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乃綺羅帆的戀愛處方箋 戀愛的流行性感冒

KarteB-01InfluenzaofLove戀愛的流行性感冒

1班長的秘密

「唉——」

這已經是櫻乃綺羅帆今天第十次的歎息了.

某個天氣晴朗的禮拜三上午.新宿禦苑,由新宿車站南口沿甲州道行進一段距離之後的一座大公園.就在禦苑入口附近,綺羅帆躲躲藏藏地站在行道樹翠綠的樹蔭里.

她一身破舊的牛仔褲,樸素的深褐色T恤,還搭配了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古早風橙色領巾及墨鏡,頭上則戴著黑色棒球帽.看起來就跟步出戀人公寓的那一刹那被八卦周刊逮個正著的藝人打扮沒兩樣.

不過,在綺羅帆身旁還有一名比起她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打扮得更加詭異的少女.

少女嬌小的身軀上披著一件在六月中旬會讓旁人看了都嫌熱的寬松長大衣,臉上掛著一副男用墨鏡;另外,頭上還戴著一頂露出金發的鴨舌帽,左手握著一具無線電對講機,脖子上則垂掛著一副雙筒望遠鏡.那模樣與其說是變裝,感覺還比較像是在玩偵探的角色扮演.

只不過以當事人鞠菜·大江·彼特利菲而言,似乎本來就是想做間諜的打扮.

「我是M.Mr.K,你那邊有任何異常情況嗎?OVER.」

把雙筒望遠鏡對准禦苑人口的同時,鞠菜悄聲地向無線電對講機說道.

「這里是Mr.K.目前並無異常情況.」

耳熟的沉穩男性嗓音從無線電對講機回傳過來.

「唉,鞠菜,剛剛那個Mr.K該不會就是……」

「正是岸田沒錯.」

鞠菜咬著拇指指甲回答.

(就連岸田先生也……)

一想起那個正經八百的管家,一手握著無線電對講機,一手拿著雙筒望遠鏡偷窺的模樣,綺羅帆就無力地垂下了頭.

從望遠鏡拾起頭來的鞠菜神色嚴厲地望向綺羅帆.

「麻煩綺羅帆也一起監視.禦苑很大耶,只要一看丟了,搞不好就再也找不到啦.」

鞠菜鼓起白嫩嫩的臉頰氣呼呼地抱怨,綺羅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從行道樹後方探出頭來.

一名與她交情深厚的同班同學正站在禦苑前方.那正是班長·田中智子.

平時夾住瀏海的發夾已換成了黃色緞帶,身上則穿著白底黃色花紋的連身洋裝.雖然厚重的眼鏡還是老樣子,不過明顯看得出來用心打扮過.她那抱著藤籃頻頻注視時鍾的模樣,讓一百人來看,大概一百個人都會認為她是在等著約會對象出現吧.

「綺羅帆,你覺得籃子里裝的是什麼呢?」

「應該是便當吧.」

綺羅帆意興闌珊地回答.

「不知道里面會是什麼呢?」

「天曉得,那很難猜吧……」

「聽好,綺羅帆……或許你覺得我是那種連菜刀都不曾拿過的女孩子,但別看我這樣喔,其實我對料理還滿有自信的.」

「是,是這樣喔……那你擅長什麼料理呢?」

「烤飯團.」

「——」

那種東西也能叫作料理嗎——盡管綺羅帆心底好納悶,可是自己也沒資格批評別人啦,因此只能放棄吐槽的機會.

「朝永怎麼拖拖拉拉的?明明他家住得比我還近耶!」

瞄了手表一眼的鞠菜憤憤不平地跺著腳.

綺羅帆一邊不停來回打量著氣呼呼的鞠菜與班長,一邊又歎了一口氣.

「唉——」

她不禁心想: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般田地啊.不,應該說她可以理解鞠菜待在這里的原因,可就是不懂為什麼連自己也攪和進來.

綺羅帆搔弄著從棒球帽底下露出的淺褐色劉海,回想起那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事情經過——

*

「我想參加社團.」

鞠菜是在前一天,也就是禮拜二放學的時候,告訴剛剛才結束了最討厭的值日生打掃工作,趴在自己桌上休息的綺羅帆這件事的.

「社團?」

綺羅帆從桌子上抬起頭,回望這名才剛轉學過來的少女.

「對,就是社團活動.」

鞠菜漲紅著臉,興奮莫名地說著.

她是個如同洋娃娃般的美少女,擁有一頭以紅色緞帶綁起來的金色長發,藍眼睛,修剪得漂亮整齊的瀏海以及白雪般的肌膚.盡管因為是混血兒的緣故,很難看出年紀,但同是高中一年級,她的五官和身材看起來卻很稚嫩.

不過,綺羅帆知道其實兩個星期之前的鞠菜外表更為年幼.由于她患了『同步功能不全症』,一種比起一般人身體發育遲緩許多的疾病,所以盡管她與綺羅帆同齡,肉體的年齡卻只有十歲左右.

綺羅帆和鞠菜兩人由于這個疾病而認識.然後,經過朝永手術完全康複的鞠菜轉學到綺羅帆就讀的高中,這是不久之前,也就是上個禮拜發生的事.

教室周遭出現一陣陣吵雜聲.

綺羅帆悄悄地張望之後,發現所有放學後仍留在學校厮混的學生們(綺羅帆自己也是其中一份子)無不對她們投射好奇的眼光,甚至還有那種可能呼朋引伴,突然沖出教室外的家伙.

(嗯——真是有夠引人注目的耶.)

綺羅帆噘起嘴巴.

因為那張不像日本人的美少女容顏,以及如假包換的大小姐言行,鞠菜立刻成為班上的……不對,是「六花學院」所有人注目的焦點了.不僅男生,她甚至還很受到女生的歡迎,在這個禮拜期間,鞠菜四周總是圍滿了好奇的人潮.

轉眼間就連親衛隊也成立了.在親衛隊名單上,除了學生以外還參雜了數名老師,這般可信度極高的八卦也傳了開來,還造成了小小的騷動.

對于新偶像登場,學校的新聞社與廣播社也聞風而至.他們將這當作提高發行量的好機會,不斷發布以鞠菜為中心,真假不明的號外報導.不知為什麼,甚至連可能從轉學前就是鞠菜朋友的綺羅帆也每天都有人登門請求采訪,光是一一婉拒就讓她累得要死.

如此動見觀瞻的鞠菜竟然宣稱希望加入社團.即使不是親衛隊,一般人會因此產生好奇心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綺羅帆一邊留心同學們的視線,一邊面向悠哉地坐在前方,班長座位上的鞠菜.

「哦,是喔.如果現在找到想加入的社團,暑假就可以參加社團活動了呢.」

「我就是這個打算——我記得綺羅帆是田徑社的沒錯吧?」

「最近三不五時就蹺掉練習就是了,我國中也是田徑社的啦.鞠菜,你在上一個學校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白鳳是沒有社團活動這種玩意兒的.」

「一個也沒有?」

「沒錯.」

鞠菜轉學以前就讀的「白鳳學院」,是只收世家子弟及財產多到數不清的有錢人家大少爺與千金小姐的貴族學校.因此,所有學生放學後不是另外有排得滿滿的工作和才藝課,就是參加了預定的宴會,似乎沒有舉辦社團活動的美國時間.

「所以我從以前就對社團活動十分幢憬.你想想嘛,人家常說『青春就是在社團活動的汗水中誕生』的呀.」

鞠菜對在窗外前庭做著伸展操的體操社學員們投以熱切的視線,一臉陶醉地撫著臉頰.

「青春嗎……」

綺羅帆皺起眉頭,低聲悶哼.

「……雖然我這麼說很像在潑你冷水啦,但是,社團可不是什麼事情都那麼美好喔,也有那種上下關系非常嚴苛的社團,沒經驗的話可是很辛苦的.」

「我覺得所謂的青春也包含了吃苦,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呃……真是這樣嗎?」

在感覺鞠菜那一臉有如外國洋娃娃長相和給人幼稚感的「青春」兩字之間,有著一道非常深的鴻溝的同時,綺羅帆用手指搔了搔耳朵後方.

「嗯,好吧,我知道了.既然鞠菜希望參加社團,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吧.」

「謝謝你,綺羅帆.」

鞠菜感恩似的作勢抱向綺羅帆.

「不要這樣啦……鞠菜!」

綺羅帆滿臉通紅拉開往自己脖子抱來的鞠菜的手.萬一兩人抱在一起的情景被人拍了下來,鐵定被刊在下禮拜學校報紙的版面上.

「那,那麼,你喜歡哪一類的社團呢?」

綺羅帆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詢問,鞠菜則是傻愣愣地歪著脖子.

「哪一類社團是指?」

「就是你要在社團里干什麼啦!你私底下有玩什麼運動嗎?因為鞠菜是千金大小姐嘛,所以應該是打網球,騎馬,西洋劍之類的啰?由于我們學校創校曆史悠久,自然社團種類也很豐富喔.啊,既然你要要青春的話,或許團體運動很適合你唷!像是壘球啦足球啦等等,可是,如果是籃球的話你的身高可能不夠吧.另外還有……」

綺羅帆列舉主流社團的名稱後,只見鞠菜搖了搖頭.

「基本上,我對運動不在行,所以文藝系的社團比較好.」

「咦?可是,你剛剛說青春就是要在社團活動的汗水中誕生……」

「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鞠菜理直氣壯地反駁.綺羅帆聽了不禁日瞪口呆,心想這家伙就算身體長大了,耍任性的個性倒是沒變.

「文藝系嗎……那要不要去參觀文藝系社團?」

「好呀.」

鞠菜粉桃色的薄唇如花卉般綻放笑意.

「我問你喔,鞠菜.」

從走廊前往鞋櫃的途中,綺羅帆確定附近沒有任何人影之後,與搖曳著一頭金發走在身旁的鞠菜聊了起來.

「什麼事?」

「老實說吧,為什麼你要轉學到六花學院來呢?」

鞠菜是日本名列前茅的富豪·大江集團的當家.和表面上雖是私校,但幾乎都是平民老百姓的六花學院學生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就算因為『同步功能不全症』發作,而一口氣長了好幾歲,以致無法留在『白鳳』就讀,但是市區內應該還有其他專為富豪設計的高中才對.為什麼偏偏選擇『六花學院』呢……自從她轉學以來,綺羅帆已經跟她問過不下百次了,可是每次都被她巧妙地轉栘話題.

鞠菜停下了腳步.

她垂著頭讓整齊的瀏海遮住藍色的眼眸,一邊微微地顫抖著身體,一邊「呵呵呵」地——笑得十分詭異.

「那是——為了報仇.」

「報仇!?」

綺羅帆尖著嗓子大叫.

「……你要向誰報仇?」

「那還用說.就是那個賞了我兩次耳光,讓我丟盡面子的臭男人.」

「那,那個人指的是朝永嗎!?」

「不然還有誰呢?」

「慢,慢,慢著,或許當時那家伙是有對你動手動腳又惡言相向沒錯,可是他那些舉動全是為你著想……他或許沒這麼好心啦,不過他絕對不是惡意的……」

鞠菜抬起臉凶狠地瞪了綺羅帆一眼.

「你要站在朝永那一邊嗎?既然如此,你也一樣同罪.」

「怎麼這樣……」

「仔細想想,我好像也有受到綺羅帆不人道對待的樣子耶.像是被你拿鯛魚燒利誘,被你剝光光,被你搶走手機……」

「那,那些都是希望鞠菜能接受手術,迫于無奈才動手的……」

綺羅帆揮手解釋.

這時,原先斜著眼狠狠地瞪著綺羅帆的鞠菜忽然噗哧一笑.

「你干嘛這麼拼命解釋呢?報仇的說法想也知道是開玩笑的呀.」

鞠菜一面把手放在嘴邊呵呵呵地笑,一面重新邁步前行.

綺羅帆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巴被拋在一旁,不過她隨即貌似不滿地鼓著腮幫子追上前去.

「鞠菜,你是不是在接受手術之後性格就變了啊?」

「絕無此事,我從以前就是這種個性了.」

鞠菜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回答後,又補充說明道:

「——因為我覺得很新鮮,這就是你剛才問題的答案.」

「……新鮮?」

「沒錯,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被人那麼雞婆地多管閑事.」

說著說著,鞠菜不自覺地撫摸起之前被朝永打了一耳光的那側臉頰.

「雖然這與學校沒有直接關系,不過在我過去身處的世界里,周遭所有的人都只把我當作大江家的人看待,從來沒有人像你和朝永一樣表現出真的感情.」

聽到這兒綺羅帆忍不住有些臉紅.

「與其說那是我雞婆多管閑事……那個,其實我只是想尊重鞠菜父親的遺志而已……」

「那樣就算是雞婆多管閑事了啦.」

鞠菜露出了微笑.

「這跟我個人的意願無關,總有一天,我一定得回歸原先身處的世界.所以我希望至少在就讀高中的這三年時間里,待在有人願意對我雞婆,願意痛罵我的世界.這就是我轉學到『六花學院』來的理由.」

鞠菜柔順地將長長的金發撥到耳後如是說道.

看著這樣的鞠菜,綺羅帆心想:

鞠菜果然在手術之後變得不一樣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鞠菜雖然氣質優雅,可是總感覺有陰影存在.由于深受過去慘痛事故的糾葛,並且一心尋死,所以渾身散發著一種曇花一現的淒美氣息.

但是,現在的鞠菜不一樣,她的眼光鎖定未來,擁有以大江財團繼承人的身分活下去的堅強意志.

現在綺羅帆更強烈地認為,雖然手段強硬了點,不過,當時有把鞠菜送往白川醫院實在是太好了.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時間,就在離開鞋櫃前往中庭的時候……

「還有就是……」

鞠菜面朝前方低聲呢喃.

「其實,動完手術以來,我……就……對朝永……」

「嗯?」

綺羅帆不可思議似的窺看發出如蚊鳴般細微聲音的鞠菜.

「沒,沒什麼.」

鞠菜倏地撇開飛上一片紅暈的白皙臉龐,快步離開.

「鞠菜,等一下,文藝社團的校舍不在那邊耶?」

綺羅帆頭上頂著巨大的問號,沖上前追趕鞠菜.

好了,相對于多采多姿的運動社團,一般提到文藝社團,莫過于乏味不起眼,陰沉,充滿宅男氣息這三種刻板印象,這一點就算在六花學院也不例外.在全國高中大賽活躍無比的網球社可以在校內報刊搏得超大版面,而圍棋社就算在全國大賽打進決賽,也頂多只能無聲無息地刊登在小角落,這就是報刊的「做法」.

特別是六花學院文藝社所進駐的校舍,使用的是幾十年前所建造的木制舊校舍的其中一部分.由于座落在新校舍的正後方,因此采光極差,在老朽化建築物的加乘之下,讓文藝社的印象顯得更為不起眼,更是個性陰沉,更加小眾化.

「社團就在這里面進行活動嗎?」

在感覺就跟拒馬沒兩樣,放置了好幾個不知是去年或前年曾經使用過的破爛看板的校舍入口前,鞠菜發出仿佛傻掉了的聲音.

「正是如此.」

綺羅帆一面裝模作樣地回答,一面鑽過看板的縫隙,往文藝社所在的校舍一樓大廳定去.

「感覺這還……滿有氣氛的嘛.」

鞠菜四處張望的同時,露出緊張的表情喃喃說道.

