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魔王們的斷章 第7話 四方山昔語

一月下旬的某日,草薙護堂前往千代田區三番町。

目的是造訪沙耶宮家的別墅,這棟沙耶宮家所有的洋館同時也是正史編篡委員會的重要設施,不過這天主人卻不在家。

取而代之地,則是護堂和他的兩位相識身在館內的書房里。

“已經要回去了嗎,清秋院?”

“嗯,離開家鄉太長時間也有點不好呢,偶爾也得在學校那邊露個臉嘛。”

“這可不是偶爾,而是每日都應該要去的地方就是了。”

對于清秋院惠那爽朗地作出的回答,甘粕冬馬聳了聳肩膀。

這位頂尖的媛巫女平時理應是以崎玉縣秩父為中心生活的才是,昨天因某些原因而去了奧多摩的她在東京住宿了一晚,接下來准備要回去家鄉,身為正史編篡委員會特務的冬馬則負責擔任司機開車送她回去。

護堂本是打算要在她回鄉之前過來寒暄幾句的,但卻由于剛才兩人的這番對話而偶爾想起了一件事。

“或許是事到如今才有這種疑問,可以讓我問一件事嗎?清秋院本來是在哪里的高中上學的呢?”

總是穿著不明制服的清秋院惠那,聽說那身制服是她所上高中的校服。

不過為了淨潔身心而經常進入深山幽谷的惠那會定期性地離開人煙之地。理所當然無法每天都去上學。

就是所謂的‘有空的時候就回去上學’這種高中生所不應有的就學態度。

護堂聽說那是由于校方有懼于清秋院家所擁有的絕大影響力,故而對那種胡來的行為采取放任態度。

惠那的本家是日本咒術的名家,是個甚至還有祖先是戰國武將的武家之門。

開朗活潑的媛巫女實際上是個常處深閨的‘究極大和撫子’。

“是群馬山里面的一所小小的學校喔,秩父……就是在埼玉的縣境附近啦。要去最近的城市,開車全速奔馳也要一個小時左右。”

“學生們還真能在那種地方好好地上學啊。”

護堂向嘿嘿地笑著的惠那再次提出疑問。

“我想電車之類的當然是不會有的吧,那會有用于上下學的巴士嗎?”

“不,完全沒有。從城鎮里去上學的人們基本上都是徒步或是踩自行車。受不了這樣的人則是入住山中的宿舍。不過惠那大多都是讓車接送就是了。”

“嘛,大多學生都會選擇住宿舍呢……”

甘粕以稍有些苦澀的表情嘟噥道。

“盡管說是附近的‘城鎮’,不過終究只是深山里的鄉村城鎮罷了。就連便利店都沒有呢。”

“除了奶奶經營的小雜貨店之外,就沒有其他的店鋪呢。”

“那是將正熱衷于玩樂的高中生們封閉在深山里三年,為了讓他們遠離一切娛樂專心地完成學業而做的所為。那所學校可是名副其實的如同是虎穴的地方喔。”

“啊哈哈。說起來,甘粕先生也是那種學校的畢業生來著?”

“誒?”

護堂對于這個意外的新信息感到吃驚。

“甘粕先生也曾經在那種不得了的深山學校里上過學的嗎?”

“嗯。那是正史編篡委員會出資的私立學校。接收服侍于清秋院·沙耶宮·連城·九法塚四家的家門,或是有某些咒術和武藝能力的青年層,讓其畢業後成為委員會的特務或是職員而設立的學校。”

“總之,就是像鐵道高校或是防衛大學之類的?”

“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學校的真實狀況反而是……”

與開心地笑著的惠那呈鮮明對照,甘粕仍然是滿臉苦澀的表情。

“知道陸軍中野學校嗎?”

“好像是在戰爭時期,專門培養像是間諜之類的人的學校吧。”

“不用問也不會有少林寺呢。”

“那當然了。”


“那,里高野呢?”

