷來,驀地一怔,要說她孩子氣,卻又覺得她字字說中自己心中所思.

在楚北捷身上花的千般心血,落得如此下場.

白辜負了當初的無限思量.

家國與情人的相爭,從不會結出好果子.

她早隱隱料到的,竟沒本事阻止事情發展到這一步.

"算了吧."娉婷幽幽歎了一聲,閉上眼睛:"別再把心思花在那人身上了,白白可惜了我們自己.

"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小腹,雖穿上外衣不易被人察覺,但仔細感觸的話,那里已經微微突起了.

孩子啊,不要再攪和于家國情仇中.

道義曾是一把尺子,但最後,卻往往會變成沉重的鎖,血色的布.它會囚住你的心,它會蒙住你的眼

睛.

別像爹,也別像娘.

孩子啊,愛也好,恨也好,別忘了最初.

在最初的最初,你為什麼而愛,為什麼而恨.

別忘了.

青紫色的烽煙,在平原一處接一處的燃起,連到天邊.煙霧扶搖直上,大剌剌詔告人間,大戰在即.

旌旗蔽日,擂鼓震天.

號角遙遠傳來,怎也遮不住藏在晨光中的一分淒厲.

遠遠看出,密密麻麻盡是高昂的戴著鐵盔的頭顱,直向天際的萬千兵刃寒光閃閃.平原上浩浩蕩蕩,

被東林大軍的鐵騎覆蓋.

楚北捷騎著駿馬,在最前方迎風而立.鎮北王的旗幟就在他頭頂上,被風吹展開來,旗上猙獰威猛的

圖騰,宛如能攝人魂魄一般可怕.

對面山坡上,遠遠飄揚著另一色旗幟,同樣是龐大的軍隊.

云常,那個一直深藏不露,龜縮一地而積蓄力量的國家,也有著不可小瞧的軍力.

楚北捷眯起眼睛,遙望那在最前面俊逸自信的身影,云常大軍的主帥.

他記得的,當日羊腸狹道,從頭頂的懸崖處轉身出來,悠然一笑的,正是此人.


昔日的小敬安王,今日的云常駙馬.

那是自他手中,奪走娉婷的男人!

狂風在兩陣中穿梭,但旋即仿彿也畏懼了即將成為修羅場的此處,匆匆離開.

所有招展的旌旗,因為忽然停止的風而垂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死寂,在無聲中傳遞越來越緊張的節奏.數十萬人馬矗立的平原,如墳墓一般安靜.

連戰馬,也不敢嘶叫.

楚北捷靜靜看著何俠.隔著那麼遠,但他們卻仍可以察覺對方的視線,那麼相同的凌厲,那麼相同的

銳利.

他奪了娉婷,奪了懷著我骨肉的娉婷.

楚北捷的手,默默按在劍上.

拔劍一麾,就是一往直前,不死不休.

臣牟就站在楚北捷身邊,和其他大將一樣,他的掌心已經滿是汗水.他知道,只要楚北捷的劍一出鞘

,就是千軍萬馬,鋪天蓋地的血浪翻滾.

為了一個人.

只為了一個女人.

白娉婷,四國會永遠記住這個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楚北捷的手上.十萬軍發,在他一揮劍之間.

空氣被緊張的呼吸搓成絲絲,宛如繃緊的弦,在兩軍對陣的空地上被雙方緩緩收緊.

駿馬急奔.

南邊的山坡上,幾道影子在晨光中驟現,不顧後果地從側邊馳入兩軍對陣中的這片空白地帶,就像將

要被點燃的油畫上,有人用刀輕輕劃過,掠起一道優美的漣漪;就像淒涼的畫上,被忽然描了一筆春意,

詭異而格格不入.

"云常王旗?"臣牟不敢置信地低語.

楚北捷目力過人,早將那旗幟上的大字看在眼里,眸中精光驟閃.

最早沖人中空地帶的騎士在楚北捷面前勒馬,一拱手,朗聲問:"這位將軍就是東林的鎮北王楚北捷

?"

"本王楚北捷.你是何人?"楚北捷沉聲問.

"我是云常王宮侍衛隊長容安.我主耀天公主命我傳話,請求和王爺私下一見."

"大戰在即,耀天公主現在身在何處?"

"就在這里."容安向後一指.

眾人極目遠眺,山坡上,一輛華麗馬車出現在晨曦中,正朝兩軍對峙的中心地帶飛馳而來.

楚北捷的心里被看不見的線微微一扯,黑眸深處顫了遺顫.

耀天要和談.

除了娉婷,她還有什麼籌碼能夠拿來和談?耀天在大軍臨陣前匆忙趕到,從中插入而不經過何俠統領

的那方人馬,定與娉婷有關.

一直在發冷的心,忽然被熊熊烈火灼燒起來,一時激動,不知該如何排解.

馬車越駛越近,對方大軍顯然也認出馬車上的王旗,赫然震動.

容安策馬到了馬車前,俯身在窗邊請示了一會,又策馬回來:"公主請王爺到車上一會."

馬車停在空地上,四匹渾身雪白的駿馬駐步低頭,車夫似乎接了車中人的命令,自行下車離開,在百

余步的地方才停下垂手等待吩咐.

臣牟警覺地道:"王爺小心,何俠詭計多端,小心中了埋伏."

楚北捷冷笑道:"區區一輛馬車,就算上面藏滿了人,又怎敵得過本王手中寶劍?"

策馬到了馬車前,從容問道:"車內可是云常耀天公主?楚北捷在此,公主有何話要說?"

耀天掀開簾子,抬眼一瞅,楚北捷騎在馬上,威風凜凜,氣勢迫人:心中暗贊,柔聲道:"耀天受人

之托,有一封書信要交給王爺."