這里寂靜的程度令人忍不住懷疑屋子里頭是否真的有人.不過,因為偶爾可以聽見不知從哪兒傳出來的哄堂笑聲,所以肯定還是有人在里面就是了.

「奸吧,你想先去哪兒?有特別感興趣的嗎?」

「沒有,如果你有覺得值得推薦的,就先去那邊看看好了.」

「推薦?我想想——」

綺羅帆雙臂交抱.入學後立刻加入田徑社的綺羅帆從來沒煩惱過選社團的問題.而且,一說到文藝社根本就提不起勁,當然也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社團.

因此,她開始過濾起自己的朋友圈里有沒有參加文藝社團的女孩子.

「啊!」

她馬上想到一個對象.

「我是想到一個地方啦……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就是了.」

「那麼我們就去那兒好了,麻煩你帶我去參觀吧.」

「好,就從那里開始逛起吧.」

綺羅帆帶著鞠菜前往目的地.

爬上昏暗的樓梯之後,綺羅帆在二樓的某間教室前停下腳步.

「是這里嗎?」

鞠菜抬起頭.在滿是黑色汙漬的木門上,貼有一張仿佛用奇異筆寫在圖畫紙上做成的門牌.

「物理社?」

「對,物理社.班長就是這個社團的社長喔.」

「班長?……喔喔,就是智子對吧?可是她才一年級耶,這麼快就當社長了?」

「好像是耶.」

雖然四月時還有三名三年級的學長姊在,不過為了准備大學入學考試,三個人全退社了,因此班長才一年級就順理成章地升格為物理社社長.綺羅帆之所以知道物理社社團教室的地點,也是因為曾經被班長拉來游說入團一次.附帶一提,最後她還是慎重地婉拒邀約了.

「因為社員嚴重不足,所以我猜班長應該會很高興看到你來吧.」

「那就好……可是,物理社團是干什麼的呢?」

「既然叫做物理社,就是在弄物理不是嗎?」

「所謂弄物理到底是在弄什麼呢?」

「這,這我就……被你這麼一問我也搞糊塗了.」

說到「弄化學」,會想到身穿白衣搖晃飄著白煙的燒瓶與試管;不過,說到「弄物理」的話,可就沒辦法具體想像出一個樣子來了.

「可能是在做兩顆球撞來撞去的彈性實驗之類的吧?」

「這種實驗……好玩嗎?」

「這我也不知道……」

「真是讓人猜不透.社員只有智子一個人吧?」

「嗯,我有聽她說過幽靈社員倒是不少啦.」

「所以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弄物理弄整天嗎?」

「呃,這件事只要問問班長就知道了,我猜她今天應該會出現吧.」

「說得也是.」

「叩叩」鞠菜敲了兩聲門,小聲地說了句「打擾了」之後,便打開了門.

那是一間五坪左右,還算寬敞的社團教室.

在這間由一般教室隔成兩半,近似長方形的房間中央,有好幾鋁鋼管桌面對面地並在一起,上頭放著幾部老舊電腦與印表機.左右兩側的牆壁則安置了巨大的書架,紮實地塞滿漫畫,書籍和雜志,多到幾乎快滿出來.

(班長人呢?)

綺羅帆四處張望.當她的視線轉到那堆電腦小山的對側,亦即窗邊的沙發組時——

綺羅帆睜大了雙眼.

血色鮮潤的嘴唇一開一闔地張成了O字形.

「qコwせdrftgy七泥呵lp!!!!!!!!!!!!!!!!」

腦袋瓜里冒出了一長串意義不明的字眼:

她的呼吸停頓了.

………………………………………………………………………………………………………………………………………………

映照在綺羅帆那雙黑白分明瞳孔上的是……

一名穩穩坐在沙發上面朝天花板的男子,以及一名把自己的臉挨近男子臉龐的女子.兩張臉超近距離地幾乎快貼在一起了.

不……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還好.

以前綺羅帆也曾撞見過在學校打情罵俏的情侶.地點就在放學後的體育館後面,而且是很熟的田徑社學長姊二人組.那時候,盡管自己油然升起一種踩到地雷的心情,卻仍舊佯裝視而不見的模樣靜靜地離開現場.

可是,這回的情況——

她沒辦法不當一回事.就算很想一走了之,身體也僵硬得無法動彈.因為這對情侶組合的沖擊性就是如此強烈.

——那個微微地顫抖,和沙發上的男子臉貼著臉的女子,有一頭用金黃色發夾固定起來的發型,以及注冊商標的厚眼鏡,是宇宙人OTAKU,比起吃三餐,更喜歡鑽研數字的綺羅帆死黨.

也就是班長·田中智子——

光是女主角的身分,對綺羅帆就已經是爆炸性十足的事實.沒想到,那名男主角的身分更是擁有將爆炸性翻上兩倍的破壞力.

他擁有不同于日本人,仿如希臘雕像般的俊俏外貌,紅色的瞳孔及散發光澤的烏黑發絲.

是綺羅帆過去不曾交談過,直到最近才突然產生交集的人物……

朝永憐央麻——

換句話說,如果將日前的狀況扼要說明的話,就是班長和朝永的臉止逐漸挨近彼此……不,換個更簡潔點的說法:

現在朝永和班長正打算接吻.

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怎樣!)

咚碰——

一旁出現巨大的聲響.鞠菜的書包落地.

同一瞬間,就像相互吸引的磁鐵突然變成互斥的同極一樣,班長飛快地離開了朝永.

班長以如同少了潤滑油的機器一般的動作,生硬地轉頭回望綺羅帆兩人所在的方向.她那張往後仰起的瞼,就跟擺錯了季節的暖爐一樣火燙暈紅,支支吾吾地張著嘴發出渾濁不清的聲音.

「綺,綺羅帆!你什麼時候站,站在那里的?」

「呃,呃,剛剛,就在剛剛.」

班長的緊張感傳染了開來,連綺羅帆的聲音也跟著慌張失措.

「……」

「……」

兩人互望著彼此,綺羅帆和班長同時陷入了沉默.兩個人都在思考該怎麼發問,怎麼解釋才好,就是這種感覺.

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而鞠菜毅然的嗓音粉碎了這道沉默.

「能麻煩你說明一下這是什麼狀況嗎?」

鞠菜一面抽搐泛起紅潮的臉,一面拉住綺羅帆的手踏進房間里.

她「碰」地一聲關起房門,伸出顫抖的手來回指著班長與朝永.

「這,這是肮髒的異,異性交友!」

就連時下的家長也不會掛在嘴邊的老古板台詞從鞠菜嘴里脫口而出.

班長拼命搖頭否定.

「你,你誤會了!」

「這不是誤會也不是舞會!就在剛剛,正正正,正好智子你,那,那個,打算和,和朝永,接接接吻,難道你要說是我看錯了嗎?」

「所以說你誤會了,因為朝永眼睛里有異物跑進去,他拜托我幫他清除,我才幫他看看而已.」

「有異物跑進眼睛……?」

鞠菜一臉狐疑,在班長與朝永之間來回打量.就在此時,從容不迫旁觀全局的朝永,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是真的,因為我覺得眼睛里有異物,所以拜托田中幫我拿掉.」

朝永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好吧,接吻的事也就算了,可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呢?今天的診療……」

話說到此,鞠菜慌忙用手搗住嘴巴.因為朝永像要吃掉她似地瞪了她一眼.班長並不知道白川醫院的事情.

「你平常明明一放學就馬上跑回家,今天怎麼會出現在這里啊?」

綺羅帆為鞠菜提出質疑.朝永則稀松平常地回答:

「因為我是物理社的社員.」

「咦咦?你是什麼時候加入的?」

「記得是一開學我就加入了.因為田中說社員人數不夠,要借我的名字登記,我就借她了.」

綺羅帆被游說入社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發生的事.轉頭望向班長,她火紅著一張臉點頭稱是.

「我只是心想至少也該露一次臉吧,所以才跑來的.」

朝永向上撥弄著劉海.

「嗯——」

綺羅帆噘起嘴巴沉吟.

朝永自稱是物理社社員一事,恐怕真的沒錯.他們倆不是會撒這種無聊謊話的人.可是,過去以來一次也沒到過社團教室的朝永,會沒有任何理由來社團教室閑晃實在數人難以相信.他甚至還不惜因此延後開院時間.

此外,班長的態度也怪怪的.雖然她的臉色恢複了正常,卻一直神經兮兮地摸著鏡框與發夾,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如果說發生在社團教室的卿卿我我純屬誤會,那她大可一如往常坦然面對不是嗎?綺羅帆心中如此暗想.

朝永拿起放在沙發旁的書包.

「好吧,那我要回家了.」

「你,你要回去了喔?不是剛來沒多久嗎?」

班長發出驚訝的聲音嚷嚷.

「我的目的達成啦,眼睛的異物似乎也因為剛剛的騷動消失了.」

朝永翻好衣領之後,丟下啞然不知所措的班長,往綺羅帆的方向走去,然後在半恍神狀態的綺羅帆身邊停下腳步.

「櫻乃,有關明天的診療,因為臨時產生變化,所以你不用到醫院來了.」

他面朝前方,以只有綺羅帆和鞠菜才能聽見的微細音量低語.

基本上,綺羅帆的出動日只有禮拜六下午與禮拜天而已,不過由于明天禮拜三是創校紀念日有放假,所以原本被吩咐要上班的.

「咦?怎麼了?」

「我有雜事要辦,因此決定白川醫院臨時休業.」

「雜事?」

朝永沒回答,他越過綺羅帆身旁打開門之後,轉頭回望班長說:

「那我先走了,田中.記得中午十一點.」

丟下這句話後,朝永「碰」一聲關上門,離開了社團教室.

(十一點!?)

問題:請問「十一點~~」的~~符號所省略的適當話語是什麼?請作答.

答案:「碰面.」「在有樂町見個面吧!」等等.

(所謂的雜事,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難不成是?)

綺羅帆的眼前開始天旋地轉.

「智智智,智子!」

鞠菜發出悲鳴般的叫聲露出張牙舞爪的模樣,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向班長.綺羅帆慌忙跟上前去.

站在班長面前的鞠菜,白皙的臉時而火紅時而鐵青,就跟紅綠燈一樣令人眼花撩亂.

「嗚嗚嗚嗚,嗚,嗚呦,嗚呦……唔咕唔咕!」

綺羅帆從背後用雙手搗住鞠菜那張可能胡言亂語的嘴巴後,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班長.

「班長.」

「干,干嘛?」

班長從額頭上垂下一道汗水,回看綺羅帆.

「難道你明天……」

「唔.」

「要和朝永約會?」

「要回答這個問題,得先從約會的定義開始理清才行.」

「約會的定義?」

「總之,也就是互相墜入愛河的男女在某處相會……」

「別管定義了.是他開口約你的,沒錯吧?他怎麼跟你說的?」

班長除了眼鏡以外,其他的部分全部變得一片通紅,一顆頭垂得低低的.

「那個,朝永他……」

「朝永他?」

「——他約我去看電影.」

「這就是約會啦!」

鞠菜甩開綺羅帆的手放聲大吼,綺羅帆則露出了有些受到打擊的表情.

「然後班長……答應他了是吧?」

「嗯……只不過請你們不要誤會.我是第一次被朝永約出去……這次也是因為他拿到了免費的電影票才……還有,我之所以會答應去看電影……並不是因為我對朝永他……那個,並不代表我對他萌生好感啦……」

「不然你為什麼會答應他呢?」

「那是……因為我想要確認一件事……」

班長斷斷續續地喃喃說道.

「想要確認一件事……?」

什麼事?——原本綺羅帆打算這麼問,卻被感覺對此問題毫不關心的鞠菜給打斷了.

「你們約在哪里見面?又要文看什麼電影呢?」

「十,十一點在禦苑的,要去看的電影是『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

班長仿佛要被鞠菜的氣勢給吞噬了般回答道.

鞠菜甩亂一頭長發,轉頭面向綺羅帆.

「我們豈能這樣坐視不管.綺羅帆,我們走!」

鞠菜一把抓住綺羅帆的手之後,便用力拉著她朝掉頭往門口的方向走.

「定,要走去哪兒?」

「這用得著問,當然是去思考對策呀!」

要思考哪門子對策啊?綺羅帆雖然不以為然,但是忤逆她的話後果可能很恐怖,便任由她拉著走了.

「喂,喂,你們跑到這兒來應該是有事找我吧?」

班長錯愕的聲音從身後冒了出來.

「抱歉,有機會我們肯定會再來的.」

綺羅帆回過頭,滿懷歉意地舉起一只手眨眼示意.接著就像被鞠菜給拖著走一樣,離開了物理社.

「綺羅帆!朝永跟智子到底是什麼關系?」

當鞠菜把綺羅帆拉到不見任何人影的校舍後方之後,立即以鬼婆婆般的臉逼近她.紅色的唇氣呼呼地抿成一直線,藍色的眼瞪得大大的.

「就算你問我……」

班長和朝永進展到會單獨出游這件事,就連綺羅帆也不知道.他們倆在學校從來沒有表現過這麼熱絡的模樣.

「他們倆從國中時代就是同學啊……」

「原來他們認識那麼久了呀!」

鞠菜一臉飽受打擊的神情.

「就這樣而已嗎?」

「咦?」

「我的意思是,還有其他關系嗎?比如說在國中的時候曾經交往過之類的.」

「我想應該沒到那種地步吧.啊,可是——」

說到這兒,綺羅帆搗住了嘴巴.她想起之前班長透漏的那樁發生在她與朝永之間的事件.

「什麼事?」

「沒有啦,沒啥大不了的,沒啥大不了的.」

綺羅帆揮手企圖逃避問題.畢竟她不知這件事是否方便告訴鞠菜,而且十之八九會變成火上加油的窘況.

鞠菜一股腦向綺羅帆進逼.

「快·說·什·麼·事?」

她一字一字咬字清楚,壓低嗓子恐嚇.用睜得大大的眼珠直盯著綺羅帆不放.

綺羅帆緊緊閉上嘴巴別開了臉.不過,終究還是屈服于鞠菜沉默的壓力之下.

「……國中的時候,有—次班長被不良少年纏上,是朝永幫她解危的……」

「你,你說什麼!」

鞠菜向後仰起頭,然後用手拄在下巴陷入沉思.

「……很有可能他們倆以那個事件為契機開始交往,並且關系就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一直維持到現在呢.」

「我覺得應該不是吧.你想想看,剛剛班長也說她是第一次被朝永約出去的.」

「那種說詞是真是假我們哪知道.」

「班長不會說那種謊來騙人的啦!」

「你真的那麼肯定?」

「我……」

綺羅帆被反駁得啞門無言.

不管是剛才也好,還是以前講電話聊天時也好,只要一提到朝永的事,班長的感覺總是怪怪的,內心某處似乎存在一種無法釋懷的情結.


「不論如何,明天的約會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那……倒是沒錯啦.」

兩人的關系雖然是霧里看花,不過朝永找班長去看電影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而且還是去看『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這種鳥電影,那不是浪漫愛情片嗎!難以想像這會是那兩個人喜歡的劇情——)

綺羅帆突然想到:

她回想起上個禮拜六在白川醫院樓上的飯廳吃著外送午餐時,莫名其妙地怱然開始聊起上映中的電影『太郎過去所愛的方程式』.

提出這個話題的是綺羅帆,那時候,朝永擺出一副完全沒興趣的模樣.關于電影票的事他也只字未提.

