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語言 一卷全

1.電梯和緊急樓梯

睜開眼,酣睡時的夢境仍縈繞在心頭,清晰如境.

那是我自幼以來的小小特長.當然,就像不能馬上回憶起一個月前的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一樣,如果不寫下來,記憶也會在時間的洪流中漸變漸淡.但如果是兩,三個星期的話,不用怎麼刻意回想也能很輕松地向人提起"我做過這樣的夢呢".

"一直對夢境念念不忘得人,醒了以後也像生活在夢幻中一樣喲"

阿升對我說過這句話.真是的,他總愛說些裝模作樣的話.說這話時,他才讀初三.

那天早晨,睡醒前的夢境里,我正坐在電車中.

我背過身去,靠著將乘客座位和駕駛座隔離的檔壁,透過自動門的玻璃窗眺望窗外飛速旋轉的景色.

但事實上,飛速旋轉的並不是窗外的景色,而是乘坐在電車中的我自己.

想到這里,總感覺自己像被放逐一般.心頭不由得掠過一絲慌亂.我無意識地陶出了手記.

手機真是心愛的寶物.

塗成銀色的廉價塑料光滑的觸感,凸出的按鍵排列,還有液晶微綠的光芒,不知為何,我打從心底里特別喜歡這些.

在那個夢中,我想試著只用右手的大拇指發短信.

但是,按下發送按鍵時——

【不在服務區】

屏幕上如此顯示,短信無法發送出去.是因為電車在開動嗎?可能是手機信號不太好把,但也不至于發不出吧?

我在夢中悵然若失.

蘇醒之後,夢中的心緒仍久久縈繞心頭.

我的手機無法聯系到任何人.

最近我一直有點心不在焉.

心靈像是飄往了遠方,而身體卻在自動地完成自己的任務.心靈如同蒸發了一般,茫然地蜷縮在半空中,注視著自己的身體對外部各種刺激進行發應.匆忙地活動著雙腿,雙手和十指.真是奇妙的感受啊.

那時我應該坐上電梯,回到公寓五樓的家中.但回過神來時,卻已經置身于屋頂收納嘎了.

真是奇怪!公寓的電梯是不可能達到屋頂的.

但自己已經站在屋頂上了,于是,我沿著覆蓋著有一層薄紗的水泥地板往前走,准備走緊急樓梯下去.

我所居住的公寓的緊急樓梯是組裝式鐵制樓梯,附置于大樓外側.

感覺自己就像被含雨的清風掠走了一般,忙染地在半空中行走.

每每走下一格樓梯,都聽到當當當的腳步聲,

借著下樓的慣性,我試著將自己的身體輕輕地碰觸在回轉平台的扶欄上.景色躍入眼前,略顯模糊,但卻很寬廣.這時我才切身體會到,這座大樓還真是高啊.

有風佛過腳邊,我切實感觸到了.

這是很高的地方.

站在高處時,我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如果掉下去了會怎麼樣……

大概會死吧.

不過,或許也會安然無恙呢.我的心中隱隱掠過這種想法.

向下俯瞰,地面上的兩層民居小樓像相互依靠般緊貼在一起.這般景致一直延伸向遠方.

從這里還能看到車站前的大樓和郊外的商業中心.

地面和天空之間,電車的高架線和高速公路若隱若現,不過就算不是這樣,輕籠的霧靄也會遮住視線吧,我心想.

很遠.一切都看上去都遙如天邊.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站在高處,想象自己往下墜落時,我卻一點也不覺得惶然.墜落在我眼里只不過是被地面吸引而去罷了.

啊,對了.

這麼高的地方,電波信號也應該很容易接通.

我心想著,撥響了電話.為什麼會撥電話,給誰打電話,這些都從意識中漸漸遠去

我將手機貼在耳邊.

"喂喂……呐……有人在嗎?"

視野中,公寓附近也好,眼前的民宅也好,都沒有任何人的蹤跡.說起可以活動之物,就只有緩緩漂流的沉重的夏日云彩.

"我去哪兒好呢?"

我自語著.

對了,去電話對面.

這一切就像演戲一樣,我心想.就像置身于戲劇中一般,我站在鎂光燈中央,將手機貼在耳邊,獨自朝著黑暗喃喃自語.

不知不覺中,我吐出了那個名字.

"……阿升?"

在這個名字說出口的瞬間,我感覺自己突然沒了力氣,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剝離一般.

回過神來時,身邊的景色已經開始微微泛紅,連雪白的云朵也逐漸染上了如鏽跡般斑駁的緋色.

手機聯系不到任何地方.

早知道會這樣.如果能接通哪里,就算對方緘默不語也好,至少還有沉默的氣氛在.但是現在連這個也沒有.冰冷的寂靜,彷佛像是耳邊有著一扇門扉,卻緊閉不啟一般.

高處沒有遮蔽,應該很容易受到電波的啊,真奇怪呢.

我輕輕地自言自語.

俯望的街道遙若他境.

我那麼地想把它們連在一起,但為什麼卻只是悄然遠去呢.

我喃喃了一句,想為這場安慰自己的戲劇拉下帷幕.

"回家吧"

下到第五層,打開家中那扇沉重的大門.

嘩啦啦的金屬聲真令人不快.

走進玄關,夕陽緋色的光芒從對面的垃圾口中瀉入,蟬鳴如泣,這些都很令人不快.

場景驟然改變,我佇立在學校的教室中.

熟悉的教室也無法給我帶來安慰.那兒已經面目全非,再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教室了.桌椅都被絆得精光,屋里空無一物.牆壁上的布告也全都揭了下來.

對阿,大家都畢業了.

我所在的班級已經不存在了.

懊恨和自棄之情在心中翻湧,我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大家都去哪了呢……

不,不對.

變動的不是景色.

移動的是我自己.

那,我在哪里呢……

"啊,原來如此……"

我的身體醒悟過來,口中喃喃自語著.

一切都是夢境.

一切都是在眨眼的瞬間看到的,壓縮的夢境.

我的身體——

被拉回到現實中.

我的雙腳貼在金屬制的腳踏板上.

我的雙手攥著金屬制的遙控杆.

我的身體和像鏡面般閃亮的控制裝置融了一體.

我和那金屬品融為一體,飄浮在宇宙中.眼前是淺綠色的阿格哈塔行星.仔細一看,那些都是投射在全方位熒幕的影像.

這里是……

這里是駕駛艙.是映射出綠色行星,將我獨自一人禁錮在內的駕駛艙.

這里是宇宙戰斗機的描圖器.

這里是誰都不會來到的,遙遠,黑暗而冰冷的宇宙邊際.

"我已經,不屬于那個世界了……"

有個詞叫做世界,

直到我讀初中為止,一直都模模糊糊地認為,世界就是手機能收到信號的地方.

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我不過只想依眷在溫暖而已.

輕飄飄的加速刺激向我襲來,頭腦有點暈眩.我——裹著堅硬的人型金屬裝甲——頭朝下方,緩緩地朝著群星自由墜落.

我,明明根本就不想要什麼宇宙.

2.終結之日

2046年7月末,我14歲,讀初中3年紀.盡管說起來有些俗套.但那年.我戀愛了.

他叫阿升,和我同年,在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讀書,加入了同一個社團,連我自己都不由得暗想,這故事還真是落俗啊.

社團是汗水淋漓的劍道部.我倒不是想自吹自擂,不過,我的水平的確挺高的(不太想說自己強,還是用水平高來形容吧),至于他嘛,總之,沒有我的身手好.

阿升對任何事都會考慮得很周詳,不過在運動方面,這點反而適其反.我都看得出來,他那蒙在面罩中的頭腦無時無刻不在精心盤算著下一步應該刺向哪兒,應該怎樣進行佯攻.

我覺得還是讓頭腦一片空白,在思考之前先行動會更好呀.

偶爾我也會想,或許他並不適合劍道?阿升好像也隱隱察覺到了,但他很不喜歡失敗.輸了兩招抑或一招,退場後,他把腦袋放在水龍頭下沖水,那是的他總是一臉懊悔地咬著牙.

他平時一直很認真,就連懊悔時也一樣.

他的脖子稍長,容貌也很有和風的感覺,十分適合劍道服.

究竟是從何時起,是我先喜歡他的.

我想,阿升也是喜歡我的吧.

這點我還是能明白的,……其實還不如說,我們倆都是藏不住感情的人,從舉止態度上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想法.不過不清楚是我喜歡他之後,他才喜歡我的呢,還是碰巧兩人都喜歡上了彼此.

每當回想起那天的事,我便感覺自己的靈魂想在微微顫抖一般.不是難過,也不是悲哀,當然也不是傷痛.只是覺得,連接我這一存在之物的結扣像是被解開一般.

總之,那是在初中三年級七月,期末考試結束的第二天.那天課上,答題卷基本上都發了下來,分數比想像中要高,我的心情到也不壞.

武道場正在進行改建,所以社團活動也暫停了.此時的我心想,現在要是能和阿升一塊回家就好了,可能的話,甚至還想繞繞遠路啊.就這樣走在校舍走廊時,眼尖的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沿著樓梯往下走.

我一路小跑地追了過去,當他快走到樓梯平台時——

"阿升."

我站在樓梯上叫住了他.

"長峰."

阿升停住腳步,等我下來.

我叭噠叭噠地沖下樓梯,感覺著阿升從下方投來的視線,心里砰砰直跳.阿升的眼睛給人印象很深.大大的眼眸,而且總是凝神不動.視線本身也給人感覺很有壓力.我一直都沐浴在這種壓力中.

"怎麼樣,長峰?期末考試."

他向後退了一小步,倚著牆壁說.

"長峰沒問題喲,期末考試."

我像鸚鵡學舌般回答道,他欣然微笑著.

"那一起上那所學校……"

"可以去吧!?"

我急沖沖地接上了他的話茬.

但緊接著我便回想起了某個令人煩的現實.戛然泄氣.

"啊……可是,嗯,一定吧……"

我吱吱唔唔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從那年年初起,關于未來,我便抱有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盡管平時都放在意識之外,在家和學校里完全不表露出來,但偶爾不經意地想起時,總覺得心里沒底.

總有一天,我必須向阿升坦白這件事,但如果我坦白了的話,就等于承認了一直逃避的現實.我不願意那樣.于是,我選擇了沉默.我甚至有點小小的期待,這樣沉默下去的話,或許那件事就不會發生了.

他或許沒有注意到我的那種心情吧看上去並沒怎麼放在心上.這一點讓我很安心.

窗外,夏日厚厚的白云像冰淇淋一般嫋然上聲.

阿升是騎自行車上學的,于是我陪他去取他的愛車.我們兩人並排走向了自行車存放處.

夕陽西下,天空稍稍有些昏暗.突然,四周更加陰暗了.

有什麼東西遮住了太陽.

我抬頭仰望,驚愕地發現一個陌生的的巨大物體映入了眼簾.

"阿升快看!宇宙飛船."

哪東西呈純白色,三角形,前端有些尖銳,覆蓋了相當一部分的天空.

它在空中飛翔著.

我的意識驟然被它吸引住了.

是在天空中飛翔的船啊……

"啊啊,那個是……庫斯摩特·里希提亞號吧.聯合國軍隊的.已經出航了嗎……"

不愧是男生,阿升對科學技術和機器人之類的如數家珍.他能辨別出我看不出的區別,連船的名字也說對了.

我看到他直直地呆立在原地,一直凝視著那艘白色的艦船.

我也想看看他所凝望的對象,于是將視線投向了天空,

那就是里希提亞好……

從這麼遙遠的距離也能感覺得到,宇宙飛船真的很大很大.

學校的操場肯定裝不下它吧,

差不多該有一個小鎮那麼大了?

里希提亞號呈三角錐形伸展開來,保持著水平狀態,稍稍傾斜著朝天空緩慢前進.盡管時近黃昏,但遼遠的天際還是很籃.在那片濃濃的藍色中,純白的宇宙飛船穿破白云,緩緩上升.

他的動作有點像飛艇,但大小卻不可同日而語.

鳥群像依偎在母鳥身邊一般,圍繞在它四周.

我們居住的縣里有著日本境內也寥寥無幾的宇宙港口,所以偶而能像這樣看到這樣天蔽日的宇宙飛船起飛的情景.

"已經離開這兒了嗎,那次的選拔成員……"

阿升說道.這句話擊中我的要害,我不禁嚇了一跳,視線也突然從天空中的景色回到了腳邊.但他其實只是不經意地閑聊到了而已.

我盯著腳邊看了一小會,再一次抬頭仰望遠去的白色艦船.他的身影已經很小了,剛剛那種純粹的感動蕩然無存,之聲下渺無依靠的忐忑不安.

里希提亞號消失在視野後,我們走在了回家的路上.阿升推著自行車走在我身邊.

夕陽西沉,街道被染成了溫暖的顏色.

黃昏的熱氣一點點湧入肌膚中,感覺很舒暢.

不過……感覺舒暢的只有我的身體,意識卻像悵然若失一般,平靜不下來.

我和阿升並排走在鐵路沿線的道路上.總能隱隱聽到遠方電車的聲音,偶爾也有電車從我倆身邊擦肩而過.

"聽說那艘船到過太陽系的所有行星."

他說.

"嗯……"

"像是在追趕襲擊了火星的宇宙人吧."

"嗯……"

我提不起精神和他聊下去,只能隨聲附和.

本來想說"別提這些了",但我是實在鼓不起勇氣.

他一點也沒注意我的心情(當然,沒注意到是再好不過了),興致勃勃地聊起了男生們都感興趣的話題.

"能坐上那個的也有從平民中選拔出來的人哎,那樣就能免費繞太陽系一周旅行了,

真好啊."

"嗯……"

"塔爾西斯人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嗯……"

當我們走到一處小小的鐵路道口時,斷路閘正好放了下來,像是注定無法錯過這趟列車一般,我們止住了腳步.

"長峰,你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嗎?"

他問.

"嗯?"

列車從我們眼前橫穿而過,那是印有聯合國宇宙軍標志的運貨車,正開往宇宙港口.車身很長,估計一時半會過不去.

等列車好容易通過了之後,我終于可以回答了,但到最後,我也無法否認.

"是有點……"

我只能敷衍搪塞過去.

"好了,去趟便利店吧."

他說,他很容易就能轉換心情,這點我很喜歡.

"嗯!"

我終于提起了點精神.

我們在公路旁大樓一層的便利店里買了橙汁和咖啡牛奶,還有盒裝的小份冰淇淋以及小份炸餅圈.我喜歡橙汁和冰淇淋.

我有個奇怪的癖好,去便利店時總要走完所有的道路,不然就會感覺缺少了些什麼.

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很喜歡便利店.

喜歡天花板上的盞盞白色的熒光燈,喜歡亮光光的白色地板,還有貨架上琳琅満目的商品倒映在地板上的影子.

真想索性住在便利店好了.

比如說,在收款台那兒放置一張桌椅,坐在那里可以眺望到貨架的陳列.床和衣櫃,還有其它零碎的小東西就收在後邊的店員區好了.

當然,既沒有店員也沒有客人,而是一個人獨占便利店.那樣的自己肯定會感覺很幸福吧?雖說沒有店員的話,貨物不能補充上架,也沒法把店里打掃得一塵不染,不過反正是妄想而已,沒關系得.

穿過自動門離開商店時,我感覺有點輕松,又有點戀戀不舍,抑或是寂寥.

"去哪兒吃好呢?"

我問他.

"去車站吧?感覺要變天了."

我抬頭仰望天空,的確,剛剛還晴空萬里來著,不知何時起,厚厚的烏云已經壓到了頭頂.

我們把自行車停放在便利店前,便朝車站方向走去.

我經常和阿升像這樣繞遠來到便利店,享受只屬于兩個人的時光.

有時坐在店前,有時邊走邊吃,偶爾也會去趟車站.

繞過一個小拐角,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往前走,就能看到一段很長的樓梯.中間有一根鋼制的欄杆,一直延伸向頂點,如同間寺廟門口的台階一樣.

走到那兒時,大滴大滴的雨點砸落了下來.

啊,下雨了……當我還在這麼想著的時候,雨點已經傾盆而下.

"沖刺了,長峰."

他的話音還未落,我就已經奔跑了起來.我們同時沖上了石階.

我完全沒去考慮怎麼跑會比較可愛,膝蓋踢撞著裙擺,鞋底叩在石階上,發出梆梆的聲響.我一次跨過兩層台階,拼命地往上跑.

我一邊跑,一邊默數石階,我早已習慣了不自覺地去數台階的數量.

今天也是73級台階.

第73台階位于最上方,那前方橫亙著甬道,往右拐一點就是舊車站的候車室.

候車室修得很簡陋,用木板和鐵皮搭成得小屋,僅能夠遮風蔽雨.屋內沒有電燈,只有供人坐下候車的木椅.

我和阿升沖進那兒.

"雨真大啊……"

"嗯.不過等烏云散了之後,雨很快就會停的."

短短的一小會,我們都淋得跟落湯雞似的,兩人渾身上下滴滴答答地滴落著水滴,地板上濺得濕漉漉的,好像雨點砸落在上面一般.

阿升捋起貼在身上的襯衫,似乎感覺有點難受.我在心中暗暗慶幸,幸好女生制服的襯衫外頭還有件背心.我把便利店的塑料袋擱在一旁,坐了下去.

他想將頭發中的水分拂掉,但頭發卻順貼地垂在頭上,看上去有點奇怪,我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參加社團活動時就一直都是這樣吧."

"嗯,對不起,不過真的很奇怪."

我笑著說.

感覺鞋子里濕嗒嗒的,于是我用腳蹭掉鞋子,脫下了襪子.

阿升看著我的動作,我也感覺得到他的視線.

啊,我的動作像是有點刻意的呢.這時的我不禁這樣想到.

我輕輕地盤腿而坐,開始打量起自己腳趾的形狀.

無意中開始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我才恍然察覺到,這個算是刻意嗎?不過,我並沒有表露出任何聲色來.

我很開心阿升在注意自己.

盡管沒有只言片語,甚至或許連視線都未投向我,但一想到阿升正在注意著自己,我便感到非常満足,

我和阿升在昏暗的車站候車室中促膝而坐,聆聽著雨點打落在屋頂的聲音,時間如流水般淌過.然後我們開始海闊天空地閑聊起來,當然,內容和宇宙無關.

一小時只有兩趟巴士經過這里,而且待在候車室里的話,司機也看不到我們.

我甚至有種錯覺,仿佛這間仄仄的老房子才是世界的全部.

"長峰,讀高中以後還要繼續玩劍道嗎?"

聽到他問我時,我還有點心蕩神馳,幾乎忘了自己不能讀高中一事了.

"嗯,這個嘛——那阿升呢?"

"嗯,我會繼續吧.長峰也會繼續吧,你很強的嘛."

阿升經常這樣若無其事地表現出自己的感情.

這時我也起如戲謔著拿他開玩笑.

"你這麼說——實際上想和我在同一個社團吧."

"啊?你在說什麼呢?"

"嘿嘿,這麼想和我在一起."

"哇,這兒有個花癡女."

我想,或許我們一直都在這樣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對方.

因為不這樣的話,心情就會變得揣揣不安.

到底是不是真得呢?

我和阿升都從未明言過"喜歡你".

同學和社團得朋友們都以為我們在交往,然而實際上,盡管我們沒有否認這點,但也並沒有確認過彼此得想法,

我們從未互訴衷腸,說出"喜歡"兩個字.

也許內心還是有些害怕吧.

我總在心底隱隱地感覺,我喜歡上的人,碰巧正好也喜歡我.這種奇跡般的事情實在有點難以置信.

于是我在心里暗暗揣測,會不會事哪兒弄錯了.

我不知道阿升是怎麼感覺的.

他那看上去一直轉個不停的腦子里究竟裝著什麼樣的想法,我完全不得而知.對當時的我來說,男生就像別的生物一般,幾乎和宇宙人沒什麼兩樣.

我只敢在片言只字中凝神感觸隱蘊的溫存,或許徘徊在遠方,躊躇著想要一窺全貌.僅是如此而已.

這樣就足夠了.畢竟每天都能見面,還能經常一塊回家.

可是……

阿升仰視著塵埃

"差不多該回去了呢."

喧囂得語聲不只何時悄然沉寂下去.

"嗯,雨停了呢."

語音剛落,云朵變開始飛快地飄遠,夕陽從小屋地入口出斜視進來.

走出車站時,雨後的清香迎面撲來.

空氣像被雨水洗刷過一般,清新舒爽.

回到便利店後,阿升踢了一腳自行車.

"上來?"

他向我問道.

"嗯-"

阿升的自行車後輪車車軸處裝有踏板.

確認他在車座上坐穩之後,我稍稍遲疑了一下,從後方身手扶住他的肩膀,輕快地抬起了腳坐了下去.

自行車出發時,一開始有店搖晃.

我站在踏板上,身子立得很高,水平得柏柚路從眼前一晃而過.我從與平日不同得感覺遠眺,清爽的風撫過面龐,心情很好.

我們奔行在沿江的路上.

夕陽照耀在水面上,手心感觸到他踩腳蹬時的動作,很有節奏地上下起伏.

他的肩膀很寬闊,很厚實.

真是奇怪呢,我們都時人類,但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他是與我不同的存在……這一感觸讓我有些動搖.

舒爽的輕風掠過身體,但我卻十分緊張.

那時,我仿佛受寵若驚一般,又像悲憐自哀一般惶然不安起來,身子微微地顫抖著.

曖味不清的心情像已被壓力逼至了極限,好像就要噴薄而出似的.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無意中,我雙手用力地著抓緊了他的肩頭.

我像我大概似在拼命勉強維持著的吧.

我喜歡這個人.

我很你想因一時沖動而說出這番話來.

我也隱隱察覺,現在必須要說出口才行.

自行車穿過細長的沿江公園,鑽進了枯藤架下的小路.

穿過那兒後,夕陽溫暖的光芒斜射進來,我再次反射性地仰望天空.

緋色天空的深處,爪痕一般的白色紋理延伸開來.

"哇……"

我高聲叫道,"呐,快看,天空."

他或許似想著兩個人騎車時東張西望有點危險吧,輕握住刹車放慢速度,然後將自行車聽了下來,抬頭看向我所指的地方.

"是追蹤者……"

圓圓的深橙色天空中,八縷航跡云痕排成一列,向遠方蔓延.

但它比飛機的速度要快得多.一瞬間,天空就布満了平緩的曲線.

那不是飛機.

那是……乘著那艘宇宙飛船去往宇宙的東西.

從這兒看不清它的姿態,但它應該呈人形,有著自己的手腳.那是擁有大型人形的——機器人.

"好厲害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無限感概地歎道.

"呐,聽說那東西連補給都不需要,一瞬間就能去到地球的任何地方,好像還能獨自沖出大氣層外……真厲害啊……"

"嗯."

我也知道這個.

"人性機器人阿……那東西居然能像飛機一樣飛翔,感覺一點也不真實.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呢……"

這個,我也知道.

那是通過沖壓器換檔引擎和重力調節,以及空間扭曲推進而前進的,其它還有很多,這些我都知道.

阿升偏著頭,一直凝望著追蹤者的軌跡.

"真美啊……"

我情不自禁地歎道.

"嗯……"

阿升也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著.

不知那棵樹上的蟬兒開始低低低泣.

成群的白鳥低低地飛著,速度看上去很是緩慢.

低下頭,眼前是阿升微微偏倚的勁勃.

我感覺到自己正欲說出十分重要的事情,不由得緊張起來.

"呐,阿升……"

我雙手用力抓住它的肩頭.

俯下身.

把臉湊近進他的臉頰.

嘴唇幾乎要碰觸到他的臉了.

阿,我聞到了他的味道——

但我說出的,卻不是當時真正想要說的話.

"我呢……"

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由在他耳邊喃喃著另一件事.

"從明年起,就要坐上那個了……"

我聽到了自己的體內,有一扇沉重的門扉轟然關閉.

那是我向這個世界道別的語言.

3.TEXTBOOK

2039年那年,我七歲.那時的我年幼無知,不知道什麼叫可怕.只記得電視中嚴肅地報導了些什麼,大人們看到之後,一個個或是驚訝,或是憤怒,或是恐懼.

"去往火星的宇航員們遭到宇宙人襲擊."

大概事媽媽告訴我這個的吧.

當時的我並沒覺得這有什麼不現實的.因為是電視報導的事,所以我並沒有什麼現實抑或虛構的具體實感,只是將其理解為中立的"事件".

但去學校時,每天都能聽到傳言說宇宙人很快就要發動襲擊.一群男生煽風點火地說塔爾西斯人將會如何侵襲地球,這令我有點害怕.

當時應該也出現了小小的恐怖慌亂和自殺事件.

塔爾西斯人,塔爾西安.這些都是大家給那些宇宙人取的名字.

