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百煉成鋼 第一章 死亡陰影(1)

時近中午,黎傑靜靜地躺在C市醫科大學附一院血液科的病床上,表面上很平靜,心里卻一直翻江倒海的.手機快速閱讀:wap.1⑹κx s. 文字版首發死亡的陰影象一張巨大的網,把他整個人罩住,讓他喘不過氣來.

旁邊的床已經空了.今天早上還有人在,可是現在卻空了,因為床上的人已經死了.那人患的是慢性粒細胞性白血病,早已病入膏肓,並發了全身多處感染及出血.經過了不長不短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最終還是沒有擺脫死神的魔掌,終于在痛苦與絕望中悄然逝去,他才32歲.

一個小時前,那時他的女朋友王麗已經離開了.鄰床的病友突然病情加重,一堆醫生和護士忙忙碌碌地搶救了好長時間,結果是回天乏術,只好宣布死亡,然後在家屬的哭哭啼啼中,尸體很快就運去太平間了,只留下了一張寂靜的床.病友的死給了他極其沉重的打擊,他當時就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從病友的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後的命運."人的生命有時候太脆弱了."他這麼想.

黎傑是醫科大學三年級的學生,他是一周多以前住院的,住院的原因是高熱.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醫生是什麼藥物都用上了,什麼手段都使上了,可他的病情就是沒有絲毫好轉的跡象,始終是高熱不退.

今天早上,主治醫師帶了一大幫下級醫生,實習醫生前來查房,他一點也不顧及患者和陪護的感受.當著黎傑和女朋友王麗的面,他對著那幫似懂非懂的跟隨者侃侃而談,分析著黎傑的病情.別的什麼黎傑都記不住了,但有一點他記得很清楚.主治醫師當時說,對于這種長期發熱的病人,應高度懷疑白血病,並且列舉了一大堆的支持點,好像還說目前已有了最說明問題的一個指標,那就是血液中粒細胞數明顯高于正常.

主治醫生查完房,交代完下一步治療方案後,就前呼後擁地走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黎傑和王麗.

接著就有經治醫生前來做骨穿,黎傑知道,骨穿是診斷白血病的金標准.經治醫生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伙子.一看到他,黎傑腦海里就會浮現出一個成語:乳臭未干.一張稚氣未脫的娃娃臉,假裝熟練的操作動作,故作高深的語言.這簡直讓黎傑都為能想出這麼貼切詞語而佩服自己.太切題了,簡直是給這個醫生定身量做的專有名詞!

王麗因為回避出了病房.黎傑就這麼安靜地看著這個"乳臭未干"的小醫生褪下自己的褲子,抖抖索索地在右側髂後上嵴位置消了毒,打了局麻藥,然後拿出一根粗壯的針頭,摸索著一把紮了進去.

黎傑只覺得針紮部位火辣辣的極度不爽,但他並沒有感到明顯的疼痛.仿佛那粗針紮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塊從菜市場買來的看起來不爽的別的動物肉.

小醫生咬牙切齒地把針攪了幾下就拔了出來,然後把針尖在帶液體的小瓶子里拔拉了兩下,一塊綠豆大小的豆腐渣樣的東東就漂在液體上了.

小醫生在他傷口貼上敷貼,然後拿起那個小瓶子在黎傑面前晃了幾下,指著那顆寶貝似的"綠豆"很有成就感地說:"你看,這是骨穿出來的東西,馬上送病理科檢查,三天後出結果."

黎傑沒有搭話,他的思緒早已不在這里,他的臉已經轉向了窗外.時值初冬,窗外的銀杏樹葉有黃有綠,斑斑駁駁,好像一張時近終年的老人的臉,生澀而落寞.


看到黎傑沒有說話,小醫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也就無趣地收拾好東西出去了,留下了神情呆滯的黎傑.

過了一會兒,王麗回了病房,她的兩眼都是腫的,顯然是剛剛哭過.顯然,她剛才是跟出去詢問主治醫生有關自己的病情了,主治醫生顯然也對她預測了自己病情的最壞結果.

王麗回來後沒有再哭,就靜靜地坐著他的病床邊,怔怔地看著他,臉色蒼白.她的嘴唇蠕動著,好像想說什麼,但是每次都欲言又止.她的手伸出來又收回去,收回去又伸出來.反複了幾次之後,她終于下決心似的站了起來,對他說了聲:"我先回趟學校."就匆匆的走了.