綺羅帆的胸口深處感到一陣刺痛.

(什麼嘛!打定主意約班長這件事跟我說一下又不會死!)

不同于受到背叛以及不被當朋友看待的戚受,一股難以解釋清楚,既陰沉又浮燥的情緒從感到刺痛的胸口逐漸蔓延開來.

綺羅帆突然覺得喘不過氣,她松開了上衣的領結.

「既然如此那也沒其他辦法了.」

鞠菜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點點頭.

「明天我要去禦苑.」

「咦咦?你去那邊是想怎樣?」

「這還用得著問嗎?當然是去監視他們倆的約會.」

「不可以這麼做啦!」

鞠菜用認真的表情注視著激烈地晃動著淺褐色瀏海的綺羅帆說:

「難道你不在意他們兩人到底是什麼關系嗎?」

「當然在意啊,可是跟監的行為違反規定啦!」

「才沒有違反規定呢.只是對他們之間的不純潔交友防患于末然而已.」

鞠菜將火焰進射的藍色眼睛睜得老大,用力握緊拳頭.

「我不覺得高中情侶去看場電影有哪里不純潔了.」

「不對,不可以就是不可以.無論如何,明天得跟緊他們倆.諸如會面場所這種細節我再以電話聯絡你.那麼,我得先去准備准備,告辭了.」

單方面地把話說完之後,鞠菜立即掉頭走人.

「咦?」

獨自被拋在一旁的綺羅帆指著自己的臉.

「等一……意思是我也要去嗎?」

從微微張開的粉色嘴唇脫口而出的呢喃,就這麼空虛地消失于暗紅色的夕陽天際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上所述,現在回到故事的開頭.

「唉——」

綺羅帆搔著瀏海,再次發出一聲長歎.

一旁則是依然以望遠鏡窺看著的鞠菜身影.

搞到最後,綺羅帆還是拗不過鞠菜,參加了朝永&田中的約會追蹤大作戰(簡稱T&T作戰).而且還遵照鞠菜的指示,做了變裝打扮.(編注:朝永和田中兩人名字的羅馬拼音字首都是T.)

(為什麼我沒能拒絕呢……)

班長是自己的好友.在失去珍重之人的那個事件時,她不僅像親人般鼓勵著才認識不久的綺羅帆,長尾巴的時候也給了自己不少意見.所以,監視她的約會,這種行為仿佛是對這份友情恩將仇報.

(還有朝永也……)

朝永,班長的約會對象,對綺羅帆而言只不過是一個在學校不怎麼聊天講話的同班同學,即使在打工的地方,也一樣是單純的上司與部屬的關系罷了,他想跟誰約會都不關自己的事.

可是——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耿耿于懷呢?

綺羅帆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個原因和從昨天開始在胸口蔓延的那股躁動的心情多少有點關系.

——還是閃人好了.

綺羅帆如此下定決心後,立即面朝鞠菜.

「唉,鞠菜……我看我還是……」

這會兒,時機剛好重疊了.

『這里是Mr.K.T來了.』

岸田的聲音從鞠菜的無線電對講機傳了出來.

隨即,一名男子在禦苑入口前的廣場現身了.他筆直地朝班長走去.

是朝永憐央麻.

鞠菜「呼……」一聲,宛如歎息.

由于朝永身材又高又瘦的關系,走起路來看起來就像模特兒在走台步.黑色的輕便外套搭配白襯衫,黑色長褲,向上梳理過的瀏海與那一身便服相得益彰.

(哇……)

綺羅帆也不由自主地睜眼細瞧.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便服打扮的朝永,所以感覺十分新鮮.

兩人短暫交談過後,直接消失于前往新宿禦苑的方向.一看時間,正好十一點整,很符合講究時間觀念的朝永風格.

「情況正如我們所演練呢.」

鞠菜一陣竊喜.

昨晚,用大江家的超級電腦所進行的模擬實驗中,據說顯示出朝永和班長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機率會在看電影之前先在禦苑享用午餐.不過,從一般的角度思考,既然刻意約在禦苑前面會合了,怎麼可能會有人單純路過而沒有任何安排呢?綺羅帆心想.

「這里是M.馬上實行T&T作戰.OVER?」

「了解.」

通訊結束之後,以岸田為首,四名黑衣男子排成一列進入了禦苑入口.

「那,那是啥啊?」

綺羅帆用發抖的手指指著黑衣男們的背影.

「那是為了避免意外事態發生所出動的大江私人保全措施.我們也該出發啰.」

鞠菜拖著大衣,從行道樹的暗處一躍而出.

「等等啦!鞠菜!」

綺羅帆空虛地伸長了手,煩惱自己到底該不該跟著鞠菜.

就這樣掉頭閃人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反正鞠菜身邊有岸田和保全人員跟著——

綺羅帆轉身面朝和禦苑相反的方向.不過,她就這樣佇立不動.

唯有一件說什麼都無法讓她釋懷的疙瘩存在.

就是昨天班長所聲稱的,接受朝永邀約的理由.

——因為我有一件事想要確認.

綺羅帆直覺認為那應該不是班長臨時起意的謊言.

她想確認的事情是什麼呢?

會和國中時那件事有任何關聯嗎——?

等到回過神來,綺羅帆已經轉身追著鞠菜而去了.

(對不起了,班長!)

綺羅帆一再地向浮現在腦海里那副厚重的眼鏡與高額頭發型道歉.

2T&T作戰

(為什麼我會在這里呢?)

班長·田中智子,正邊走邊思考著這問題.她穿著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明明不擅長做菜還硬是一大早就站上廚房,准備了便當——

她偷偷仰望走在身旁的高佻男子一眼.

不管看多少次,每次重新打量都會讓人感到驚豔的美男子.他的臉部輪廓有如黃金比例般完美配置,每一個部位的造型也都十分出色.修長且比例均衡的身材與輪廓深邃的臉孔相輔相成,讓人與希臘雕像產生聯想.雖然一般同時穿上黑白兩色的服裝會讓人有要帥的感覺,可是他這麼穿則和容貌調和,搭配得完美無缺.

即使自認並非外貌協會的智子,只是走在他的旁邊就自然地心中小鹿亂撞.朝永就是一個存在感如此強烈的男子.

從走進禦苑開始,幾乎所有擦身而過的人都在看著朝永.就算覺得或許只是自我意識作祟,智子還是忍不住有一種站在他身旁的自己會被拿來比較的感覺,因此而害羞不已.

(為什麼我會在這里呢?)

智子又一次拿同樣的問題自問.

昨天,朝永在物理社的社團教室現身時,自己真的嚇了一大跳.畢竟自從高中入學以來,她和朝永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的確,智子加入物理社沒多久,馬上就碰到廢社危機,也曾有過基于國中舊識的情誼,拜托朝永借個名字來用這件事.可是,有好好交談過的經驗也只那麼一次.最近這一陣子別說聊天了,甚至連四目相交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智子本身就不是什麼擅長交際的人物,而朝永則比她更誇張,是謝絕人群接觸的人種.

——因此,當朝永出現的時候,智子可是大為混亂.

朝永搬出「好歹我是社員,心想至少露臉一次也好,所以就跑來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走進了社團教室,接著,在稍微聊了些沒啥營養的話題之後,他便突然約說要不要一起去看場電影.

這是怎麼一回事?智子在訝異之余不免感到十分可疑.

一直以來完全沒表露過那種意思的男生,怎麼會劈頭就約自己去看電影?雖說難得好不容易拿到了電影票,可是為何不找別人偏找自己呢?

智子懷疑朝永別有居心.

因此原先是想要回絕的.

但實際上——

和這樣的心情背道而馳,智子點頭答應了.

並不是因為被朝永俊俏的長相所擄獲.

理由只有一個.這理由昨天也跟綺羅帆她們講過了,就是有件事想要確認.自從國中那件事以來,她就有一件很掛念的事,雖說是掛念,但也只是擱置在心里罷了.為了確認這件事,智子才答應了邀約.

在那之後,事情開始從只是看場電影發展成到禦苑散步,並在不知不覺間決定由智子准備便當這般地步.

回想至此,總算成功地確認自己為何會在這兒的理由了.智子這才放下心來,因為她是那種如果無法明確掌握住自己的行動原理的話,就會心生不安的人.

然後智子做出結論:

總而言之,現在就好好享受所謂的約會吧.這麼一來,便能自然而然地找出那件事的答案來——

好了——現在問題回到約會上……

智子重新抬頭仰望朝永的臉.

他一如往常擺出一張很悶的撲克臉,直直地注視正前方.雖然沒資格說別人什麼,不過約會時擺個比較和善的臉色會少塊肉嗎?智子心想.

自從走進禦苑之後,完全沒有任何對話到底是什麼狀況呢?悶不吭聲地走在被滿是新芽的綠樹所包圍的砂礫步道上,就算彼此都是沉默寡言的人所以強迫不來,但是這樣下去實在跟辦葬禮或法事沒啥兩樣.只要一方不先采取行動打破沉默,感覺就算撐到天方地老也不會開始任何交談.而且,這男子絕不是那種會窩心地避免冷場的人.

智子微微地歎了口氣之後,開口說道:

「朝永……」

「怎樣?」

朝永轉頭面朝智子.在天衣無縫的時間點與朝永的深紅色瞳孔四目相對,智子「嗚」地暗叫一聲別開了臉.

智子面朝前方繼續說下去:

「關于今天我們要去看的那部電影……你知道那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嗎?」

由于智子平時幾乎不看電視,因此當她從朝永口中得知片名時,還是不曉得那是一部什麼樣的電影.雖然她直覺地想像成一段以數學家為主角的故事,不過昨晚用電腦調查了一下後,才知道這是一部浪漫愛情戲.

「我不知道,大概是描寫數學家一生的故事吧?」

聽到和自己如出一輒的感想,智子差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連電影演什麼都沒查就約我了?」

「我想說擅長理科的你,應該會對這部片子有興趣吧.」

雖然就結果而言是壓錯寶了,但至少也站在自己的立場考慮過,智子的胸口微微發燙.

「我,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找我呢?你口頭上說因為手上有票,但是你大可以找別人去看不是嗎?」

「不然我該找誰?」

「像是綺羅帆啊.」

褐發友人的臉孔在智子腦海里浮現.最近,偶爾會在校園里撞見他們兩人東南西北地不知在聊些什麼.

朝永發出一聲悶哼,停了一拍之後,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

「因為我想和你說話,所以就找你來看,原因就這麼單純.」

一聽到這兒,智子忽然有股心髒從體內竄出的感覺.接著歸位的心髒開始以每秒十六拍的節奏鼓動著.

即使智子拼命說服自己快點冷靜下來,卻依舊壓抑不了高亢的鼓動.為防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智子放棄交談低垂著頭,繼續漫步在喜瑪拉雅雪杉林中.

距離班長與朝永後方約兩百公尺處.

有一對和朝永倆在不同層面上同樣引人注目的兩人組行走著.

「這里是M.情況如何?OVER.」

鞠菜完全不在意他人眼光對著無線電對講機喊話.雖然綺羅帆刻意保持距離佯裝不是一伙的,可是她自己也是一身半斤八兩的打扮,不被旁人當成同伙也難.

『這里是Mr.K.他們兩人相談甚歡,正朝廣場方向前進中.』

岸田傳達的內容多少有些誇大.

「唔!」

鞠菜咬著拇指指甲發出低吟.

「明明他們兩個平時都悶得跟貝殼沒兩樣……」

「那兩個人相談甚歡?」

綺羅帆皺起一張臉.這是對兩人有一定了解程度的她所無法想像的事,綺羅帆不禁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聊些什麼.

「綺羅帆,我們追上去!」

鞠菜稍微加緊了腳步,綺羅帆則是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跟在後頭.

在新宿禦苑中央有一座英式庭院,是一個稀疏地林立著幾棵櫸木與郁金香樹的綠色草坪廣場.即使平日,也可以見到有人躺在草地上看書,或一家人鋪上毯子享受天倫之樂.

「我們要在這里吃午餐嗎?」

智子在廣場角落的大樹底下一處杳無人跡的地點站定.待朝永點頭同意之後,便攤開上頭繪有白色水珠的水藍色毯子.

智子以跪姿在毯子上坐著,朝永則伸長了原本盤坐的雙腳.

「昨天已經聲明過了,我不是很會做菜……」

智子直接了當地從籃子里拿出水壺和兩個藤制便當盒,擺在毯子上.

朝永深紅色的瞳孔忽然發出銳利的光芒.

「怎,怎麼了?」

朝永的視線投射到智子的左手,她的食指上貼了一塊OK繃.那是她在剝甜胡蘿蔔的時候不小心切到的.

「這只是因為不習慣刀工,稍微切到而已啦.」

智子不好意思似的飛快把手藏了起來.

「伸出來給我看.」

「咦?等一下,喂!」

朝永探出身子,用力抓緊智子的左手腕.

蠻橫地把手抓過來後,朝永撕下OK繃,細心地觀察傷口.

「你消毒過了嗎?」

「啊啊,算有啦,就用肥皂洗過而已.」

智子眼鏡底下的眼珠訝異地翻起白眼答道.

朝永從外套門袋里掏出一塊全新的OK繃,是表面上繪有星形圖案,未曾看過的款式.

朝永把OK繃貼在傷口上,然後抬起那只手,將臉慢慢貼近——

「!」

他的唇親吻了OK繃.

「朝朝朝,朝永!」

智子滿臉通紅,滾燙得仿佛快從頭頂噴出煙來.朝永則以一臉極為嚴肅的表情面向害羞不已的智子.

「別小看料理時所受的傷,有可能發生從傷口長出香菇的情況唷.」

「是,是嗎?」

智子垂下紅通通的臉,看也不看朝永,直接把便當塞給了他.

「我有點擔心合不合你的口味.」

「只要不是熱內亞風味我就不介意.」

朝永嘴里說著智子無法理解的內容,同時打開了便當盒蓋.

里頭裝著大大小小的飯團和明太子煎蛋.另外,還有肉丸,熱狗,清蒸綠花椰菜,以及糖漬甜蘿蔔.

當智子打開自己的便當盒時,前一秒還滾燙無比的臉瞬間凍結了.

「完蛋了……我只帶了一雙筷子.」

因為平時只會帶自己的筷子上學,所以一時粗心忘記多帶一雙.

「朝永,你有帶免洗筷嗎?」

既然連OK繃都隨身攜帶了,智子期待他也會攜帶免洗筷.但是,朝永卻左右搖頭.

智子手支著下巴發出沉吟聲.飯團這類食物就算用手抓來吃也無所謂:不過,肉丸和糖漬蘿蔔若用手拿,感覺會吃得整只手又濕又黏.

「沒辦法,只好一起『雪兒』那雙筷子了.」

朝永—派輕松地說道.

「雪兒?」

Share——【不及物動詞】~分配,分享,共有的意思.換句話說,也就是兩個人輪流使用一雙筷子.

「我,我看這樣做不太好吧?」

智子再次向後仰起紅撲撲的臉,搖手拒絕朝永的提議.(即使是對異性相關話題資訊很貧乏的智子字典,上頭仍然刊載有間接接吻一詞.)

「更,更何況你不介意嗎?」

智子擔心朝永那病態般的潔癖.

「田中的狀況我從國中就知道了.不僅很少請病假,就臉色看來也沒有肝炎的症狀.所以就算交換一下唾液也沒問題.」

雖然這番話聽起來讓人哭笑不得,感覺甚是微妙;可是,至少對智子而言,交換一下唾液這句話可是大有問題的.