因為在火星塔爾西斯高地發現了他們的遺跡,所以就這樣給他們取名了.

升入初中那年,在現代社會課程上,我在視聽里看到了關于他們的錄像.在大型的大概比琵琶湖要大得多)灣形火山口內,尖端般得建築物如花插座般鱗次櫛比.

調查隊潛入了這一幾萬年前就杯遺棄得遺跡中.

隨後塔爾西斯人襲擊了調查隊.

去往火星得人好像全軍覆沒.

也就是說,塔爾西斯人幾萬年前在火星上建造了城市,之後拋棄它離開火星,而現在不知道又從哪兒冒了出來,襲擊了調查隊之後又再次消失了蹤影.似乎只能這樣描述了.

這一事件被稱為塔爾西安血戰.血戰發生之後,塔爾西斯人便沒有了絲毫蹤跡.

但是,他們不知道又會在何時襲擊某個地方……各國都開始部署對付宇宙人的軍備,聯合國也成立了防備塔爾西安的宇宙軍……教科書上這樣記載的.

不過,或許時塞翁失馬因禍得福,塔爾西斯遺跡中竟沉眠著極為先進的科學技術.

那艘白色的宇宙飛船里希提亞號和追跡者機器人(好像時叫格斗宇宙戰斗機)正是采用塔爾西安的技術建造的,目的是為了迎接與塔爾西安的戰斗.

地球計劃從2047年,派出4艘宇宙飛船和288架追跡者到宇宙,花上一年時間繞太陽系所有行星一周,去調查是否還存在塔爾西斯人的遺跡或基地.

而我正是這一計劃在平民中選拔出的駕駛員.

4短信

到了第二學期,我忙于調查隊的輔導班啊會議啊之類的事情,很難抽身去趟學校,12月中旬,我連畢業典禮都無法參加,就離開了日本.

但在手續上,我已經初中畢業了.

然後,為了學習追跡者的操縱方法,訓練開始了.

總感覺它的控制裝置,也就事操縱席的形狀又點像以前的賽車.

操縱席浮在圓溜溜的球狀空間里.球狀內部全部安裝又屏幕,我的追跡者所看到的周圍景色全都投射在上面.如果忘記這些畫面的話,或許會感覺自己仿佛正坐在操縱席上飄浮在廣袤的宇宙中吧.此外,第一次來到宇宙時,我有種赤裸裸地被放逐到漆黑世界中的感覺,很是讓人害怕.

不過操縱倒是出乎意料的簡單.

雖然以備萬一,我也學會了手動操縱,但基本上只要想像一下這樣"這樣動",追跡者就會自動采取相同的動作.這些好像也是塔爾西斯遺跡的技術,不過也有些人似乎在體質上就能與機械同步,而有些人則不能.

因為有慣性控制,所以乘坐上去感覺倒也不壞,而且坐上去不會頭暈,我想,如果只是開動這玩意的話,估計連小孩子都會.

但是,難點在于"把握空間".

追跡者可以在天空中飛翔,但它並不只是能飛翔.人和車都只能在平面上運動,而追跡者則不同,它能控制重力,自由飛往不同的方向,甚至能倒立飛翔,或是將雙足伸向前方飛翔.只是這樣一來的話,就很容易造成頭腦一片混亂,分不清上下前後,甚至不像飛機那樣,重力的方向始終是下方.

我的工作就是在這一條件下尋找出同樣飛翔在天空某出的目標,並將其消滅.想想這一切,還真是累人呢.

我借助手機短信,向阿升訴說這些事情.

因為費用和時差的關系,同國際電話還是有點困難的,但短信的話,一瞬間就能傳送過去了.這讓我很開心.

我可以自由地發送短信.盡管在形式上我也是聯合國軍隊的一員,但並沒有執行什麼需要保密的事項,連每天在亞利桑那州的巴林傑隕石坑進行的步行訓練都能自由地寫下來.

不過也說不定會有人在暗地里進行了檢查,將不允許泄露的事項重新改寫過了,但我感覺,至少我想述說給阿升聽的事情還是送達了出去.比如說,亞利桑那的景色之類的.

我想,所謂的"荒野"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這點我在美國的中部已經切身體會到了.

沒有高山,沒有森林,更沒有街道.孤零零地佇立在這一場所,我除了震撼還是震撼.在日本境內,如果不是在北海道的話,完全無法想像這一景色,一切彷佛虛構的一般.

我駕駛著追跡嗻,在位于這兒的巴林傑隕石坑的淺灣邊緣進行攀岩訓練.

我把手機帶到了駕駛艙中,每天都給阿升發短信,有時在訓練中也會發.若是聊得起勁了,三言兩語得短信一天足足要發50來條.

說起來,在日本的時候我們並沒有發短信的習慣呢,感覺真不可思議啊.

短信像是交換了彼此的心情一般.

為什麼會這樣呢?明明無法相見,卻感覺阿升比以前更近了.

【不過,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驚訝.為什麼美加子被選中了呢.】

他曾發過這樣一條短信.

互發短信以來,他開始叫我"美加子",而不是"長峰"了.我暗暗地感覺開心.此時,阿升的短信又來了.

【美加子,還好嗎?】

上面如是寫著.雖然感覺又點難為情,但很溫暖.

以什麼為基准選擇刻意駕駛追跡者的人,這點完全是一個謎團,即使只是選拔成員都讓人覺得很詫異.

我所在的美軍基地中有50來個追跡者的選拔成員,雖然都在接受訓練,但所有人都是從平民中選拔出來的信任.最小的和我一樣5歲,最大的30歲左右,男女都有.不過沒有一個人感覺有軍人的氣質.

我們也沒有分發軍服之類的東西,都穿著自己的衣服.

會操縱追跡者的教官有兩人,不過他們說自己也不是軍人.為什麼不讓飛機機師來操縱呢?

一切都是個迷.

我對阿升如此回複道.

【朋友擅自把我的報名表寄了過去】

我也只能這樣跟他說.

【那不是笨蛋嗎?】他回信說.

【美加子才不是笨蛋呢】

【自己稱呼自己的名字,一看就是笨蛋.】

【吵死了!】

就像這樣,我們發送了很多閑言辭語.

發送完短信之後,我會望眼欲穿地等著回信,一直心神不定.

剛剛才發送出去,馬上就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看,心想,應該回信了吧,怎麼還不回呢.

如果很長時間沒收到回信的話,心里就會有些稍稍不安,考慮著這兒和日本的時差,計算著短信應該什麼時候收到,反正腦海里盡是他的事.應該已經收到了吧?還沒有看嗎?是一時太忙待會兒再發嗎?現在都在忙些什麼呢?到底怎麼呢?

我就這樣輕晃著身體等待,每當收到回信時,心中就會有莫然的感動,就像時精心養護的盆栽開花一般.

一開始我也會給媽媽發短信.

媽媽十分後悔當時不該把我送去選拔,她一直都心存內疚,每次回信都會如此說: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對不起你啊.】

這些字眼總會出現在字面上的某處.

每次看到這些文字,我都感覺如坐針氈.于是,我慢慢地不再給她發短信了.

1月,我所在的里希提亞艦隊搭載著追跡者飛往了西班牙.為了完成調查行星的任務,那兒聚集了里希提亞號,蕾達號,希馬利亞號,艾拉拉號四艘宇宙飛船和全世界所有的追跡者.

我被分配到了里希提亞號.

到了2月,四艘宇宙飛船中的里希提亞載著我們離開了地球,在火星著地.過程還是相當的索然無味.

從我發送短信到阿升收到短信,竟然整整需要三天時間.

5.測試

來到火星圈已經有了兩個半月了.

我討厭的事情也增加了兩件.

一件時看手機時沒有收到回信.另一件時在駕駛艙空間里嗚響的"卟——"的警告音.

這是讓人很討厭的聲音,總是刺激我的神經.

在拼命練習操縱時還沒怎麼在意,但當我習慣了乘坐追跡者時,就越來越討厭這種的聲音了.

此時,那個聲音有響了起來.

我得操操縱席——銀色的操縱裝置靜止在火星赤道上空兩千米處.

我的四肢都被裝置固定了.

從高高的上空俯瞰時,能看到一片圓形的地面.

下方的火星大地有點像亞利桑那州,但呈現出比那兒更深的紅鏽色.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卻仍是灰蒙蒙的,白天也是一片昏暗.大概是因為空氣過于稀薄的緣故吧.

全方位屏幕的屬性顯示窗口變成了"UNDERANEXAMINATION"的紅色文字.

這是一次測試.

里希提亞號靜止在行星遙遠上空的衛星軌道上,以地上為基准的話應該是正上方.那些大人物們估計都在注視著我,為我打分吧.

耳邊仍殘留有討厭的聲響,我操縱著機體滑翔在空中.

全力移動著.

若不移動的話就會成為活耙子.

之後,我胡亂地急劇調轉方向,繞直角拐彎,或者是逆行飛翔.因為慣性處理器仍在工作,所以能夠順利進行此類動作.如果它出現了故障,我大概會因為重力而死掉吧.

我一邊操縱著追跡者呈Z字形軌跡飛翔,一邊朝上下左右張望,匆忙地尋找目標機體.雖然自動搜索敵人系統也在運行,但從一個月前我便察覺到了,自己搜索的話反應會更快.

突然感覺有盞微弱的光芒進入了視野.

我並沒有打算將其仔細看清楚,只是心想,找到了!正在這時,緊急警告音響起,能量炮彈向我發射過來,但沒有擊中我.

因為那時我已經急轉彎,並發出了攻擊命令.

當那討厭的聲音響起時,我便會與之前的自己判若兩人,變得十分敏銳.

我身後發出了6枚誘導彈,它們像獵犬一般托著長長的煙尾,開始自由地追擊目標機體.

目標也消除了慣性,和我一樣呈字形軌跡飛翔,想要甩掉誘導彈.誘導彈一邊調整方向,一邊糾纏不休的追了過去.這時我終于看清了目標機體的形狀.有點像三角形,跟烏賊一樣,速度很快,恐怕誘導彈很難追上.

我從地表方向繞了個大彎,轉到了烏賊的回避路線上.

烏賊正加速准備甩掉身後的誘導彈.我操縱追跡者舉起右手,對准它的腦袋扣下了手腕上的加農炮扳機.考慮到烏賊的速度和炮彈的速度以及兩者之間的距離這些因素,我將炮彈"設置"在烏賊將要飛過來的地方.

我沒去確認有沒有擊中它.

不管是去搜索下一架敵機,還是萬一打偏時飛向了其它方向,反正我都不能待在原地不動.

不過,應該還是擊中了吧.

當我轉換到隨機飛行模式時,機械告訴我敵機已被擊落.

組成編隊飛翔在火星上空時,我的右手緊攥著手機.然後,開始給今早收到的他的短信發送回信.

【火星地面很紅喲,遠遠望去,全是一片紅色.

偶爾會有像湖泊一樣的東西,不過是銀色的.

里面好像不是水.

不過,云朵倒和地球一樣,是白色的.

剛剛最後的測試終于結束了.

我們一直在火星進行演習.】

我輕輕歎了口氣,在這兒還真一直是測試呢.

我所在的里希提亞艦隊即將離開火星,下一個目的地是木星.

看來短信傳達的事件又要延長了……

目前行星間的網絡尚未完備,短信需要好幾天才那能收到.

我們不再像在地球上那樣,一天可以互發好多條短信.因此,我們只能無奈地減少了短信的數量.

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情願,但我和阿升的距離的確是越來越遠了.

于是,我們開始發送長長的文字.

【我的成績還是不錯的喲.

好像挺有才能的.

不過我討厭測試.

不喜歡大家盯著我看.

在地球上時,老想著期中考試好討厭啊,

中考好討厭啊,

但是現在還是挺懷念學校的考試呢,

真想參加中考阿……

想和阿升讀同一間學校喲.】

寫到這兒,我連按下清楚鍵,從"真想參加中考……"開始,將之後的兩行完全刪除了.

因為我隱隱地察覺到,自己好像開始沒完沒了地輸入這些沉重的話題了.

不用我怎麼特意操作,追跡者也能半自動地飛向塔爾西斯遺跡.

無論飛行速度誘多快,都感覺不到追擊者在飛行.因為我只能感覺到帶給機體師感覺信息的最低加速度.

【上頭讓我們從火星開始,

依次調查各大行星,

不過實際上,

火星調查結束後,就基本上可以確定了,

除了塔爾西斯高地以外沒有別的遺跡,

到這兒只是為了進行演習.

是訓練喲.

不過,火星觀光很順利,

看到奧林匹斯山了!

還有馬利納魯斯峽谷!

當然,還去了好幾次塔爾西斯遺跡喲!】

編隊指揮的行動指示用英文顯示在屏幕的指令窗口中,我按照其指揮進行著陸前的准備.

我們一共有五台追跡者,機體的金屬腿沿著塔爾西斯高地中央的火山口外側滑下.

這儀式就像是出行前參墓一樣.

從這兒可以看到修建在火山口內側的無數尖端閃耀著光芒.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照片上塔群的光芒看上去帶點類似金屬的光澤,但近看後才發現,那實際上用木頭砌成的纖長建築群.

每座建造物都並非筆直地矗立著,而是像堆起的積木一般,向外突出一點,或是彎了一點,有些地方還塗成了綠色或是橙色.塔爾西斯人曾居住在這兒嗎?

這座石頭城的設計像是孩子借著想象力描繪出的塗鴉一般,給人感覺就像場噩夢.

我討厭這個.

光是看看就感覺不舒服.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存在呢.

如果沒有發現這種東西就好了.

正因為發現了它,我才會置身于這種地方.

【我真討厭這座遺跡】

我不由自主地輸入了這行文字,然後又按下清楚鍵將其刪掉,輸入其它文字.

【這番景色看了好多次,但到現在還覺得不敢相信!

教科書里照片上的,那種纖長的建築群,

在火山口那兒,

像牙簽一樣密密麻麻地紮著呢.

真厲害啊.

我都激動得不行,

太陽系真的不是人類獨占之物呢!】

然後,我在最後又添上了說過好幾次得事.

【你那邊怎麼樣?

高中感覺還好嗎?

有什麼變化沒?

有沒有新店開張啊,

很想知道那邊變得怎麼樣了呢.

無論什麼都好,記得告訴我喲】

只有這些才算得上百分之百地出自我真心得內容.

6.14天5小時13分

【啊升,我到木星了.】

里希提亞的調查活動進行得很順利,最終到達了歐羅巴衛星的中轉基地.

我一邊操作著手機,一邊確認超長距離短信服務的短信預定就收時間已經慢慢為了我的一種習慣.

輕輕按下手機按鍵,屏幕隨後顯示——

《14天5小時13分》

竟然連幾分幾秒都能計算得如此精確.

我有點焦躁不安,總在坐立不安地像,網絡是不是改善了瓶勁縮短了時間呢?于是便不自主的一次又一次地卻確認.

《14天5小時12分》

《14天5小時9分》

《14天5小時18分》

足足想要兩個星期……

【呐,其實,

追跡者沒有阿升說得那麼好哦.

雖然能飛往宇宙,

但感覺並不是很舒暢,不是嗖一聲就飛了的.

怎麼說呢,有點慢慢悠的感覺吧.

啊,不過我喜歡在外面看著別人飛遠.

光線以驚人的高速度延伸,

很美喲.】

從歐羅巴凝望飛行在宇宙中的追跡者編隊的光點,感覺真的很漂亮.

蕾達號和希馬利亞號的電磁彈射器同時發射出幾十縷光芒,筆直地平行延伸,沒有任何的交界點,看上去耀眼般的絢麗.

歐羅巴基地是一片宇宙殖民地,它像土星光環一樣環繞了歐羅巴衛星一圈.

里希提亞艦隊等四艘艦隊被拴留在這一光環上.

就算是待在歐羅巴基地,基地里也沒有我們居住的地方,我一直留在里希亞提亞自己的房間里.

里希亞提亞的船員居室分為雙人間和單人間,大家內心都有些惴惴不安,因此雙人間很受歡迎.不過我住的是單人間,雪白的牆壁,折疊式床鋪,桌子和壁櫥,還有終端裝置.雖然東西很簡單,不過都是新品.

基地里也有一些娛樂設施,很多船員都聚在那兒玩鬧,但我沒有多少興趣.

追跡者隊里的其他人都對這份工作抱有極大的恐懼和不安,這種感情很容易傳染給其他人,于是所有人都盡量抑制住不表露出來,但終歸是潛移默化地傳開了.

不知為何,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安.

盡管我的信心來得毫無根據,但我總感覺塔爾西安不會再出現了,也不會爆發什麼戰斗.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切實的感覺.

而沒有實感的事實就是夢境.

只要沒有發生戰斗,那麼現在和乘坐在豪華客船上旅游就沒有什麼兩樣.

我一點也不害怕.

我害怕的……

只是感情的距離.

害怕感情會逐漸冷淡下去.

僅此而已.

我不希望在里希提亞的日子成為我的日常生活.

和阿升在那座鎮上的日常感覺.

阿升在一起時的心情.

我想將這些當作心靈的標杆.我害怕這些會在自己心中逐漸淡薄下去.

我並不想眷戀地回憶.

只是想將心靈一直擱放在那兒.

偶爾,我也會有硬逼自己去想想"我一直都在做些什麼來著?"

這兒缺乏很多東西,但最為不足的是"普通的日常生活".

我渴望著日常生活的氣息.

清晨日出時睜開雙眼起床,夕陽西下時回家,這些毫不起眼的日常生活離我越來越遠.

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如饑似渴地閱讀電傳過來的報紙.

我細心地咀嚼著阿升所寫的每天的生活情景.

從未刪過一條短信.

直到一遍遍爛熟于胸.

阿升之前的短信告訴我,我初二時的同桌和阿升的朋友不久前開始交往了.

我情不自禁地拍手大叫"恭喜".

但之後.又有一股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也改變了很多事.

他說,他倆升入了不同的高中,而且家也隔得很遠,交往起來也頗費勁呢.

我注意到了"不同的高中"這一句.

是啊……

就算回去了,初中時的那個班級也已經不存在了……

【從這兒看木星,覺得很大很大.

我經常這樣遠眺!

感覺有兩種地面呢,木星和歐羅巴.

以前看過照片上的木星,好像是土黃色的吧.

不過從這兒看到的木星時金色的.

超華麗!

它想月亮一樣,時盈時缺.

我從歐羅巴直接降到了木星上喲.

歐羅巴的重力很微弱,

感覺是被木星慢慢牽引向下.

有點像過上車的感覺.

木星的月亮還真是看不膩呢.

艾奧和木星之間的磁流管也很棒!

這是太陽系最大的電擊喲.】

磁流管真的很華麗.有點像焰火,但比焰火的氣勢強得多.

木星的云朵下先是出現了一個微弱的光點.

瞬時,一道電子光波般的銀色雷光從木星地表發射向宇宙,

狠狠擊向艾奧.

那是從金色行星朝灰色月亮發射出的等離子體.

看到這一切的瞬間,我渾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

之後我從了一口氣,法子肺腑地感概道,還真是看到驚人的東西了呢.男船員們一個個歡欣喜舞,真想讓阿升也來看看啊.

是啊……真想和阿升一起看看呢……

我久久地想著,如果短信鞥像光線穿越行星一般瞬間能到達就好了.

聽人說,還是有不少短信發不到地球上去的.

不知阿升收得到這跳短信嗎……?

7制服

艦隊進行轉移時,追跡者隊員基本上無事可做.最多是每天進行一次模(47)戰斗訓練,之後就是以小隊為單位進行的戰斗記錄討論會(通稱研討會).我的成(47)一直很優異,研討會上也幾乎不怎麼發言.

其他時間我基本上那個都待在自己房里,或是追跡者的駕駛艙中.在自己房里可以用投影機看電影,在駕駛艙中則只能茫然地眺望投射在全方位屏幕上的宇宙美景.

七月初,上頭下令讓我們離開木星.在歐羅巴舉行了小型的送別典禮後(有點無聊),里希提亞號和其它三艘宇宙飛船又朝昏暗的宇宙出發了,這次的目的地是冥王星.

我一開始還在想,下次應該是土星,在下次應該是天王星,沒想到馬上就要飛往了冥王星了.其它行星大概就在歸途中進行調查了吧.

如此一來,估計和阿升互發短信需要花上好幾個月的時間了吧.

就像過去的航空郵件一樣.

貼著郵票的紙信.

信嗎?……?

回想起這樣奇怪的事情,讓我不由得笑出聲來.

說起來,以前還想過給阿升寫情書呢……

那還是在初一的時候,應該是冬天吧,我記得還有雪花飄落呢.

我去書店選購了可愛的便箋(是粉紅色的!),鋪在桌上,還為選用哪種顏色的筆寫而猶豫了好一陣子.

先寫上了"至寺尾君".

然後該寫什麼完全不清楚,結果一個字也沒寫上去.當時的自己,真可愛啊.喜歡一個人的話,就會老想著怎麼下決心表白說"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這句話.

快到開會時間了,我脫下在房間穿的運動衫,換上了制服.然後對著鏡子系上領帶,此時鏡中的自己和初中時毫無兩樣.

這是讀初中的制服.

我在里希提亞的大家面前和追跡者中時,一直穿著這個.

"會不會太緊了?"也有人這麼問我,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緊.我喜歡把領帶系得緊緊的.

我快步走在沒有任何按鍵的奶油色平坦大道上,低重力區域的緩沖地區本來需要輕行慢走的.但我卻飛快地穿過了那兒,來到升降台時,我完全從重立的束縛中解脫了.

之後離開了升降台,朝第3追跡者隊2號機奔去.

那是我的追跡者.

外表沒有任何人差異的追跡者排成一列,但不知為何,我憑直覺一眼就能分出哪架是我的機體,哪架不是.

我鑽進駕駛艙.

艦隊召開大型會議時,機師們都會鑽進自己的追跡者,通過影響和通訊進行交流.因為追跡者是最理想的信息傳達終端,這感覺很想網絡會議.

駕駛艙有單人房間那麼寬敞,在這兒不用在乎別人的視線,同時窗口後方還映照著星空,我很喜歡這種方式的會議.

我輕坐在坐席上,將重力調節至0.3G,然後將會議使用窗口拉到前方,其它部分則投射出了里希提亞的主攝影機捕捉到的影像.

之後,我又開了一個小窗口,投射出了自己的臉龐,稍稍整了整劉海.

發型也好,長相也好,服裝也好,都與去年的自己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我很満意這一點.

當我知道乘上追跡者不需要穿著宇宙服一類的服裝時,我很高興.雖然上頭說過:"你們所進的是重要而神聖的工作,因此希望你們能穿著正式的服裝",但我一點都沒有反感之情.

追跡者有空間扭曲保護盾的保護,就算受到兩,三發塔爾西安的炮轟,也能安然無恙地將炮彈反彈回去.追跡者的駕駛艙是全宇宙最安全的防空洞.

我可以一直穿著這身制服.

而熟悉的制服讓我感覺很安心.

全方位屏幕全部投射出宇宙時,會感覺自己獨自飄蕩在宇宙的正中心.被獨自放逐在空無一物的昏暗宇宙中時,抱著自己裹著制服的身體,常會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會議已經開始了,于是我分出一部分精力集中在會議里聽取情報,而其它部分則在恍然地思索著其它事.

真想見阿升啊……

他為我設定了人生的零坐標.

意識總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兒.

我想,只要我心中有阿升在,我就可以忍受這份工作,就能熬過這一切回到他的身邊.

我沒有告訴阿升,我從來沒有積極地去和里希提亞艦內的人們建立人際關系.

連招呼也不打.

我並不想與這兒有太多瓜葛.總感覺如果與這兒牽扯太深的花,和地球的羈絆便會越來越遠.

支撐我生命支柱不在這兒.為了能和我的支柱有所牽絆,我必須承受孤獨.

就在這時,手機短信鈴聲向了起來,我立刻奔向了放置在駕駛艙一端的口袋里的手機.

收到回信了!

向快點看到.

現在就去看.

我將手機抱在懷里,心里樂滋滋的.

他會說些什麼呢.

之前的短信中,他曾問我——

【能不能給我發張照片呢】

是我的照片.

他也相見見我了.

想到這兒,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

不過,,發送圖像數據的話,送達的可能性會降低很多.他也知道這點.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希望我發送張照片過去.

我心想收到的可能性不大吧,雖然沒抱太大的希望,但仍將自拍的照片發送了過去.當人,另外還發了平常發的短信.

現在我收到回信了.

不知道他收到了嗎.

真希望他能收到啊.

