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凶變 第二十四章 草蠱婆(下)



穗穗娘到底是爽快人,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回到寨里面,眾人很是害怕,穗穗娘白眼相視:“誰說我們家穗穗是草蠱婆,如今死了人,你們什麼時候見我家丫頭穗穗回來過?亂嚼舌根子,小心下一個中招的就是你們。”眾人聽得這番話,個個膽戰心驚,回頭都埋怨老田他老婆亂說話,平素里閑著的老太太們也陸陸續續跑來幫忙。

穗穗娘叫了幾個有經驗的老太太,來給春兒換了壽衣。這時,有一老太太覺得死者下體異常重大,忍不住扒了襯褲,一灰黑的東西滾了出來,老太太定睛一看——居然是只死鼠。此鼠體積略小,身體僵硬,微帶臭味,看來已死去多時。房間里頓時亂成一團,老太太們哭著搶著跑出房間。

謠言如同夕陽找滿了全寨:春兒成了草蠱婆,只是這蠱毒的媒介有些奇怪,傳說中無非是蛇、蟲、蜘蛛、蟾蜍,何來的老鼠?

張福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兒會是草蠱婆,昔日還有幾分威信的他這時竟如一只喪家之犬,哭著沖來人吼道:“不會的,不會的,我女兒決不是草蠱婆!黃博,你出來給你老婆說話啊!”

黃博窩在角落里沒作聲。

大家看見黃博沒說話,就對張福更加放肆了,他們把張福圍起來,嘻嘻哈哈如同在調笑那誤入獵圈的野猴一般,有人腳癢,還不輕不重踢了他幾腳。

眼前的這一切盡入眼底,為何如此熟悉?好像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前他爹爹也曾遭過著般侮辱,他永遠忘不了爹哭的樣子,爹只有打他後才會哭,因為這樣他一直很瞧不起爹,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可爹的眼淚卻像自來水,開了龍頭半天關不了。

現在他明白了。

男人的淚,若非為了自己最愛的人,怎能流得般暢?

他突然瘋了般,摘下牆上掛著的扁擔,狠狠的向那些嘲笑者掃去,一如當初瘋了的爹。

冷靜下來,黃博卻迷惘了。

現在怎麼辦?黃博真想像在廣州時那樣一走了之,可是何去何從?更何況妻子尸骨未寒,上有肝腸寸斷的老人,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他雖有些懦弱但他也是個男人,這種不負責任的事情他做不出。

黃博突然記起了老田家請的那個道師,那道師還是有些本事,還能將病人治愈——或許他能幫到忙。

俗話說的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這草蠱婆的傳聞,張道師早有耳染——說是小媳婦懷孕,體力衰弱反被那蠱蟲反噬,據說蠱蟲還是只老鼠。那張道師也是見過些世面的人,什麼奇奇怪怪的事情沒見過。但是這件事情他就沒弄明白,這蠱毒已是少見,至于這蠱蟲是老鼠更是稀奇。他雖是很願意去探個水落石出,但更畏懼傳說,因此得知黃博的來曆後,道師故意問道:“你也是在鄉里長大的,不知道草蠱婆的厲害嗎?”


黃博有些惱怒:“你都沒看,怎麼知道我婆娘是草蠱婆?”

張道師辯道:“事情都傳飛了,還有什麼好爭的?”

黃博說:“我還以為你是有些修為的人,沒想到你也信那些山雀的碎言碎語。”

張道師也不生氣,說:“老弟,我也要養家糊口,我幫了你,有個三長兩短,誰來幫我照顧老小呢?”

黃博無言以對,說實話,他雖是隨遇而安的人,卻也有些思想,既然穗穗是被傳了謠言,那春兒呢?會不會也是有人傳了謠言?但是他自己很快就把這個想法推翻了:不對啊,不是蠱蟲都被發現了嗎?難道春兒真的是草蠱婆?想到他和一個肚子里有老鼠的婦人睡了將近一年,雞皮疙瘩聳了一地。

他趕緊止住了自己:不管春兒是不是草蠱婆,好歹沒有害過他,眼下最終的還是讓她入土為安吧。

他想到了穗穗娘——不,不行——不能再去麻煩她老人家了,黃博對自己說:只要我還是個男人,就會擔起這份責任。

回到家里,他問老頭子有什麼打算?老頭子的淚又湧上來:“春兒嫁給你了,就是你的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黃博不爽:人死了就說是我的,活著的時候怎麼不給我!?

他也不吵鬧,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很讓老頭子傷心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葬了春兒。

他獨自抗了鋤頭,為妻子挖了墳;買不到棺材,黃博就用被子小心裹了起來,連夜埋了。

沒有掙紮,沒有逃避,干完這一切,黃博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黃博點了根煙,在春兒墳前想了心事:

不是說他對春兒沒有感情,只是他壓抑了太久,這些日子里他整天小心翼翼的,怕春兒不高興動了胎氣,怕他們家老頭子又挑了不是沒完沒了的訓斥,還害怕穗穗。現在好了,壓在他頭上的三座大山終于塌了一座。

他知道這樣想很對不起春兒,但是捫心自問,春兒父女倆給了他家庭的穩定,卻沒有給他家庭的溫暖,起初對春兒的喜愛已被張福的折磨和她的眼淚與而慢慢湮沒了,或許他從未喜歡過這個女人,只是因為對他家產的垂涎,而放大了他對她的喜愛。

至于穗穗,黃博又點了支煙,他是真的心疼這個女人,也說不出理由,就是覺得她好,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舉手投足,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能找回屬于男人的尊嚴與榮耀。”她現在怎麼樣了?有些日子沒見了,是不是該去看看了。”黃博鎖眉暗愁,把煙頭紮進松軟土堆里,滅了火。

回去的路上,眼前不斷浮現出穗穗娘逼問的情景,又好氣又好笑,現在真應了那句話,“是上天要我黃博有如此豔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