「不,不然這樣吧,同樣是『雪兒』,這種方式你覺得如何?」

智子把一雙筷子的其中一支遞給了朝永.

然後用自己的那一支叉起了肉丸.

「雖然感覺很不禮貌,可是現在是非常狀況也沒辦法拘泥那麼多了.」

「說得也是.」

朝永依樣畫葫蘆,把調理成米黃色的小蘿蔔送進嘴巴.

「味道如何?」

智子一面不安地在旁觀看,一面詢問.

「外觀不怎麼樣,不過味道不差.」

朝永笑也不笑地陳述感想.

等智子松了一口氣之後,朝永放下筷子.

他擺出嚴肅的表情注視著智子.

「抱歉,在此換個話題……最近田中不是搬了家嗎?」

朝永以沉重的聲音提出問題.

「綺羅帆,剛剛他們的舉動你有看到嗎?」

「嗯,嗯,看到了.」

剛好就在朝永親吻了班長的手指那一刻,綺羅帆和鞠菜藏身在廣場角落的玫瑰園里.

「如果說他們倆沒有在交往的話,那剛才那個吻該怎麼說!」

「又不是奇幻故事的騎士與公主,都這個年代了,沒人會刻意親吻手吧?我猜應該是被什麼東西給刺到了?而且看起來好像有貼上東西呀!」

「又是這一套!」

鞠菜一臉不甘心地拉扯著代替拇指咬在嘴里的手帕.

緊接著,朝永倆開始吃起了便當.似乎是忘了多帶筷子的關系,兩人各拿一支筷子當叉子來用餐,眉開眼笑,這是一幅多麼甜蜜的畫面啊!

「他們看起來是多麼地……愉快呀.」

確實,班長與朝永一邊聊天一邊吃著飯團的模樣,在綺羅帆眼里看來同樣感覺相當愉快.兩人的臉上還不時掛起一抹笑.

嗚嗚——

綺羅帆緊緊抓住T恤的胸口,努力想要壓抑那股又將蔓延開來的感情.

「我看不下去了.」

鞠菜將金色的頭發甩得亂糟糟的,拿起了無線電對講機.

「這里是M…………請實行作戰行動D!」

連在一旁的綺羅帆也清楚聽見了岸田在對講機彼端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真的要執行嗎?鞠菜大小姐.』

「無所謂.為了達成目的,偶爾也會有不得不將靈魂出賣給惡魔的時候——這是我從父親身上學來的道理.」

『既然您有這個覺悟的話,那小的便不再贅言了.立即實行作戰行動D.』

結束通訊之後,鞠菜面露有些緊張的神情點了點頭.

「作戰行動D指的是?」

綺羅帆納悶地皺起雙眉.垂下眼簾的鞠菜搖搖頭.

「沒辦法透露.要是我說了,你一定會輕蔑我,當我是最下流,如同垃圾般的人渣——」

話沒說完,綺羅帆就捏住鞠菜的臉頰,用力地左右拉.

「豪——豪痛捏——綺羅翻——請你豬手!」

綺羅帆面露恐怖的表情逼向鞠菜.鞠菜目泛淚光點頭答應說:

「好,我馬上說明,拜托你不要再捏我的臉了啦.」

說完之後,鞠菜不懷好意地從紅色的嘴唇里露出牙齒,盡其所能地擠出一副猙獰的表情.

「作戰行動D是昨天晚上我和岸田所計畫的二十六項作戰中,最為陰險惡劣的作戰.命名為LoveLove午餐毀滅大作戰……」

「LoveLove午餐毀滅大作戰?」

「由岸田以外的四名成員裝備了小型來福槍,以包圍兩人的形式保持距離秘密展開行動.四名部是保全成員里的優秀狙擊手.」

「狙擊?」

「來福槍里裝填大江科技所開發直徑1mm的超微粒子彈,雖然尺寸微小到在屋外發射時也很難發現,不過仍舊是有一定質量的子彈.四人近距離開火射擊智子和朝永的便當,然後便當會被整個打翻……原本應該快樂無比的午餐頓時變成如愁云慘霧的葬禮一般,就是我們的作戰方式.」

「這,這種作戰也太無人道了吧!」

綺羅帆的臉色蒼白.難道她就為了這點芝麻小事,刻意調來四人部隊嗎?

「不要這樣啦!費盡苦心准備便當的班長很可憐耶!」

「恕難從命,綺羅帆.不管使盡任何手段,我都要阻止朝永與智子的失控行為.」

「拜托,根本沒人失控好不好!」

當綺羅帆再次捏住鞠菜的臉頰企圖要求她中止作戰的時候,無線電對講機又響了起來.

『這里是Mr.K.部隊配置完成了.問題是,對方一直把便當拿在手上,因此狙擊行動可能有困難.』

「唔,那就在喝茶的時候開槍.」

『了解.當機會來臨,就一起開槍射擊.』

「麻煩你們了.」

放下對講機後,鞠菜露出眺望遠方的眼神,獨自呢喃.

「難道這也是人性嗎……」

與其說是人性,感覺更像是鞠菜自作孽,盡管綺羅帆如此認為,但要是在這里吐槽她的話有種自己就輸了的感覺,所以她選擇保持沉默.

(算了,如果只是茶水的話就無所謂吧……)

綺羅帆在內心興起這樣的念頭.

「好吃極了,就整體而言,這是一頓滿足度很高的午餐.」

朝永如此表示的同時蓋上了便當盒的蓋子.

「聽你這麼說我總算放心了.」

智子松了一口氣.因為這還是她第一次讓家人以外的人品嘗自己的料理,所以難免感到緊張不安.朝永不會講客套話取悅他人,因此,既然他都表示好吃了,就應當是實際感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沒錯吧.

「雖然還不夠純熟,但至少比櫻乃有SENCE太多了.」

「綺羅帆?」

智子皺起眉頭.綺羅帆的料理智子也吃過,不知該稱之為前衛或個性十足,還是說于冒險中失敗……總之,她的料理技術的確不怎麼樣.不過,更重要的問題是——

「你吃過綺羅帆的料理?」

「吃過兩,三次吧.第一次我只吃了一口就無法下咽了.」

朝永端正的臉孔罩上一層陰霾,似乎是回想起了那個味道的樣子.

智子垂下了頭,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那,那麼,你們倆正在交往嗎?」

「交往?」

「沒有啦,總之,也就是,哎唷,那個啦,男女的……」

「啊啊,就那層意思上我們並沒有在交往,我們之間有的只是商業上的關系.」

朝永又提出一件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智子心想,所謂商業指的是什麼呢?

這麼說來,有一陣子綺羅帆常常問起莫名其妙的問題.時而問起三百萬日幣如何如何,時而問起朝永是個什麼樣的家伙等等.而且,記得也是在那之後,才開始撞見到他們兩人住校園里談天的.

「我不曉得你們之間存在什麼樣的關系啦,不過綺羅帆可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認識之後馬上成為好友的綺羅帆在四月碰上那件事,當時智子未能在一旁好好關照.她不希望神采奕奕的綺羅帆再度變成那副模樣.

「我可不覺得櫻乃是那種我做了或說了什麼,就會因此受傷的家伙.」

「或許……是這樣子沒錯吧.」

仔細一想——感覺好像自從朝永的名字出現之後,綺羅帆就突然變得很有精神的樣子.如果說那個理由存在于朝永所提到的「商業上的關系」的話,或許那是一種不錯的關系.

「對了,我們還沒喝茶呢.雖然不是你最愛的咖啡就是了.」

智子打開水壺的蓋子,她帶來的是茉莉花茶.

就在她打算把倒滿了茶水的杯子遞給朝永而伸長手的時候……

啪咻——一道呼嘯聲響起,紙杯突然爆開了.不對,是看起來像爆開了,實際上是飛離智子的手,在空中飛舞.

紙杯就那樣直直落下,茉莉花茶在伸長了腳的朝永褲子上打翻了.

「對,對不起!」

智子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開始擦拭朝永的褲子.

茉莉花茶很容易染色,搞不好顏色會就這樣稍微殘留下來也說不定.

朝永算得上是病態地愛乾淨這點,智子從國中時期就知道了.朝永曾在惡作劇男的陷害下,被洗抹布的水桶水潑濕,因此而大為震怒.

只見朝永抽動著青筋暴現的臉,像是在尋找某種東西似的探尋四周.

「朝,朝永?」

智子發出納悶的聲音之後,朝永一語不發地拿過了手帕.他仔細地擦拭著褲子,然後僵著臉面對智子.

「沒,沒問題.天氣這麼晴朗,應該很快就會干了吧.」

看到一邊抽動嘴角,一邊強迫自己擠出笑容的朝永,智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另一方面——

『朝永醫師對我們的存在起了疑心,繼續待在這里會有危險,因此我等將迅速撤離.等您准備歸宅的時候,敝人會再來迎接您.』

「慢著,Mr.K,不對,岸田!你打算丟下我,自己回去嗎?OVER?OVER?」

雖然鞠菜不斷重複喊著OVER,可是從無線電對講機傳來的只有電子噪音.

不清楚是因為覺得這樣的行動愚蠢至極,還是因為作戰失敗而害怕被鞠菜責備,總之岸田和保全人員似乎開始撤退了.

鞠菜仿佛要將對講機捏爆般緊緊握住.不過,由于她手無縛雞之力,實際上表面連一處裂痕也沒有.

「岸田……」

鞠菜沮喪地跪跌在地.

相對的,綺羅帆則是松了一門氣.

茶水潑到朝永是意料之外的狀況,還好事情沒搞成讓潔癖的朝永火大不爽到回家的地步.綺羅帆開始對朝永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過,反過來也可以說,朝永重視和班長的約會到不惜克制自己的脾氣.

她的胸口深處又感到一陣剠痛.

綺羅帆早巳察覺到了,就算不太想去承認,但這是嫉妒.白己正在嫉妒感情和睦的朝永與班長.

(感覺好討厭喔,真是的~)

綺羅帆重新深深地戴好帽子.

班長和朝永湊成一對,這樣不也很好嗎?反正「TomoTomo兩人組」都是愛講道理的人,搞不好會是很登對的情侶.好友班長獲得幸福不也是好事一樁嗎——(譯注:朝永:Tomonaga,智子:Tomoko,兩者姓名前面發音相同.)

不知為何,內心的一小角存在著難以坦率地為這種結果祝福的心情.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綺羅帆又歎了一口氣.

「——綺羅帆,他們倆開始行動了喔.」

朝永和班長開始折起毯子,差不多該前往電影院了吧.

「綺羅帆,你怎麼啦?要走啰.」

「嗯,嗯.」

綺羅帆點頭回應後,慢慢地站起身來.

班長和朝永前往的地點,是離禦苑有些遠的電影院.

綺羅帆與鞠菜並沒有一起跟進電影院,而是走進附近一間感覺可以待很久的吃茶店.她們知道電影結束的時間,所以想趁這段空檔填飽肚子.

等點完餐的女服務生一消失,綺羅帆立刻趴倒在桌上.

「嗚——好累喔,別再鬧下去了啦,鞠菜.」

「明明還年輕,不過走那一點點路有什麼好累的?真正累人的待會兒才要開始呢.」

鞠菜「碰」一聲把一口氣喝干的冷飲杯子放在玻璃桌上.

「真相都已大白啦,朝永跟班長大概是認真的.事實如你所說的,或許他們從很久以前就在一起了.」

「等一下,綺羅帆,你現在的說法和昨天的完全相反嘛.不再詳細調查的話怎麼知道呢?」

「你口頭上說調查,剛剛還不是在搞破壞.如果你還要繼續干那種事的話,那我不奉陪了.鞠菜,你一個人去吧.」

綺羅帆趴在桌子上無力地揮著高舉的手.

「唔——好啦,好啦.反正岸田也不在了,之後我們監視就好.只有監視的話,綺羅帆就願意一起來吧?」

「嗯——」

老實說,綺羅帆已經不在乎朝永和班長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了.不對……其實是非常在意,只是不願去追究罷了.因為只要一追究,就會想到一堆討厭的事情.

好比說,以前班長在電話上批評朝永,會不會是因為對綺羅帆抱有警戒心?以及,朝永之所以能猜對綺羅帆長出尾巴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早就聽班長提起過那件事的關系?

因此,在她內心某處存在一種不願去了解真相的心情.如果繼續跟蹤他們,然後將兩人是情侶的事實查得水落石出的話,會有一股無所適從的不安感油然而生.

此外,不想面對自己的嫉妒也是理由之一.

「截至目前,發展都在預測范圍內,不過重點是稍後的部分.兩人看完電影後,會上哪兒去?等電影結束天色馬上就黑了,吃完晚餐的兩人在閃爍著霓虹燈的街道上走著走著……」

「……走著走著?」

「那種事情人家又不懂.」

漲紅了臉的鞠菜把臉別到一邊,綺羅帆則「唉——」一聲發出長歎.

這個時候,先前所點的俱樂部特制三明治和果汁送上來了.心情這麼沉悶還有食欲,真是得好好感謝自己的胃袋了.

就在咀嚼著有一般尺寸兩倍大的三明治時,鞠菜骨碌碌地轉動著藍色的眼珠觀察綺羅帆.

「唉,綺羅帆,你是不是喜歡朝永?」

「!」

綺羅帆差點把酸菜哽在喉嚨里.她拍打著胸脯灌進一大口柳橙汁之後,瞪了鞠菜一眼.

「拜托!我之前解釋過了,我是為了償還手術費才打工的,如果不是這樣,我才不會跟那種臉臭得要死又愛性騷擾的男生混在一起咧!」

「真是這樣嗎?根據某情報,醫生和看護師(不分男女護士的總稱)還有患者結婚的案例似乎非常多喔!綺羅帆兩者的身分部符合不是嗎?」

「你那是哪門子情報啊!?總之,就算那份情報說得沒錯,我和朝永也不可能.他確實長得很帥,可是那種愛挖苦人的性格簡直糟透了!」

在可以算是第一次碰面的那場走廊沖撞時所留下的惡劣印象,聖今仍深深烙印在綺羅帆的腦海里.

「話說回來,鞠菜自己呢?你之前也是朝永的患者吧!?」

綺羅帆斜眼一問,鞠菜便滿臉通紅地垂下了頭,然後開始用食指在桌子上害羞地不停畫圈圈.這樣的舉動簡直就是形同默認.

綺羅帆微微地抬頭仰望天花板.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三角關系?)

綺羅帆所熟知的兩個女生搞不好都喜歡上了綺羅帆也同樣熟知的男生.現在的情況只要有一步錯,她很有可能一口氣失去兩個朋友.

「喂……鞠菜,那家伙到底是哪里好啊?在你所生活的世界里,像他那麼帥的男生要幾個有幾個吧?而且,你應該也有外國男性朋友呀.」


鞠菜貌似害羞地垂下眼簾,一面把玩著掛在脖子上的墜子,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

「……就是和父親相像的地方.」

沒救了,綺羅帆按著額頭歎息.關于鞠菜父親的長相,她曾經借看過墜子里的照片,是和朝永一點也不像的純日本人面孔.既然有重度戀父情結的鞠菜堅稱兩人很像,這就表示她幾乎被朝永吃得死死的了.