可我也深知,期待越高的話,之後受到的精神打擊也越大.于是我在腦海里自言自語,告訴自己不能抱有太大期待,收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外面沒有監控各駕駛艙的情況,而且會議內容和資料數據也都作為錄像保存在內存里了……

我美滋滋地閉上了眼睛,數了五下之後,輕輕地按下了手機的按鍵.

最開頭的文字躍入腦海中,瞬間,我便知道他收到照片了.

收到了!

收到了!

我暫時沒繼續往下看,而是閉上眼睛陶醉滿足感中.

之後才開始看下去.

【我收到圖像了,

數據也沒有亂碼,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為什麼你還穿著中學時得制服呢?】

我感到自己全身的毛孔立刻都收縮了起來.

"為什麼……"

我小聲喃喃.

為什麼?

微不足道的一句話,卻深深地刺在了我的心坎上,感覺自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

啊……

對了.

我查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日期.

已經到了七月了.

七月.

七月嗎……?

這麼說來.新的一學期又快結束了呢.

這種理所當然的現實,卻已經從我的生活中抽離遠去了.

我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

而阿升已經畢業了……

之後又過去了好幾個月.

對于阿升現在的安身之處來說,中學已是遙遠的過去了……原來如此.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這點.

當然,作為常識來說,我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但卻沒有一點切實的感受.

怎麼回事呢……?

好痛.

我的身體顫抖不已.

不是身體的那個部分,而是全身的皮膚,每個細胞都在嘎吱嘎吱地顫抖.

我……

漸漸被拋在身後,

漸漸被遺忘,就像風化的木雕一般.

我身處這里,

時間一點點流逝而過,

時間老人明明實公正無私的,

但我卻遠遠地被隔離在他的時間之外.

夏天快到了,應該熱起來了吧?

快到暑假了,現在大概是他欣欣期盼的假期指示吧?

對我來說,到去年為止都是極為普通的心境,然而,現在卻開始漸漸回憶不起來了.

現在,短信的送達時間開始超過20天了.

之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我——

"不要這樣!"

真想大吼一句.

但我卻將這句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因為,我還沒有畢業.

連畢業證書都沒拿到.

這些話語嗡嗡地回響在自己心中,想要沖出喉嚨.

但我拼命地忍住了.

說出口的話就無可挽回了,感覺自己全身晃晃悠悠的,仿佛要崩潰了一般.

在這種時候,應該還有可以補救的話語.

"沒關系."

我自言自語.

"沒關系."

我努力地抑制住翻騰在胸口的彷徨和痛苦,

因為——

在搭建好網絡之前,書信不也都是這樣嗎?

過去的時代,一封書信需要花上好幾個月才能寄達.

當時,分隔天涯的人們也能飛鴻傳情呢.

"所以,沒關系的……"

我喃喃自語著這一咒語,將他的短信讀完,然後立刻開始回信.

【今後,短信傳達的時間會越來越長,

從最遠的歐特云發送的話,

要花半年才能收到呢.】

【就像20世紀的航空信件一樣,

嗯,沒關系的!】

我最後又輸入了這些文字,然後發送了出去.

只不過,這次阿升發送過來的珍貴的短信,我總共才讀了3次.

8一年的飛躍

卡隆衛星一直陪伴在冥王星附近.

冥王星和卡隆衛星之間的距離很近.兩顆星球以同一周期旋轉,因此他倆總用同一面朝向對方,看起來彷佛凝視著彼此一般.真像是在攜手共舞啊.從冥王星上看,卡隆衛星總位于天空的同一位置,一動也不動.

以往8月帶給我的印象是蟬鳴如泣,烈日炎炎下的柏油路,從陰涼處望去一片明晃晃白色世界,蔚藍的晴空,以及游泳池.

但這兒是太陽系的最外緣,是一片昏暗的世界.

無處可覓夏日豔陽.

2047年,8月.

我們身處冥王星軌道.

追跡者被固定在升降台上,我每天都毫不厭煩地從駕駛艙里眺望像戀人般依偎在一起的兩顆星球.目前這個階段,4艘飛船的科學調查部正在調查兩顆星球的表面,還沒輪到我們登場.

當發現了從軌道上無法確認之處,或是可疑的地方時,就會派遣我們前去調查.

但就算進行降落,周圍也一定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什麼景色.對于被厚厚冰層覆蓋的卡隆星,我還有點想去看看,但對于籠罩在甲烷中的冥王星,則完全提不起絲毫興趣.

那是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森然的寒意陣陣襲來.

追跡者中的溫度一直保持在19攝氏度,擔心情卻總感覺涼颼颼的.我坐在席位上,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膝.

【好冷,阿升,

我討厭這兒】

我只輸入這些字,然後和往常一樣,將其全部刪除.我不願意給阿升發送消極的事情.我想要阿升以為我每天都很有精神,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想讓他知道,無論我身處何處都不會有所改變.

我只想告訴他好消息.

我不想讓他擔心,同時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熟起來.至于心情上的波動,我要自己去想辦法解決.

最近,我也不再查看短信的預計送達時間了.

因為如果再這麼下去,我肯定會變得不正常的.


【阿升,我現在在太陽系最遠的冥王星.】

重新輸入這些文字後,感覺很不錯.

【我們離開地球已經半年了,

里希提亞艦隊從木星開始就一直在進行調查,

但結果,到處都沒有發現塔爾西安的痕跡.

只找到了一架新視野號探查機,

它以前返航失敗,在冥王星圈內下落不明了.

事情一直沒有結果,上頭好像有點焦急了.】

新視野號是2006年發射的冥王星探查機.它接近並穿過了冥王星.將調查數據發送給NASA後,本應穿過柯伊伯彗星帶,飛往太陽系外.但由于機械出了故障而不能順利運行,之後就下落不明了.

後來發現這架探查機正圍繞著冥王星旋轉.以它的飛行速度完全可以脫離太陽系,不可能被一顆小小的冥王星的重力所束縛住,這一現象是在太不現實了.為此,科學辦腦成一團,幾乎釀成一場恐慌.

我對它有點興趣,于是便讓他們帶我去看回收的探查機.這架探查機放置在里希提亞收納樣品的聚裝室中,看上去比想像中要小得多.一開始我還以為它會像大型火箭一樣,但實物連一個人都容不下,有點像美術教科書里的藝術造型.

小小的機械上裝有大型碟狀天線,我意外地發現自己對這個小東西感覺十分親切,多少有點小小的驚訝,但很快就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阿升……

不過,其實,

我真希望就這樣不要找到就好了,

最好是能快點回到地球.】

我想,我明白新視野號的心情.它(姑且就當他是男生吧)不想再飄流向遠方.他不願意永無止境地彷徨在遠方的旅途途上,所以,停留在了這兒.

我是這樣揣測的.

看他到橫躺在集裝室的正中央,我不禁從心底感概萬分.

(真好啊!)

說完後,我獨自莞爾.

因為它已經被回收到了里希提亞.

盡管還要花上點時間,不過,很快就能回到地球了.

我自語著.

【如果這樣下去,什麼都沒發現,要是順利的話,

明年年初說不定就能返航了.

哇,如果那樣就好了!

那樣的話,雖然晚了一年,但我也能讀高中了!

和阿升讀同一所學校!

沒問題的,我在這邊也經常複習,

以便自己不會忘了所學的知識.

啊——不過,晚一年讀高中,

總感覺有點難為情呢!

像是複讀生,或者落榜在家的人一樣.

實際上就是落榜嘛.

不過,我還是想讀高中.

沒問題吧,學長.

啊哈哈.】

這時——

正在我和手機暢談之時,刺激神經的緊急呼叫驟然響了起來.

我平時從未聽到過這種哀鳴般的警報聲.

"怎麼回事……?"

我的全身立刻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一陣惡寒從腦後游走到了手腳尖端.

屏幕上閃爍的警告標志將籠罩在我四周的駕駛空間染成了緋紅色.

畫面強制性地轉換成了周邊宇宙區域的3D俯瞰影像,同時,冷靜的英語命令訊息也回響在駕駛艙內,讓人極為不快.

《已確認直線軌道上,距離2萬處有塔爾西安出現.》

哎……

敵人……!?

真的嗎!?

屏幕上顯示出冥王星的衛星軌道上,艦隊的前進方向有光點呈十字展開.

不是吧……

我無力地自語著.

《第1到第4追跡者隊,准備戰斗.》

會發展成戰爭嗎?

我也要出動!?

戰爭,什麼!?

戰斗,又是什麼?

播音剛結束,追跡者便排成一列,開始朝軌道移動.

我的追跡者也立刻自動運行起來,之後緩緩地被運往彈射准備室……

塔爾西安明明不可能再出現,

明明不能出現的.

不能出現的東西,是不會出現的啊.

我真想責難自己的深信不疑.肺部有點發癢,心急漸如火燎.追跡者以一定的速度穩步地被運松往初戰的空間.

我感覺到它在徐徐地移動,幾乎要掉下眼淚來.

初戰?

沒錯.這是實戰.

和發動襲擊的敵人進行的戰斗.

殺.

升降機載著我的追跡者緩緩前進.我離那個若想不被殺死就要殺死別人的世界越來越近.

戰斗.

戰爭.

難道……

我將被放逐到那種地方嗎?

太不公平了.

機體喀嚓一聲停了下來,感覺有點向前踉蹌.

眼前的全方位屏幕上顯示出了一條黑色通道,其中只有一盞橙色的安全燈拖著長長的光線.

是電磁彈射器.

大炮將把我發射向噬血成性的襲擊者的所在之處.

我渾身上下如針芒刺痛,很想一時沖動大鬧一場.但在追跡者發射前我沒有任何自由這樣做,因為規定如此.

秒表開始倒計時.

2.……1……

重力被機械降低,我輕得有點不自然地從前方倒向後方.

我飛躍在陽光幾乎無法照射到得黑暗真空中.

此時的我突然回想起了小學時舉行的文娛彙演.

我陰差陽錯地成了第二主角.

正式開始之時,我嚇得發抖,到了出場之時也不敢踏上舞台.身後有人推了我一把,我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發現自己已經置身于舞台之上了.眼前時一片漆黑的觀眾席,完全不知道是什麼人在觀看.

那時候和現在一樣.

真不希望不要就這樣被趕鴨子上架.

因為我總是不能從容鎮定地面對現實.

我想回去.

回到里希提亞.

回到地球.

回到阿升所住的地方.

我將身體大幅度地朝左右方向扭轉,然後是上下方向,我想用自己的雙眼確認四周的情況.

我無力反駁,為了苟存生命,不得不進行工作.

4艘戰艦發射的藍色流星拖著尾焰劃落.每一顆流星都是和我一樣,被推向戰場的追跡者.

這時的場景竟然也讓人感覺十分絢麗.

我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急促而絮亂.

以及如小動物的心髒一般輕快的心悸.

追跡者的機師並不會在戰斗中和同伴配合,進行共同攻擊.

追跡者只在移動時才會進行編隊.戰斗時各自都有自己的對手,只能孤軍奮戰到底.

因為宇宙太過遼闊,只能這樣作戰.

已經,再也無法和誰攜手共進了.

空戰就是這麼一回事.所以戰斗機機師有資格在墜機上留下記號.畢竟戰果只是他個人的成果.

周圍沒有協同作戰的伙伴.廣袤的宇宙中,很少能在視野看到同伴的身影.

會不會有人已經開始戰斗.抑或是在哪兒強忍著恐懼,戰戰兢兢地開槍了.

"卟——————————"WARNING開始鳴響,我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僵硬了.

3機編隊的塔爾西安映入了眼簾.

我像一頭潛進水中一般,改變了角度,正面朝向塔爾西安.

我打算從後方追蹤它們.

但是,這三個目標驟然拐了個直彎,朝我飛來.

要撞上了!

所幸機體擦身而過,差一點就要撞上了.

瞬間——

光芒與沖擊包圍了我.

劇烈的震蕩和摩擦向我襲來,然後停止.擦身而過的塔爾西安朝我發射了等離子炮彈.我像挨了母親一頓揍打般怔住了.炮彈直接擊中.紅色警告,藍色警告和黃色警告填満了整個屏幕.塔爾西安采取了一擊脫離的戰術.

結束了.

我死了.

那時,我想這麼像的.

但我還活著.我毫發無傷,追跡者也一樣.防護盾接住了沒有實體的炮彈,並將其中和了.警報狂鳴,警告我防護盾的耐久度減少了,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如果再次沐浴在槍林彈雨的話,這次我鐵定會化作宇宙的塵埃了.

這是我活到這麼大,第一次離死亡那麼近.我很害怕.

血壓霎時沖上頭腦,像要從腦袋內側爆裂開一般,心髒疼痛得鮮血直湧,呼吸也在輕輕地抽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剛剛,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但是,追跡者保護了我.

我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追跡者得防禦堅不可摧.

我還活著.

還活著……

"得擊落它們才行!"

我調整方向,追著塔爾西安而去.

追了好幾秒,終于從正面發現了塔爾西安.

它大概比追跡者要大上一點.銀色的身體感覺有點軟綿綿的,長著幾根白色的不知道時鮨還是手腳的東西,有點像深海生物.

塔爾西安是能夠適應真空的生物,這點常識我是知道的.

它們像滑動一般嗖嗖地運動著.

出自生理反應的厭惡感向襲來.

我飛快地回旋,以免其逃跑,以至于腦子都被震得嗡嗡直響.

我用眼睛瞄准,然後果斷地扣下了扳機.

身後6枚誘導彈如同獵犬掙脫線索,拖著煙尾追著可怕的生物而去.

看到塔爾西安采取了回避行動,我依照系統輔助的提示,朝它身邊抄了過去.

誘導彈隊隊敵人窮追不舍.6枚彈丸緊緊咬住編隊後方的兩機,終于,那兩只塔爾西安爆炸了.

爆炸規模比我預想的還要大.沖擊馬上向我襲來,讓我不禁有點畏怯地閉上了雙眼.

閉眼這種動作真是最不可取的行為.

這時,剩下的最後一直塔爾西安已經以驚人的速度急轉沖向我身邊,緊逼著我.

眼前那閃閃發亮的滑溜溜的大玩意兒將要——

撞上了!

我會被擊中!

我根本反應不過來,全身縮成了一團.我完全失去了訓練的機敏,置身于宇宙中的身體僵硬得一動也不能動.

啊啊!

不行了.

這次真得——

結束了.

之後,我才感覺到,人還真是能將瞬間分為更小更小得一瞬,在其間可以自言自語不少怕話啊.

他沒有撞上來,沒有攻擊我.

以破竹之勢猛沖而上得塔爾西安,彷佛要將我碾得粉碎.

但不知道為何——

它竟然在我的眼前停住了腳步.

它停止了動作這一意識撞擊著我的頭腦,讓我一時驚訝得回不過神來,于是我只好暫且理解成那只生物瞬時消除了慣性,在我面前止住了腳步.

眼前的塔爾西安將它那光溜溜的,沒有任何凸起的,有點像液體金屬的銀色肚子展現在了我的面前.

什麼……?

"什麼……?"

我和那東西相持了一會兒,哽在喉嚨的話語沖口而出.

眼前的塔爾西安,它那胖胖的,白白的,軟軟的,手腳一般的觸手在空中搖晃.著

到底想干什麼……?

當我還在腦海中自語時,它卻開始活動了.

塔爾西安銀色身體的左右各有一部分突然向我伸了過來.

從那兒開始長出兩根細細的白棍子,有點像枯樹一樣.

以前曾在理科教材的錄像里看到過埋在土里的種子破芽而出的情景.它伸展的樣子跟那個很像,白色的枝頭滑溜溜地向左右兩邊伸展.

枝頭上長出小枝頭,小枝頭上又伸展出更小的小枝頭,塔爾西安的身體像網眼一般蔓延開來.

惹火上身後,我仍一時反應不過來,頭腦因為恐懼與混亂而不停加速運轉,我只顧呆呆地注視著它的動作.

枝葉網眼開始變得手掌心般溫暖,裹緊了我的追跡者.

靜靜的.

像用雙手棒著幼苗一般.

像用十指守護著孱弱而無助的雛鳥一般.

塔爾西安的雙手軟軟地將我裹住.

防護盾在我的四周展開,枝葉暫時還不能直接觸撫到我.

但是,雙手卻像籠牢一般,留出一定的縫隙摑緊了我.

我怔怔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專業船外活動飛行員曾告訴我在宇宙中的死亡.我並不想知道這些事,但最後還是知道了.

保護肉體的裝甲破裂.人窒息之後體液翻騰,結成堅冰而死.

抑或是被等離子彈丸燒傷,瞬間分解成原子.

聽他說,一般只有這兩種情況.

我茫然地想著,自己要死去的話哪種方式比較好,可能的話還是後者吧.

但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仍然恍恍惚惚的,沒有反應過來.

白色鳥籠裹緊了我.白色鳥籠正式塔爾西安的手.塔爾西安的身體正面朝向我,像治理不動一般停在眼前.4只飄動的胖乎乎的觸手,長在相當于類手腳的地方.細細一看,頭部還長有白色的什麼器官.

那器官伸長了脖子,朝向我.

就像是注意到了這邊的反應.

隨後,塔爾西安小小的腦袋裂成了兩半.

然後,凝視著我.

從那兒突出的是——

眼睛.

只有黑眼珠的巨大眼球.

一只大大的眼睛.

球體.十分透明.有虹膜.有瞳孔.

瞳孔緊緊的縮成一線,凝視著我.

塔爾西安——

用那只眼睛——

看著——

——————————我.

我,

大聲慘叫.

全身都蜷縮成了一團,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大聲慘叫.

大聲慘叫.

大聲慘叫.

追跡者也起了反應,

伸出了右臂,

右臂因為火藥連續爆炸而顫抖.

臂上的加農炮開始向眼球發射.

無數顆炮彈.

巨大的眼球瞬間爆炸了,

化成透明的液體四濺,

塔爾西安的腦袋掉了下來,

然後,紅色的,十分鮮豔的紅色液體,

飛濺在宇宙空間中.

如赤霧般的液體.

紛紛揚揚地散落.

那是血.

但血液並沒有凍結,細細的血粒飄散如絮,一點點蔓延開來.

伴隨著爆炸,一陣低沉的聲音響起,有點像呻吟,又有點像呐喊.

不可能會有聲音響起的.

這兒是真空.

但我的的確確聽到了塔爾西安的聲音.

大叫.

大聲慘叫.

塔爾西安在——

大聲慘叫

將枝葉清除之後,我飄蕩在宇宙中,什麼都沒有做.

我用力搖了搖頭.大滴大滴的汗粒滾落,然後被導管吸附了進去.

胸口還殘留著慘叫的余音,刺得胸口隱隱發疼.

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疑問一直在頭腦中打轉,但現在的情況已不容我深入思考了.

輕輕的警告聲響起,3D宇宙俯瞰影像自動啟動了.

上面用線框架描繪出了碩大的冥王星和卡隆星,軌道上的里希提亞艦隊等4支艦隊艦隊則用三角形表示.

卡隆星背後,出現了無數光點的牆壁.那些細小的光點密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堵牆,緩慢地向艦隊靠近.

難道……?

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的英語命令信息回蕩在我得駕駛艙內.

《確認距離12萬米處出現塔爾西安群體.》

《全艦將進入一光年的超空間運動逃離.》

從艦隊的記號處伸出一個黃箭頭,穿越了塔爾西安之壁,延伸向更為遙遠的位置.箭頭的距離是在過于遙遠,為了將其表示出來,3D影像的拍攝位置不斷向後退.冥王星越來越小.箭頭停下的位置是……

遠離太陽系的地方.

沒有星星的地方.

等……等一下.

超空間運動?

從塔爾西安手中得到的超空間運動體系還有很多未解之謎,記得以前聽說過,使用時會造成負擔過重,全艦只能各自使用一次.

一光年?

《追跡者各機,緊急歸艦.》

"等一下啊!"

我情不自禁地大喊.並不是對眼前的情況說,讓它等一下.

我最先想到的是發送短信.

給阿升發短信!

我將會一去不回了.

以光速飛行都需要花上一年時間的地方,我手中只有一張單程車票.

怎麼會這樣……

我將會讓阿升整整等待一年了.

光是接收我發出的短信,就需要花上一年的的地方.

阿升所在的世界,整整差了一年時間.

現在得趕緊把這件事告訴阿升.

很快,我將一年都聯系不到阿升了.

杳無音信的一年時間,誰都不會再等待我.

沒有人會傻傻地等待一個完全斷絕音訊,沒有回信,也沒有許下任何承諾的人.

我的手伸進雜物袋的單邊口袋里摸索.

但什麼都沒有摸到.

手機不見了.

"在哪兒!?"

我不由尖叫一了一句,四下張望.我的手機不知何時飄浮在零重力的駕駛艙上空了.

我正想從控制裝置上起身,去抓住手機時.

敵襲警告的紅燈又閃了起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追跡者就沐浴在青白色的能量彈雨中了.眼前各種顯示儀發出了悲鳴.防護盾儀表的刻度再次降低,我又一次與鬼門關擦身而過.

見此情景,我急忙開始進行隨即三次元逃離.

一只新的塔爾西安再次出現.

它並沒有靠近過來,只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像夏天的蒼蠅一般纏著我不放,然後開始發射青白色的無形子彈.

我望望塔爾西安,又望望手機.

"求求你了!讓我發短信吧!"

我大叫著發射了主炮.新出現的塔爾西安速度很快,行動也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應該是沒有擊中吧.敵人攻擊了過來,我感覺到身體突然冷卻了下來,拼命地躲開它的攻擊.

塔爾西安從遠方開火,我躲了過去!

躲了過去!

手機.

回擊.但並有打中.

短信!

《2號機,請火速歸艦》

里希提亞指明叫我.

"讓我發條短信吧!"

屏幕上自動顯示出了里希提亞的倒計時.

塔爾西安的反應比我的意識更快,啟動了左臂上的格斗用粒子刀,手腕處伸出一把金色的加速粒子劍.

像將其凌遲一般,把它撕裂得粉身碎骨.

紅紅的,鮮紅鮮紅的血液飛濺開來.我的眼前一片血泊.

這些都無所謂了.

短信!

我抬頭仰望.

手機位于不能馬上身手可取之處.我看著它在無重力條件下飄浮在空中,啪的一聲撞上了屏幕.

倒計時像在催促我一般,發出了尖銳的電子音.

後下方是里希提亞.

細小的粒子開始覆蓋里希提亞的全身.

短信……!

我正欲說出口.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另一句話.

"得返航才行……"

我……

像是沒有看到手機飄浮之處一般,全力驅動朝里希提亞得返航艙飛去.

在我著陸于返航艙數秒之後,

視野中得一切事物都籠罩在了金色得光芒之中,

像碳酸飲料的泡沫一般上下沉浮,

不寒而栗的感覺襲上心頭,就像是時間回到了原點一般.

我被運送往到了亞空間中.

9為什麼我會

超空間運動的異樣感覺向我襲來.

我抱著膝蓋,將頭埋在雙膝之間.

1年——

為什麼那時罵我沒有說出喜歡阿升呢.

為什麼有承諾,讓他等著我呢——

1013477536000000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我沒跟任何人進行通訊,也沒有警報鳴響.

無意中,一種自己背叛自己的感覺突然向我襲來,就像把襪子穿反了一樣.

稍稍抬起頭,看到我的追跡者已經帶著我一起回到了托架的固定位置,屏幕上顯示著熟悉的整備倉庫.

我單手操作,讓所有的屏幕都顯示出宇宙.

冥王星已經消失在視野中了……

眼前只有黑漆漆的星空,清晰得讓人難受.

這兒是哪兒呢?

從理論上來說,我還是能夠理解得.

但心靈總在詢問著這兒是在哪.

我不知道.

不知道.

甚至鼓不起勇氣尋找手機在何方.

隨著空氣循環,手機飄浮到了我能夠得著的地方.

我向它伸出手.

冰冷的外殼刺痛了我.

我鼓起勇氣,將視線落到了畫面上.

"沒關系……"

我又開始喃喃著這一咒語.

"沒關系……沒關系……"

為什麼我只能發出這種細若游絲的聲音?為什麼喉嚨只能痛苦地清鳴著?

我按下了按鍵.

剛剛輸入的短信顯示在眼前.

當然,還沒有發送出去.

隔了很久,隔了很久很久,我終于啟動了傳送預計功能.

離收件人距離·13477536000000KM.

送達時間·1年16天12小時.

我無力低大笑.

數字為什麼會如此滑稽.

多麼滑稽的精確程度啊.

誰需要這種數學性的精確度啊?

還是停下來吧.

我刪去了這條信息,只保留一半的短信出現在我眼前.

【沒關系的,學長!

啊哈哈.】

我不敢正視它們.只得按下了清除鍵.清除鍵清除鍵清除鍵.我按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最終,文字徹底地消失了.

我拼命地按住清除鍵.

再按下去.

一直按下去.