"只有書信?"楚北捷瞳孔驟縮,身邊空氣驀地冰冷:"那人呢?"

"人已經不在我云常."耀天道:"王爺看過書信,自然就知道了."

楚北捷眼神更加冷冽,隔著簾子,竟也讓里面的耀天打個冷戰,道:"公主太小看本王了.我東林大

軍千里跋涉,不過是為了討回此人.云常不將人還給我,只憑一封書信就想讓本王退兵,哪有這麼容易的

事?別怪本王不有言在先,此人若有個三長兩短,本王誓讓鮮血染紅云常王宮."

耀天在馬車中沉默半晌,幽幽歎道:"久聞鎮北王是位有卓識的英雄,耀天想請教鎮北王幾個問題.

"

楚北捷本想拂袖而去,回心一想,事關娉婷,不可大意,勒馬道:"公主請問."

耀天道:"請問王爺,此次領兵大戰,是否只為了白娉婷一人?"

"不錯."

"那麼,東林大王是否不允."

楚北捷冷冷道:"這是我東林內務,大軍已經在此,與公主無關."

"王爺和白姑娘之間的事,似乎總免不了卷入家仇國恨.國重還是情重,為了國家是否要舍棄自身的

幸福,永遠都是殘忍的難題."

"公主要說的就是這些?"

耀天歎道:"倫理道德,常被放在一起,其實兩者並不完全相同.道德出自內心,而倫理出自道德.

當倫理自成體系後,偏偏又凌駕于道德.于是,人們從此麻木地信服大條道理,反而不能自由地聽從心聲

行事,所謂國家大義,舍己而為國,若不是自己心甘情願,發自內心的去做,僅僅是受限于倫理的枷鎖,

那是多麼可惜.王爺當日舍娉婷而選擇國家大義,致使違了初六之約,又何嘗不是如此?"

楚北捷初時無動于衷,聽到後面,驀然動容,肅聲道:"公主請說下去."

"其實國家與個人,誰重誰輕,並不是取舍的問題."耀天頓了一頓,悠然道:"王爺可曾想過,古

代的先人們是為了能夠活得更好,是為了他們自身的幸福,而決定團結在一起共同抵禦外敵,抗拒侵略,

從此之後,才有國家之說.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一個剝奪人的幸福而得以保全的國家,有什麼存在的

必要?一個只知道保全國家而不懂得珍惜幸福的男人,又有什麼值得留戀?

"

楚北捷身軀劇震,緊緊拽著缰繩,只聽耀天徐徐道:"一個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又輕視千萬將士性命,

忍心將別人的幸福剝奪的將軍,又怎麼會是白娉婷真正愛上的英雄?王爺想想,你身後的這些將士,真的

願意為了一個女人去打這場大戰嗎?"

耀天長歎一聲,低聲道:"白娉婷要的,是王爺睜開眼睛,看清楚人世間何者為珍,何者為貴,看清

楚即使是蟻民,也該有自由和志向,也該享有屬于自己的幸福."

楚北捷緊咬白齒,半日說不出話來.

晨光下,娉婷的微笑如水,化入五湖四海,尋不到蹤跡.

國的根本,從來都是人.

若不是心甘情願,發自內心,又為何要苦逼白己犧牲永遠不忍心犧牲的,去換一個為國的名聲?

國與己,不是選擇,而是一體.

聽從心聲,愛所愛,恨所恨,才是真正的人.

楚北捷驀然仰首,對天長笑,眼淚沿臉頰而下,沉聲道:"多謝公主賜教."

一封書信,從門簾處緩緩遞出.

"耀天見識淺薄,怎有這等本事.方才這些,盡出自白姑娘的書信."

楚北捷下馬,宛如對待初生嬰兒一般雙手接過這封輕飄飄的信,心潮起伏:"多謝公主.本王可向公

主保證,東林大軍即刻撤返."

耀天想不到他這樣乾淨俐落,微微一愕,反問:"王爺難道不怕書信有假,白姑娘仍被囚禁?"

楚北捷笑道:"娉婷若沒有把握,怎會寫一封這樣的信讓公主送來?筆跡可以假冒,這樣的言辭銳意

,是可以假冒的嗎?"

策馬回到己方陣營,臣牟等早等得發急,連忙迎上來問:"王爺,那云常公主到底說了些什麼?"

"撤軍."

"什麼?"

楚北捷長笑:"撤軍!我們不打仗了."

眾將心中雖然愕然,卻也暗暗驚喜.又有人問:"那王妃呢?"

"本王會去尋的."楚北捷遙望天際,目光堅毅:"天涯海角,一定會找到她."

天公垂憐,賜我娉婷.

你有可以飛天的翅膀,楚北捷願意追隨你,直到天涯海角.

從今以後,愛我所愛,恨我所恨.

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明白自己該做什麼.

明白該珍惜的,便去珍惜;該決斷的,便應決斷.

明白國與家,家與人,本是一體.

明白犧牲不是偉大,有懂得自珍自愛的人,才有興旺的國,如同有鮮紅的血,才有展翅飛翔的凌云壯

志.

娉婷,娉婷,我聽見自己的心聲.

它說,要生生世世,與你不離不棄.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撤軍!"

"撤!撤!"

東林大軍撤回,大戰在最後一刻被制止了.

楚北捷望盡天邊,找不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但他一定會找到的,他要找到她,愛她護她,陪她月下

彈琴,雪間看星.

共看嬌兒慢慢長大,教他不要誤入迷途,暗陷枷鎖.要他永遠記住,道德出自人心,傾聽心聲,才不

會被世俗蒙住眼睛.

讓他知道,人有人的尊嚴,人有人的志向,人有人的自由,人有人的幸福.

這,並不是國或者大義,可以剝奪的.

國之根本,從來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