“讓我想起些像是漫畫里面出現的東西啊,我不太清楚詳細。”

“嘛,那一帶有三成左右都是那樣的教育場所喔。”

甘粕的說明好像能理解好像也不太能理解。

“因為基本上是培養關聯組織下屬的地方,所以慣例是各位媛巫女和四家的人們才會入學的,不過如今完全沒那回事了。”

“啊哈哈,喏,這個嘛。”

即便是承受著自稱為下屬的特務人員那微妙的批判目光,惠那依然還是泰然自若地開朗說道。

“各位媛巫女所就讀的學校都是所謂‘名門!’之類的地方,要請求對方調整出席日數也挺困難的。如果是那邊的話就沒有那麼麻煩,可以讓咱家奶奶出口開個方便呢。”

“既然是大小姐,那就請老實地在莉莉安女學園上學喔。”

甘粕以下層成員的悲哀口吻說道。

惠那一如往常地把這番話當作耳邊風,“對了對了”說著改變了話題。

“說起出席嘛,甘粕先生最近都沒在擊劍會那邊露臉吧?那邊的大叔們都這麼說了。要惠那這次要動用武力把你帶過去。”

“突、突然間說出了些過激的話呢。”

“擊劍會?”

“身處首都圈內的正史編篡委員會的人們啦,還有警察和自衛隊里面接近于‘那一方面’的人們,為了進行武術練習的研究會。就是像部門活動之類的東西啦。惠那每次來東京的時候,都有好好地去出席的喔。”

惠那向聽到這些不太熟悉的詞語的護堂說明道。

那一方面。意思是說經常會與咒術和神明之類的東西打交道的人們吧。

“請別用像是甜品部那樣的說法來談論那種危險的集會啊。”

“那個集會所使用的道場里裝飾著時髦值爆表的尖端漆黑的竹刀。對于我這種文化系的柔弱男來說門檻太高了。”

“怎麼會是漆黑的呢?”

“竹刀的前端附帶著堅硬鯊魚皮所制的‘刀鋒’。被那玩意刺中的話可是會噗嗤一聲紮進去了。”

“……竹刀?”

“嗯。盡管是竹刀,卻能刺入人體。漆黑的顏色就是血干後留下的痕跡。”

“……難道不戴防具之類的東西嗎?”

“就算戴上了也無法完全保護著身體。特別具有危險性的是攻擊下顎部位的同時,向著喉嚨刺來致命一擊的絕技。而且,即便是竹刀也能敲碎骨頭,從防具上面震碎鼓膜。”

“…………”

只是透過只言片語的說明,就能輕易想象得到那種淒慘的光景了。不過即使是少女之身卻經常參與那種集會的惠那依然是一副開朗的態度。

“嘛,不過所謂劍道本來就是那樣的嘛。不光是會以竹刀互擊,有時也會以腿腳蹴擊或是使用體撞,偶爾也會拿上薙刀之類的嘛。”

“至少我是從沒聽說過有那樣的劍道……”

“那是戰前的事情了。不知怎的就和柔術混合在一起了喔。明治·大正·昭和初期的殘暴,流血啦體罰什麼的也能當個笑話了事的那種時代的產物呢。”

如此解說的甘粕又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自從戰敗之後,在GHQ的指導之下過激的日本武道也變得相當溫和了。不過,當時正史編篡委員會可是有好幾十個關于那方面的專家。擔當武藝的指導者。”

“就是那些人創立了清秋院所說的那個研究會的嗎?”

“是的。作為其中心的好像是本來所屬于警視廳的老師們,知道嗎?因明治維新後的廢刀令而放下了刀劍的劍術家,身手不錯的大多都會成為警官。”

“並不是為了用劍去戰斗對吧?”

“讓全國各地的警官們進行的武術練習,說不定就是類似于那樣的東西呢。當時把擔當師傅的劍術家稱為‘擊劍師范’。因為在其他地方無法領到俸祿,所以才打破北辰一刀流或者直心影流之類流派的門檻聚集人才呀。”

護堂對似乎相當博學的甘粕所談論的這番深奧的話而瞪大了眼。

“結果,過激的戰前武道精神和技術在擊劍會之中一脈相承了下來。還真希望他們可以顧及一下被迫奉陪的人的身體啊。”


“該怎麼說好呢,請節哀……”