全都刪除了.

文字全都刪除了,但我仍死死地按住清除鍵不放.

11廣播

鈴聲響起.

我再次按下了按鍵.

熟悉得廣播仿佛躡手躡腳地潛入鴉雀無聲的艦內一般.輕輕回蕩在室內.

最初我曾經很好奇,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呢?我只知道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為什麼這個聲音總是會如此客觀冷靜,不帶有任何感情地通知讓人驚愕,泄氣,甚至是絕望的事情呢?

《塔爾西安群體持續進行超空間運動,目前正在接近中.》

那個聲音通知說.

《48小時後,本艦將經由太陽圈捷徑錨點.》

《將向天狼星α·β星系發動長距離超高速飛行.》

《飛行距離8.6光年.》

我的手指已經激動不起來了.

是啊……

要用到捷徑錨點了……

捷徑錨點點是塔爾西安在宇宙中挖掘的亞空間通道,瞬間就能半自動地被運往幾光年外的出口.

但是,它是單行道.

啊……

光速也花費8年的距離.

《請全員盡快與地球聯絡.》

沒關系……

"沒關系……的……"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聽使喚地動了起來,雙手無力地悟住了臉頰.

12我們

郵件名:我是美加子喲

收信人:寺尾升(noboru-t@xdsl.ntt.jp)

發送時間:47.08.044:46AM預計接受時間:48.08.20.5.28PM

呐呐,阿升!

好久不見!

我是美加子喲!

呐,一年不見的阿升,還好不?

有沒有忘記我?

這麼晚才給你發短信,真對不起呢.

嗯……現在還有點七上八下的……

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里希提亞號就在剛剛跳躍了1光年的距離.

當然,對我來說,完全沒有經過這1年時間.

我現在還是15歲哦.

對我來說是1年前.

對我來說則是30分鍾前,在冥王星附近,

我們第一次碰到塔爾西安.

展開了戰斗.

塔爾西安人多勢眾,我們毫無勝算.

所以,里希提亞艦隊通過超空間運動逃離了.

我沒有時間跟你聯系,

一瞬間,就和阿升拉開了1光年的距離.

很快,里希提亞號將要……

里希提亞號將要進入長距離跳躍.

目的地是8.6光年以外的天狼星.

當你收到這條短信時,我已經在天狼星了喲!

以後,短信傳送的時間,

會花上8年7個月……

對不起.

呐,我們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戀人一樣呢.

對不起!

對不起!

13冰淇淋

2047年8月.

我在天狼星α·β星系.

眼前的宇宙有兩個太陽,讓人很不習慣.青白色的光芒一直照耀著我.

地球現在也時2047年8月吧.

當人,2047年8月在哪兒都是2047年8月.

但是我已經逐漸分辨不出時間和距離的感覺了.

天狼星時古老的雙子恒星.

我們所在的艦隊已經進入了這一恒星系內,朝著兩個難舍難分的太陽前進.

太陽有兩個——光是這點就讓我很暈眩了.如果沒有這種顯而易見的區別,我還能產生一種錯覺,將一切看做是夢境,以為自己已經回到太陽系了.

從地球上看那顆恒星呈藍色,近距離仍是藍色.

不,恒星本身發射的是白色光芒.但是,天狼星散發在周圍黑暗中的余光是幽幽的藍色.

幽藍的光芒,讓我不由得回想起昏暗得夜空中孤伶伶得便利店,同樣散發著青白色得光芒.

便利店是孤獨的.

矗立在夜深人靜的漆黑中,一直散發著青白色的光輝.

我喜歡半夜離開家去便利店.以前有一陣子有點輕度失眠,當時便養成了這個習慣.便利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營業.

那時的我只覺得真方便啊,很適合轉換心情呢.

但在深夜里,孤孤單單地佇立在與周圍不同的時間中,十分的,是的,十分的——

悲哀.

上個世紀人類便知道天狼星擁有恒星系了,但我們卻是第一批用肉眼觀察到這一景象的人類.

艦隊朝藍色太陽圍繞的恒星前進.

和在太陽系時一樣,我們將在這兒探索塔爾西安的都市.

我的身體已經不知不覺中記住了起航程序的所有工作.于是我以半夢半醒的狀態,在里希提亞底部的投擲管道中緩緩下降.

管道起航是沿著重力降落到航外的起航方式,比起彈射器,我更喜歡這種方式.

因為感覺很自由.

到了管道盡頭就能脫離艦船的人工重力,有點輕飄飄的感覺,窗外溫柔的光芒裹著我的駕駛艙,下方則是嫩綠色的行星,埋満了我的視野.行星柔和地反射著天狼星的光芒,照耀著我的四周.

那是圓圓的星球.

那種圓形,平穩而恬靜,讓人不由得湧出一種沖動,想用手指帖在那完美的曲線上.

云朵,大量的水,還能看到陸地.

這里是衛星軌道.這里是天朗星系的第4行星.

這里被稱為阿格哈塔.雖然不清楚這個名字蘊含了怎樣的含義,但總覺得發音與這顆星球不太相稱.

阿格哈塔在呼喚我.

用引力束縛著我.

我並沒有進行任何抵抗,任憑行星捕獲了自己,就像自由落體一般.

我很喜歡自由落體,總覺得自由落體是一個和"愛"很類似的概念.

隨之而來的是絕熱壓縮起動,我開始感覺到一陣赤熱傳來.

我們1小隊9機組成編隊飛行在阿格哈塔的天空中.我想那顆星球真的很像地球,有天空,有云朵,還有海洋.

大氣成分好像也和地球一模一樣.

薄薄的的云層蔓延開來,像剛從洗衣機中取出的襯衫一樣,看上去有點皺巴巴的.

野草繁茂,樹木蔥郁,加在一起就形成了身林.

還有動物出沒……

我從上空發現了動物的蹤跡,于是擴大了指定位置的影像.那動物幾乎和鹿一模一樣,是哪種長著像枯樹枝一般的犄角,仰天高嘯的四足動物.

——真是奇跡啊.

在離太陽的距離和地球幾乎相同的位置上,存在著一顆和地球同樣大小的行星,有水源有大氣,還有呼吸氧氣的動物……

簡直太天文學了……沒錯,簡直就是太具有天文學的精確性了.

但是,發現它越多的與地球的相似之處的同時,其不同點也就越發地彰顯了出來.

因為顏色不一樣.

這里飄浮的云朵帶點紫色,可能有點像煙草燃起的煙的顏色吧.天空和海洋呈綠色,但並不是很濃的綠,也不是像顏料那種很造作的顏色,而是相當柔和的色彩.再加上植物的顏色,綠色正是這顆星球的基調色彩.

而且還又月亮.

阿格哈塔的上空有兩個月亮.一個體積十分龐大,幾乎要埋沒天空的一角.飛行中看到它時,感覺就像一堵牆一樣,偶爾真有點擔心會撞上月亮呢.用肉眼就能看清它坑坑窪窪的表面.

另一個月亮很小.它在很近的地方圍繞阿格哈塔轉動,但看起來還是很渺小,其體積之小可見一斑.兩個月亮朝同一方向運動,看起來就如同在你追我逐一般.

兩個月亮都呈冰冷冷的銀色.

兩輪銀月環繞的綠星.

真是讓人唏噓不已的景色.

我總感覺這里有點像蘇格蘭.當然,我並沒有親自去過蘇格蘭,只不過時電影中的景色給我留下的印象而已.在地球上時,眼前的風景只能在CG電影里才能看到.

此時的我身處遠方.

時間也好,距離也好,都離阿升越來越遠.

這里和地球完全不同.

因為阿升不在,阿升不在這里.

他所在的是有宇宙港口和便利店,有鋼筋柏油和公寓的城市.

那兒時我的世界.

我的地球.

追跡者的飛行速度那麼快,但為什麼不能飛往阿升所在的地方呢?

雖有綠光瑩瑩的天空.

雖有銀色的月亮.

但我根本就不渴望看到這些.

為了進行分散調查,我很快便著陸,停在了草木繁茂的草原上.現在的我不想再飛行了.

但是,我並沒有站在地面上的感覺,只不過是追跡者的雙腳踩在草叢上而已,我依然置身于控制裝置之中.因為視覺問題,駕駛艙的屏幕上無法顯示出自己的追跡者的手腳,只能看到被踩踏的地方凹陷了下去,留下了大大的腳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手腳,感覺還真是有點奇怪,就像變成了透明人一樣.

往前邁步,追跡者的雙腳留下的腳印一個接一個地留在了身後.

草原上小小的花兒綻放,而我那雙擁有巨大質量的腳就踩在繁花似綿的草原中.每次踏到草叢上,地面就會凹陷成四角形,將昆蟲和鳥兒驚飛.

我沐浴在陽光下.沐浴在天狼星的白色陽光下.

"這只是小小的一步……"

我輕聲自語,但馬上就惘然地緘默了.

里希提亞冷靜的定時訊息響起.

《從第1調查隊到第2隊調查隊.都沒有發現塔爾西安的蹤跡.》

她如此說著.

里希提亞在這顆星球上沒有發現塔爾西安的遺跡,所以我們才降落了下來.既然捷徑錨

點通往這一星系,肯定會在什麼地方留下一定的痕跡的.

但放眼望去,沒有任何人工物品,也沒有發現任何智慧生命體的痕跡.

這是只有自然的星球.

我的鋼鐵巨腳一步步踩踏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一串四角形的不自然的腳印.

不久之後,我停下了腳步.

一想到我身處這兒就會給這顆美麗的,美麗得讓人陶醉得星球帶來傷痕,我便有點忐忑不安,感覺自己所做的事情與這兒格格不入,太煞風景了.就像不小心身穿制服走進了富麗堂皇的酒店中一樣,如坐針氈.

白色的陽光愈發強烈,照亮了駕駛艙.

不過隔著追跡者,我感覺不到陽光的溫度.

真是和煦的陽光啊.

或是看我止住了腳步,鳥兒也安心下來,交錯地撲簌在我身邊.

聲音監控器中傳來了鳥兒的啁啾聲.

百鳥齊鳴.

我恍然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色.

真美.

真美.

但我卻依然郁郁難歡.

因為這兒如此美麗,我卻煢然一人.沒人能與我分享這美麗,哪怕是片刻.

哪怕只要說一句話就好.

"真美啊."

如果兩人能如此般呢喃細語,這片美景便能屬于我,也能成為我心中的休息站了.

這顆美麗的星球.

這片溫暖的景色.

永遠也不屬于我.

周圍的景色仿佛也被我的心情感染了一般,云朵疾速湧來,逐漸遮掩了天狼星得兩個太陽.

不過云彩稍嫌輕巧,且薄厚不一,不能完全遮住太陽.白色的陽光從隙縫中滲下,幾乎光芒透過云間,如筆直的光柱傾瀉向地面,恍惚間有點像希臘神殿……

我心中的阿升也許會如此說:

"那就是天使的梯子嗎……"

阿升偶爾會像這樣,說些極為浪漫的話.

凝望著那一縷縷光束,感覺真會有天使翩然飛躍一般.就在這時,雨點嘀嘀嗒嗒地落了下來.是陣雨.

下雨了啊!腦海中剛閃過這一念頭,雨點便傾盆而下.雨水流進追跡者留下的腳印中,漸積漸多.

啊,要淋濕了……我反射地想著,抬頭仰望天空.

雨點從正上方砸落下來,就像沐浴一般.但我沒有淋濕,在追跡者的駕駛艙中不會受到外界環境的任何影響.

雨勢還真大呢.

雨水在短時間內迅速將空氣和地面洗刷一新.天氣像時哭時笑的孩童一般,雨點霎時又停止了.真是一場暢快的陣雨啊.

說起來,外面的氣溫大概是多少度呢?

"真想去淋雨……"

無意中我自言自語地喃喃道.

由此讓我回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也是這種驟雨.剛出了便利店,突然就下了起來.

我和阿升一起,兩人飛速奔跑上那段石階,朝車站奔去.

雖然淋成落湯雞,但卻很開心.

我很高興兩人一塊兒淋得濕漉漉的.

之後……對了,一邊弄干衣服,一邊吃小炸餅圈.我很喜歡那種一口就能吃下去的巧克力冰淇淋,喜歡不咀嚼就直接在嘴里融化的感覺.

"真想去淋雨."

我繼續喃喃著.但我無法去往追跡者外部,也不知道這兒有什麼病毒或是汙染物質.

這兒不是我的容身之所……

我的手心感覺得到雨滴砸落.

不知何時起,雨滴從我的眼中簌簌掉落.

"我想去便利店,一起吃冰淇淋……"

胸口抽搐著.

"阿升……"

胸口禁不住一直抽搐.

每次以抽搐,都像汲水一般,水滴自然流落.

抽搐得是那麼的厲害,以至于讓我感覺很難受.

下雨了.

冰淇淋.

抽搐.

堵在嗓子里的自己的聲音,

下雨了.

孤獨一人時的傾盆大雨,為何會如此狼狽不堪.

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林在雨中.

"冰淇淋……我想回去……阿升……"

我泣不成聲.

泣不成聲.

抽了一下鼻涕,喉嚨像是堵住了一般.抽泣聲變為胸口的嗚咽,而嗚咽聲又再次汲出了眼淚.我不想一個人淋雨.雖然心里想著快快停止哭泣,但越是這樣像,哭得就越凶.

我想回去,

夠了.我想回去.

"……我想,我想,回去."

哭泣使聲音斷斷續續,字不成句.

我像孩子般哭泣.

我在襯衫上抹淨哭濕的手心,用袖子試去臉上的淚痕.

衣服都浸濕了.感覺很難受.

現在的我連風都無法碰觸到.

自行車,

又想起來了.

和阿升一起騎過自行車.我站在踏板上,扶著他的肩膀.

啊,真是奇跡啊.

在同一個地方,面朝同一個角度,向同一個方向以同一的速度飛奔.

那夢幻般的一瞬,在當時,卻真真切切是屬于我的.

盡管在銀河系中,星辰遙隔各一方,各自都以自己的軌道運轉著.

但那段時間,

那個地方.

回去.

我要,回去!

接著我又開始了,無意中避開的那一絕望的計算.

似的.

現在立刻返航的話……

8年零7個月,就能回到阿升所在的地方……

不行.

我已經.

內心冷靜的判斷告訴我,超空間運動的路線已經被燒毀了.捷徑錨點是單行道.距離是8.6光年.最終得到的結論很簡單.

這是誰都一目了然的結論.

8.6光年和無限沒有什麼兩樣.

我赤著雙足奔向往下延伸的階梯.

啊——

我已經無法,回到地球了.

一生都無法回去了.

監測著我精神狀況的精密系統發出了嘀嘀的警笛聲.血壓,心跳,腦波,意識程度,我的追跡者在問我還好嗎.

它問我,還好嗎?

"怎麼可能還好!"

14現在也還是

我將我的聲音發送給身在時間與空間彼端的人.

郵件名:我在這兒喲

收件人:寺尾生(noboru-t@xdsl.ntt.jp)

發送時間:47.09.13.01:35AM預計接收時間:56.04.28.07:35PM

24歲的阿升,午安!

我是15歲的美加子喲.

呐,我現在也還是非常非常地,

喜歡阿升喲.

15時間

短信送達還需8年224天18小時.

16呐

呐,阿升.

在你收到這條短信的8年22418小時後的現在,我仍非常非常地喜歡阿升喲……

17誰

"一定要收到……"

我握緊了手機.

這麼遠的距離,或許根本收不到.以前也沒有任何從隔了好幾光年的地方使用超長距離短信服務的先例.以這一距離,如果能送達的話幾乎算得上是奇跡了.但是,我真心期盼能夠送達,希望阿升能夠讀到.

我想將我得心情,告訴阿升.

那天欲言又止得心情.

揮筆想要寫信得那天,卻無論如何也寫不出一個字的心情.

我閉上眼睛,俯首祈禱.

啊,為什麼知道現在,在這種地方.

但是,現在的話,我能說出口.

我喜歡你.

想和你一起仰望雨過天晴的天空.

想和你一起去吹同樣的風.

想和你一起眺望深邃得甚至有點可怕的星之海洋.

我喜歡你.

一定要送到.

一定要送到.

當時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永遠也不會忘卻.但是我想,與此同時我並沒有完全理解這一切.

總之,那是手指.

帶著體溫的,溫暖的無名指.

在我緊緊閉上雙眼,俯下身子時,那根手指碰觸到了我.

好了,抬起頭來.

它仿佛在這樣說.

誰?

為什麼?在我還沒來得及產生這一疑問之前,體內的信息便全都被抽出,接二連三地映在我的意識表層.有我還記得的記憶,也有我已經遺忘的記憶.我和守護著我的某個人將塵封在我內心深處的所有信息掃描了一遍,我出身于世,皺皺的嬰孩.3歲時七五三祝賀儀式(注:日本的3歲女孩,5歲男孩,7歲女孩在11月15日舉行的儀式).幼兒園.堂妹小亞矢.看到了彩虹.小學.游泳池.吵架.爸爸不再回家.我坐在公寓的緊急樓梯仰望皎潔的月亮.訓練結束取下面罩時汗水一下冷卻了下來感覺很舒暢.和阿升兩個人去新宿完.兩人乘坐的電車.把頭搭在阿升肩上.夏日的天空.黃昏的天空.雨過天晴的天空.兩人共騎的自行車.夏日的風.編隊飛行的追跡者.世界的終點.緋紅的大地.星之海.星之海.星之海.塔爾西安的眼球.塔爾西安的眼球.塔爾西安的眼球.堵自步行在夏日的歸途.曬焦的柏油.白晃晃的反射.炙熱的陽光.孤零零地佇立在我眼前的獨眼宇宙人.我將書包扔落.舞台暗轉.忘卻.便箋.粉紅色的便箋.只寫了"至寺尾君"的那張便箋.

不知不覺中,雨停了.云朵迅速流轉開來,遮住綠意盎然的大地的云影漸漸消逝.強烈的陽光照耀著草尖上的雨露,閃閃發亮.

我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我.

我像天使一般飄浮在淺綠色的天空之下,嫩綠色的青草之上.

我也同樣游離在綠之世界.

屏幕的接縫,各種顯示窗口以及控制裝置都消失在了視野中.追跡者從我周圍消失,但我仍然保持著身處駕駛艙時的高度,飄浮在半空中.

不,追跡者並沒有消失,而是暫時從我的意識中消失不見了.當我集中精神打量時,駕駛艙和以前並沒兩樣.但是,只要凝神注意另一個人,這些礙事的東西就全都會消失.

我和另一個我凝成了一幕風景.

在我眼前出現的另一個我,還是稚氣的孩童.

大概是十歲左右的我的吧.

身上穿著;類似于長袍的,帶著風帽的,肥大的灰色衣服,就像修道士一樣.

不過那種灰色和綠色的天空很般配.

我佇立在半空中……

看著眼前出現了另一個自己,並沒有感到絲毫驚訝.

"喂,你終于來到這兒了阿……".

稚氣的聲音向我發話了.

孩童時的我宛然微笑.

"你們從現在起將會成為大人."

幼年的我有點口齒不清地說著.

"不過想要成為大人,必須經曆一定的痛苦……"

孩童時的我抬起左手,像為給我指明方向一般.

我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

我的腳邊不遠處裂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剛才明明還什麼都沒有,突然就出現了一道陷阱,不,整片大地仿佛成了一直巨大的野獸,裂口就像它猙獰的大嘴一般,一直朝遠方撕裂開來.

裂縫中有一座城市.

細長的城市沿著細長的裂口在視野中蔓延.

那是一座石砌的城市,石塔爾西斯人的,塔爾西安的大街.猶如孩童塗鴉一般幻想式設計的建築群.它是雕琢在火山谷側面的絕壁,削刨出來的一座石砌的城市.一眼看上去十分破舊,可想而知,這里已有幾百年,幾千年無人居住了.

在這片自然風景中堆砌人工產物時,它們是否也曾猶豫過呢?

我們所目睹的塔爾西安的蹤跡,全是毀滅後的廢墟.

是毀滅的塔爾西安.

是疼痛.

"不過,你們一定能夠前往更遠更遠的地方."

她繼續往下說.

我已經明白了.

在我眼前的是塔爾西安.

"甚至能去往其它銀河,以及其它宇宙.再遠的地方也能……"

孩童時的我突然改變了模樣.

不過我並不清楚變化的瞬間.當我回過神來時她的樣子已經改變了.

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眼前的我,擁有大人的身高和容貌.

長大成人後的我出現我的眼前.

大概是25,6歲左右吧.

我都未曾見過我自己的模樣.

那是未來,,我將成長的方向.

眼前的我不容我拒絕,強行讓我看到了這一切,但我並沒有感覺到憤怒抑或厭惡之情.

"呐,所以你就跟我來吧."

成人時的我用成熟的聲音說道.

"我有事情托付給你們喲."

成人時的我撩起頭發,左手閃耀著金屬光輝.

無名指.

戒指.

那是!?正當我想要高聲哭喊時,金屬的印象埋沒了我的視野.

視野中全是金屬質的生物.

孩童時的我也好,成人時的我也好,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前只有一直塔爾西安,以及它刺眼得軀體和粗粗得觸手形狀.

那是曾在冥王星圈中見過得樣貌.

塔爾西安緘默地不停顫抖.

液體金屬得身體上下起伏著.

然後,塔爾西安將液體金屬衣服滑溜溜地脫了下去.

肉身得塔爾西斯人與我裸裎相見.

卸下鎧甲後的塔爾西安,它的真實姿態躍入我的腦海中.

白白的.

細細的.

像鐵絲一樣.

幾何學.

它有點像雪花結晶,像將雪花結晶捏成星形一般.沒有關節.全身可以柔軟地變形.現在的它已經脫掉了軟綿綿的可伸縮的金屬鎧甲.

中間有一只小小的眼睛.

是白色行星的宇宙人.

啊——

我曾見過一次這個.

在地球上.

在那座城市.

但是我卻曾忘卻了這一切,不過,也隱隱地感覺是它讓我遺忘的.

啊,我知道了,所以我才會置身在這兒.

是它呼喚了我.

是電梯.

夢中的電梯勝升向了不可能到達的屋頂.

怎麼會這樣……

"我根本就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我站在公寓的屋頂上.

大聲叫喊.

然後,哭泣.

哭泣時腦袋變得很是沉重.于是我低下頭來,用雙手撐住沉重的頭部,捂住雙眼,掩住臉龐.

"我只不過是想和阿升一起而已!"

夕陽下,空無一人的教師中,我獨自俯首哭泣.

"我只是想告訴他我喜歡他而已!"

不斷上升的電梯里,我不停地抽噎.

此刻,身穿灰色長袍的成人時的我,俯望著像孩童般哭泣的我——

18神諭

"沒關系喲."

成人的我站在打掃乾淨後空無一人的教師中.

"這兒是宇宙喲."

成人的我站在鐵路通道口的對面.

"哪兒都一樣."

成人的我站在綠色天空的下方.

類似于貨用列車的某種東西從我的意識種橫沖而過,遮掩了未來的我的身影.列車一瞬間便已通過,但站在鐵路通道口對面的我卻依然已杳然無蹤.

19必須要經曆疼痛嗎

我想,那或許是夢境吧,至少一般是.驀地回到現實,意識和身體的感覺便重合了.我與之前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坐在座位上,和控制裝置連接在一起.追跡者一動不動地佇立在碧草如茵的綿毯上.小鳥輕掠過銀色機體,仿佛一點也不懼怕呆立著的我.較低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翩翩起舞,大概是蝴蝶吧.

我煢然獨立.

"剛剛的是……"

說起來,剛剛我落淚了.

一掉淚,頭腦的內壓力就會增加,讓人精神恍惚.

知道現在我還是有點恍惚,但那段不可思議的對話仿佛存在實體一般,殘留在我的體內.我能伸手觸撫藏在心中的那段記憶.

烏云散盡,淺白色的陽光溫暖地籠罩著原野.

陌生星辰上的景色.

很美.

就像夢幻一般.

對現在的我來說,究竟什麼才是夢幻呢?

如果現在我眼前的一切是現實,那或許地球和我所在的城市才是我的夢幻.

突然,警報回蕩在球狀駕駛艙內.


是"卟"的聲音.

真是讓人討厭的聲音.

紅燈也開始不停地閃爍.

追跡者的系統立刻轉換為了自動戰斗模式.

3D宇宙域俯瞰影像啟動,開始顯示出地表各處和衛星軌道.

屏幕上大量黃點閃爍不止.

緊接著,那段冷靜的英語播音再度響起.

看吧.

《阿格哈塔各處出現塔爾西安.》

《開始交戰.》

《軌道上也出現塔爾西安群體,向艦隊靠近中.》

里希提亞的聲音失去了一貫的冷靜,看來並不是人工聲音.