王麗的整個動作黎傑都看在眼里,他的心里登時有一種透涼透涼的感覺.王麗的行為明顯地向他透露出一個信息,就是在她的眼里,黎傑已經成了一個半死人,半死人是不能期望愛情的,也不可能守住愛情,王麗的這一走,也許永遠不會回來.

對于王麗,他真是太了解了.

王麗是財經大學經貿學院三年級的學生,他們倆是在入學後不久的一次舞會上認識的,黎傑長得高大帥氣,王麗長得俏麗脫俗,他們倆成了那天晚上舞會上的金童玉女,經過幾輪舞曲後,兩人就很熟了,然後就有了往來,然後就發現相互間有很多共同語言,然後就在一年前正式確立了戀愛關系.戀上愛後,兩人感情一直很好.王麗的家庭非常富有,從小就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的,但她在黎傑面前從不耍大小姐的脾氣,她對黎傑溫柔有加,賢惠得不得了,黎傑對她也愛到了極點.

王麗的膽子非常的小.黎傑曾帶她去醫科大學人體解剖教室看了一次人體標本,結果她回去後一天一夜沒吃任何東西,一看到肉就想吐.後來她發誓不再進入解剖樓二十米以內的范圍,她說她聞到福爾馬林的味道就想起那尸體的可怕和惡心.作為一個文弱的女孩,這點似乎也可以理解.從此以後,王麗來醫科大學時黎傑都不帶她往解剖樓那個方向去.

對于非醫學人士來說,白血病也許就代表著死亡.現在自己就成了個行將就木的白血病患者,真是因為這一點,王麗心里肯定接受不了他,她多半從現在起就已經把自己聯想成了死亡後的尸體標本,上午時說不定她還沒有出醫院門就已經吐了.

黎傑唯一還存在的一絲希望是看在以往兩人感情好的基礎上,王麗不會這麼輕易就離他而去.但他很快就自我否定了,畢竟他們的愛情還並不成熟,他們以前的所謂愛情也許還停留在感官的享受和朦朧的夢境中,似乎根本沒有什麼生離死別,沒有什麼忠貞不渝.而且王麗以前的生活太過一帆風順,突然要面對這麼嚴峻的現實危機,她能受得起這個挫折?你能苛求她毫不猶豫,舍生取義,一往無前地戰勝它?她畢竟還只是個19歲的小女孩啊.

這個上午黎傑就一直這麼想著,這些事那些事在他的腦海里不斷地翻騰,心里沒有一絲的平靜.黎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醫生很少對癌症晚期病人直接說明病情,是因為死亡的陰影太可怕了,它足以摧毀任何的意志和心理防線,從而進入崩潰狀態,這種狀態的直接後果是使病人放棄了任何生的希望,直接進入死亡.

在黎傑的思考中,中午很快就到了.

往常這個時候,王麗早就來了,還會帶來他最喜歡吃的飯菜和水果,然後就會坐在病床邊喃喃不斷地講著她認為很精彩的故事,要不就用她那櫻桃小嘴不停地往他額頭上吹氣,說是給他退燒.可今天中午王麗卻還沒有現身,而且連電話也沒有一個,難道自己的預感和猜想成了現實?


黎傑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心里閃過一絲絕望,他的心情簡直壞到了極點.

現在,王麗的行為無疑于火山澆油,讓他的心有種燒灼的感覺."我死了王麗會哭嗎?肯定會的,她的情感是那麼的豐富,她以前是多麼地愛我.但是,她會趴在我的身旁,吻著我的臉頰,牽著我的手哭嗎?她也許就遠遠地躲在一個角落,遠遠地看著我,流著眼淚祝福我早上天堂,她決不會靠近我的,因為她害怕死人,因為她害怕全身潰爛的我身上的肮髒和齷齪."黎傑這麼想著.

他很多次拿起手機來想撥通王麗的號碼,但每次都忍住了.他知道王麗如果作出了自己的決定,自己就無法挽回了,這樣做反而會破壞心中那份回憶的美好,而且他心中隱隱約約還存有一絲希望,他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的,王麗真的是臨時有什麼急事,沒有來得及趕過來,等會還會來的.兩人以往感情這麼好,她不會這麼絕情地說走就走了,至少也要給個說法,有個過渡吧.