綺羅帆邊搔頭發邊向鞠菜說:

「好啦好啦,我今天就奉陪到底吧.可是,沒有下一次了.因為我是你,同時也是班長的朋友.」

看著點頭的鞠菜,綺羅帆又長歎了一聲.

明明是難得的休假,不過看來今天會是歎氣歎個不停的一天了.

3靈脈的淤塞

電影結束過了一會兒,朝永和班長現身在搶先從電影院走出的人潮里.看他們倆頻頻交頭接耳的模樣,可以得知兩人應該都看電影看得相當高興.

兩人離開電影院之後,立刻往大馬路的方向前去.

「快走吧,鞠菜.不然這里人很多,馬上會跟丟的.」

「好的.」

綺羅帆跟鞠菜從電線杆後面跳出,重新開始跟蹤.

朝永跟班長走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朝著和鬧市,百貨公司街相反方向的新宿車站走去.

(他們打算上哪兒去呢?)

綺羅帆歪著脖子不解.現在距離晚飯時間還嫌太早,難道他們想要去找一間可以打發時間的吃茶店嗎?

接著,兩人鑽進從車站延伸而出的地下街.

「鞠菜,難不成他們要……?」

「應該不可能就這樣直接在車站解散吧?」

鞠菜狐疑地和新宿近郊地圖大眼瞪小眼.

現在還不到下午四點.又不是小學生出來玩,約會中的情侶有可能這麼早就回家嗎?

朝永跟班長一路走到新宿車站的私鐵乘車站後,不但沒有解散,還在自動售票機買了車票,然後一同前往剪票口.

同樣來到售票機前面,綺羅帆和鞠菜卻慌得不知所措.因為不知該買幾元的車票才好.

最後兩人買了千元預付卡,跳進即將行駛的電車中,就在朝永兩人所在的下一節車廂里.

轉眼間,車門關上,電車發動了.

「他們倆想去哪里呀?」

綺羅帆一邊偷窺隔壁車廂,一邊皺眉.

兩人搭乘的私鐵路線連接都心與郊區,很難想像途中有任何可以在這個時間帶用來約會的地點.

「會不會是智子家?」

「班長家在新宿的大廈……對了!」

說到這里,綺羅帆想起曾聽班長說過,因為大廈老朽需要改裝,便暫時搬到距離新宿不遠的老街公寓.

「這麼說來,他們正要去班長家……可是,為什麼呢?現在又不是需要送女孩子回家的時間.」

「會不會兩人的情誼已經發展到擭得智子雙親認可的關系,然後要一起吃個晚餐呢?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就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處之類的.」

「可是今天不是假口耶.」

班長有兩個妹妹,而且感覺這個時間家里會有其他人在.

「如果想要在房里獨處的話,去朝永家不是更好嗎?地點又近.」

「話是沒錯啦……」

兩人的頭上冒出了疑惑不解的符號.

就在兩人一陣瞎猜的時候,朝永和班長在距新宿三站遠的地點下車了.綺羅帆與鞠菜也跟著下車.

「是這一站沒錯嗎?」

「嗯,大概.」

這里是以前聽班長說過,她目前暫居公寓所在的那一站.

一離開車站,班長跟朝永肩並肩重新邁步前進.因為這里是沒地圖輔助又陌生的地方,所以綺羅帆兩人慎重地跟在後頭.

朝永他們穿過了因買晚餐材料的人潮而顯得混亂的商店街,直往住宅街前去.走了約五分鍾左右,最後進入一棟三層樓高的舊式鋼筋公寓.

綺羅帆和鞠菜從隔壁的水泥牆探出頭偷窺.等他們兩人一消失在樓梯間,便飛也似的接近公寓.

(真的搞得很像在扮偵探或間諜一樣.)

綺羅帆一邊在想著這種無聊事的同時,一邊調查一樓的集合信箱.從房間號碼得知班長的房間位于二樓角落後,再一次撤退到牆邊,望向二樓最東邊的房間.

那房間的電燈亮了起來.看來,班長家剛好是空無一人的樣子.陽台的玻璃門上模糊地映照著人影.

「如果只是單純送行,朝永馬上就會自己一個人回來對不對?」

綺羅帆默不作聲地向語氣擔心的鞠菜點頭回應.

兩人屏氣凝神地緊盯著房間的情形.

過了好一會兒……

完全不見朝永有要離開公寓的跡象.

「他們在干什麼呀?」

「都難得跑這麼一趟了嘛.好歹會請對方喝一杯茶……吧.」

即使綺羅帆口頭上這麼講,但她看起來也沒什麼自信.

倆人保持沉默繼續等了下去.

天色漸漸變得昏暗.

這時可以聽見從紅色的天空返回森林的鳥鳴,有令人懷念的木笛聲,還有從遠方鐵軌傳來的電車汽笛聲……

忽然——

班長房間的窗簾拉上了.

綺羅帆跟鞠菜同時倒抽一口氣,面面相覷.

「綺羅帆……朝永…他還在班長的房間里對吧?」

「嗯,我想應該是.」

「……」

「……」

一陣死寂.

不但把同班男同學帶回空無一人的家里獨處,甚至拉上了窗簾.如果不是關系十分親密根本做不到這種程度吧?

這已經是決定性的證據了——

過了半晌,鞠菜落寞地說道:

「……我們回家吧.」

「說得也是.」

綺羅帆靜靜回答,緩緩向右轉身.眼睛盯著染上一片暮色的柏油路,開始循著原路折返.

綺羅帆和鞠菜空虛地並肩而行的同時,心想:

(果然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繼續維持曖昧不清的狀態,心情還比較舒坦.

(朝永和班長真的在交往,這麼說來……)

往後會變成怎樣呢?從明天開始又該如何面對他們倆呢?綺羅帆不禁反覆思索著這些問題.

可是卻又無法馬上整理出一個答案來.這全是因為遭到背叛的感覺以及嫉妒,疑惑等複雜的情感,交織在一起所產生的灰色迷霧,在腦海里不停盤旋的緣故.陷入五里霧之中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

為了趕走四處蔓延的烏云,綺羅帆強迫自己去想些快樂的事.但是,浮現在腦海里的那些事象卻又逐一被從腦海深處彌漫開來的濃霧給覆蓋過去.針對腦內全區所發布的濃霧警報看來並非那麼輕易就能解除.

「唉——」

這是最後一次歎息……綺羅帆一面在心中如此下定決心,一面吐出一口既深且長的歎息.不過,有種會在睡覺以前繼續歎氣歎個一百回左右的預感.

——這時……

綺羅帆緊急踩了煞車.

一旁的鞠菜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停下腳步.

視野里出現了一個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身影,而且是一個感覺似曾相識的輪廓.

綺羅帆緩緩抬頭,從影子的頭部依序看到腳跟部位.

黑色的褲子隨之映入眼簾.

綺羅帆迅疾抬頭.

原先像是熬了一整夜般恍惚出神的臉頓時繃緊,偌大的墨鏡差點從她渾圓的鼻子上滑落.

「咿!」

在綺羅帆身旁,鞠菜發出了一聲絲毫沒有大小姐氣質的慘叫.

這也難怪.

畢竟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背向夕陽憮然佇立的朝永憐央麻的身影.

*

「跟蹤很難算是一種有品的嗜好哪,櫻乃綺羅帆還有大江鞠菜.」

朝永慢條斯理地發出了一串低沉又深具壓力的嗓音.

「你你你你你,你是怎麼冒出來的?」

綺羅帆露出詫異的表情指著公寓.

「我送田中回房後,便從走廊沿著蓄水塔的梯子爬回一樓.因為有後門可定才有辦法藉由那里繞路,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朝永淡淡地回答.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的?」

「我打從一開始就發現了.你們以為憑那種程度的跟蹤我不會注意到嗎?而且那身打扮是在搞什麼鬼啊?你們是不是把變裝跟搞怪化妝給搞混啦?」

朝永把冷冰冰的視線投射到兩人身上後,大搖大擺地抱起雙臂.

「能請你說明這是怎麼一回事嗎?櫻乃綺羅帆.」

「這個嘛,我想想,該怎麼說咧……」

綺羅帆很糗地開始把玩起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劉海.

「綺羅帆沒有錯,是我強迫她一起來的.」

鞠菜像是要庇護她一樣往前踏出一步.

「哦.既然如此,如果大江願意說明的話那也無妨.為什麼要死纏爛打地緊跟著我和田中?」

「那是因為……不純潔的異性………」

鞠菜含糊不清地張動著嘟起來的嘴巴.

「哪里不純潔了?我們只是在公園里吃個飯,然後看場電影而已耶!我看就連時下的小學三年級也不稀罕這一套吧.」

「……就結果而論,那個,或許就如你所說的沒錯啦……」

「另外,大江,是你把岸田和一群奇怪的男子都帶到禦苑來了,對吧?」

「我,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鞠菜別開了臉.

「多虧他們的惡搞,害我的褲子都弄髒了不是嗎?」

朝永提起長褲的褲腳,老大不爽地歪起了嘴角.

「………………」

「………………」

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綺羅帆閉起眼睛將上半身傾斜成九十度.

「抱歉,朝永……」

她內心湧現滿滿的罪惡感.

監視他人的約會是很不道德的.綺羅帆一直很清楚這個道理,可是就在追隨兩人行蹤的過程,這種道德感逐漸麻痹,不知不覺間變得完全不覺得有哪里不妥了.不過,就在朝永在眼前出現那一刹那,麻痹忽然消失了.有一種像是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情的感受從內心深處滿溢而出.

一旁的鞠菜也緊接著綺羅帆之後垂下頭來道歉:「對不起.」

「不用道歉,把理由說來聽聽就好.」

「理由是……」

綺羅帆抬起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畢竟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理由為何.

瞥見綺羅帆抿緊嘴巴沉默不語的模樣,朝永用手指頂著額頭歎了一口氣.

「算了,反正田中也沒發現,就結果而言並沒有問題.」

「可是,就是因為我們的關系……你才沒辦法進去班長家的,不是嗎?」

綺羅帆滿懷歉意地縮起了身子.

「沒這回事.之所以大老遠跑來,也不是因為田中叫我來的.而是我自己很想到田中家附近調查,才像個跟屁蟲似的硬跟著回來.」

「『調查』?」

綺羅帆和鞠菜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就在你們倆杵在那里發呆的時候,大致的調查已經完成了……我正在盤算待會兒去做最後的確認.反正都難得跑這麼一趟了,也請你們幫個忙好了.」

朝永對目瞪口呆地張大嘴巴的綺羅帆跟鞠菜露出個目中無人的微笑.

「看來這里正合我意.」

朝永把綺羅帆倆人帶上了夕陽普照,班長所居住的公寓屋頂.

這是一般隨處可見的老舊集合式住宅的屋頂.在處處長滿青苔的水泥磚地板上,雜亂地放置有空調室外機與感覺久未使用的烘干機.

(他想干嘛啊?)

綺羅帆面露不安的表情仰望身旁的朝永.心想:現在這種情況要是被班長發現的話,該怎麼解釋才好?

「大江幫忙把風,看有沒有人過來.櫻乃負責拿這個.」

朝永從外套內側口袋拿山一個貌似金屬制薄型鉛筆盒的東西.打開蓋子一看,里頭折放有類似竹子與紅色和紙般的東西.將這兩樣東西組裝起來後,便完成了一支感覺會出現在時代劇里的風車.

綺羅帆拿下先前一直戴在臉上的墨鏡,仔細端詳著朝永遞過來的那支風車.

那是一支感覺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高歌一曲「帶子狼」,外觀很平凡的風車.不過,很不可思議地,四周平靜無風,風車卻緩緩地轉動著.(帶子狼:日本知名古裝連續劇,風車是劇中的招牌道具.)

「朝永,這是啥東東?現在是怎麼了?」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大江,你那邊沒問題吧?」

「嗯,沒見到半個人影過來.」

站在樓梯旁邊的鞠菜把手放在嘴邊喊著.

「那麼准備開始吧!」

朝永前進到屋頂的中央後,輕輕地往旁邊打直了手臂.這時一把又細又長的黑色手杖從袖子里浮現,停在朝永的手上.

(藏在袖中的手杖!)

在一臉驚訝的綺羅帆面前,朝永在手上轉動著手杖,然後開始用前端在屋頂的水泥地上畫起圓圈.手杖前端像粉筆一樣,在水泥地上畫下幾何形圖案.那圖案對綺羅帆來說也不陌生,是星星與圓圈交會而成的魔法陣.

朝永一畫完魔法陣,接著伸長左手臂,左手上出現了掌心大小的黑色古書.

他以拇指翻動書本,緊接著唱起咒語.

吾情願之.願汝之龍勿現身于吾等之四海中.

唱畢,朝永「叩」一聲敲打魔法陣.

瞬間……

呼——綺羅帆手上的風車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旋轉,把帽子和墨鏡都吹跑了.綺羅帆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驚慌失措地抬起頭.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變化?」

「那支風車因為承受了一種被稱為靈脈的魔力流動而旋轉.我剛剛使用的,是讓魔力集中在魔法陣上然後解放開來的單純魔法.」

「嗯?換句話說,風車所以轉動,是因為承受了朝永所釋放的魔力嗎?」

「沒錯.好了,接下來我會連續施行剛剛的魔法,你就拿著那支風車跑到田中的房間前面再回來.」

「這樣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嗎?」

綺羅帆請朝永幫忙拉起身的同時一邊費心思考.朝永到底在打什麼算盤,直到現在她仍然看不出一點端倪.

「產生的魔力波會以魔法陣為中心呈球狀擴散.魔力傳播的空間是幽星界,並不依附物理世界的形狀與距離存在.如果是正常世界的話,不管在這棟公寓的任何角落風車應該都會轉動才對.」

「?」

朝永對一頭霧水的綺羅帆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後,像是在驅趕蒼蠅般揮了揮手.

「等一下我會既詳細又懇切地說明,以求讓你這個發育不健全的腦袋也能聽得懂就是了.所以,現在快點給我去!我要開始了喔.」

無視因賤嘴而氣得鼓起腮幫子的綺羅帆,朝永開始用手杖敲打魔法陣.同一時間,綺羅帆手上的風車轉動了起來.

「還不快去!要是被田中發現了,你就自己想辦法敷衍吧.」

「知道了啦!」

綺羅帆擺出一臉不服氣的表情點頭答應後,立即回身右轉跑走了.

她通過鞠菜身旁從屋頂的出入口下樓.如朝永所言,即使離開屋頂,風車依舊以等速度飛快地持續旋轉著.

來到二樓轉角時,綺羅帆停下了腳步.

「咦咦,該往哪邊走?」

稍微思考一會兒,決定朝著與夕陽相反的方向前進.

就在她沿著走廊前進,來到位于盡頭的班長家玄關前那個時候……

先前一路勤奮轉動的風車——

突然停住了.

(奇怪,朝永停止施法了?)

即使感到懷疑,綺羅帆仍然按照吩咐走到班長房間的前面,摸了走廊角落的牆壁一下,然後掉頭往回走.

等她一移動到隔壁房間前面的時候.

——嗡——嗡——嗡……

風車重新以一定的間隔轉動了起來.

「嗯?」

綺羅帆在原地踏步滯留不動,然後維持身體朝著前方的姿勢向後退.

回到班長的房問前.這時,風車果然又停止了.同樣只要一移動到前面,風車又開始轉動.

(這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綺羅帆停下腳步眉頭一皺,房間的門怱然「喀喳」一聲發出了開鎖的聲音.