“沒問題的啦。話是這麼說甘粕先生其實是相當強的。”

“請別用這種粗枝大葉的說法來歸納了啦,參與擊劍會的人們六成以上都被我強多了。完全不能說是沒問題。”

護堂總覺得可以理解得到甘粕不想要參與擊劍會的理由。

並且還想到了一件事,在去年的年末舉行的園游會上所看到的,惠那所認識的那群武道家風格的人。他們肯定也是那個擊劍會里的一員。

“清秋院的話……姑且不論。沒想到甘粕先生也有那樣的艱險呢……”

護堂感慨地喃喃說道。

“深山學校里面的學生們看來也不容易呢。”

“嘛,若是習慣了的話,也可以很簡單地隨意應付一下的啦。”

“那麼說來,甘粕先生初次見到馨小姐也是在高中生的時候來著?”

“大概吧。記得好像是在那里畢業之後,成為大學生在東京就讀的時候。嘛,總而言之,反正就是由于遇上了她而使得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是了。”

對惠那的附和話語回答了之後,甘粕聳了聳肩。

“我學生時代的夢想可是要成為只拿高薪少干活的人啦。”

“別把那種計劃說成是什麼夢想啦,不過我倒是在各種方面都可以理解。果然像是甘粕先生這種就任特殊工作的人,在以前就有著和‘普通的人’不同的經曆呢。”

人人都會有過去。對于護堂深有感觸的喃喃話語,甘粕不知為啥露出了苦笑。

“說出這種話來的護堂先生才是有著精彩紛呈的過去不是嗎?”

“說些什麼啊,我過去可是非常普通的,隨處可見的小·中學生啊。從來沒有進行過像是艾麗卡和清秋院她們那樣的‘修行’啊。”

惠那她們這樣的人從小時候起就會受到咒術·武術的英才教育。

身為沒有那種異類的幼兒時期的普通人代表,護堂這麼說道。

“嘛,不過。有件事從之前就稍微有些在意了。”

惠那突然開口插話道。

“相較于王老是說自己‘普通’,惠那倒是感覺王從很早之前就已經習慣打斗呢。喏,王最初和韋勒斯拉納戰斗的時候,不斷地讓自己身陷于危險之中,最後竟然還和勝利之神一對一對決。”

“…………”

“難道說,從老早以前就已經很會干架?惠那早就覺得,即使除去Campione的事情不論也不能夠輕視王。”

“你、你說些什麼呢清秋院。我從很早之前就一直是個和平主義者喔。”

護堂當然是立馬表示了否定——不,是隱瞞了正確了話語。因為那是不想要被別人接觸到的部分。

草薙護堂。身高180公分。從昔日之時就身材高大。中學時代就已經是稍有名氣的棒球選手,也經常被別人稱為掌握勝負的四棒打者。如今也對看穿快速球的動態視力頗有自信。雖然絕不是滿身肌肉,但是背部和手腕之類的,適當的身體部位都有著相當充分的鍛煉……

他憑借經驗而認識到這些身體特性在某些局面里能起到有效的作用,但也有些遺憾的地方。

沒錯,比如說。在中學時代因棒球的合宿而進行地區遠征的時候。

在作為投手方面相當有才能的單細胞舊友·三浦與當地的不良分子起了沖突。

在那種情況下,竭盡全力將三浦帶回宿舍就是護堂的任務了。

首先是對暴怒起來的三浦施加適當的武力讓對方冷靜下來,而且為了要從怒氣未消的當地不良手上逃跑,看情況也必須得稍微作出一些反擊的吧。為了在事件過後也不會留下問題,所以也得小心注意別暴露身份……

再繼續試著在記憶的迷宮里面徘徊的話。

護堂發覺事實上與此同類的事件還有著好幾個。

他咳咳地干咳了一聲。

“嘛,就是那個啊。也會有得暫時將和平主義擱置起來的時候嘛。要我自主地放棄平和主義的情況——我想是不可能會有的。”

“又是這麼說啊。明明如果發生緊急狀況的話就絕對不會有一絲躊躇的。”


“這、這方面的真假姑且不論。”