我的正上方.

天空頂部出現了光點.

追跡者鳴響了警報.我則朝上方仰望.

時值響午.卻出現了明晃晃的星星.

越來越大.

響午之星成為了第3個太陽.

警報狂鳴不息.

啊,為什麼我可以一直凝望著它呢?

瞬間,壓縮能量彈丸朝我落下!

當視野被光芒埋沒時,我全力向旁側移動.我的機體碾過小鳥.留下一小灘血跡.發動機發出了悲鳴,飛躍裂縫後在另一側著陸.我剛剛的所在之處被等離子彈擊中,爆炸的余波向我湧來,但是隔著傳感器,我並沒感覺到.

我轉過身回望.

隔著遺跡的彼岸.

那片一望無際的茵茵綠毯.

已經因為衛星軌道上的一擊而被焚燒成了灰紫色.

20我大聲喊叫

"——我不懂啊————!!"

21令人懷念的風景

又有東西從空中劃落.

這次則是有形狀和質量的東西.

是銀色.

是塔爾西安從上空向我俯沖過來了.我急忙起飛,勉強躲開了它,然後將臂上的加農炮對准了降落下來的塔爾西安.塔爾西安霎時沐浴在了搶林彈雨中.

塔爾西安差一點撞到地面時.飛快地消除慣性,朝我反追過來.

它一邊追逐著我一邊進行攻擊.

我向空中突進,逃離了追擊.向左右閃躲,繞直角回轉,終于躲開了追過來的子彈.但塔爾西安仍不死心,緊咬著我向我逼近.

開火.

它朝我開火了.

子彈飛射而過!

尖針一般的子彈撲天蓋地地朝我襲來.

我立刻垂直上升飛行.

但敵人卻繞了過來.

塔爾西安一邊繞行,一邊向我發射主炮——等離子炮.我躲了過去,第2發也躲開了.正想要躲開第3發時,塔爾西安看穿我的躲避路線,回轉繞了過來,向我想要逃往的位置"發射"了等離子炮彈.

直接擊中了我!?

盡管啟動防護盾接住了等離子炮,但防護盾處理器的負荷計量表卻已開始吱嘎作響,變得一片鮮紅,在我恐慌地縮成一團時,另一發炮彈向我襲來.警報填満了屏幕,我已靜分不清那個警告說的時哪一事項了.我慌忙跌跌撞撞地起飛,只是一直毫無規律地起飛.頭頂上方是地面——是像大峽谷一般的岩石場,而腳邊的白云卻仿佛成了地面.不過,我只在一瞬抱有這種感想,很快橫向變成了上方,接著斜向又變成了上方.對于在宇宙中飛行的我們來說,上下只不過是相對而言的方向.在地表附近的戰斗只會想到某一方向又壁面擋住而已.

追跡者仍是傷痛難愈.

銀色的生物糾纏不休地緊追而來.

我,

急速停止,

鎖定目標,

發射了主炮.

粒子來福槍的加速粒子彈命中了三發,雖然敵人的防護盾將其中和了,但還是帶來了一定效果,塔爾西安飛行得有點跌撞.

我開槍了.

接連不斷地開槍.

而塔爾西安也繼續回擊著.

我們一邊躲開對方的攻擊,一百朝對方發射能量彈以擊倒對方.

我們就像翩然起舞一般.

我隨後放出了誘導彈,6枚分身朝塔爾西安追去.

塔爾西安雖然采取了回避動作,但我感覺得到它在竭盡全力逃離.

銀色生物急轉彎後,主動朝正下方的湖泊降落.然後掠過湖面,再次轉彎,變為水平飛行.

我的誘導彈跟不上它的動作,接二連三地撞向水面爆炸了.

我利用最後一枚誘導彈撞向水面的時機,將自己當作第7發子彈向塔爾西安沖去.

上空劃出了一條拋物線.

我急速向下墜落.

我的雙腳踩在水平飛行的塔爾西安身上,著陸時將其踏在腳底.以追跡者的全重量毫不留情地從上空猛沖而下,將它踩在腳底.

感覺滑溜溜的,

還很柔軟.

它還活著.

被踩在地面上的塔爾西安身處白色枝頭般的觸手,想要抱緊我.

在它的手還沒碰觸到我之前,我便用臂上加農炮的小子彈將這白銀色的生物擊穿了.

右臂因為火焰而爆裂,柔軟的身體上留下了好幾個彈孔,鮮紅的血液如沐浴般噴湧而處.將我的身體塗飾成了緋紅色.

腳底下那堆軟綿綿的東西痙攣不已,抽抽搐搐.血滴如噴泉般傾泄,但它仍在我腳邊掙紮,抽搐.最後終于一動不動了.

已經一動不動了.

我深深舒了口氣.

肩膀上下起伏,胸口也在上下起伏.

塔爾西安的——

尸體.

啊啊.

啊啊啊啊……

我大聲尖叫起來.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叫著朝天空頂端飛去.只想沖往天空.重力控制系統將我帶向永無止境的上方.

地面越來越遠.白云早已置諸腳下.越往上飛,四周就越發昏暗.明明是更接近太陽了啊,真不可思議.

我直直地沖破天際.

離開星辰,朝星空飛去.

周圍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明亮的行星從下方照耀著我.

脫離大氣圈,飛往衛星軌道.

飛往群星之間.

飛往更靠近阿升一點的地方.

究竟是為什麼呢?星之海洋明明是一片死寂的空中,但只要想到能離阿升更近一點,便感覺無比溫暖.

軌道上停著4艘純白色的宇宙飛船.

無數追跡者圍聚在這4艘宇宙飛船的周圍,保衛艦隊.

黑暗的遠空聚集著某種東西,像與艦隊相持不下一般.

亮晶晶的生物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霧靄般氤氳的光之領域.橫亙在宇宙一角.

是塔爾西安的群體……

無數塔爾西安聚集在一起,在宇宙中形成了一面牆壁,而那面牆壁正逐漸向我逼近.

偶爾從中脫離的塔爾西安編隊會以驚人的速度突入我們的宇宙區域.

瞄准了艦船.

小型肉食動物群體遠遠地圍住身弱力薄的大型動物,將它一點點磨得精疲力竭,再給它致命一擊.以前我曾在電視中看到過這番影像.

追跡者和接二連三飛過來得塔爾西安交戰.

我也加入了他們.

我啟動了索敵系統.新的塔爾西安突擊編隊闖入.好幾只同時突入.我迎面反擊.

直逼塔爾西安.

突然接近它們,然後瞬時停下動作,瞄准目標,朝敵人將要飛往得位置扣下來複槍的扳機.

沒擊中.

然後我立刻飛開.

改變位置之後,我像采取同洋的方式攻擊,但自己反被擊中了.再我扣下扳機前的一瞬,能量塊飛掠過來,擊中我的右臂,而右臂也因此爆炸.我則因為沖擊力的關系而向左邊跌落.此時,開槍的塔爾西安捕獲我.

我緊急啟動了左臂上的粒子刀,千鈞一發之際躲了過去.

我並沒有擊中的實感,但不知為何,我憑直覺感覺到我斬中了它.柔軟的塔爾西安,就像用暖暖的刀刃切下一片黃油一般.

緋紅的粉霧,以及緊接著的爆炸——隨之而來.

有一只塔爾西安噴血而死.

又是血液.

看上去很疼痛.

很痛.

我的右手爆炸了卻仍沒感覺疼痛.但一想像到塔爾西安的身體和血液飛濺再宇宙中時,我便沉浸在想像的疼痛中.

好痛.

——好痛啊.

"一定要守住里希提亞!"

我又開始了追擊.

追跡者已經失去了右臂.裝備在右邊的主炮來複槍和胳膊上的加農炮都沒有了,只剩下右臂上的粒子刀和我自己的重量.我越過追跡者隊伍的防禦迎擊,朝緊追著艦隊不放的塔爾西安編隊飛去.我什麼都沒有考慮,只顧追上去,接近了就用粒子刀將其解決.只剩下這一武器,我等于時完全喪失了戰斗力,但我絲毫沒有想到要回到里希提亞.我揮起耀眼的加速子粒劍,胡亂沖撞著朝塔爾西安追去,就像稚氣的孩童掄起孱弱的小手拼命朝大人揮去一般.

然後,我大聲喊叫.

住手吧!

別過來了!

別碰我的船!

我想回去.

里希提亞……

要是連里希提亞也毀滅了的話,我真的會崩潰的,

花上好幾年都沒關系,只要能離地球更近一點.

求求你!放了我們吧!

我不想再待在這兒.

我渴望的容身之處時——

是的!

夏云,冷雨,秋風.

雨滴打在傘緣上的聲音.春天泥土的柔軟.

深夜便利店的燈光……

放學後冷冷清清的空氣.

半夜卡車遠遠的轟鳴聲.驟雨後柏油的味道.

那些才是我擁有的東西.我的世界.

我的宇宙.

不……其實並不是這樣.

正因為有人和我一塊感受過這片風景,我才感覺它們是屬于我的.

真是令人懷念的風景.

無比溫情.

和他一起感受過的風景無比溫情.

我想和阿升一起欣賞更多更多風景.

我想回去.

我想回去.

我想回去.

所以我求求你.

我終于捕獲了一只塔爾西安,將粒子劍插入了它的身體.

血之霧沫飛濺如雨.

另一只塔爾西安朝我攻擊過來.

感覺將要撞上了.

我舉劍劈下,想趁勢逃脫.

塔爾西安的身體被切裂開來.

血紅的體液化作細小的結晶流向宇宙.

它在流血.

每次我揮斬向塔爾西安時,血液都汩汩不斷地流湧了出來.

就算流血,就算身體被切斷,他仍然向我沖來.

為什麼要拼命到這份上……?

疼痛.

還有死亡.

為什麼不能停下對彼此的互相傷害.

好痛.

我感覺到了疼痛,就像感受到了塔爾西安的疼痛,那疼痛仿佛傳染給了我一般.血液噴湧而出.好痛.不要這樣!好痛!

為什麼要傷害對方.

為什麼要受到傷害.

疼痛,劇烈的疼痛向我襲來.另一只塔爾西安朝我突擊,我再一次揮劍將它的身體切裂.

啊,它在痛苦地掙紮,不停使喚地胡亂飛翔在空中.看上去很痛苦,很痛苦……

很痛苦.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我隱隱地對這種生物產生了一種親切感.

是嗎?

很痛苦嗎?

我也一樣.很痛苦.

被廣袤無限的宇宙拆散開來,很痛苦.

但我能感覺到,疼痛之處又奔湧著某種極為溫暖的東西.

當3只塔爾西安編隊接近我時,我想我是用著極為溫暖的眼神注視著它們的.

3只塔爾西安嘩地散開,從3個方向將我包圍.

它們的兩側開始伸展出白色枝葉.

6跟枝頭上伸展出無數細細的枝葉,枝葉上又伸出更細的枝葉,瞬間便如網眼般將我籠罩起來.

就像鳥籠一般.

那種白色的鳥籠.

我被裹在其中.

塔爾西安分別從三個方向與我對峙.

無數枝葉纏繞著我,鳥籠的網眼越來越細.

我靜靜地凝望著白色的小手溫暖地裹住自己.

心情很平靜.

3只塔爾西安的頭部不約而同地轉向我.

滑溜溜的皮膚上表面唯一的突起部分呈縱向裂開,同時出現了三只大大的眼球.

三只眼睛注視著我.

看著我.

看著我.

視線向我投過來.

突然,有什麼湧入了我的意識中.

沉甸甸的,厚重的,壓力.

壓力.

是一種隱形的力量.

思念.

是一種擁有壓倒性質量的,純粹的思念——

不能用常理解釋.它們的感情乘著視線湧入了我的腦海中.

然後,我聽到了星的呢喃.

22星之聲

那是唯一的一句話語.

"我在這兒喲."

23我們在流血.

我揮舞著粒子劍,向塔爾西安們斬去.

我感覺到粉身碎骨的疼痛,潰然哭泣.

那時,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塔爾西安人確實真真切切地存在于這個宇宙,存在于繁星之間.

24一瞬的永遠

疼痛的塔爾西安.疼痛的我.

我想,或許我們正是因為疼痛,才會千里迢迢地趕到這兒吧.

我在戰斗.

揮劍戰斗.

之後也會有塔爾西安想我逼近.

塔爾西安群體中,有一只十分龐大的塔爾西安.

像宇宙飛船一樣的塔爾西安.

我看著眼前的炮火紛飛.

我看著蕾達被擊墜.希馬利亞也被擊墜.艾拉拉不知何時起沒有了反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早就遺忘了時間的感覺.一瞬可以是永遠,所有的記憶也感覺像是夢境一般.

大量的塔爾西安死去.

痛苦地掙紮.

痛苦地掙紮.

我們也一樣.

我們一直持續戰斗,知道精疲力盡,直道塔爾西安群體瓦解為止.

最後殘存的塔爾西安排成密集隊形,裹上光粒,飛快地消失在了視野中,只留下道道殘影.

塔爾西安通過超空間運動,消失在了遙遠的星辰彼端.

25我們在這兒

我注視著塔爾西安群體化為光粒,消失無蹤.

但我的想像力感受得到塔爾西安的眼睛正在宇宙中的某處凝視著我,我感受得到它的視線.

從這個世界的某處.

從陽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處.

那只眼睛凝視著我.

世界?

我將手腳從控制裝置中抽出,從席位飄起,浮在駕駛艙的球形空間中.

全方位屏幕上投影出了宇宙.

我漂浮在宇宙中.

我凝望著宇宙——

原來如此——

我終于明白了.

你們是想讓我看到這個嗎?

同樣的風景.

迄今為止看過的風景.

你們想讓我看到的,正是這些啊.

以同樣的心境,欣賞同一片景色.

你們如此地深愛著我.

所以,才想和我一起欣賞這景色.

感受同樣的心境.

美麗.

感動.

以及疼痛.

啊,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了一切.

他們也和我一樣.

以同樣的心情,痛苦地掙紮.

容易受傷.

容易寂寞.

才會停留在同一場所.

其實到哪兒都和這里一樣.

世界.

宇宙.

風景.

世界比我想像的更為廣闊,僅僅如此而已.

這里也是宇宙.

那座城市也是宇宙.

有不少人感觸著相同的感受.

我從出生之時便居住在宇宙之中,從今以後也一樣.

在同一個地方.

啊!

阿升——

我們現在也在一起喲.

我在這兒喲……

阿升.

阿升.

"我在這兒喲."

我向阿升低聲喃喃.

"我和你在同一個宇宙中——一直和你在一起喲."

呐,阿升.

"我的感情超越了時間和距離,在這兒喲.在阿升所在的地方喲……"

只要明白這點,就夠了.

再遠的地方,我都能去往.

更遠之處也不怕.

因為有個詞叫世界.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我的世界是思念満溢之處.

所以——

"所以,沒關系喲……"

說著,我解下領帶,然後,脫下了制服.

穿越星辰

1同一處場所

"真像是宇宙都市啊."

讀大學那年認識的世田谷區出身的朋友來到我所住的城市時,無限感概道.他從新宿乘琦京線到武藏浦和車站下車後,依靠一張網絡地圖檢索服務打印出的動畫地圖,步行了15分鍾左右來到我的公寓.

"嗯,的確是有宇宙港."

我回答說.

"不是說這個,該怎麼說才好呢,我的意思是街道的構造,人工修造的痕跡隨處可見.車站旁邊全是幾十層的高樓.都修建成那樣,市中心很難有什麼特色了吧.而且,我走過來的時候,發現這而全是大型集團住宅,根本沒有普通民宅.你切身感受過什麼叫商店街嗎?"

"沒有."

"我就說嘛,就是這種感覺.真像SF電影一樣,我都有點震撼了."

真的是這樣嗎?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到覺得這番景象很是普通.

許久以後,我才理解他所說的意思.

我居住在琦玉市浦和區,因為琦京線穿過境內,這兒同時發展成了東京都內通勤者的住宅城市,是一座沒有什麼曆史感的城市.

說起來,這兒的大型公寓的確很躲.站在大街上眺望四周時,說不定他還會留下這種印象.

"只能看到公寓."

沿著兩輛汽車能同向並行的國道,每隔一定的距離,都排列著鋼筋水泥堆砌成的10層或是12層集體住宅.設計從外觀上看都很整齊美觀.

大樓間一般都有座不大的公園,點綴著規劃好的人工綠林.一到下午六點,就會飄來德沃夏克那首熟悉的曲子.此外還有預置的柏油停車場.

這里的地皮相對來說比較便宜,所以城里到處都留有寬闊的空間.也許正是因為這點吧,城市看上去有點清靜.

穿越車站附近的公寓小區,眼前會呈現出一片真正的"荒野"景色,感覺像是空地中星星點點地綴著幾戶民居一樣.

寬敞地提壩一直沿著河城向前延伸.

的確,我從未切身感受過小商店聚集的商店街.要買東西的話,從小就去車站大樓,或是位于空地正中央的大型商業中心.

我去那個朋友所住的下北澤玩時.才能切身體會到了他所說的意思.

一出那座城市的車站,便能看到鐵路沿線窄得連車本身都無法通過的道路,無數小店鱗次櫛比地擠在道路的兩側,給人感覺就像戰後的黑市一樣.道路也七傾八斜地通向四方,就像從未進行過徹骨是規劃一樣,過去的布局沒有得到絲毫改變,只在以前的基礎上進行了有有機擴展.那條窄窄的道路上沖斥著熙攘的人群.

原來如此!和這座城市一比較,我所居住的城市真有點像基于周密的設計建設而成的人工產物呢.

看上去人們像是住在荒廢的空間中的無數匣子里.

這麼說來,這座城市有點像宇宙殖民地呢.

我的房間在四樓.晚上,在陽台上可以遠遠地看到荒川對面新宿區新的市中心的光亮.

因為距離太遠,高樓大廈看上去也像靠近地面的星群一般(118)明滅.為飛機安全飛行而安裝在樓頂的警告燈閃爍著微弱的紅光.目不轉睛地凝視看那紅光時,總感覺那像拴在宇宙飛船上的尾燈.

這時的我總會想起美加子.

當然,美加子不可能在那兒.

午夜三點,我熄滅了房里的所有燈光,走到漆黑的陽台上,眺望著星星點點的路燈和河對面的燈光,心情異常甯謐,仿佛籠罩在溫暖的氣息中一般.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

是啊.

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

要是早點告訴她就好了.

我所居住的這座冷清的城市,時地上離宇宙最近的地方.

但是,知道美加子遠離好幾年後,我才察覺到這一點.

2並非永遠

這是從西曆2046年7月開始,到2056年3月的故事.

整整10年.

3年齡

本應時15歲的那年夏天,3月出生的我卻只有14歲.2月出生的長峰美加子也和我一樣,14歲.

初中三年級那年,我還沒有過生日,14歲的我有點焦急,又有點懊惱不安.身邊的朋友一個個都長到了15歲,只有自己還沒到,總覺得這是一種恥辱.

15這個數字好像是我人生的"分水嶺".我一直覺得14歲的自己孱弱不堪,是個不足以承擔重任的半吊子.當然,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認為而已.

不過我的生日和長峰美加子的生日很近,這點倒是不錯.

我和美加子都以14歲的身份度過了那年的大部分時間.

然後,將要面臨升學2月,她先過了15歲.一個月後,我也不甘示弱地緊追著她,迎來了自己的15歲.

我和她的時差是一個月.

我一直在身後追趕著她.這一時差無法填補.不過,我們從未分開過.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一個月的時間並不算太久,甚至可以說是短暫的一瞬吧,特別是面對著定期考試和中考的那一個月.

盡管記不清具體年月了,但我仍記得那天是七月末,一個烈日炎炎的晴朗夏日,期末考試結束的後一天,

那是考試告一段落,試卷批改之後發下來的恐怖日.雖然我的成績還不錯,但還是挺害怕這一瞬間.還好這次沒怎麼學習也考得不錯,分數比想像中要高,我松了口氣.

長峰考得怎麼樣呢……

放學後,我一邊下樓梯,一邊在想著長峰的事.如果說我們之間還有那麼不確定的話,那就是升學了.

我准備考這一地區最難考上的公立高中.照現在這樣下去,應該沒多少問題.

長峰的成績也很好,思考的也是同一所學校.

不過,我和長峰都不知道會不會因為什麼原因,由于一時疏忽而挫敗.所以我也很在乎她的成績,就像在乎自己的成績一樣.

也就是說,是的.我想和長峰升入同一所學校,希望今後也能和長峰在一起.可能的話,甚至想更靠近長峰一點.精神上是,此外,其它方面也是……

"阿升,等一下."

身後有人在叫我,我小小地心悸了一下,因為那正是長峰的聲音.

"長峰."

我停住腳步,站在樓梯上等她下來,同時心中有點忐忑不安.不過還好,我不會在表情上流露出自己的不安,所以她並沒有看穿我在想什麼壞念頭(我想是吧).

她在樓梯折回處追上了我.

"怎麼樣長峰?期末考試."

我馬上問她.

"長峰沒問題喲,期末考試."

"那一起上那所學校……"

"可以去吧!?"

長峰馬上接住了我的話茬.

"啊……可是,嗯,一定吧……"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稍稍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詞.

這種時候,長峰的態度總是很謹慎.她不願意說些什麼胸有成竹的話.感覺像是一開始就沒抱太大的希望,以防萬一失敗時失望更大.

我覺得像她這種謹慎的人是不會因一時疏忽影響成績的.

"一起回去吧,阿升,昨天你又和其他人去玩了吧!"

"嗯,對不起……不過長峰不也和其它女生有約?"

"話雖如此……"

我很喜歡長峰這種時而悅人,時而別扭的感覺.我和她一塊走出樓梯口,心里暗自欣喜.

從教學樓走到向陽處,馬上就感覺到了夏日的炎熱.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肌膚上,有種暖融融的觸感.

日已西傾,但還未到黃昏,天空仍是一片蔚藍,我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太陽能電池似的,和長峰一塊走向自行車停放處.

我家離學校有點遠,所以上下學都騎車,而長峰則是步行.我從一排自行車找到自己那輛略顯笨重的便宜車,把鑰匙插進去時,長峰有點驚訝地叫了一句.

"啊——"

"嗯?"

"阿升快看!宇宙飛船."

她的話音剛落,陽光就突然躲進了陰霾中.

我抬頭仰望.

一個前端略尖的白色幾何學物體填満了天空.它本應該朝天空上升,但總帶給我一種很強的壓力,仿佛會墜落下來一般.

飛得離地面這麼近,卻幾乎沒發出什麼聲音,真是神秘至極啊,

我輕輕張開嘴,打量著這架正欲起飛得宇宙艦艇的輪廓.它優美得有點難以置信,真是極具美感的艦船.明明時戰斗宇宙艦艇,但卻沒有一點生硬的男性化特征.有點像游艇,或是豪華客船.

"那是……"

那形狀是——

我知道四艘同種型號的飛船中,只有最早制造的一號艦艇形狀和其它又微妙的差距.

"啊啊,那個是……庫斯摩特里希提亞號吧.聯合國軍隊的,已經出航了嗎……"

我還像趁它停泊在宇宙港時靠近看看,拍張照片呢……

我目送著它緩緩上升,心里充滿了遺憾之情.本來還打算考試一結束就騎自行車遠遠趕去看得,可惜看來是遲到了.

里希提亞號稍稍改變了點角度,將船尾朝向我們,緩緩向天空上升.

鳥群向陪同機一樣貼著飛船飛翔.

但是那艘船卻將飛往鳥兒無法觸及的高度.

宇宙.

太陽系全域.

我陶醉在這一文字之中.太陽系.多帥的感覺啊.腦海里全是自傳,公轉的天體形象.

喉嚨感覺有點干燥.

當時的我14歲,無比懊悔著此時此地的自己只有14歲.

如果年紀大點就好了.

那樣的話,也許我也能乘上那個了.

調查艦隊的船員選拔不僅限于宇宙軍.通過適應性檢查,從普通平民中也能選出成員.

但是,他們怎麼說也不可能選擇一個孩子吧.為什麼我沒有早點出生呢,

"已經離開這兒了嗎?那次的選拔成員……"

我半是憧憬半是懊悔地喃喃道.

長峰心不在焉地隨身附和了一句,像是"嗯"了一聲.

里希提亞的身影越來越小.

我看到輕薄的云彩繚繞在船身.

已經遠得看不清了.

但我仍和長峰一起目送著它遠去——知道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

是的,當時的我絲毫沒有察覺到,長峰……美加子是以怎樣的心情凝望著它的.

473階

白色宇宙飛船消失在視野中後,我和她都收回了視線.之後我推著自行車,和她一起走在放學路上.

我們經常,可以說差不多每天都這樣一起回家.