(死定了!)

綺羅帆慌慌張張地拔腿就跑,她在走廊上一路狂奔,折回屋頂.

「我回來了——」

待綺羅帆頂著一張紅通通的臉回來後,朝永便不再敲打魔法陣.他把手杖和古書收回衣袖里,望向綺羅帆.

「結果如何?有發現任何異狀?」

「有,好像……只有在班長房間的前面……風車……不會轉……」

綺羅帆一邊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指著樓梯方向.

朝永簡短地答了句「原來如此」之後,便用鞋子抹掉畫在水泥地上的魔法陣.獨自一人急急忙忙往樓梯走去.

「等一下,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啦.」

朝永面露可怕的表情回答道:

「田中家的附近形成『靈脈的淤塞點』(stagnationpoint)了.」

「能麻煩你說明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隨著答應在醫院進行說明的朝永,一起回到天色早已昏暗的新宿三丁目白川醫院之後,鞠菜一邊在診療床上坐下一邊說道.或許是因為不停搭乘不習慣的公共交通設施來回移動的關系,鞠菜的小臉上帶著一絲倦意.

「那我該從哪里開始說明起比較好?」

換掉長褲,脫下外套,換上一件白上衣的朝永,一如往常在桌子上坐了下來.他的手上握著一杯倒滿了冰咖啡的特大號馬克杯.

坐在圓椅上的綺羅帆舉起手.

「總之,就先從那個念作史踏革啥的開始吧.」

「stagnationpoint……以日語來解釋,就是『產生淤積之處』吧.」

號稱擅長十二國語言的鞠菜一插嘴,朝永便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沒錯.所謂『靈脈的淤塞點』,如字面所示,指的也就是靈脈產生淤積的場所.我以前也跟櫻乃說過,這個世界分為物理世界和幽星界.其中,在幽星界里,由于魔力位能的高低差,會產生被稱為靈脈的魔力『flow』(流場).這就是風車會像這樣轉動的原因.」

朝永把視線投向插在桌上的書本間緩緩旋轉的紅色風車.

「不過,幽星界的一部分,舉例而言好比在強烈的靈脈與靈脈出現沖突的界面,流動會因此停止,以致發生淤塞.這樣說好了,就像卡在小河的岩石後面轉個不停卻不往前流動的竹葉舟,你應該看過吧?那就是淤塞.」

綺羅帆一邊頻頻點頭一邊認真地豎耳聆聽.

「而綺羅帆的風車在智子家附近停止轉動,也就表示那附近形成了『淤塞點』,對不對?」

鞠菜就跟個腦筋轉動快速的優等生一樣追述.接著,她把金發撥到耳後,並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

「如果待在靈脈的『淤塞點』……對人會產生什麼影響嗎?」

聽到鞠菜的疑問,綺羅帆機警地抬起頭.

朝永跳下桌子代替回答之後,便往流埋台定去.看樣子他似乎是把馬克杯里的咖啡給喝光光了.

一邊從流理台旁邊的小冰箱里拿出存放冷泡咖啡的寶特瓶,朝永一邊頭也不回地開門說:

「就在你們兩個待在公寓前傻傻地埋伏等我出來的期間,我已經約略在住宅附近繞了一圈.根據附近的古老介紹圖,田中公寓的建築用地原先似乎曾有一座小型神社.自古以來,靈脈的沖突地點上常蓋有神社或佛寺.原因就是因為這一類的場所不僅會使魔力停滯,麻煩的玩意兒也會跟著留下.」

「麻煩的玩意兒……?」

「miasma……就是一種俗稱瘴氣的物質.既是腐敗的魔力的最終型態,同時也是對人類的幽星體有毒的存在.」(miasma:希臘語,瘴氣之意.)

朝永邊啜飲著第二杯咖啡邊走回來,打開了綺羅帆第一次造訪醫院時也展示過的黑色書背洋文書.

綺羅帆和鞠菜分別從左右兩側探頭看書.上頭除了一段以[miasma]為名的標題,還畫有一幅類似白云的插圖.

「你們倆知道流行性感冒,即Influenza的語源嗎?」

「Influenza的語源?」

由于突然從超自然現象的話題轉到實際的病名,綺羅帆和鞠菜訝異地互望彼此,同時搖了搖頭.

朝永撩起那如同染過墨汁般的黑發.

「Influenza在拉丁語中是『影響』的意思.和英語的Influence(影響)語源相同.Influenza這個名稱開始被人拿來當作病名使用始于十六世紀的意大利.在尚未有病毒概念的當時,把每年一到冬天就有許多人感染這個莫名疾病的原因,被歸咎于遭到汙染的空氣.人們認為空氣受到宇宙星辰配置的『影響』,每一年都有固定的量,所以才會如此命名.」

綺羅帆靈機一動似的張開了嘴巴:

「難道……那個所謂遭到汙染的空氣指的就是miasma?」

朝永將深紅色的眼睛眯成銳利的一直線,回答道:「沒錯.」

「由于醫學的進步,miasma一詞已經很久未再被人當作Influenza的原因來使用了.可是,那是針對肉體的狀況.如果miasma長時間糾纏人類的幽星體的話……有可能會得到幽星性急性感冒.」

「這意思是……!」

綺羅帆渾身打顫.她總算理解朝永想要表達的意思了.

「換句話說,智子會罹患Influenza,是吧?」

鞠菜以冷靜的語調說.朝永點了點頭.

「你之所以接近智子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嗎?昨天會出現在物理社的社團教室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前些日子和她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發現田中的眼睛泛著紅光.赤目發光是幽星體被miasma行染的代表性症狀.雖然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把握,不過昨天在近距離觀察之下已經確定了.」

「「啊!」」

綺羅帆和鞠菜異口同聲大叫,她們同時回想起昨天的接吻疑云.

「今天,趁著在公園聊天的機會,我問出幾件頗有意思的事情.像是最近晚上她常常因為呼吸不順醒來,以及那房間因為接連換過好幾次住戶,所以租金特別便宜等等.除此之外,住家四周也形成了淤塞點.雖然都只是狀況證據,不過備齊了這麼多證據要說是鐵證也無妨吧?」

「這麼說來所以找她去看電影,一起在禦苑散步,專程送她回家都是為了這目的?」

綺羅帆咬牙切齒地發問,朝永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予以回應.

「雖然這方法一點也不俐落,不過為了探口風,去她家調查,我想這已經是最簡潔的方法了.實際上,我也因此成功收集到所需的情報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

鞠菜露出一個像是松了一口氣,卻又無法真心感到高興的表情.

「那麼,班長罹患的Influenza到底是什麼樣的疾病呢?」

臉上寫著不安的綺羅帆問道.如果是一般的Influenza還有特效藥可醫,很少會有太過嚴重的情況.不過既然問題出在超自然現象的話,一般常識就派不上用場了,所以大意不得.

「發病的瞬間,幽星體的呼吸系統會產生麻痹,也會造成肉體側的呼吸困難.嚴重的話會意識昏迷,倒楣一點就一命嗚呼.」

「!」

因為是超乎想像的重病,綺羅帆發出不成聲的慘叫.她奮力從圓椅起身逼近朝永.

「你告訴班長這件事情了嗎?」

「沒有.像這一類在發病以前肉體都不會顯現明確症狀的靈異性疾病,就算說破了嘴也很難取信患者.更何況對象還是田中,十之八九會被她懷疑腦袋秀逗,嗤之以鼻.」

「事情或許如你所說的沒錯!可是,這樣下去,班長的身體狀況有可能惡化不是嗎?你打算袖手旁觀嗎?」

綺羅帆泫然欲泣揪著朝永的上衣衣襟,激烈地搖晃他的身子.

「如果我打算袖手旁觀的話,還有可能大費周章不惜約她看電影好方便調查嗎?」

朝永以狼狽的聲音回答之後,綺羅帆這才罷手.

「說,說得也對耶……」

「既然明白了就快點把你的臭手拿開,領子會松掉的.」

綺羅帆看了看揪著領子的自己的手一眼,面紅耳赤地離開了朝永.鞠菜則在後頭發出清喉嚨的咳嗽聲.

「那麼,有治療的方法嗎?難道又要對幽星體動手術?」

「手術……」

綺羅帆抿嘴.

要讓不知道自己生病的班長接受手術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有辦法把不知情的班長帶到醫院,然後讓她同意動靈異手術嗎……縱使克服了這個難關,還有二百萬日幣手術費的問題.這可不是二兩下就能准備好的金額,綺羅帆有切身之痛.

「……手術費的問題,要我連帶班長的費用一起以工作償還也可以.」

綺羅帆以充滿決心的雙眼仰望朝永.雖然這麼一來就確定高中畢業之後也得留在白川醫院免費服務,但她有種完全不介意的感覺.

「不,不然這樣吧,由我來負責也沒關系.因為我今天給智子帶來了很多困擾.」

鞠菜面朝旁邊輕聲地說道.

朝永嘴角放松歎了口氣.

「你們的心情我明白.對我而言田中是從國中以來就同班至今的同學,希望在發病之前治好她的心情我跟你們是一樣的.如果費用問題會造成阻礙,那麼就算不收治療費也無所謂.」

「朝永!」

綺羅帆發出歡呼.打從第一次碰面以來,朝永在她眼里從來不曾這麼像個好人過.

「而且治療急性感冒並不需要動手術,由于那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疾病,因此有很多elixir(魔法藥)的制造方法傳承下來.」

朝永坐在桌上打開抽屜,拿出類似圍棋棋盒的漆器,接著打開了蓋子.里頭裝滿了大量的藥劑,形狀上和一般市售的成藥並無二異,不過長度有兩公分,直徑也有五公厘,尺寸梢大.表面上畫有五芒星的圖案,四周還寫著極為細小的文字.

「這是只要讓肉體側服下,就能把糾纏幽星體的瘴氣驅散的特效藥,田中原先居住的大廈下個月就改裝完成了,趁現在驅除的話往後應該就不用擔心了.值得慶幸的是,就我獲得的消息,田中的家人似乎都沒有感染.」

「就靠這顆藥……」

綺羅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夾在朝永食指和拇指間的藥劑.

「問題在該怎麼讓智子吞下它.」

鞠菜環起纖細的胳臂.

最好的結果莫過于告訴班長真相,由她自己吞下.要這麼做就只能由朝永在當魔法醫的事情開始一一說明,但即使如此大費周章,能否讓那個討厭靈異話題的班長相信還是個疑問.就如朝永所言,被一笑置之的可能性非常高.這麼一來,只能在不被班長發現的狀態下,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她吞下了.

「這個壓碎後再吃一樣有效果嗎?」

如果壓碎也無妨的話,還有摻在蛋糕或餅干里讓她吃下去這一招可行.

「不行.如果少了表面的五芒星和咒語,那就只是一般的固體狀小麥粉罷了.」

「這麼說來也不能咬了?」

「正是如此.」

「既然這樣……那還挺麻煩的呢.」

「嗯——」

綺羅帆愁眉苦臉地沉吟.光是要塞進班長嘴里就已經夠困難了,何況還要咬都不咬直接吞下肚.

「我打從一開始就盤算一旦握有田中罹患Influenza的確切證據,就要請你們幫忙.畢竟女生要接近田中的機會多得是.麻煩你們想想讓田中吞下藥劑的方法吧.」

朝永一邊遞出數顆藥劑一邊打量環視的臉龐.

「嗯,我知道了.我會想辦法讓她吞下去的.」

「我了解了.」

綺羅帆與鞠菜以僵硬的表情點頭回答.

「時間呢?按照你的預測,什麼時候會發病?」

「沒有精密檢查我也很難斷定……不過從她搬到現在住處的時間,以及早已顯現在肉體側的症狀來判斷的話,所剩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

綺羅帆用力握緊拿住藥劑的手.

無論如何都得讓班長吞下藥劑才行——她心想.

今天自己對班長做了很過分的事.一路跟蹤約會,疑神疑鬼,不僅如此,還心生嫉妒.一定要有所補償才可以.

——不對,不是這樣的.

綺羅帆馬上推翻自己的思維.

這跟補償沒有關系.

因為班長是好朋友,因為喜歡她所以才想要救她,想要解救朋友危機的念頭是天經地義的事——綺羅帆豁然開朗了.

(今天所欠的得在別的地方彌補……另外,在那之前得先道歉喔.)

綺羅帆兀自點頭後氣勢十足地轉頭面向鞠菜.

「鞠菜!我們現在來策劃T&T作戰PART2吧!」

4PoisonKiss

隔天禮拜四——

第四堂課結束後,教室漸漸變得吵鬧起來.

綺羅帆拍了拍坐在前頭的班長的肩膀.

「班長,一起吃便當吧?」

「好啊.」

班長點頭答應後,如同以往把椅子反過來,將便當栘到綺羅帆的桌子上.

「方便讓我加入你們一起吃飯嗎?」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鞠菜手拿漆器便當盒站在一旁的走道上.

「我是不介意啦.」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鞠菜搬來一張空著的椅子,把自己的便當放在兩人的便當中間後.

——偷瞄了一眼.

綺羅帆和鞠菜打了一個眼色,這是作戰開始的暗號.

(好,要行動啰!)

綺羅帆在腦海中高呼.

昨天在白川醫院討論的結果,導出了對班長下藥最好的時機就在午餐時刻這樣的結論.在學校生活中,學生通常只有在這個時間會張開嘴巴讓食物通過喉嚨.並且,綺羅帆倆現在企圖實行的,乃是在激辯與諸多實驗過後誕生的珍貴作戰,名為「辣椒大作戰行動(鞠菜命名)」.

看到綺羅帆和鞠菜兩人相視而笑,拿著筷子的班長緊皺雙眉.

「怎麼了,你們兩個感覺怪惡的.我的臉上沾到什麼嗎?」

「沒啦,你想太多了.」

「什麼事也沒有呀.」

綺羅帆跟鞠菜臉上掛著詭異的微笑否定之後,兩人慌了似的打開便當盒.班長也一臉狐疑地開始吃起午餐.

「對了對了,從今天開始要上游泳課了呢!」

如事先計劃,由綺羅帆打開話匣子.

六花學院在上禮拜開放泳池.因為上禮拜男生上游泳課女生跑一百公尺,所以這禮拜課程內容便反過來.

「下午第一堂課上游泳最討厭了.」

由于剛吃飽,因此每年班上都會有人感覺不舒服而上保健室.秋天時刻開始的馬拉松課程也會發生一樣的情況.

「對啊,所以上游泳課那天我都盡可能要求准備容易消化的食物.」

如此說道的班長,她的便當內容是煮芋頭,鋁箔紙包燒烤雞胸肉,醬油醃菠菜,還有小飯團,確實感覺對胃沒什麼負擔.

「話說回來,智子,昨天的電影好看嗎?」

鞠菜忽然改變了話題,班長的臉有那麼一瞬間飛上了一抹紅暈.

「雖然和想像的差很多,不過還看得滿盡興的.偶爾看看那種電影感覺也不錯啦.」

「朝永有說什麼嗎?」


「他好像說內容有夠老梗吧.唉,很像他會說的話呢.」

鞠菜直盯著班長的左手,在她視線所及之處貼有OK繃,正是朝永昨天在禦苑所親吻的那個OK繃.

「好特別的OK繃呢!」

「你,你說這個嗎?果然挺顯眼的呢.」

班長停下動筷子的手,溫柔地眯起鏡片後頭的眼睛,凝視著0K繃.

