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宛如一只美麗的孔雀讓她看到了丑陋的屁眼。田芬驚訝了!海順公司的確在將本應運往境外的貨物暗自售到了國內。


盡管發現了海順走私的秘密,但她一介小職員知道自己的位置,更知道該如何對待,她趕緊輕輕地退出了孟經理因一時疏忽而讓她偶然發現了隱情的那個神秘的寫字間。


她想裝糊塗,反正自己與那些事沒沾邊,只管每個月拿自己的薪水就是了。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卻容不得她一直“糊塗”下去。不久,郝董召見了她,告訴她以後不用到財務部上班,而直接歸孟經理領導,工作地點就在孟經理的寫字間。從此,她便天天在那個神秘的里間寫起了讓她心神不甯的賬目。這時她似乎明白了,當初應聘的時候,為什麼性格潑辣的她會被選中而表情靦腆的方勝男卻在口試中被淘汰出局。


記得上學的時候看過一本書,書中說外表潑辣的人未必內心就一定會無拘無束膽大妄為,現在想起來的確如此。自從進入了小財會室之後,薪水翻了一番,但她卻不止一次地在熟睡中驚醒。惡夢連著惡夢,驚險套著驚險,醒來之後看看安靜的四壁,覺得只不過是大難臨頭之前的甯靜,隨時隨刻都會有人破門而入,給她戴上冰冷的手銬。她想到了躲避,她想到了辭職,但已經接手了那樣的差事,接觸了海順公司的機密,突然提出辭職郝董他們肯定不會放過她。她又想到了裝病,但裝了沒幾天便覺得那不是個可以徹底救她于惶恐之中的好辦法。最後,她咬咬牙,給海關發出了一封檢舉信。趁自己涉足未深的時候讓這個走私集團早一些敗露,也不至于將來紙包不住火的時候連自己也一塊扯進去。信發出去了半個月不見海關的動靜,于是又給海關總署發出去一封。這一次起了作用,當見到海關稽查組出現在海順公司時,她覺得總算有了盼頭,睡了幾天安穩覺,但後來海關的稽查結果卻讓她大失所望。如果不是突然出現了一次機會,重新點燃了她揭發海順公司的願望,也許她就從此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走到哪步算那步,今生便聽天由命了。


那是一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孟經理不在,其他幾個人在做下班前的准備,一個個都要上洗手間。寫字間里的洗手間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她搶先一步鑽了進去,其他人便離開寫字間跑到了大一些的樓層洗手間。她解完手,背上包想等著大家一起走,但那天也怪,左等右等也沒見一個人回來。這時樓道里一陣下班回家的腳步聲響過之後靜了下來,最後是郝董的關門聲和一步一步走向電梯的聲音。可以說,此時這層樓里只有她一個人。就在這時,她突然萌生了將那些賬本和一些主要單據複印下來的念頭。寫字間里有複印機和成包成摞的複印紙,很方便。她坐在那里一時還不敢動手,因為孟經理常有下班之後來寫字間給老家打長途電話的壞毛病,她怕孟經理會突然打開房門,出現在她的面前。于是她坐在里間,靜靜地等了好長時間,一直等到夜幕全部覆蓋了天空,樓外寂靜得無一點聲響。


那天真是出奇的順利,不到兩個小時便複印好了她想得到的所有東西。在以後的幾天里,她分作幾次將那些東西帶回了自己的住所,後來借著春節放假,跑到外地發出了新的檢舉信。因為材料一直放在自己的住所心里很不踏實,怕不小心被他人發現,于是又悄悄地轉移到了方勝男那里。


刑警隊到來之後,她發現郝董和孟經理的眼神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目光隨時都在搜尋著什麼。她心里明白,那是在急切地挖掘著檢舉人。現在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個包。日子長了,處于好奇,一般的人都會打開看一看的。方勝男千萬不要那麼做,千萬不要因為知道了其中的秘密而無辜地卷入這個旋渦。但願方勝男不要落入一般人的群體,但願一貫忠誠老實的方勝男斷斷不會辜負了老朋友對她的信任。雖然自己准備這次出差回來就將那包東西交給江隊長,但以後將要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還很難說。然而她哪里知道,方勝男已經打開了那個包,不但打開了那個包而且將其中的一些鈔票投入了股市,正在股市的泥潭和陷阱中越陷越深,備不住在某一天輸紅眼的時候,也要將那個墨綠色的塑料袋拆開看一看的。


股市不可思議地再次出現了暴跌。股市有諺語:跌得快,起得快。猶如一只摔到地面的皮球,彈起的高度與下砸的力量和垂直距離成正比,砸得狠,彈得高,砸得越深便會彈起得越高。人們還把這種因暴跌而產生的大幅揚升叫做報複性反彈,有時這種反彈甚至可以引發一撥不小的行情。可是這一次,蘊涵著豐富哲理的報複性反彈並沒有出現。暴跌持續了兩天,股指丟掉了七十多點,接下來讓方勝男見到的,竟然是有悖常理的繼續下跌,而且是接連不斷的無量陰跌。股市就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砸到哪就癱到哪,毫無血性,絲毫看不到反身向上的欲望。



面對慘重的損失,方勝男痛感時乖運滯,更怨自己弄巧成拙。運用超級大師的技術分析時,自己為什麼理論脫離了實際,偏偏忘記了基本面,忘記了中國特色,忘記了咱中國的股市是一個政策市?未見利好,未聞政策暖風,生搬硬套那些洋玩意兒簡直就是盲人摸象刻舟求劍,不越陷越深才是奇跡。


市場清淡,交易縮量,大盤老謀深算,不慌不忙,連連的陰雨使方勝男備受折磨,煩亂和焦躁之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田芬的那個旅行包。多日來手里的股票價值在不斷降低,已經削去了很大的一截,如果在這個時候再補補倉,降降成本,肯定要好一些。


其實,那天將剩余的八萬塊錢放回包里的時候,她便給自己下了一條戒律,往後再也不許打開包鎖,再也不能動用里面的一分錢。可是股價處于低位的誘惑力和急切的求勝欲動搖著她的決心。將空空的五個手指伸進朋友的包里,然後捏著厚厚的兩遝錢抽出來,方勝男感到了不自在。在做出這個只需一眨眼的工夫即可完成的動作之時,有一種活生生的行竊之感。盡管如此,先前已經有了第一次,自然而然地也就出現了這第二次。正如堅實的堤壩一旦決口,洶湧的河水將傾瀉而下放浪難收,幾天之後,方勝男又拿了第三次乃至第四次,每一次都是兩萬塊,直至那十萬塊錢的絕大部分淹沒在了頹勢難改的綠浪之中。


股市是無情的,也是特別能戲弄人的。接二連三的失算和毫無生氣的股市使方勝男除了焦躁,又多了份沉重。細細算來,不僅自己的資金已經蝕去了七成,而且在接而連三補倉的這段時間里,從包里拿出的那八萬塊也縮掉了三萬七。她悄悄地問自己:如果這時田芬來取那只旅行包,自己該如何面對?做何解釋?


方勝男千般自責,萬分沮喪。然而,就在她為自己的錯誤痛心疾首追悔莫及之時,一則消息正無聲無息地向她靠近,劇烈地震動著她的耳膜:


田芬死了!在海邊游泳時遭到了鯊魚的襲擊!


這個消息讓方勝男目瞪口呆,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