這件事已經眾人皆知,不算什麼秘密了,所以周圍的朋友老拿這個來取笑我們,當然,有時也會暗暗羨慕我們.

偶爾有人朝我們吹口哨,這時我總有點怒上心頭,但長峰卻像是若無其事一樣,泰然處之.

長峰總是微笑著向我問我"怎麼了",所以我也會裝出満不在乎的樣子,但其實還是有點心存芥蒂.自己真是不夠冷靜啊!

不過說起來……

偶爾我會想,我們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到底是什麼關系呢.

凝視長峰時,我總感覺有點難為情,內心忐忑不安.

我很喜歡她的小習慣,偏著頭把耳朵湊近我.想聽清楚我說的是什麼.

她小小的圓臉,還有淡漠的語氣都很吸引我.

我將我對她的好感一點點表現出來,她也同樣一點點表現出來,如此反複積累,不知不覺中就發展成了現在的關系.

我們從未說過奇怪的話,也就是說,從來沒說過類似喜歡之類的話語.

但我們通過言行舉止明確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感情,我喜歡她,長峰也對我有好感.所以,我們完全沒必要去試探彼此的想法.

至少我想要這樣認為.

不過說實話,我有點害怕知道她的想法.如果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她僅是一笑而過的話,我該怎麼辦才好.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或許會有死的念頭.

正是因為有這種曖味不清的感覺,我們之間的關系才有點縹緲而不安.

我們彼此都不敢過多地介入對方的世界,只感小心翼翼地靠近.有點焦躁不安,卻也樂在其中.

所以,盡管我們每天都在一起,但和長峰兩人獨處的時候,知道現在還有點緊張.

"聽說那艘船到過太陽系所有行星."

走在鐵路沿線的道路上,我一邊聽著遠方電車的聲音,一邊說.

"嗯……"

長峰好像有點不太舒服,回答得有點有氣無力.

"像是在追趕襲擊了火星得宇宙人吧."

"嗯……"

"能坐上那個的也有從貧民中選出來的人哎.那樣就能免費環繞太陽系一周旅行了,真好啊."

"嗯……"

大片的積雨云略帶點橙色,緩緩地流動.長峰一邊遠眺著天空,一邊無精打采地走著.我推著後論吱嘎作響的自行車,跟在她身邊.

"塔爾西斯人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呢?"

"嗯……"

長峰的回答過于心不過焉,我想,這下可糟了.

說實話,我還真是有點害怕喜歡的女生在自己身邊感覺百無聊賴.

正想穿過空地中央那個小小的鐵路道口時,紅色信號燈亮了起來,同時鈴聲也開始鐺鐺鳴響.我們只好停住了腳步.

"長峰,你對這些完全沒有興趣嗎?"

我試探著問她.這倒是個比較單純的問題,畢竟最近新聞也好報紙也好,炒得這事都沸沸揚揚了.

"嗯?"

長峰微微轉過頭,視線投向了遠方.橫穿的列車遮住了她的視線,那是一輛特殊貨物列車,車廂表面印有聯合國宇宙軍標志,它將開往宇宙港.不過說起來,車身還真是長啊……

列車的轟鳴聲回響在四周,這時的長峰一臉愁悶地緘默不語.

貨物列車比想像中的還要長.

終于穿過之後,長峰短短地說了一句話.

"是有點……"

真是極為敷衍的回答.

我很想問她怎麼了,看上去很沒精神呢,但最後還是作罷了.我的直覺告訴我,最好不要把話題扯到那上面去.

"好了,去趟便利店吧."

我如此說道,長峰的臉色明顯好轉起來.

"嗯!"

她點頭回答道.這跟剛剛給我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推著自行車朝前邁步走去.

我們常去那家在大樓一層的便利店,到了那兒,長峰飛快地走進店內,開始像掃描一般打量著貨架.她很快走到了貨架的死角,不見了蹤影.我不由地想,還真像捉迷藏一樣呢.她買的東西倒是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我和往常一樣,以最短距離拿了一袋小炸餅和紙袋包裝的雪印咖啡,然後迅速去收款台結帳,再走到窗邊的書架前站著看了會兒雜志和JUMP(日本最有名的漫畫雜志).

過了好久長峰才出來,結果還是和平時一樣,買的是盒裝小份冰淇淋和罐裝果汁.等她過來後,我們兩人並肩走出了自動門.

不知何時起,厚厚的烏云積壓到了頭頂.

"去哪兒吃好呢?"我說.

"去車站吧?感覺要變天了."

"嗯."

我把自行車停放在原處,和長峰一起走上便利店前的國道.

沒走多遠就是一道岔道口,拐進較窄的那條路,之後再繞過一個拐角便是一條小道.小道蜿蜒曲折地向前方延伸,盡頭是一段寬闊而高敞的石階,坡度相當陡峭.

該怎麼形容才好呢,總感覺這石階帶給人一種別樣的風情.

登上這兒之後將會有什麼在等待自己呢?這不由得讓人浮想連翻.

因為坡度太陡,從下方仰望時幾乎看不到上面的景色,映入眼前的只有天空,仿佛石階一直通往天際一般.今天不是晴天,但陰天也有陰天的景致.

不過實際上,登上石階之後只有一條橫穿而過的縣道,周圍則是一望無際的空地,雜草叢生.那兒下——

鄉下!

眼前只有一片遼闊無垠的風景,真想給它貼上一張寫有"鄉下"的標簽.

不過這台階給人的感覺很好……

我喜歡這段台階.橡膠鞋底踩到白石的感覺,還有鐵制扶欄的冰冷觸感.

我習慣不自覺地去數台階數量,當然,並不只限于這兒的台階.

這兒的石階一共有73處,其中有3處平台.

每隔20階便有一處平台.第20階處豁然開朗.第40階處,第60階處也是平台.

然後登上最後13階,第13階便是頂點.

走到石階下方時,大滴大滴的雨點開始滴落下來.

我心想這下糟了!沒多久,雨勢愈發急了起來.雨點淅淅瀝瀝地砸落在柏油路,周圍的屋頂和樹叢間,天地間一片昏暗.

"沖刺了,長峰."

說著,我向上沖了出去,長峰也同時奔跑起來.

我一次跨過兩層台階往上奔,心里仍在默數著台階數.2,4,6,8……跨到第10步時身邊豁然開朗,我調整了一下步伐,然後繼續2,4,6……衣服和腦袋都被淋得一塌糊塗.

我竭盡全力地奔跑,並沒有擔心長峰.

可不能小瞧運動部的女生啊.長峰的運動神經比我還要強.

終于爬完了所有的台階,我飛奔向縣道.往右拐就是車站候車室了,我大跨步沖了進去.

長峰也同時沖了進來,鞋子在木制地板上撞擊出很大的聲音.

這兒的車站是我和長峰的秘密基地,我們偶爾會來避雨或是繞遠路時稍作休憩.

車站孤零零地佇立在人跡罕至的道路中央,這位置會有人過來嗎?反正我是從沒見過有人在這座車站候車.

這兒有一間破舊的木制候車室,不知是幾十年前建成的老古董了.小屋勉強能遮風避雨,里面擱放著木椅,還有一塊癟扁破舊的車站站牌.

沒有人會來這兒等車,也沒有人會在這站下車,但對我們來說卻剛剛好.

我和她都緩了緩呼吸,歎了口氣.

因為雨下得太急,我完全淋成了落湯雞,衣服都貼在了身上.

"等烏云散了以後,雨很快就會停的."

她仰望著外面的天空.

"晾干衣服慢慢等吧."

"只能這樣了."

她看到我的頭發緊緊地垂在頭上,輕然莞爾一笑.

然後她也甩掉自己身上的雨滴,輕輕坐在長椅上,用腳蹭掉了鞋子.

之後,用手指將濕淋淋的襪子脫下,擱在椅子旁邊,裸著雙足舒展了一下身體.她的雙足伸展得很遠.

我看著長峰腳趾的動作.

她脫下襪子子後的裸足讓我怦然心動.雖然在劍道部經常看到她的赤足,但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有點暈眩的感覺.

長峰身材嬌小,腳也很小.

我的腳很大,所以看著愈發覺得嬌小.

再想下去人都會有點不正常了,我只好盡量不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

不過話說回來,兩個人單獨待在昏暗的木制候車室里,沒有燈光,悄悄地吃著零食,等待天放晴,感覺真的很是溫馨呢.

特別是長峰也很喜歡這樣,她放心地沉浸在兩人獨處的時間中.這點更加讓人覺得溫馨.

我坐在木椅上,將腦袋靠在身後的牆壁猢猻拿過.就這樣懶散地坐著,用吸管往嘴里送了一口咖啡.

在雨中奔跑有點疲憊了,清甜的感覺霎時滲透了身體.

"長峰啊."

長峰用一只手靈巧地打開果汁罐,同時還在打量著自己的腳趾.我突然想到了一件是事,問她說.

"嗯."

"長峰,讀高中以後還繼續玩劍道嗎?"

"嗯,這個嘛——"

長峰的話感覺像是沒怎麼考慮過這件事.

"那阿升呢?"

"嗯,我會繼續的,長峰也繼續吧,你很強的嘛."

"你這麼說——實際上是想和我在同一個社團吧."

長峰一臉壞笑地說.她的確是猜中了,但我也不好承認.

"啊?你在說什麼呢?"

我故意躲過她的話鋒.

"嘿嘿.這麼想和我在一起?"

"哇,這兒有個花癡女."

"啊,真討厭!"

我很喜歡這種不觸及到要害的曖味不清.

就像在投接球練習中故意扔得讓對方能接住一樣.

我想,正因為我們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所以才能這樣曖味下去吧.

我隱約可以感觸到.

長峰對我有好感,而我也喜歡她.

或許是.這樣就夠了.

當時我的頭腦里裝的都是我和長峰……和美加子以後會發展成什麼樣.

能去同一所高中嗎?能進同一個社團嗎?也就是說,以後能在同一個空間嗎?

應該沒問題吧.

然後,我們之間的關系也會慢慢發展吧.

當時我的想法十分樂觀,完全沒帶有任何負面判斷成分在內.

我和長峰單獨待在像方形箱匣一樣昏暗的候車室中.

忽然,我注意到外面的動靜.雨勢漸漸弱了下去,但屋頂上依然有雨滴淅淅瀝瀝地滴落地面.

空蕩蕩的候車室佇立在沒有汽車通行的道路中.我們被雨點阻住了腳步,無法離開這兒.

當時,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虛無的——空空寂寂的宇宙空間中,只有這間候車室是真實存在的,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

如果真能這樣,我完全不在乎,甚至會感覺很開心……當然,這也只是錯覺而已,我很快便回到了現實.

我的齒間突然襲來一陣冰涼的觸感,心想這是什麼東西時,冰淇淋嗖地一口滑了進去.

我吃不了太冷的東西,特別時牙齒受不了涼,所以一時慌了.忙用手掩住嘴吸進幾口空氣,拼命像緩解一下.

"你在干什麼啊."

"誰讓你在發呆."

長峰笑著說.她的笑靨伸手可及.

伸手可及——

腦海里猛然一閃.

忽然想觸撫她的身體.

我並沒有那種奇怪的意思,只是想感觸下她的呼吸,她的體溫.

但最後我還是作罷了.並非是膽怯,我知道就算自己這樣做了她也不會反感的,但我還是想繼續曖味下去.

避開核心.

不明確說清.

只在氛圍上靠近.

這是我們,不,這是我對彼此間關系的基本態度.

當時我以為那是最現實的矗立,盡管並沒有錯……

只是,當時的自己或許有點狡猾.

之後我所受的煎熬,也許就是那時的報應.

5慣性

風轉云動雨漸停.陽光輕射入候車室的入口處.

離開小屋後,夕陽的金色光芒灑落在粘濕的泥土和柏油道上,感覺半干不濕的衣服馬上清爽多了.雨天過晴的感覺真的很舒暢.

我和長峰回到便利店,從自行車停放處推出自己的車子.然後,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于是便試著問她.

"上來?"

"嗯——"

我現在車座上坐穩,然後催長峰快上來.她從身後扶住了我的肩膀,踩在後輪的踏板上.她上來後,我需要稍稍用點勁以免自行車倒下.

長峰的雙手扶在我的肩上,比想像中力氣更大.這種感覺倒也新鮮.

我在地面踏了幾腳,一開始有點搖晃,但自行車很快就開始飛奔起來.

速度一上來,自行車馬上就穩定了下來.我朝長峰的家騎去.

周圍的景色都籠罩在一片煙雨迷朦中.道路,護欄,林蔭樹,還有旁邊的雜草都微微粘濕.我們身上也還有點濡濕.

我往前方飛奔,看不到長峰的身影,但重心和平時不同,她的小手偶爾會挪動一下位置,緊緊扶住我的肩頭,從這些我都能感受倒她的存在.

我沿著河岸奔去,然後騎進了細長的沿江公園,縱穿過公園的慢跑行道是近路.

道路上到處都是像通道一般的油漆將要剝落的鐵制藤架.穿越在通道下,感覺時而陰冷時而陽光.

穿過最後的藤架後,長峰小小地歎了一口氣.

"嗯?怎麼了?"

"呐,快看,天空."

我什麼都沒有看到,估計不是在前進的方向,而是在旁邊或是後方吧.兩個人騎車時東張西望有點危險,于是我輕握住刹車,放慢速度停了下來,不過還是讓我稍稍花了點力氣才克服兩個人的慣性.降速時自行車有點不穩,長峰緊緊地扶在我的肩上.

停下車後,我將雙腳踩在地上,抬頭仰望天空.

我的全身刹那像徹然蘇醒般震撼了.

"是追跡者……"

八縷航跡云痕排成一列,朝遠空蔓延開來.

從飛行方式都能看出那不是飛機.

因為速度不同,而且前進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和它相比,飛機像是噴射推進向前一般.而它不同,它像滑冰一般飛翔在天際.

和里希提亞一塊在太陽系與塔爾西斯人作戰的宇宙戰斗機.

我激動起來.

那是世上就有300架的追跡者編隊.

"好厲害啊……"

我情不自禁地感歎.

這是最大限度運用在火星遺跡發掘的技術制造而成的戰術高速兵裝(TRA),不久前只在虛構世界中才會有的人形戰斗機.世上沒有一個男生會不仰慕它.

它的飛翔方式明顯不是飛機動力……

"呐,聽說那東西連補給都不需要,一瞬間就能去到地球任何地方,好像還能獨自沖出大氣圈外……真厲害啊……"

我感概無限地自言自語道.

好厲害啊……

"真美啊……"

長峰也低聲感歎.

是啊.

我也這麼想.

八條細細的曲線劃過天際,悄無聲息地朝夕陽漸深之處延伸.

緩然延伸的感觸美得無法形容.

我凝望著追跡者,直到它消失在視野中.

突然——

扶住我肩頭的雙手忽然加大了力量.

甚至讓我有點疼痛.

我的勁部明顯感到了她的呼吸.

"呐,阿升……"

右耳邊飄來喘息般的聲音.

怎麼回事……?

長峰似乎有點不對勁.

長峰她——

想要說什麼.

突如其來.

長峰現在是什麼表情呢?

我能感覺到長峰的體香.

長峰的臉頰貼在我的頰邊.

我能感覺到她的體溫.

但我無法回頭.

"我呢……"

長峰的呼吸在耳邊私喃,讓我鼓膜有點酥癢.

"從明年起,就要坐上那個了……"

慣性真是奇妙.

我一直以為,我們兩人已經開始萌芽的關系,之後也會一直繼續下去,知道生葉開花.

我們以同樣的速度,朝同一目標前進,之後我們的距離會慢慢地縮小.我一直都這樣認為.

但這只是毫無根據的樂觀而已.

我想像過,在現在的延長線上還會發生很多事情.

不如說,暑假和長峰一塊去海邊之類.

腦子里裝的全是這些願望.

但此刻我卻感覺,那些美好的願望頓時陷入了巨大的漩渦中,離我越來越遠,最後消逝不見.

長峰的一句低話,讓我心中樂觀的念頭潰不成形.

6終結之日

到了第二學期,長峰忙于出行前的雜事,很少來學校了.我看著她空空如也的課桌,心里湧起一陣莫名的哀傷.

12月中旬,終于到了她的出發之日.

我去了宇宙港,為她送別.

僅僅是,像是送別踏上長途旅程的友人一般.

我甚至還在心里天真地想,她很快就會回來的.

7短信(Ⅰ)

美加子出發後第十天,我收到了她的短信.

當時是晚上,我正在寫作業,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我看了一眼發信人的名字,心想是長峰啊……但之後馬上就怔住了.

雖說不知打道長峰的具體去向,但可以確定她已經不在日本了.

感覺真有點奇妙,她從海外發出的短信,和以前在同一個城市時沒有任何區別.

冷靜地想想,短信能發送過來倒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讓我稍稍有點驚訝的是,環境變化那麼大,而手機畫面顯示的信息卻沒有絲毫不同.如果像過去的書信一樣,上面帖有外國郵票,倒也還想得通.

這是從亞利桑那州發來的短信.

我查閱了一下現代社會的資料集,才知道長峰現在是在美國南部,臨近墨西哥的接壤處.

她好像是為了成為一名追跡者機師,在那兒接受訓練.

追跡者的機師.

【小心蠍子喲.】

開點這種不痛不癢的玩笑已經是我最大的幽默了.

【才沒有呢!】

我立刻收到了回信.

那天,我和她互相發送了許多這種一兩句的短信.或許我們一直在這樣試探著彼此的心思.

【現在行星也連通了網絡,

在哪兒都可以發短信喲.

宇宙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她在短信里這樣說.

是呢.盡管要花上一定的時間,但現在在哪兒都能通過短信和她聊天了.

今後也能,一直,像今天一樣.

第三學期,我和美加子每天都互相發送大量短信.為了迎接中考,我一直守在書桌前學習.每次手機液晶屏閃著綠光發出短信鈴聲時,我都會長舒一口氣.

美加子特別想知道班級的情況和日本的新聞,于是我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和每天發生的事情都通過短信告訴她,

我很高興看到美加子想知道我身邊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美加子的感情並沒有疏遠,她並沒有只顧著沉浸在新環境里,她還想回來的……想到這兒,我的心也得到了慰藉.

不過說來,短信還真是個好東西啊.

給美加子發短信時,我偶爾會感覺,真是有點奇怪呢.她在這邊時從沒有像這樣忙于發送短信.

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發過什麼短信.

畢竟每天都能見面,那樣就足夠了.

但現在分隔兩地,我才發覺短信真是個好東西,還不僅僅只是因為它的便利.

我驀然察覺到,偶爾一瞬竟覺得發短信比當面聊天更為貼近,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了.

感覺短信里的話語是從她的心靈直接飛往我這兒來的.

我想,如果有心靈感應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終于能在短信里叫她"美加子"了.兩人獨處時,不知道為什麼,我怎麼也說不出口來.當自己察覺過來時,已經輸入了這三個字符.

大概是因為她的短信名總是"我是美加子喲",所以我才能輸入"美加子,還好嗎?".

【美加子,還好嗎?】

我漸漸習慣了寫這句話.但即便我不詢問她,美加子發來的短信也一直都很有精神.

8從平面到空間

二月,美加子所駕駛的里希提亞號將飛往火星.

整整需要三天時間,才能收到對方發送的短信.

9短信(Ⅱ)

美加子像是在新的環境中也很積極向上,而我的日常生活,說實話很是暗淡無光.我所生活的環境只會強調中考.

周圍的所有人和物都像進行大合唱一般,無時無刻不在念叨著"好好學習,不然的話……",我感覺有點心力憔悴.

我報了預備學校的短期課程.

以前和美加子商量過一起去的那所預備學校.上課時,我在椅子上做得很不安穩,偶爾會恍恍惚惚地想起美加子.

就在我身處太陽系第三顆球狀行星傻瓜,焦躁不安地轉動著沒芯的自動鉛筆時,美加子正飛往火星了呢.

想到這里,我的肩膀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火星.

我有個表姐很有SF宅女的氣質.她要是從圖書館里找到一本一百多年前的SF小說,馬上會欣喜若狂地大叫一聲,如饑似渴地閱讀起來.

她曾硬塞給我幾本SF小說看,其中有一本說的是紅皮膚的火星人和激光人展開了戰斗.內容過于荒唐無稽,當時我也就一笑而過了,但可以看出,僅在一百年前,火星對人類來說還是這種熱血冒險的空想世界呢.

為什麼美加子會在那種地方.

而且還乘坐著機器人.

老師合上教科書,課程也告一段落了.這時,預備學校的階梯教室四處傳來了放松的長歎聲和零碎的收拾聲.

我放下了自動鉛筆,打開了手機電源後,發現收到了美加子的短信.這是六天來的第一條短信.

我把筆記本裝進書包里,與1G的重力抗爭著從木椅上起身,打量了一眼短信內容.

美加子挺開心的呢……

她連機師測試都感覺很愉快.

美加子向我描述了正在推進行星地球化計劃的火星景色,以及知道上世紀還只能用望遠鏡看到的各種有名的地形.

美加子飛行在火星的天空中,從上空眺望景色.

像跳水選手一樣,從衛星軌道上跳入火星的大氣圈,在那兒追趕目標敵機,以及進行各種科學調查,甚至還能飛翔在星之海洋中——

我想像著這樣的美加子.

真好啊……

我偶爾有點羨慕她.

為什麼是美加子呢?

為什麼,不是我呢?

當她在緋色大地奔馳時,在星之海洋翱翔之時,我在這座大樓的一間房間里,坐在樹脂塗層的長桌前啃書,為了中考而焦頭爛額.

總覺得自己有些卑微了.

中考的壓力像從四面八方逼近的牆壁一般,時間越久,越覺得憋曲難受.

是的,我是在嫉妒.

出了預備學校的大樓,四周已經沉浸在沉沉的夜色中.這附近夜幕降臨得有點早,繁華的街道也很快就冷清了下來.

我把羽絨服的衣領拉到下巴處,拖著疲倦的身子慢騰騰地朝車站走去.唇邊匆匆地呼出陣陣嫋嫋白霧.

我疲倦地抬起頭,仰望著夜空.

天空只有特別明亮的星星在一閃一閃的.

冰冷的寒風滲進脖子,我馬上像烏龜一樣把頭縮了回去.短信要三天才能送達的距離,確實是很遠呢.每隔六天收到她的短信,她談到她的近況,同時也讓我感覺到無法跨越的距離.我已經不再覺得像是心靈感應一樣了.

今後,距離也許會更遠吧.

我獨自一人走在本應和美加子兩人同行的道路.

獨自一人坐在本應和美加子共坐的電車上.

然後,獨自一人回家.

像這樣,我低下頭,獨自一人匆匆來回在預備學校和學校……

不久後,我獨自一人去看了升學合格公布榜.

10偏差

我考上了本應和美加子一塊考入的高中,但並沒有加入劍道部.

11無法想像之處

高中學校兩側栽種著大顆的櫻花樹.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地面,猶如地面一般.

今年春天很暖和,開學典禮那天萬木已漸吐綠,帶著一襲嫩綠的櫻樹也別有風情.我很喜歡新葉剛露頭時的櫻樹,就像我周圍有點噪音反而會覺得安心一樣,帶點綠葉的櫻樹給人感覺更靜謐.

門口到樓梯口之間中種著一叢叢映山紅,櫻花尚未調零時,喇叭形狀的花朵會姹紫嫣紅地綻放開來.

每天我都步行和坐公車來到學校,穿越大門,通過花叢旁走進教室.

開學已經有十天了.

高中課程的難度驟然增加,再加上那個春天暖煦煦的,上課時老像睡覺.

新班級感覺也不錯,幸運的是同一所學校考上來不少熟人,有男生也有女生,一開始大家就都清楚彼此的性情,此外還互相介紹自己的鄰座同學,于是我很快就在辦理混熟了.

不久,就能把同學的長相和名字對上號了.

我的人際關系還算不錯,因此不管在哪兒一般都能帶動氣氛,也算是有點小聰明.多虧了這個,換班也從未出現過問題.

那年也一樣.

但是,總有點不對勁.

是那種別扭的感覺——

總之我一直都很困.一天二十四小時,腦海里一直籠著一層薄薄的的迷霧.

課堂上經常睡了過去,最後只能借別人的筆記看.

有時課程全部結束後還是覺得很困,于是干脆趴在桌子上不動了.

社團的話,我加入了弓道部,但這所學校的弓道部一點也不正式,可以隨意缺席.于是我加入之後便一直缺席,稀里糊塗地度過了放學後的時間.

美加子現在好像已經離開了火星,到達了木星.

一陣清風拂過,窗外的花瓣紛紛揚揚地凋零.

我趴在桌子上,凝望著窗外的風景.

木星的話,短信要14天才能送達.