鞠菜則貌似不爽地噤聲不語.

(我也拜托你一下,鞠菜!完全走樣了啦!)

按照預定,鞠菜應該從剛剛的對話,扯到關于綺羅帆便當的內容才對.

「說,說到這個,今天的便當我嘗試加入了新菜單耶.」

綺羅帆儀態糟糕地用筷子指著自己便當里頭的煎蛋.

「鏘鏘——超辣燈籠辣椒煎蛋!」

燈籠辣椒是墨西哥原產的橘色辣椒,比普通的辣椒辣上數十倍,形狀很像小型的青椒.將一整顆燈籠辣椒切絲加進煎蛋里,這就是綺羅帆特制的超辣燈籠辣椒煎蛋.昨晚綺羅帆試吃的時候,只吃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就完全炸裂開來,辣到她感覺仿佛要粉身碎骨,腦海中跑出一頭虛幻的大象在哀號,不禁馬上拿起飲料狂灌這般程度.

「你說……超辣嗎?」

班長的眼睛發出光芒.「太好了!上鉤啦!」綺羅帆在心中興奮地握拳.

「班長,我記得你很喜歡吃辣的耶!怎樣,要不要挑戰看看?」

綺羅帆露出一張別有居心的臉把便當推向班長.

事實上……煎蛋里面除了燈籠辣椒外還塞了朝永給的藥.

她預測看到辣食就會兩眼發亮的班長鐵定會挑戰.不過,不管班長再怎麼愛吃辣,這麼辣的東西她應該也沒辦法咀嚼,最後一定會忍不住伸手拿飲料喝吧.如此一來,毫發無傷的藥劑就會和燈籠辣椒一起被吞進肚子了.這就是「辣椒大作戰行動」的全貌.

「唔——可是……」

班長目不轉睛地盯著橘色料理·超級扭曲的煎蛋剖面.

「我看就連愛吃辣的班長也拿這煎蛋沒輒吧.」

綺羅帆來了個徹底的挑釁之後,班長煩惱了老半天終于點頭答應了.

「好,那我就挑戰看看吧.」

綺羅帆暗自竊喜,在班長的杯子里倒滿了自己的麥茶.

「要是受不了了,我勸你趕快喝茶吞下去吧.因為你會覺得滿嘴都是汽油彈!」

「真的有那麼犀利嗎?那麼……」

班長伸手拿住綺羅帆的便當盒,然後用筷子夾起了煎蛋.

綺羅帆和鞠菜的視線完全凝聚在往班長嘴巴送去的黃色與橘色的物體上.那塊煎蛋里頭應該至少塞了兩顆藥才對.

煎蛋一口放進班長的嘴里.

「唔唔!唔唔唔——」

班長那藏在鏡片後頭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開始不停轉動.

(帥啊!成功了!快,不要逞強,快點喝麥茶吞下去吧,班長!)

為了高喊三聲萬歲,綺羅帆的雙手已經從肩頭高舉了一半.

——最後卻未能如願.

班長不僅沒伸手拿茶杯,還令人匪夷所思地一咬再咬.

綺羅帆的眼神就像注視著未知的生命體一樣.

「班,班長,你不覺得辣嗎?」

「辣是很辣啦……(嚼個不停)可是也沒到辣到爆炸的地步,還滿好吃的喔!」

班長就這樣繼續咀嚼過後,「咕嘟」一聲吞了進去.恐怕里頭的藥劑和大量的燈籠辣椒都一同被咬得支離破碎了吧.

(喂,綺羅帆!這是怎樣咧?瞧她完全面不改色耶!)

一旁的鞠菜在綺羅帆耳邊竊竊私語.

(你問我,那我問誰啊!?該不會班長的舌頭是用究極鎂或鋼彈尼姆合金打造成的吧?)(鋼彈尼姆合金:『機動戰上鋼彈』中打造鋼彈所用的合金.)

(有沒可能是你把橘色青椒當成燈籠辣椒用了?)

(我才沒這麼凸錘咧!……大概吧.)

「抱歉,我也要試吃看看.」

鞠菜把筷子伸向煎蛋,然後放進了口中.

「味道確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

說著說著鞠菜的嘴巴突然停止了動作.

粉白色的臉龐眼看著逐漸染上一片紅.下一瞬間,鞠菜從椅子上站起身,以全力奔跑的速度沖出了教室.

「大江她怎麼了?」

看著班長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綺羅帆不禁以手指拄著額頭氣餒地搖了搖頭.

「真是的,害我超慘的.」

吃完午餐緊接著是午休時間.綺羅帆,鞠菜跟朝永三人在校舍的屋頂集合.

「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下那種辣死人不償命的東西,智子的嘴巴根本不正常嘛!」

抹著至今仍舊火紅不已的嘴唇,鞠菜憤憤不平地說道.

「燈籠辣椒的事就別再提了啦……更重要的是,我們的作戰失敗了呢.」

綺羅帆背靠鐵絲網,眼睛盯著水泥地板看.

那是經過反覆推敲才定案的作戰計畫,而日曆經多次實驗,原先還以為絕對可以成功,但萬萬沒想到班長的嗜辣竟然會成為反效果.

「不可以咬的限制真的太嚴苛了.」

「我想也是,人類的生理反應才不會把放進嘴里的固體直接吞下肚.內服藥劑和維他命,也是因為人們認識這些物品的效用才有辦法生吞的.」

朝永隔著鐵絲網眺望遠方說道.

「如果是液體的話,就不愁沒招可用了.沒辦法制作嗎?」

「不可能,要從肉體側對幽星體產生作用,魔法的發動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無論如何,都需要魔法陣和咒符.」

「嗯——難道沒有其他好方法了嗎!?」

綺羅帆一邊將褐色的頭發撥得亂七八糟一邊放聲大叫.

這時鞠菜敲了一下手.

「我想到一個好方法了!」

「真的?」

「沒錯.如果用這一招一定手到擒來.首先,綺羅帆你把智子叫到沒什麼人的校舍後面.」

「嗯嗯.然後呢?」

「看好她毫無警戒地現身時,朝永從智子後面架住她,由我捏住她的鼻子,接著綺羅帆趁她張開嘴巴時把藥丟進去.」

因為滿心期待而眼睛光芒四射的綺羅帆聽完之後大失所望地垂下了頭.

「……是可以讓她把藥吞下去沒錯啦,可是這樣搞也別想再繼續當朋友了.」

「我們只要蒙面就不會泄漏身分了.」

「但是班長一定會留下心靈創傷的啦……」

綺羅帆揮手拒絕後,抬頭看著朝永的臉.

「……萬一今天思考一整天仍然想不到好方法的話,我打算跟班長說出真相,朝永你可以接受嗎?」

如果要這麼做的話,就必須從朝永是靈異醫師的事情開始說起.

朝永將劉海往上撩起,眯起深紅色的眼睛面向綺羅帆.

「沒問題.只不過,你有辦法讓那個不信邪的田中相信嗎?」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好好說明的話,應該有希望吧.」

綺羅帆沒什麼自信地微微點頭,用力抿緊了嘴唇.

*

「唉——」

結束了五十公尺自由式游泳計時測速的綺羅帆,在水泥瓷磚上坐下後歎了一口氣.

下午第一堂的體育課.盡管是引頸期盼的高中生活首次的游泳課,綺羅帆的表情卻相當地陰沉.

水滴從發梢滴落到被太陽烤得火燙的瓷磚上慢慢蒸發消失.綺羅帆一邊體驗濕答答的屁股被蒸熟這種游泳課特有的感覺,一邊心想自己從前天以來就一直歎氣歎個沒完沒了.

一開始是對朝永與班長約會這件事感到困惑,接著被鞠菜的失控嚇得一愣一愣,現在又在煩惱該怎麼讓班長把藥吞下去.但是,當下這個煩惱的緊急度可不是先前的問題可以相提並論的,要是不趕快讓她吃藥,班長的生命會有危險.

即使朝永說很少會有立刻死亡的情況,她還是忍不住擔心.明明有可以治療的藥,卻沒辦法順利讓藥被吃進去這點,更是令人心煩.打從午休開始,雖然也考慮過趁自由式換氣指導的時候從上空投藥的方法,但一直想不到突破性的點子.

(看來只能好好溝通了吧,可是……她會相信嗎?)

綺羅帆覺得,班長應該不會嗤之以鼻,願意認真聽自己說才對.但會不會相信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要是當初能把長在綺羅帆屁股上的尾巴秀給她看,大概或多或少可以增添幾分真實性,不過,自從讓朝永動手術那一天有碰的一聲跳出來後,就一直沒見過那條活蹦蹦的尾巴了.

不經意地——把眼睛轉向泳池之後,正好輪到鞠菜測速.

因為突然轉學的緣故,來不及制作學校指定的泳裝,所以就她一個人穿自備的泳裝.那是件感覺清純的全白色連身款.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金發披在白色的布料上顯得格外亮眼.

隨著坐在監視台上的老師吹響笛聲,鞠菜縱身一跳.

手腳伸得又長又直,相當美麗動人的姿勢.看來就算宣稱自己不擅運動,至少游泳應該是自幼跟著專業級老師學習的吧?就那問宅邸而言,有個兩,三座泳池也不稀奇.

就在這個時候,從泳池池畔望著操場的數名女生「哇——」一聲發出了小小的歡呼.綺羅帆好奇地跟著往相同方向一看,朝永正站在一百公尺跑道的起跑線上.

挺直的一雙長腿從深藍色的短褲伸出.雖然穿長褲時看起來也很修長,但換上短褲後感覺更是格外引人注目.那個模樣有種妖豔的感覺.

即使平時因為性格差勁的關系,讓人提不起勁找他說話,但朝永毋庸置疑是個適合用來保養眼睛的男人.美到就連應該早已看煩的綺羅帆眼光也情不自禁地被吸過去.

一百公尺賽跑是由兩個男生並列起跑測量時間.朝永的對手是和綺羅帆同數田徑社的一年級生風見.

朝永和風見在起跑線各就各位之後,隨著槍聲同時起跑了.

起跑時果然還是風見比較快.

不過,他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被朝永追上,然後在通過五十公尺左右的地方逆轉,一直被拋在腦後.最後兩人保持極大的差距抵達終點.

或許是風見使出了全力的緣故,抵達終點時兩手還放在膝蓋上.另一方面,朝永則是一臉輕松自如的表情,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到了起跑點.

「他還是老樣子,很愛秀自己超人的模樣呢……」

綺羅帆愕然地說道,感覺風見有些教人同情.

就在綺羅帆一直盯著朝永看的時候——

「朝永嗎?」

後面突然傳出了聲音.

綺羅帆抖了一下回過頭來.如她所料,聲音的主人是班長.

班長把很有狂熱者味道的近視蛙鏡掛在頭上,用一雙失焦的眼睛俯視著綺羅帆.素顏的班長就連綺羅帆也只拜見過幾次而已.

雖然平時總是戴著厚重的眼鏡並不引人注目,但其實班長擁有十分端正的五官.隱藏在眼鏡下方的,是一雙有著纖長睫毛的深褐色靈活大眼.這雙眼睛和總是緊緊地閉起來的嘴唇產生了絕妙的調和感.雖然沒有鞠菜那種華麗的感覺,卻充滿知性美.

除此之外,把視線從她的臉往下栘,會看到一副讓人倍感意外,青春洋溢的肉體.亮藍加上白色條紋的學校指定泳裝上該凸的部位凸,該凹的部分凹,雖說不是非常姣好的身材,可是柔嫩有彈性,比例又好,是綺羅帆偷偷視為目標的體型.

「嗯,嗯,剛剛恰好輪到他測速.總之就是一個字:快!搞不好是全校最快的呢.」

綺羅帆就像在為自己辯解一般,刻意以興奮的情緒述說.

班長默默地在綺羅帆的身旁並肩而坐.

綺羅帆情不自禁地向班長的左手看去,OK繃似乎在下泳池前就不得不先撕掉了,食指上留有白色的痕跡.

「綺羅帆.」

班長四處張望了一十,然後直盯著綺羅帆.

「嗯?怎麼啦——班長?」

因為昨天跟蹤約會以及下藥的問題導致心虛,綺羅帆緊張到快要喘不過氣來,但仍舊不露聲色地眨著眼睛.

「那個……該怎麼說呢.」

班長難以啟齒似的嘴里一陣嘟嚷之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著重新注視著綺羅帆的臉.

「我開門見山的問你好了.綺羅帆和朝永正在交往嗎?」

怦咚——

因為問題出乎意料之外,讓綺羅帆以為心髒要跳出來了.

她立刻左右搖動手和頭部.

「怎,怎麼可能嘛!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交往的啦!」

班長表情紋風不動,繼續盯著綺羅帆瞧.

「就算沒有在交往,你難道沒有喜歡上朝永嗎?」

「一~點也沒有,反而可以算是討厭吧!因為那家伙老是擺一張臭臉又愛性騷擾嘛!你知道嗎?那家伙是那種看到我的內褲,還跑來我的耳邊低聲說『小熊內褲』的爛人耶!誰會喜歡上那種男生啊.」

綺羅帆一鼓作氣喋喋不休地大肆批評,等到說完後,才張望四周確認有沒有被旁人聽見.

「可是,你有做過料理給朝永吃吧?」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件事……」

綺羅帆開始支吾其詞.

(死朝永——!干嘛多嘴啊!?而且哪個人不選偏偏跟班長講!)

「如果說你們倆沒有在交往,那究竟又是什麼關系呢?」

班長持續窺視著綺羅帆的臉,鍥而不舍地追問下去.

「這,這個嘛,我和朝永的關系是……」

就醫生和護士的關系,或者雇主與工讀生的關系之類的,雖然如此一般的說詞在腦海里浮現,可是這件事目前還不能透漏.

「我和朝永的關系是……呃,嗯,對了,可以算是商業上的關系吧.」

班長皺起了臉,露出訝異的表情.

緊接著,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了聲音,隨後開始呵呵大笑.

「怎,怎麼了,班長?」

「沒有啦,沒啥大不了的.」

班長邊擦掉浮現在眼眶里的淚水邊持續笑個不停.綺羅帆不懂有哪里那麼好笑,只是愣在一旁.

「那換我問你,班長覺得朝永如何?」

「我?」

「國中的時候,你不是曾經被朝永搭救過嗎?被長得那麼帥的男生搭救,只要是女生難免都會芳心大動不是嗎?那你實際上的感受又是如何呢~?」

像是反將一軍般,綺羅帆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用手肘撞了撞班長.不過,原先以為班長可能會如以往變得神色慌張,結果她卻像沉浸在回憶中似的眯起了眼睛.

「說來話長……綺羅帆你說的沒錯,確實在那事件之後,那個,我想我是喜歡上了……那個男的……吧.」

就仿佛在向自己傾訴般,班長慢條斯理地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不一樣,他的確是讓我在意的存在,但那不是喜歡.」

班長明確地如此說道,再次轉頭面向綺羅帆.

「可,可是,你接受了……電影的邀約不是嗎?事實上你仍舊……」

「這個問題之前我就回答過了,那是因為我有想確認的事情才答應的.一件自從國中那事件以來,就一直掛念在心,卻又無從確認以至于擱置下來的事.」

班長點了點頭.

這麼說來也對——綺羅帆原先也是因為想弄清楚那件『想確認的事』是什麼,才加入鞠菜的作戰的.