黎傑在焦灼和胡思亂想中度日如年.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黎傑的心里頓時充滿緊張和希冀,是不是王麗來了?他情不自禁地坐了起來,兩眼定定地望著門口.

病房的門輕輕地打開了,門後露出一張熟悉的臉,可惜是一張男人的臉.

黎傑心里一陣失望,但隨即又升騰起一絲喜悅.

來的人是程平,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倆是大學同班同學,又都是校足球隊的隊友,一個中場,一個前鋒.兩人興趣相同口味相投,這還在其次,最讓黎傑看重的是他的人品,程平的家庭條件非常的優越,但他很少帶有紈绔子弟的惡習,雖然有時嘴有點貧,但是待人接物謙虛勤懇,對朋友很有義氣,學習積極上進.在這種孤獨落寞的時刻,黎傑非常高興能見到他.

"嗨,哥們,你沒睡覺啊,害得我這麼躡手躡腳的像個小偷,早知這樣我就大馬金刀地進來了."程平笑嘻嘻地一邊說著,一邊把一個裝飯的保溫瓶放在床頭櫃上.

"你今天好點沒有啊,剛才王麗給我打電話,說她中午臨時有點事來不了,她讓我給你送中餐,你餓了嗎?我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蘿蔔絲鯽魚湯,來來來,快趁熱吃了,我好羨慕你哦,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真是幸福透頂了."程平嘴巴里不停地說著.

"等會,我現在還不想吃,先放在那里吧."黎傑有點有氣無力地說.

"哎呀,不會吧,老哥你什麼時候面對美食能這麼謙虛?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程平一邊嚷著,一邊用手搭在他的額頭上試體溫."嗯,是還在發燒,可你再燒也得吃點東西啊,說不定我這湯勝過靈丹妙藥,一喝下去,病就好了."


黎傑沒有理會程平的話,他想了想,對程平說:"你幫我打下王麗的電話,就用你的手機."

"怎麼啦,你干嗎不用自己的手機打?想蹭我電話費啊,我可丑話說在前頭啊,我這個月的話費可是要在你的愛情經費里報銷的啊."程平一邊笑著說,一邊拿出手機撥打王麗的電話.

"嗯,王麗的手機關機了,是不是她在忙什麼事,不宜開機?"

"哼,她是國家主席還是國務院總理?能有什麼天大的事?她在躲著我唄."黎傑苦笑著說.

程平安靜了下來,看了看他,說:"怎麼啦?兩口子吵架了?"

"要是有吵架那麼簡單就好了,看來,她是真的被我嚇跑了."黎傑的語氣中充滿了悲哀.他把今天上午發生的事簡單地對程平說了,包括主治醫生的查房意見,以及王麗之後的表現,再聯系到今天中午不再露面這件事,一個典型的現代女"陳世美"就在他口中這麼誕生了.

聽了黎傑的話,程平沉默了一陣子,然後他握住黎傑的手,表情有點嚴肅地說:"黎傑,你現在不要想得太多,第一,你的病還沒有確診,這只是醫生的猜測,退一萬步講,就是真的是白血病,依現在的醫療水平,也還有治的;第二,王麗的事你也許是誤會,或許她真的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去了,我會給你去打聽的;第三,如果王麗萬一變了心,你也應該感到慶幸才是,你想,如果真是這樣,這樣的女人能做你老婆,陪你一輩子嗎?"

程平的話讓黎傑心里稍稍平靜了些,但是他仍然覺得胸臆間充滿著酸楚與恐懼.這不只是對絕症的恐懼,還有對人性的恐懼.如果男人與女人的感情能在一個上午的時間內就這麼土崩瓦解,那麼世界上就不會有什麼真的愛情了,什麼責任,善良,誠信,承諾都成了一堆泡沫,這個世界就真的太可怕了.

因為下午重要的課要上,程平陪了他一會,安慰了他一陣就走了.

下午依然沒有看到王麗的影子,晚飯是程平和同班女同學汪蓉一起送過來的,因為有汪蓉在,黎傑什麼也沒說,也沒什麼異樣的表情.但程平能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一絲憂郁,程平當然能感覺到,這絲憂郁完全是因為王麗.

黎傑沒有打王麗的電話,王麗也沒有打電話過來,兩人好像在同時保持著某種默契,只是這種默契對黎傑來說,顯得有點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