14這一數字一直浮在我的意識表層,導致我無法思考其它事情.

我真正的問題是真實感.

美加子在太陽系各處飛行.

美加子之前還在火星進行演習,現在卻身處木星的歐羅巴衛星.

我眼前是春日午後的和煦,嬌豔欲滴的花兒和新教室的氣息.

而美加子在宇宙中.

我根本想像不出她身邊的一切.

如果美加子身在埃及,或是身在挪威,我還能想像得出她在那兒的樣子.畢竟那樣的話,我們還是在同一片大地上,只是水土不同而已.

可是,那是宇宙.

就像是虛構的故事一般.

完全沒有真實感.

不在同一平面上,指的就是這個嗎?我終于有點可以理解了.


美加子已經不在這片大地上了.

她已經不在這顆星球的空氣中了.

而在我的周圍,百花怒放,季節流轉,高中的課程也以很快的速度在推進,一入學就是摸底考試.現實毫不留情地鋪展開來,我甚至都想大喊一句讓時間等等我.

在我所見所聞的現實中,都沒有留下美加子的身影.

我趴在桌子上,桌面木頭的氣味撲鼻而來.

是的,我一點點地不安起來.

我心中關于美加子的真實感已經漸漸腿色.

以前班里的大多數同學已經忘卻美加子了,當我知道這一事實時,驚訝得目瞪口呆.

這一事實帶給我的不僅僅時驚訝,還有難以言喻的沉重感.

所有人都如此輕易地將她置諸腦後.

最初的一個月還有女生跟她互發短信,但之後也斷絕了聯系.

美加子的離開不也是為了我們嗎?

盡管心里很想質問她們,但最後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公平一點考慮,淡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我讀小學時,有個關系很好的死黨在五年級時轉學了.

我連那家伙的消息和聯絡方式都不知道……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大家也都像那樣,漸漸淡忘了她.

說起來真有點郁悶,連美加子的母親也漸漸當她不在了.

初中時一個叫長野的朋友和我考進了同一所高中,剛開學時,他就在足球部搞得腿部骨折,最後住了院.

我曾去探望過他一次,當時在醫院住院處的會談室里看到一個眼熟的女性,細細一看原來是美加子的母親.

我和美加子的母親以前見過兩,三次面.我向她打了個招呼,她十分冷淡地回了我一句,像是馬上就想離開這兒,但我強行拉住了她,問她美加子給她留下什麼消息沒有.

結果,美加子的母親說,她幾乎沒有聯系過自己.聽到美加子和我聯系得很頻繁,經常發短信之類的,她反而小小地驚訝了一下.但美加子的母親並沒有向我詢問美加子的情況.

我注意到美加子的母親身邊站著一個女孩.她坐在會談室里帖有塑料薄膜的椅子上,穿著一身睡衣,應該是一名住院患者.

那女孩很小巧,很瘦弱,像是一握她的手臂就能將其折斷似的.

女孩美得驚為天人.

漆黑的長發垂及腰間,睫毛長得幾乎可以看見影子,眼睛也很大.那雙眼眸看起來很疲倦,給人帶來一種長時間住院的人所特有的憔悴感.後來我才知道,她今年應該是讀初一的年紀,但我記得美加子應該是獨生女啊.

女孩知道我是美加子的朋友時,一臉凝重地盯視著我.

兩天後,我好心地把長野的筆記複印了一份送到醫院里去,在那兒我又遇到了那個女孩.

那家醫院共有三棟病房樓,幾處走廊將病房樓之間連接了起來.走廊兩側鑲著落地玻璃,沿著窗口擺放有好幾張帶扶手的椅子,病人可以坐在那兒往外眺望風景或是曬曬太陽.

她獨自一人坐在那兒.身邊放著點滴的移動注射台,兩個點滴袋在空中微微搖晃.

我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通過那兒,但不小心碰觸到了她的視線.她一直緊緊地盯視著我,我也實在很難視而不見.

"你就是阿升?"

她冷冷地問道.

"是的."我盡量用鎮定的聲音回答說.

"討厭的語氣."她稍稍噘起嘴說,"聽上去就在裝腔作勢."

她一開始就對我心存反感,知道最後也沒變.

"長峰向你提起過我?"

我姑且還是問了一句,但她卻——

"哼."

她哼了一聲,像是在說少問這種無聊的事了.

我覺得心底泛出一陣反感,皺起眉頭想離開那兒.

"美加子是因為我才走的."

我止住了腳步.

"什麼意思."

"她沒說過這件事吧."

女孩像挑釁般露出了微笑,我盯住了她.

"你是……"

"堂妹."

堂妹?

"剛剛的話是什麼意思?"

美加子的堂妹眯起眼睛.

"她也可以拒絕去調查隊的喲.不過需要錢,手術啊,藥啊之類的……我的住院時間比想像中還要長,我們家也沒什麼錢."

"……"

"預交金已經是一筆很大的數額了.聽說我現在的治療費全是聯合國出的,也是之前約定好了嘛.昂貴的藥物也能隨心所欲地使用,大概能治好我吧."

我驚呆了.

怎麼會是這樣……

"你在這兒幾年了?"

我感覺頭腦中一片暈眩,發出了疑問.

她緊著雙唇,像是想問我詢問這種事干嘛.不過沒多久,她像是改變了主意.

"三年了."

她回答我說.

這事對我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我的大腦一刻不停地轉動著,想要理解她的話.

美加子的堂妹像是在等我繼續說下去,但我已經無言以對,只顧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她早拒絕了,美加子是為了我才放棄年高中的,去往宇宙的."

堂妹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

"那家伙一直很想讀高中哎……"

是啊.

美加子曾說過和我一起讀高中的……

但結果她卻被選拔為整個世界僅有數百人的里希提亞艦隊的成員.而我卻單純地認為宇宙開發是精英職業,既然那條路向她敞開大門的話,我也沒辦法……

"原來是這樣……"

我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腳步有點踉踉蹌蹌了.

居然有這樣的內情……

但美加子的堂妹仍不肯放過我.

接著,我聽到她說.

"真是可悲啊."

我快速返過身去.

目不轉睛地盯著美加子的堂妹.

她笑了.

但那並非一般的笑容.

是憎恨.

眼前是她一臉憎恨的笑容.

那時,我終于明白了.

她憎恨她的堂姐,她那善良的堂姐為了給她出治療費,不得不放棄期望的道路,而選擇獨自遠行——況且還不是一般的遠行,是遠離這片大地,被帶往其它遙遠的星球……

那女孩卻憎惡著她.

隨後,她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

"要是走得更遠就好了."

啊——

冰冷的視線.

她的視線朝我投來,但我知道,那視線通過我投向美加子了.

那時,我的想象力輕鳴著運轉起來.

腦海里浮想起一切關于這對堂姐妹的事情.

美加子的性格一向很好,對這樣的堂妹也很和善吧.

堂妹沒辦法去學校,13歲了連初中也讀不了,美加子定會覺得她很可憐,想盡辦法關懷她吧.

而這乖僻的美少女或許正是因為她的關懷而心存不滿,反生憎惡吧.對健康聰明,而且運動神經也很拔群的堂姐嫉恨難安.

我想像著這番情景.

盡管只是個人臆測的想像,但這種事確實很常見.

為什麼我能如此輕易地想像出這番情景呢?因為這比起想像身在宇宙的美加子要簡單得多.

去往遠方後——

理所當然的生活,還有學校就會遠離自己.

這個女孩在地板光滑的白色醫院里,想象著身在宇宙基地和宇宙艦隊的美加子朝太陽系外緣遠去的情景,恐怕暗自感到満足了吧.

美加子為了別人去往不願意去的地方,然而沒有人感謝她,甚至漸漸遺忘了她.

如果只是這點還好——

我忍不下去了,終于奔逃一般地離開了那兒.我感覺得到身後女孩的視線中飽含著譏諷.

春天的空氣暖洋洋的,教室里空無一人,窗子都沒關上.我獨自伏在桌上,將腦袋從右邊朝向左邊.午後的陽光溫暖地射進沒有開燈的教室里,仿佛給我下了催眠術一般,讓我別去想這些無濟于事的事情.最終,我的意識漸漸模糊了.

"寺尾君,關于運動會的項目……"

"……嗯."

身穿藏青色水手服的同班女生進來問我,我半睡半醒地慢慢抬起身.

這所學校每年春天都會舉行運動會,也算是借此機會讓新班級團結和睦點吧.排球啊,籃球啊,軟球啊之類的.各班按體育項目組成隊伍和其它班級進行比賽.我稀里糊塗地成了班里運動會的執行委員.

"你沒事吧?"

和我一塊被選為執行委員的女孩站在我的桌前,擔心地打量著我的臉.

我遞給我一條折得四四方方的手帕,但我搖了搖頭,沒有收下.我用襯衫的袖子用力地拭掉了雙眼的淚水.

幸好留下的淚水並不多,我很容易就恢複了平時那種不動聲息的樣子.

我自己也嚇了一跳.多少年沒哭過了呢,我是那種就算看很感人的電影也不容易落淚的類型.

"啊呀呀,這個,真不好意思啊."

事到如今也不好裝成沒哭過的樣子,我便敷衍了一下.

"嗯."

女孩點了點頭.

"嚇了我一跳——"

這也難怪吧.

她沒有追問我原因,讓我舒了一口氣,然後我們兩人開始商量工作上的事情.商量完之後,我背著書包獨自穿過映山紅花從旁,獨自在學校前的車站等待,獨自回家.整個地球上或許只有我一個人期待美加子平安回來.

但就連我也感覺美加子的存在感越來越淡.

這兒的氣氛過于濃烈.

濃烈的氣氛沖走了我身邊那種美加子確確實實存在過的痕跡.

美加子這個女孩,已經成為我心中的幻覺了嗎?

這種不妙的想法一瞬間掠過我的腦海.

最近很少收到短信.

我有點焦躁不安.

12時間停止

兩個多月時間中,我和美加子互發了三條左右的短信.這已經是最短的間隔了.

我和美加子給彼此發送了長長的短信,長得幾乎都不像手機短信了.我按她所希求的一樣,將這邊的情況告訴了她.初中時跟我和美加子關系都很好的岡崎和後藤終于開始交往了,我稍微改得有趣一點,把這些都告訴了她.

輸入這些文字時,心里倒真有點嫉妒起來,可惡,那倆家伙倒好.

真好啊……

喜歡的女孩在自己身邊,感覺真像奇跡一般美妙.

我的身邊只有空氣.伸出雙手也只能觸撫到冰冷的空氣.

六月初發送的短信中,我試著請求美加子能不能發張她自拍的照片過來.

行星間的網絡是以調查研究和軍事相關的信息為優先的,而且網絡狀況也很不穩定,發送圖像的話很容易發生亂碼,或者干脆是接受不到.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是想見到美加子.

除了長長的文字以外,還想以別的方式感覺到美加子.

【一定要發哦】

我這樣請求道.

急不可待的日子終于逝去,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短信里的圖像居然奇跡般地送達了.當看到有附件時,我不由興奮得哆嗦了幾下.我把意識集中在大拇指上,打開了圖像.

然後,我的頭腦里一片混亂.

沒錯,那正是美加子自拍的照片數據,是我向她要的東西.我想看的也正是這個.這些都沒錯,除了有一點始及未料的事實讓我狼狽不堪.

"為什麼……"

我自言自語道.

美加子依然穿著初中制服.

和送別地球時一樣,美加子身穿初中制服的襯衫和背心,打著領帶.美加子的發型和當時毫無兩樣,仍是短發.這點帶給了我強烈的不協調感.

幾個月前,我很熟悉這套制服,但現在我所熟悉的是高中的水手服.我已經從照片的制服中感覺到了什麼叫落差.

送別美加子已有半年以上了.

初中畢業也有4個月了.

然而她發送的照片卻仍定格在初中時代,我還能切身感受到美加子存在的那個時代……

我想看到她現在的樣子,這樣才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存在.

我是這麼想的.

這仿佛就像從過去寄來的照片一樣——

我在心里大聲地呼喚,美加子在哪兒.美加子,現在的你在哪兒?

美加子,你現在真的在這個宇宙的某個地方嗎?

我頭腦了一片混亂,甚至陷入無盡的空想中.我送別美加子的那天,以那一時間為界,那個叫美加子的女孩是不是已經消失在空氣中,蕩然無存了.

她的殘留思念化為短信,像幽靈一般偶爾出現在我面前.我陷入這種異想天開的無情幻想中.

看著那張照片——我感覺很害怕.

又來了一封長長的短信.

【今後,短信送達的時間會越來越長,

嗯,沒關系!】

當時的我完全不明就理.

什麼方面沒關系?

直到我更大一些,足夠成熟的時候,才明白她的那句話中飽含怎樣的含義.

美加子像是要離開歐羅巴,去往冥王星了.現在她正從木星圈朝冥王星前進.

從木星到冥王星的某處.

我根本無法想像那種地方.

今後她將離地球越來越遠,短信送達的時間也會越來越長.

我想,聽起來有點像天氣預報.

但事實比天氣預報要精確和單純得多.

是這樣吧……

我輸入了回信,把手機擱放在桌上.

然後等待她的短信.

13七月末

七月末,我收到了美加子的最後一條短信,之後的短信便中斷了.

14沉默的間隙

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我仍然沒有收到美加子的回音.我從各種角度設想了沒有收到短信的各種原因.妥當的原因,或是不妥的原因.推測過物理方面的原因,也考慮過心理上的理由.想象過對美加子來說很可怕的事態,也想象過對我來說很可怕的事態.最後還是殊途同歸,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起了存在感日漸渺然,最終被遺忘在記憶里的轉學生.

或許就是這麼回事吧.

我也輸入了好幾條質問似的短信,讓她快點回信.

然後只剩下等待.

我打算一直等待她的回信.

一直等待下去.

等待的時候,我思考著美加子的事情.

我和美加子之間的事情.

關于美加子的記憶已經日漸斑駁,但我仍不肯撤手.感覺像是在身後拉扯著一去不返的人的衣袖一般,努力想要挽回.

我和美加子究竟是什麼關系.

這是個籠統而曖味的問題.

我和美加子從未確認過彼此的心思.

我從沒說過,我喜歡你.

美加子從沒說過,等著我喲.

我也從未和她約定過,等她回來.

為什麼沒有約定呢.

如果許下過約定,我便可以更理直氣壯地等待她歸來了.

我便可以有所依托了.

美加子離開後的現實,漸漸成為了我的現實.

"等待"這一心情日漸淡薄了下去.

但查看短信已經成為了我的習慣,我每天都機械地,毫無感覺地按下按鍵.

查看短信的按鍵已經被磨損得字跡不清了.

我的心情也一點點被磨損.

《沒有收到新短信.》

《沒有收到新短信.》

《沒有收到新……》

自動通知的聲音已經諳熟于心了.

枯燥無味的手機聲成了我新的日常生活.

五個月過去了

15在世界的內側

雪花紛飛的季節來臨,我不再等待短信了.

16現在的幸福

之後,我交了一個女朋友.

時間應該稍往前追溯到秋天.

那時學校開展了學園祭,我們班也參與了咖啡店,模擬店和節目計劃,准備期間忙得不可開交.

每天留在學校忙動忙西的,直到天色昏暗才能回家.准備工作本身就像節目一樣,忙得很開心.

同舟共濟渡過修羅場後,班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團結感.之前關系很疏遠的好幾個同學都和我熟了起來.

學園祭結束後,大家的興奮仍溢于言表.于是趁勢班里的同好決定一塊市中心的游樂園玩.包括我在內,應該有12個人去了吧.

這一集會名義上為了慶祝學園祭的成功結束,不過實際上還有一個主題,那就是關注和打趣那幾對准備在學園祭時開始交往的情侶.我們都很有默契,故意想盡辦法將他們一對對地推向鬼屋或是過上車這種令人尖叫的設施.

當時秋高氣爽,風光如畫.

玩了一會兒後,大家決定一塊乘坐摩天輪.照慣列,先把羨煞旁人的情侶們送進吊艙,然後剩下的人順水推舟地一男一女坐在一塊兒.

和我一起乘坐的是擔任活動委員的女孩,平時也經常說說話,挺有共同語言的,所以相處得還算輕松.

只不過,我不小心看到了,坐上吊艙時別的女孩饒有深意地捅了她一下.

當時,我也隱隱感覺到了其中含有的微妙意義.

我們緩緩地朝天空上空.緩緩地改變角度,俯瞰著下方的景色,同時隨便閑聊了點學園祭和班級之類的事情.

那女孩很有教養,給人感覺很不錯,我也聊得挺開心的.只是有點擔心會不會讓她感覺太無聊了,不過我似乎有點杞人優天了.

接近頂點時,下方的街道一目了然地呈現在眼前,像一幅大型全景立體圖一般.市中心的大樓像是用細砂砌成的一樣,灰蒙蒙地蔓延開來.

不知為何,我長到這麼大年紀還殘留不少孩童的痕跡,比如說很喜歡高處吧.

我情不自禁地將額頭貼在玻璃窗上,看得入迷了.

"像孩子一樣."

女孩覺得有些奇怪地說.

"嗯,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很喜歡高處.小時候還從屋頂跳下來過,結果受了很重的傷,現在背後還留著傷痕呢."

"聽著就很疼呢……"

"現在也沒改變什麼,比如說爬上高樓大廈的屋頂之類的,總要站在離邊上很近的地方才覺得過癮.

"我完全相反.最怕高處了……雙腳踩在地面才會覺得安心呢."

"現在也害怕嗎?"

"有一點吧,寺尾君不害怕嗎?"

"害怕."我回答說,"正因為害怕,所以才向邊緣一點點靠近.再靠近5厘米的話會害怕成什麼樣,探出身子往下俯瞰的話會比現在害怕好幾倍吧……之類的感覺,"

"嗯……"

"比如說."

我說著,起身將吊艙出口的掛鉤轉了一圈,飛快地打開了塗著紅色油漆的鐵門.正想要探出身子往正下方時,我注意到她嚇得面無人色了,忙把出口再此關上.

"喂,別嚇我啊."

她長長地緩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有點得意忘形了.我有時會做這種事,所以,還真是孩子啊.如果掉下去了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吊艙已經通過了頂點,開始緩緩下降.

她看到已經開始漸漸下降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來她還真是很怕高處.

過了一會,她忽然問我.

"那個,寺尾君,你有女朋友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反問道,同時在心里認真掂量了一小會,還是覺得美加子不算我的女朋友.雖然心里有點失落,但我並沒有表露出來.

"沒有,我沒有女朋友."

"是嗎?我想如果有女朋友的話,這樣會不太好吧."

"這樣?很多人一塊出來玩,然後坐摩天輪嗎?這種事,有沒有女朋友都無所謂吧."

"不過我不喜歡這樣.如果我的男朋友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和別人坐在一塊兒……"

"噢,是嗎……"

"是的.心里很不安,就算知道沒什麼事,我也會吃醋的.感覺像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擁有了另一個世界,有點傷心."

"嗯."

我哼哼了一句,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難道要說長見識了?

"她們都以為寺尾君的女朋友在其它學校呢,我也以為是這樣."

"謠傳真是離譜啊."

我聽到自己始及未料的評價,只能一臉無奈.

"為什麼會有這種傳言啊?"

"給人的印象像是這樣吧."

印象到底是什麼呢?我在心里琢磨著,不過感覺可能會有點難聽吧.我深切感受到女生的想象力實在是不可小覷.

"那個,可以問你個奇怪的問題嗎?"

"要看有多奇怪了."

"還記得不?好——早以前,寺尾君一個人在教室里哭吧."

"哇,我忘了."

真沒想到她還記得這件事,我著實有點慌了,擺出求饒的動作.

雖然我沒想過堂堂男子漢應該這樣那樣的,但一個人流淚時不小心被人看到還是感覺很難堪.盡管說不上是一生的疏忽,但也算是暴露出了自己的弱點之類的.

不過,既然她看到了我特別的一面,那我也就沒必要在她面前裝樣子了.將錯就錯下去,說不定反覺更輕松.

"真嚇了一跳呢,沒想到你在哭.小學以後我就沒見過男生哭泣了."

"好了好了,你就饒了我吧."

"因為看你哭了,我還想著是這樣啊,倒也能明白個兩三分.發生了很多事吧,對不?"

"不是了.偶爾感性會失去控制而已,心里想著哇真是春意融融啊,不由自主地感動得掉淚了."

我的辨解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好厲害啊,"她輕聲菀爾,"像古文一樣."

古文大概就是大伴家持啊,紀貫之啊之類的人寫的東西吧.兩者均為日本歌人.前者處于日本奈良時期,後者處于平安時期.)

"寺尾君還真有有趣呢.跟看起來不一樣."他說,"我還以為你會更冷酷一點."

"比想像中要好吧."我自己說出了口.

之後,我們又不痛不癢地閑聊了一會.

不知不覺中,摩天輪已經轉完了一圈,回到了起點.

"呐,真的沒有嗎?其它學校的女朋友."

"真的沒有……"我說.這其實也並不是謊言.

在那之後,我也一直在等待美加子斷絕已久的信息.後來回想時,當時的我為何沒有說出口呢,自己喜歡的女孩去了遠方,我一直在等待她回來.

或許,當時已經不知不覺地感覺到了自己的極限吧.

也預感到了繃緊的心情弦滿欲裂的瞬間.

我想,大概從那天起,我心中像火星一般的東西已經熄滅了.

之後過了一陣子,我收到了同坐摩天輪的她寫給我的信.

不是短信,而是書信.

那年時瑞雪年,從新年到二月底,除了積雪外還下了三場大雪.

每場雪都下得很厚,下完雪整整一周時間,背陰處的積雪一直沒化,凍結在道路上.我在校服里的襯衫換成了羊絨衫.

那是下第二場大雪的那天.

響午過後,雪花開始飄落.下課後我往外看了一眼,天空覆蓋著厚厚的白云,細砂般的白雪悄無聲息地飄落.

下雪天總感覺外面特別明亮.

雪勢很大,我向趁著公車沒晚點之前趕緊回去.打開自己的鞋櫃時,一張精致的白色信封靜靜地躺在里面.

信封上工工整整寫著她的名字.

自從上次以來,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拉近了很多,包括"某種微妙的含義".

所以我一早也有了預感,總會有一方先開口,之後慢慢發展成那種關系的.

不過,書信嗎……

收到紙上的手寫文字還是挺新鮮呢.我們上課無聊時都是通過手機互發信息的.

總覺得書信是一種能在某個特定的場所呼喚我的東西,但更讓我大跌眼鏡的是,她在字面上使用了"喜歡"這一詞藻.而且還讓我去找她,說想直接跟我說.

這封信的用意十分清楚明了,讓我之後也很難若無其事地搪塞過去.

她那堅決的態度讓我隱隱地有點心如刀割.

我離開樓梯口.踩在地面薄薄的學層.

我一邊走,一邊裹緊圍巾.早上忘了看天氣預報,所以沒帶傘,只能只身穿越在風雪中.

離開學校,走了10分鍾左右能看到一座公園.面積還算寬敞,地面上鋪著整齊美觀的石砂,里面也有各種娛樂設施.這兒不是住宅區,很少能看到媽媽帶著孩子玩耍的身影.

公園正中央有一棵高大的櫟樹,大樹從根部起分成了兩半,像雨傘一般伸展著枝葉.

那天,石砂路和娛樂設施,還有大樹,都被染成了一片白色.

她撐著傘,獨自站在樹下,呼出的白霧隨風飄散.

雪勢越來越大,靜謐地飄落地面.雪如急雨般簌簌而下,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真是不可思議.有點像夢中霏雨一般,悄無聲息.

她說她喜歡我.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有人說喜歡自己.

她的話語潛入我的心中,久久不肯離去,就像飄積在地面的雪花久久不肯消融一樣.

極致之美.

我那樣想.

是明確的.

強烈的.

絢麗的.

是啊.

我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她把雨傘撐到我頭頂,用手輕輕拍落了飄落在我頭上和肩上的雪花.很奇妙的,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她輕輕碰觸著我,我感受得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這時,我才切實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這兒,自己在這兒,從心底湧上了一陣久違的安心感,這是我才知道之前的自己是多麼的惶惑不安.

一直以來我都是形孤影單,我害怕自己的孤獨,但如果失去了這種害怕,我會惴惴不安,就這樣慢慢地接近深淵.

那天,我碰觸到了她的手臂.她沒有一點不願意的意思.

她的手臂很纖細,嬌柔如綢.那種柔軟如電石火光一般閃過,帶給我無盡的驚訝.真有點奇怪.

後來我試著碰觸了下自己的手臂,感覺完全不一樣.甚至感覺不像同一種生物……

我想就這樣一直感觸她的溫暖.

她確確實實身在這里.