「……究竟是什麼事呢?」

「那是……」

正當班長想要開口的時候——

「田中同學!下一個輪到你啰!」

老師的聲音從監視台上傳了過來.

「綺羅帆,晚一點我再詳細告訴你.」

班長戴上蛙鏡後,便朝起跳台的方向離去了.

視線緊跟著班長背影的同時,綺羅帆抱起了胳臂.

「她想確認的事到底是什麼呢……?」

會是自國中以來就埋藏在心底對朝永的感情……之類的嗎?

不過,剛才班長斬釘截鐵地回答說已經不再喜歡朝永了.這意思也就表示,她是在約會的時候徹悟了這一點的嗎?

不對,事實真是如此嗎?

應該是和這件事無關的問題吧——

一邊讓這些念頭在腦海盤旋,綺羅帆一邊凝望著站在起跳台上的班長.

班長在起跳台上重新戴好蛙鏡.

監視台上的老師一面望著碼表一面把笛子收進口中.

就在這時……

「嗚嗚——」

班長突然扭曲著臉,勒住自己的脖子,痛苦的叫聲在池畔回蕩.

「班長!」

(該不會是!?)

綺羅帆飛快地站了起來.

「田中同學!」「班長!」

驚慌失措的女孩子們接二連三地發出如同伴奏般的慘叫.

班長勒著脖子在起跳台上搖搖欲墜一會兒之後——摔進了泳池里.

水花激烈地四處飛濺.

(朝永——!)

綺羅帆在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大聲慘叫,並轉頭回望操場.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一個狀似黑色炮彈的東西從操場翻過網子跳了進來.

砰咚——發出一聲宛如隕石墜落的聲響,炮彈命中了池畔.

「朝,朝永?」

烏黑的頭發披散在低垂的臉上,當朝永卷起漫天煙塵的同時,手,膝也一起在瓷磚上著地.他二話不說立刻起身做第二次跳躍,如同飛魚般一口氣越過距離泳池數公尺遠的距離,直接跳進泳池里.

朝永以不輸給魚雷的氣勢用完美無缺的潛泳手法,朝著以兩手抱膝之姿落在泳池底部的班長接近,然後一把摟住她的肩膀.

就在下一瞬間——

綺羅帆屏住了氣息.

不只綺羅帆,圍在泳池旁的所有女生有人睜大了眼睛,有人用雙手搗住嘴巴,也有人發出尖銳的大叫聲,渾身動彈不得.

朝永他——

與班長四唇相疊.

而且不只是輕輕的一吻.

而是濃膩到盡管在模糊不清的水中依舊能清楚看出,讓人與吸盤產生聯想的唇之合體.

「……」

「……」

如同歎息般的無聲尖叫從四周所有的角落冒出.

在感覺長久到仿佛永無止盡,實際上應該只有短暫數秒之後——朝永放開原先吸住的嘴唇,背著班長游到岸邊,並爬上了梯子.他絲毫不把仍處于失神狀態的圍觀人群放在心上,讓班長躺了下來.

班長緊閉著雙眼失去了意識.

「朝永!」

綺羅帆撥開圍觀的人群沖向倒臥在地的班長身邊.

「她的意識遲遲不恢複哪.」

把耳朵靠在班長鼻子上方的朝永以心浮氣躁的口吻說道.

朝永熟稔地確認班長的呼吸道順暢之後,臉部挨近打算再吻一次.

他粗暴地拿掉凝事的蛙鏡.

這時朝永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眉頭緊皺,以一臉扭曲的表情面向綺羅帆.

「櫻乃!她——是什麼人啊!?」

就在他如此咆哮的瞬間.

班長的眼睛睜開了.

面對距離自己的臉只有一根小指頭長度的朝水的臉,班長驚恐地眨了眨眼之後—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聲響徹池畔.

尾聲

「打擾啰——!」

綺羅帆打了聲招呼後,拉開了區隔病房空間的白色簾子.

躺在床上的學生轉動身子面向綺羅帆.

「是綺羅帆啊……」

床上的學生——班長·田中智子喃喃地嘟嚷了一聲後,欣喜地眯起了失焦的雙眸.

現在是泳池事件當天的放學時間.從窗口射進的夕陽余暉使得保健室散發出寂寥的氛圍.

「我來探望你啦.」

綺羅帆如此說道的同時走到床邊,伸長脖子窺視班長的臉.

她目不轉睛地觀察班長的眼睛.

赤目發光——綺羅帆受朝永之托,前來確認有無幽星性流行性感冒的這一個病症.

(……很好,沒有.)

綺羅帆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深褐色的眼珠里,有的只是令人為之眩目的強烈光芒.看樣子,投入的萬靈藥似乎順利發揮了作用,糾纏在班長幽星體上的瘴氣已經被驅散了.

「怎麼了?」

由于班長露出狐疑的表情,綺羅帆慌忙地抬起了上半身.

「那個……你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吧?」

「對啊,好得很呢.雖然等我媽到了以後,還得去醫院檢查一趟,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了吧.」

「是嗎?那就好.」

「話說那個呼吸困難的真相到底是怎樣啊?」

班長撐起上半身.戴上放在桌子的眼鏡後,微微露出像是在打探般的視線盯著綺羅帆.綺羅帆一面在內心里冒冷汗,一面回說「對呀,真相到底是怎樣咧」,順勢敷衍.

「現在班上……氣氛如何?」

「因為第六堂課一開始的時候,丸子有來教室告訴大家你很好……所以同學們都很放心.」

「那就好……不過重點是……我和朝永的事沒有變成大家的話題嗎?」

「嗯,有啊.畢竟沖擊實在太大啦,特別是因為對象是那個朝永嘛!搞不好明天新聞社會派人來采訪呢.」

「是喔,聽起來就覺得很麻煩.」

班長一臉無奈地發出了歎息.

「對了對了.還有,鞠菜因為發燒所以早退了.」

「怎麼那麼突然?」

「這我也不知道咧.」

在裝傻回應的綺羅帆腦海里,浮現鞠菜于第五堂下課時,一邊如夢囈似的喃喃念著「吸盤……合體……」,一邊坐進前來接送的車里的身影.似乎班長和朝永做了那種事,對她而言,沖擊實在太大了.

綺羅帆突然不懷好意地眯起眼睛,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話說…………實際上的感覺呢?和朝永接·吻·的·味·道?」

她一邊賊笑一邊觀察班長的反應.雖然原本期待會有臉紅不知所措的反應,不過班長仍舊面無表情,只是不屑地悶哼了一聲.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怪了,就這樣而已喔?」

「冷不防鑽進來的朝永的舌頭,不但和我的舌頭糾結在一起,還二話不說直接鑽進了我的嘴巴深處.雖然那是全新的經驗沒錯,不過一點都不會讓我想要再次嘗試.」

「朝永的舌頭……糾結在一起……」

因為感想太過寫實,結果反而是綺羅帆感到不好意思而臉紅.她心想,要是鞠菜也在場,搞不好會當場因為腦充血昏倒.

班長絲毫不介意綺羅帆的反應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那家伙所說的話我到現在還是搞不太懂耶!說什麼因為有呼吸停止的可能性,所以必須在水中灌輸空氣.雖然如此,但是有必要連舌頭也一起伸進來嗎?不是把空氣灌進來就夠了嗎?」

綺羅帆翻起眼珠看著貌似火大地嘟起嘴巴的班長.

「那個,難道…………這是你的初吻?」

「廢話!」

班長碰地一聲拍了床鋪.綺羅帆嚇得縮起了身子.

(說不出口……我絕對說不出口!)

在接吻的時候,朝永趁著嘴對嘴將魔法藥投入這件事,不管以後發生任何狀況,死都不能說出口,綺羅帆在心底如此想.

綺羅帆反坐在床旁的椅子上.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在這個時候提起有點不妥啦……班長,可以的話,你能夠告訴我上次那件沒講完的事情嗎?」

「那件事情?」

「那個,就是……」

看綺羅帆欲言又止地嘴里嘀咕個不停後,班長點點頭.

「我知道了.是那個對吧?我和朝永約會時想要確認的事.」

「對,就是那個……嗯——你想什麼時候告訴我都可以啦,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別介意,反正也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事.」

班長的雙手在頭頂上方交義,做了個伸懶腰的動作之後,便摘下了眼鏡.

「雖然我現在是眼鏡派,其實國中的時候也曾戴過隱形眼鏡.」

「啊咧?」

綺羅帆發出了奇妙的聲音.因為她對話題突然扯到眼鏡上感到莫名其妙.

「這和那件事有什麼關系嗎?」

綺羅帆訝異地眨了眨眼後,班長呵呵呵地發出笑聲.

「唉,你等我把話說完嘛.其實,發生那件事情當天,也就是我被朝永搭救的那一天,也是戴著隱形眼鏡.」

「啊,原來是這樣啊.」

「之前也在電話里跟你說過,那天,我在公園被一群小混混纏上,然後朝永幫我解危.不過,事實上在這事件當中,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沒跟你提起.」

「很重要的事?」

班長點頭回應之後,把臉貼近綺羅帆.

「那就是,朝永並不知道他救的人其實是我.」

「啊咧啊咧?」

綺羅帆又一次發出奇妙的聲音.路見不平出手救人的當事者不知道自己救了誰?

「朝永在眨眼間把小混混打趴後沒多久,我就嚇得落荒而逃了.當然隔天我還是得去向警察說明事情經過.不然要是因為我不在的緣故,而害朝永被問罪的話那事情就大條了.可是,最後朝永並沒有受到任何責罰.因為對方是體格壯碩的混混,雖然表面上灑了很多血,卻只是輕傷而已.不僅如此,還有很多目擊者證言是好幾個人打他一個,看起來像是為了救女生才出手的.因此,反而讓人為他擔心會不會傳出不好的流言.反正也沒做筆錄,我跟警察說我是他的同學後,也就沒聯絡朝永了.只被叮嚀說記得去跟他道謝.」

班長暫歇一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之後,有一段時間,朝永都沒來上學.有人謠傳他休學了,不過我之前也說過,那只是單純的蹺課.事後,朝永第一次來上學那一天,發現他獨自待在屋頂的我抱著緊張的心情走向他,原先是想跟他說聲謝謝的……老實講,被他搭救真的讓我很高興,有一整個禮拜我都沉醉在快樂的氣氛中.綺羅帆說得對,或許那時候我是喜歡上朝永了吧——問題就在這里.你猜,朝永跟緊張得心髒怦怦跳去找他的我說了什麼?」

班長以一臉欣喜的表情打量綺羅帆.

「我,我猜不到耶.」

「他這麼跟我說——『你是誰啊?』」

班長又呵呵呵地笑了出來.

「因為被救的時候,我戴著隱形眼鏡,而且發型也不一樣,所以朝永認不出來.唉,這也難怪啦!畢竟我當時就是個大近視,沒戴隱形眼鏡的時候,總是戴著一副感覺比現在更厚的眼鏡嘛!何況我們也不同班.」

「為,為什麼你不當場拿下眼鏡呢!拿下來的話他一定可以認出來的呀!」

綺羅帆無比興奮地大叫.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耶.有時候我也會想到這問題,但是實在搞不懂.只不過——」

「只不過?」

「可以這麼說吧.那個時候,或許是我突然覺得,被朝永搭救的是戴著隱形眼鏡的我,而不是戴眼鏡的我吧.」

班長落寞地垂下了眼簾.

「這樣很奇怪耶,明明戴不戴眼鏡都是班長呀!」

「唉,話是這麼講沒錯啦.從當時開始,我就不太喜歡自己沒戴眼鏡時的臉.因為我覺得沒戴眼鏡的臉並末表現出自己的真實面.這就是不管你推薦多少次要我試試隱形眼鏡,而我始終堅持戴眼鏡的原因了.」

她敲了敲鏡框.

「總之,因為這個緣故,最後我沒能跟朝永道謝,對他的感情也同時冷卻了下來.」

「唉~唉,為什麼咧?換作是我的話絕對會拿下眼鏡的.這樣不是很浪漫嗎?說不定,朝永也在尋找自己所救的那個女孩耶?」

綺羅帆雙手在胸前交叉,扭起了身子.

「算了,我想那就是我這個人的天性吧.」

班長以攙雜著幾許落寞的聲音咕噥後,再次望向綺羅帆.

「對了對了,說到那個我想確認的事情.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確認的,就是朝永是不是真的沒有發現他救的人是我.因為,我曾想過,他會不會只是故意裝出一副沒認出我的樣子而已.」

「然,然後呢……結果是?」

班長干脆地搖頭.

「我想他不是裝的.因為在禦苑聊天的時候,沒有聊到半個國中時代的話題呢.內容從我目前所住的公寓到家人,以及最近身體的情況等等……有一種被人做身家調查的感覺.」

面朝綺羅帆的班長眼鏡閃現一道狐疑的光芒.

「怎,怎麼可能有那種事情咧?啊哈,啊哈哈哈哈!」

綺羅帆發出一陣干笑.

「不管那麼多了.就是這麼一回事啦,雖然我不知道是否曾經有過,總之,我對朝永的眷戀已經完全消失了.所以,綺羅帆可以不用顧慮我.」

「顧慮個屁……我就說啦,我對那家伙完全沒有意思,我和朝永是……」

綺羅帆在臉前方一揮手作勢否定,班長的嘴角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商業上的關系……沒錯吧?」

「嗯,嗯,沒錯,就是那樣.」

「既然如此,那就沒問題了.只不過以前我應該在電話里跟你提過,朝永不是什麼正經的家伙,唯有那小子不可以喜歡上.現在我收回前言.」

「咦?」

「打從那事件以來,我對朝永的感情一直處于混亂狀態.所以才會把他形容得那麼難聽.不過,現在我可以明確地跟你說,朝永不是那麼壞的家伙……大概吧.而且,我也認為,泳池里的那個吻說不定也有朝永他個人的考量.」

班長再次呵呵呵笑得很狂妄之後,從床底下的書包掏出了一條桃色的手帕,手帕里包著那塊OK繃.

「這是昨天朝永給我的OK繃,這個奇妙的符號似乎叫做五芒星呢.排列在符號四周的文字則是英文字母傳播之前,就存在于西歐的文字.」

「是喔,原,原來是這樣啊.」

「……綺羅帆,記得以前你說過手術費要花三百萬對吧?」

班長將鏡片後頭的眼睛眯成了細線,盯著綺羅帆猛瞧.

(嗚噫——)

綺羅帆在腦海中大聲慘叫.很明顯地,班長起疑了!應該說,她已經十分接近問題核心了.這樣下去的話,在她那實力等同于干練檢察官的誘導盤問下,自己馬上就會被逼得無話可說.更何況現場可沒有半個能對可憐的證人伸出援手的律師.

「啊,時間都這麼晚了.抱歉班長,今天我得早點回家才行咧.」

綺羅帆有些不自然地拍了下手,從椅子站起身.

然後貌似不好意思地豎起手掌道歉.

「是嗎?反正接我的人就快到了,不用在意.」

「嗯,掰啰,班長.明天見了.」

綺羅帆揮揮手,逃也似的掉頭轉身.

當她握住區隔空間用的簾子時,被班長叫住了.

「對了對了,關于一開始你問的接吻的味道……」

綺羅帆畏畏縮縮地回頭一望,只見班長摘下眼鏡露出滿臉微笑.

她如是說:

「說來相當奇妙……我嘗到了綺羅帆所做的超辣燈籠辣椒煎蛋的味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