惠那一如往常地輕笑,甘粕則是好像快要說出‘這是從各種各樣的調查中得知的喔’這句話般微笑著。

“聽說中學時代的草薙先生,是個廣為人知的棒球選手呢。就像是被選拔出作為日本代表那樣,前往台灣進行遠征什麼的。”

“不是日本,是東京都啦關東地區之類的代表。”

因為這次是自己毫無愧疚感的舊事,因此護堂相當順口地就說了出來。

“從實力級棒球隊伍之中選拔出成員,組成九州隊啦,北海道隊啦,東北隊什麼的,然後參加國際大會。那麼要成為日本代表什麼的真的不算是癡人說夢。”

由于想起了這些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功名,護堂帶著苦笑說道。

實際上為了挑戰十五歲以下的世界棒球大會,曾經有過組成了真正的日本代表這回事。

不過由于舉辦國政治形勢不安的緣故所以日本放棄了參加。

如今讓人懷念的記憶實在是大多了。

“也許我是比我普通人要更擅長,不過打棒球時候的我真的只是個隨處可見的普通選手。請不要提那些奇怪的事啊。”

“誒,打棒球時候的護堂?”

對于莉莉婭娜的詢問,德永明日香“唔嗯”地沉思起來。

這里是草薙護堂所住的本地大街沿路的咖啡店。看見坐在店外桌子上的明日香,莉莉婭娜于是也請求對方讓自己同席。

明日香這時剛好在邊喝著咖啡邊翻看著雜志。

那是以運動員的采訪報道作為中心的,全方位的體育雜志。由于剛好封面上的是一名棒球選手,因而莉莉婭娜才會突然問起剛才的問題。

昔日參與這種競技的草薙護堂究竟是個怎樣的選手呢。

“正因為是他,所以果然不能說是普通的選手就是了。”

“這麼說確實是沒錯呢。”

“嘛,關于技術方面的我也不太清楚啦,不過很明顯給人的印象才不是什麼‘隨處可見的棒球少年’喔。”

邊與莉莉婭娜相對而坐,明日香百無聊賴地說道。

“就是那個……就好像是那種在棒球漫畫里面出場的反派角色。”

“……這話怎麼說?”

“明明實力是可以得到肯定的,但感覺就是爽朗感有致命性的不足呢。護堂他那時盡管還是個中學生,卻很懂得如何邊動腦子邊打棒球。引誘對方隊伍將自己作為狙擊的目標,再鑽對方的空子。乘著對方的漏洞再進行牽制,把敵方的投手和擊打陣線全部擊潰。”

身為擔任隊伍司令塔的捕手,同時還是四棒打者的草薙護堂。

明日香以一副明白一切般的口吻將他的精湛技術告訴了莉莉婭娜。

看來她由于愛看體育雜志的緣故,所以比起一般高中女生更清楚棒球的事。

“說起他與競爭對手三浦君進行投球對戰的時候呢。護堂他盡管總是會在第一、第二打席出局,但到了大概第三打席的時候就會打出精彩的好球。我覺得他不是利用一輪擊球,而是使用了整場比賽,以這樣的考量來擊敗對方。”

不單只是身體,同時也動用起頭腦與對方進行對決。

確實是很有草薙護堂風格的趣聞。明日香接著繼續說下去。

“那家伙,比賽最初還沒有人上壘的時候他表現並不起眼。但是時機一到,就會打出強打,將比分盡收囊中喔。有癖好的人大多都莫名地善于操縱投手呢。”

“被這麼一說確實好像是……”

以艾麗卡·布朗特里為首,清秋院惠那還有陸鷹化。

待在年輕的Campione身邊的,都是些兼具天才以及奔放個性的人。

並且帶領著她們,讓她們按照指示行動,說是草薙護堂隱藏起來的特技也不為過。

回想起了這一點,莉莉婭娜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因為他就是那樣的選手,因而廣為人知並且還被選拔成為東京代表和關東代表。但是護堂本人卻說出‘像我這樣的人一點都不新奇吧’之類的話。雖然是常有的事了,他的自我申告真是從來都不靠譜呢。”

稍帶些憤然地喃喃自語著,徳永明日香結束了往事的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