她的身體在這兒,她的心靈和感情都在這兒.

在我眼前.

已經不用再與空氣相依了.

我的女朋友留著一頭長長的直發.

她的長發顏色略淺,陽光照射時呈柔和的栗色.

而且好像並不是染發,而是天生的顏色,她也向學校提交過這一解釋書.

感覺那顏色和所謂的茶色還有點略微的區別.

她的身體不算健壯,說起來,她還曾在上課時舉手請假,搖搖晃晃地去了保健室.

她有點貧血,偶爾會臉色發青地蹲在地上.

那是我比她更驚惶失措.體弱多病的人給人感覺還真不一樣呢.一眼看上去心弦就會之震動.

不過,她從未因為體弱多病而想博人同情.在她虛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純潔而堅強的心靈.我很喜歡她這點.

看到她時,我總感覺自己倒成了被同情的一方.或許我一直都在自怨自艾吧.想看已被人遺忘的美加子而獨自落淚時,心里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有點可憐吧.我很想否認這點,但實在提不起什麼自信.還是很難做到不去自怨自艾,這大概像對別人抱以廉價的同情一樣吧.

和她在一起時,我漸漸地開始思考這些事情.

聽說她家住在居民小區中一幢獨立的白色樓房中,父親從事于高檔家具的進口工作.給我感覺是出身不錯的大小姐.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我無意中拿她和美加子比較過,然後發現幾乎沒有相似之處,便暗暗松了一口氣.

這樣還是不太好呢.

我將美加子小心地塵封在內心身處昏暗的旯旮中.

比起一直等待著一個不知身在何處,沒許過任何承諾的女孩,"現在"和"這里"的時間與空間感要現實得多.

美加子進入了某片空間中吧.盡管這也是勿庸置疑的事實,但對我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事實.

在哪兒都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對我來說意義明確的是,現在,美加子,不在這里.

這是我可以理解的事情,對我來說也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交往之後,我的女友比以前更喜歡我了.我和她乘坐同一輛公車回家,偶爾在車站下車後,兩人也單獨待在一塊兒.

我並排坐在公車中窄窄的兩人座位上,她緊緊地貼在我身邊,感覺很是美好.

"和寺尾君在一起時,我總愛病倒呢……"

有一次,她跟我這樣說.

"哎,這個啊……"

的確,自從我們交往之後,我越來越頻繁地看到她身體不舒服的樣子.

"是我帶來了壞影響嗎."

"才不是.寺尾君對別人的健康狀況很敏感吧.我一感到難受,你都會注意.所以我覺得很放心,覺得沒多大關系.一放心下來就容易疏忽嘛,所以忽然回過神來時,眼前就一片黑暗,身體也感覺很難受了."

"嗯——"

無論好壞,反正還是受我的影響身體才會難受吧.

我這樣說著,她連連搖頭,說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平時都繃緊了根弦,所以才沒事的.心里想著一定不能難受啊之類的,才沒有病倒.因為一個人蹲在路邊不能動彈了,也沒有人會來幫助我吧.大家都只會這樣想著,這女生怎麼回事啊.所以我一直很緊張,這點讓我很難受呢.在學校里有保健室還好點."

"這樣啊……"

"寺尾君真的很細心呢,很快就發現我哪兒不舒服,像有心靈感應一樣……沒給你帶來麻煩的話就好了."

當然不麻煩,一點也不.

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後順水推舟地去見了她的父母,我們的關系也得到了公認了.

她的父母看到有人每天能和患有貧血症的女兒一塊回家,發自內心地送了一口氣.當然,就算除了這點,她的家人也滿懷好意地接受了我.特別是她的父親,對我十分滿意.

我出生于平平無奇的工薪家庭,但媽媽的娘家也還算是名門旺族,親戚都很拘泥于舉止禮節,所以我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文雅得體的舉止.這點現在派上了用場.重要的是得給人一種循規蹈矩,談吐得體的感覺,但是八面玲瓏也不可取.

好了,暫時不開玩笑了,不過這種待人處事的方式的確值得一學.

弄不好的話,情緒會只顧沉浸在某個話題中.不過,我感覺這也無所謂了.

現在,在這兒,她和我在一起.

這才是最重要的.

兩人獨處時,我可以親吻她的嘴唇.

更進一步的事情也可以.

只要我希望,隨時都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二年級的春天,某個星期天的下午,我獨自一人在咖啡店學習,准備迎接摸底考試.那天,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發燒了.

像是感冒.說起來最近天氣驟冷.

剛剛想到這兒.我便感覺像是蒸汽觸碰到了意識的屏幕凝結成霧靄了一般,臉上很熱,但我連這種熱氣都有點感覺不出來了.

我心想糟了,正在這時,我感覺到熱氣向身體襲來,像是全身的毛孔一起關閉了一樣.

我倚著座位,半邊身體滑了下去.

指尖很沉重,腦海里一片茫然.

我半邊身體掛在椅子上,茫然地呆在原地.奶油色的咖啡仍一如既往地營業.輕柔的純音樂久久地回蕩在店內.

僅僅是發燒,我便感覺自己忽然與這一日常生活隔絕了.

像是自己和環境之間隔著一層磨砂玻璃一般.

我在磨砂玻璃的一邊茫然地眺望著對面.

雅座的席位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其他客人.

他們都在聊著自己的事.

店員一刻不停地忙碌著,或是端走空盤,或是給人添飲料,或是匆匆走入後廚.

但是,這些都是與我無緣的世界.

我在發燒.

但我的高溫和周圍流轉的景色沒有任何關系.

輕音樂.

在與我無關的地方響起.

坐在那邊的那個人.

是與我無關的人.

和那邊的那個人也無關.

和他無關.

和她無關.

一切都與我無關,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對了——

仿佛就像……

恍恍惚惚地飄浮在宇宙空間中一樣.

身體的感覺很遲鈍.

什麼都感觸不到.

甚至沒有踏在地面的實感.

像浮在空中一樣.

一切都偏離了.

意識.不屬于.這個場所.

就是這種感覺.

我害怕起來.

驀然有種墜落的錯覺.

好可怕.難以抑制的孤獨.

我用漸已麻木的手握住了手機,選擇了用最少的操作就能接通的聯系人,按下按鍵.

然後說,我現在想見你.

你在哪兒?

我現在想見你.

電話對面的她不停地詢問我,你在哪兒.

我在哪兒呢……

一瞬間我想不起來了,話語哽在嗓子眼里.

四十分鍾後,她趕了過來.這四十分鍾十分漫長.

她在我身邊坐下,湊過身子,把手帖在我的臉頰上.

我把頭靠在她的肩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如此冰冷,我才能感覺自己的高溫.她說,很熱啊,聽到這句話我才安心下來.

熱量傳給了她.

屬于我.

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有為我而存在的東西,而我現在,就在這兒.

僅是這樣,我便心意滿足了.

"是學習太過頭了吧?呐,決定大學考哪兒了嗎?"

她擔心地問我.

"別去太遠了啊.像什麼沖繩啊,北海道啊之類……"

遠方的極端就是沖繩和北海道嗎?我不由自嘲地笑了.

我終于恢複了一點力氣,回答說.

"沒打算去那邊的.理工科的話,東京都內有很多學校."

"是嗎,太好了……"

17雨未停

四季流轉,很快又到了夏天.

高二的夏天.

梅雨季節結束後,空氣的溫度仍沒有多少變化,夏日火辣辣的陽光高照著濕悶的空氣.

我喜歡這種感覺.

多種感情交織在一起也讓人很興奮,就像暑假前夕的坐臥不甯,或是面對大量作業時不知從何下手的感覺.

到了暑假,我和她一起去上了預備學校.她讀文科,而我是百分之百的理科學生,講座大多不一樣,不過中心考試對策的課程是在一起上的,課上我總和她坐在一起.

返校日那天,和班里同學見面之後,發現有人曬得黑黝黝的,還有人發型煥然一新,真是感覺很久不見呢.不過,我幾乎每天都和她見面,所以沒發覺她有什麼不同.這種感覺有點新鮮,倒也挺開心.

那天是8月20號,那個夏天最後的返校日.

清晨時還是陽光明媚,但到了上午,突然之間烏云密布,開始下起了大雨.

天氣十分炎熱,下場雨能涼快點倒也不錯,但雨勢過大,我有點猶豫要不要冒雨回家.

梅雨時節我帶來的傘還擱在傘架上.我和她共撐一把傘,先去車站前的CD店和書店買了點東西,然後徒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之後她還要去上課(好像是大提琴),走到岔路時,我把傘遞給她讓她拿著.然後,嘛,我跑回去也沒多大的事吧.

我把書包頂在頭上,開始奔跑.

我決定抄近道回家,拐進一條小路,之後穿過一條胡同,離大街很遠的盡頭有一條小道.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前進的話,便能看到長長的石階.

73階.

我感覺道雨點砸在身上,飛快地向上奔去.僅僅只有73階.

皮鞋滑了一下,我似乎有點急了.

奔在雨滴淋濕的台階上,瞬間,一段記憶掠過了我的腦海,那時曾和美加子一起爬過這段台階呢.或許這是某種意義上的前兆.

那是什麼時候來著.

兩年前吧.

兩年時一段很難形容的時間,不能稱之為過去,但也並不短.

上到台階頂端時,雨下得更大了.

我想勉強冒雨跑回家,但看來很難了.褲子里滲進了雨水,緊緊地帖在膝蓋上,感覺十分難受.

我沿著縣道往右拐,周圍的景色仍像兩年前一樣荒涼.我沖向了車站的候車室.

不用說也知道里面沒人了,我像回到自己房間一樣大搖大擺地沖了進去,一屁股坐在里面的長椅子上,終于緩過一口氣來.

木制小屋依然是一片昏暗.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襯得屋里光線更差了.

啊,對了,這兒沒有電燈……

像倉庫一樣積滿灰塵的候車室里,我只聽得自己粗粗的喘息聲.

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感覺有點冷了起來.

一個人待在這兒也是百無聊賴,極度空虛.

雨快點停就好了……

這時,短信聲響起.

18星之聲

那條短信像炸彈一樣突然轟來.

郵件名:我是美加子喲

收信人:寺尾升(noboru-t@xdsl.ntt.jp)

接受時間:48.08.20.6.20PM發送時間:47.08.04:46AM

呐呐,阿升!

好久不見!

我是美加子喲!

呐,一年不見的阿升,還好不?

有沒有忘記我?

這麼晚才給你發短信,真對不起呢.

嗯……現在還有點七上八下的……

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里希提亞號就在剛剛跳躍了1光年的距離.

當然,對我來說,完全沒有經過這1年時間.

我現在還是15歲哦.

對我來說是1年前.

對我來說則是30分鍾前,在冥王星附近,

我們第一次碰到塔爾西安.

展開了戰斗.

塔爾西安人多勢眾,我們毫無勝算.

所以,里希提亞艦隊通過超空間運動逃離了.

我沒有時間跟你聯系,

一瞬間,就和阿升拉開了1光年的距離.

很快,里希提亞號將要……

里希提亞號將要進入長距離跳躍.

目的地是8.6光年以外的天狼星.

當你收到這條短信時,我已經在天狼星了喲!

以後,短信傳送的時間,

會花上8年7個月……

對不起.

呐,我們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戀人一樣呢.

對不起!

對不起!

19穿越星辰

看完一遍之後,我並沒能完全理解短信的內容.我呆呆打量著手機的文字,然後又退回到開頭,自言自語地讀出聲來.

"呐,我們就像分隔在宇宙和地球的戀人一樣呢."

讀出聲之後,從我嘴中滑落的字眼回蕩在昏暗的空間中,然後再凝成一團滲入進了我的心中.

那時我終于明白了.

發送日期是2047年8月4日.

一年前.

這條短信乘著光,整整花了一年時間才送到我手中.

離發短信的時間已經有一年了.從美加子輸入這些字句到現在,整整過了一年.

美加子也深知這點.

美加子知道我一年後才能收到短信,仍寫下了這些文字.

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縈繞在這些問題上.

在這短短一年時間內,我放棄了感觸美加子的存在.

美加子知道現在依然感受著分隔兩地的痛楚.

而我,僅僅是因為沒收到她的短信,就當美加子一開始就不存在了一樣.

她不在自己身邊,斷絕了音訊,我便漸漸感覺變得陌生了.真是遲鈍得沒藥可救.

我真像恐龍一樣反應遲鈍.

心中羞愧無比.

我感覺自己仿佛像石頭一樣麻木不仁.

在昏暗的車站候車室中,我凝望著昏暗的空氣.

手中握著的手機發出綠色的背景光,一點點滲入昏暗之中.

在我看來,那是從美加子的所在之處發送過來的光芒.

那時,我——

心靈穿越了時間,感覺到了美加子的氣息和存在,和兩年前的那天沒有任何分別.從美加子的喘息,喉嚨里發出的聲音,到美加子甩落的雨滴和她的體香.一切的一切.

我思念美加子,想念到現在,這一瞬間在宇宙中某個角落的美加子.

想念著離這條短信發送後已經過了一年,長大了一歲的美加子.

美加子現在還好嗎?

肯定還好.

無論多遠都沒關系.

想想看.

我能感受到她.

我必須去感受美加子的存在.

可是——

8年.

天狼星系.那個大狼座的.

今年看到的天狼系發出的光芒,已經是8年前的光芒了.整整花了8年,光芒終于投影在我的視網膜上.

8年時間究竟意味著什麼,我試著想像了一下8年前的情景.

那時我才8歲.

現在幾乎回想不起來8歲時的事情了.就像時光寶箱一樣.

和永遠又有什麼區別.

可是,即便如此.

我的心靈卻在悄無聲息中發生著轉變.

猶如奇跡一般,烏云殆然消散,炙熱的陽光從入口處斜射進來.

我坐在候車室最里面,光芒照射到了我的腳邊.

溫暖的光芒.

我感覺到粘濕的地板開始變干.

耀眼的陽光.

我定下了一個目標.

一個像石碑般沉重堅定,不可動搖的目標.

我要變得堅強.

不再等待和受傷.

我將……

變得成熟.

我關閉了手機電源.

下次開機時,應該會是8年後了吧.

離開候車室後,夏日強烈的陽光刺得眼睛有點睜不開來,低垂密布的烏云難以置信地散盡,周圍充溢著炙熱的空氣.

8月豔陽晴空的景色鋪展在眼前,讓人心潮澎湃.

我的心情就像穿越了隧道一般.

我朝和家里相反的方向邁出了腳步,走在橫亙于眼前的單行直道上.

整體道路只有我一個人,也沒有汽車的影子.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

陽光灑了下來.

如洗的青空遼闊無垠.

荒地上雜生的繁草被雨滴浸濕,閃耀著綠色的光芒.

遠方,軟冰淇淋一般的積雨云冉然上升,仿佛身手就能像攀牆一般輕易攀登上去.

我在炙熱的空氣中,筆直地,只顧筆直地朝著那片積雨云走去.

20時間

之後過了八年.

21我的時間是,你的時間

我24歲了.

高中畢業後,我走上了創建不久的聯合國宇宙大學.

我看上去完全沒有軍人的感覺,如果還有其它辦法的話,我肯定會選擇其它道路的,但在一番冥思苦想之後,還是想到這條出路.

而且,這種大學的日本分校建在本地,感覺也是機緣之一吧.

19歲那年冬天,我拿到了駕照,租了一輛汽車開往三浦半島的誠之島去看天狼星.

我盡量穿得厚厚實實的,躺在沙灘附近的草叢中,整整一個晚上都在遙望昏暗的大海上方無垠的夜空.躺下時看到的天空是圓形的.星星彙成一片海洋,籠罩在我身邊.在首都圈完全不敢奢望這片景色.幾顆星辰劃落夜空.

我凝望著蔓延在黑暗的海洋上空的冬日銀河.

好像我還是第一次特意去看銀河這一星域呢.

我很快就發現了青白色的天狼星.

那是明亮的星辰.

由于大氣層的遮蔽,大多數星星看得不是很清楚,似有似無地在夜空中閃爍.而在其中,天狼星明亮的光芒給人帶來了很大的勇氣.

但是那片光芒,仍不是美加子所見到的光芒……

無垠的星空下,我感覺得到時間和距離的遙不可及,有點暈眩了.

要想見到美加子所見過的那片光芒,還需要等待五年.

8年7個月前,燃燒的天狼星發出的光芒在空無一物的漆黑宇宙中筆直前進,花了8年7個月的時間才投射到我的視網膜上.

映入眼簾的是,是另一個恒星系,燃燒得正旺的另一個太陽所發射的光芒.

這一常識連小學生也知道,但我仍驚訝無比.

美加子首次看到的天狼星系的光芒,如今正在天狼星系和地球之間的黑暗中筆直前進.

光芒正在遙遠的旅程中.

而美加子所輸入的短信數據也和光芒以同樣的速度奔翔在宇宙中,同樣朝我這兒飛馳而來.

筆直的.

思念.

以光速.

如箭一般.

視野中滿是忽明忽滅的星辰,我甚至產生一種錯覺,仿佛自己也飄浮在宇宙中一般.

面朝夜空,瞬間,感覺自己像被什麼牽引著,一直向下墜落一般.

我陶醉在這種感覺中,啊的一聲,長長地歎了口氣.

說起來,地球也是宇宙地一部分呢.

這兒也是宇宙.

是啊.

宇宙人什麼地,真可笑.

我們不也是宇宙人嗎?

進入大學第二年的夏天,我和體弱多病的栗色長發女孩分手了.

大概是因為我像去往遠方吧.

但她留給我很多東西.我覺得自己從她那兒學到了很多.

通過她我看到不少事情,也慢慢關注起在她告訴我之前自己完全沒注意過的一些事情.

分手是很痛苦的.我十分,十分地喜歡她.

直到如今,偶爾也會去想,這一瞬間她正在做些什麼呢.

之後我也和兩個女孩交往過,然後分手.

我接受了訓練和課程.

畢業後就任,在干部培養學校任職了兩年專門教育課程.

就這樣,我生活在我的日常和現實中.

一邊孜孜不倦地生活,一邊努力地去感受在我心中一隅那看不見的現實.

我心中的這一隅,就如同一個上了鎖的小箱子一樣,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著它,不騰給任何人,只為美加子而存在.

我交了很多朋友.

接觸過不同的人.

我認真地沉浸在眼前的日常生活中.至少,努力想這樣做.

我像所有人一樣,生活在日常生活中,或哭或笑,或悲或怒,或傷害別人或受到傷害,並且記住那些蠻橫無理的憤怒.

我將這些不同的感情,體驗,品味過的所有感覺輕輕地擱放在手中,試著觸撫它們,從各個角度打量它們,然後將它們雕琢得極為精致,排列在心中的陳列架上.偶爾我也會依次將其取下來,反複回味.

這是我自己所追求的變得成熟的方法.

我想看到更多的東西.

想要一雙眼睛.

一雙更出色的眼睛,可以看到未曾看過的東西.

想要一台傳感器,可以感受到未曾感覺過的東西.

請讓一切變得更清晰吧.

想要察覺到未曾察覺過的東西.

想要理解未曾理解過的東西.

想要變得更成熟.

想要培養更睿智的見解.

2056年3月末的,終于等到了一周的休假,我回到了自己久違的公寓.

待在休斯頓的時間太長,所以我去便利店買東西時好幾次話語梗在嗓子里.突然說不出日語來.算了,反正很快就會恢複正常了.

掃了一眼在車站商店買的報紙.所有報紙的頭條新聞都是里希提亞艦隊在天狼星系的戰斗.發生在8年前的戰斗.其報告整整花了8年時間,終于通過了光速通訊傳達了地球.里希提亞通過捷徑拋錨點逃離到天狼星,但之後仍然受到了塔爾西安的襲擊,爆發了戰斗.

因為職業關系,我在三天前就知道這一新聞了,但以8年跨度為基准的話,幾乎可以說是同一時間吧.

有點讓人擔心,但我並沒有擔心.

真實矛盾的感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著一說法本身就自相矛盾了,但我真的這麼想.

我把報紙扔在床上,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往外眺望.這個季節居然下雪了.

這肯定是今年冬天最後的一場雪了……

照這樣下去,今年的櫻花也會很遲吧.

我倚在陽台的扶欄上,欣賞了一小會紛揚的雪花和滿天的云朵.

然後想起迄今為止所走過的道路,以及從今往後努力的方向.

已經過去了8年7個月.

這時機還真不錯呢.

我還清楚記得,那個夏天,自己將8年的時間想像成永遠.

還是因為當時的自己太少了吧.

對16歲的少年來說.8年就等于半輩子了

但現在的我不同.我能以更長的視角來把握時間的量度.

從那天到現在,我也並非總是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的道路.

甚至感覺自己一直有點彷徨不定……

但是,只有那天決定的目標仍堅如磐石.

我生活在我的時間中.

從下個月開始,我將如願以償地去艦隊工作了.

估計有一陣子會往返在衛星軌道和地面之間了,所以最近得搬離這所公寓.

每次看到小心翼翼地裝在旅行箱的綴有宇宙軍少尉軍銜標志的白色禮服,我都會莫名其妙地感覺有點難為情,但同時也無限感概.我花了8年時間,才獲得了穿上這個的資格.

短信鈴聲響起.

我知道這條短信是誰發過來.

我回到屋子里,看著放在桌上的手機.綠色的背景光忽明忽滅.

我稍稍打量了一笑會兒手機的光芒.

我輕輕地拿起了手機.

我控制住自己,按下確認鍵.

22我在這兒

郵件名:我在這兒喲

收件人:寺尾升(noboru-t@xdst.ntt.jp)

接受時間:56.04.28.07:35PM發送時間:47.09.16.01:35

24歲的阿升,午安!

我是15歲的美加子喲.

23追跡者

之後也還有其它文字,但混入了亂碼無法閱讀.

能收到已經是奇跡了.

8年前的美加子究竟想告訴我什麼呢.

說起來,美加子詳細地告訴過我她在調查的各個星球上看到風景呢.

無法閱讀的文字說不定也是和以前一樣,告訴我她在天狼星看到的各種風景.

美加子究竟看到什麼呢.

她在那片風景中想到了什麼呢.

我想知道.

美加子所看到的東西.

美加子所感覺到的東西.

我想知道這些.

我披上了呢子大衣,穿上工作靴,鎖上了公寓房門.

從走廊望去,窗外仍在下雪.

云的色彩和雪的色彩交織在一起,天地間白皚皚一片.

我在飄雪的城市中.

我凝望著白雪紛飛的景色,在心里想像美加子曾在短信里告訴我的宇宙景色.

火星的奧林匹斯山.馬利納魯斯峽谷.還有塔爾西斯火山口.

土星的光環.

木星的云.

磁流管的電擊.

蓋尼米得和艾奧.

從希馬利亞得彈射道起飛,化作九道光跡如星辰墜落得追跡者.

啊……

應該很絢麗吧……

久違的心情再次襲來,真想和美加子一塊加入追跡者的隊伍啊……將近十年沒有過這種這種心情了吧.

想和美加子在一起.

想和她一起欣賞那番景色,想和她一起感受同樣的事物.

雪勢漸弱,云層間露出一點小小的縫隙.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就恍恍惚惚地隨便走走.

我停住了腳步.

那兒是,那段石階的下方.

和往常來這兒時一樣,我站在石階最下邊仰望上方.

陽光從云風中滲落,氤氳的空氣中投射下好幾縷光線,斜傾在地面上.

自然和偶然交織在一起,幾縷溫柔的陽光仿佛像支撐著云層神殿的擎柱一般.

天使的梯子……

啊,我想起來了.

我曾和美加子見過這番景色.我告訴她"那個叫天使的梯子",她笑話我說,不要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麼浪漫的話來.

有什麼好笑的呢?

美加子還記得這件事嗎?

這8年,美加子都是怎麼過的呢?

和什麼人相遇,和什麼人接觸,經曆過什麼,又明白了些什麼呢?

我長到24歲,也經曆了不少喲.

24的美加子變成什麼樣了呢.

說不定在里希提亞舉行了艦內婚禮什麼的……

當然,我並不在乎這些.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更希望她和各種各樣的人交換自己的感受,了解很多很多我還不知道的事情.

希望她能告訴我這些.

當然,你還活在星空中的某一隅.

這一點是絕對的.

因為我在這兒,思念著你.

我——

我想見你.

很想見你,美加子.

我會去的.

去往宇宙.

去看你所看過的風景.

為了站在你曾去過的地方.

為了獲得你的所見所感.

我會去的.

去往無法想像的遠方.

你會帶我去的.

去往你所追尋的道路.

遙遠的.

更加遙遠的.

只要我一直想著去見你,你便真實地存在.

我在這兒喲.

你也是——

24彈射器

我堅定地踏上了那段延伸向云雪交織的白色天空的白色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