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人們總喜歡談論哥哥.
「哎呀哎呀,天全少爺可真是天性稟賦」
「無與倫比,神童啊」
「百年一遇的奇才」
「將來總有一天會讓赤羽之名傳遍天下」
而且,每次都有這樣的下文.
「相反的,雷真少爺……」
「都已經過了十二歲了,對人偶一點興趣也沒有」
「據說才能也平庸.但沒有積極性的話,一切都是徒勞啊」
看他的眼神冷冷的.包含著失望,輕蔑和少許同情.
大概,心里對那些大人有些反感了吧.
無聊的自我意識.膚淺的自尊心.對擁有絕對才能的哥哥的憧憬.還有,嫉妒.在這些感情的逼迫下,他逃離了修煉場.
父親雖然嚴厲,卻是個知道等待的男人.在修煉場苦等提不起興趣來的兒子.
然而,這也是有底線的.
他總是往鬧市的道場跑,有時還住在那不回家——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三年.當院子里燕子花開的時候,父親終于忍耐不住了.
「讓我看看你那所謂的武藝學到哪種程度了吧」
父親把他喊到修煉場,操縱三個自動人偶對他拳打腳踢,足足教訓了近半個時辰.他只有挨打的份.
肉體施展的武藝在父親的人偶面前毫無招架之力.
父親大概是希望兒子能通過這次沉痛的教訓,把心思放到人偶上去.然而,他當然也不是輕易就會就范的人.
即使痛得無法直腰,他還是當場和父親針鋒相對.
「父親大人.在這里,明確和你說,我一生都不碰人偶」
父親眉毛都沒動一下,無言地俯視著他.
令人聯想起隆冬的富士山的冷徹.支配眾多人偶的眼力,在過了五十歲之後依舊嚴厲.忍受著令人戰栗的視線,他竭力瞪回去.
「這里是人偶使的家.不收留不碰人偶的人」
「……感謝父親養我十二年」
有一句他頂一句.給父親叩過頭後,他離開了修煉場.接著走回自己房間,收拾東西.把換洗衣物還有被褥之類的用布包起來……然後忽然發現一臉難色的母親站在門口.
「真的要走嗎?之後怎麼辦?」
「沒事的.師傅跟我說了,去道場就行」
「父子兩個都是倔脾氣」
母親笑了出來,就像是哄撒嬌孩子般的微笑.之後不再多說什麼,幫他整理行李.
隨後把他送到大門口,突然說了句:
「你爸爸讓我傳話,叫你別受涼了」
霎時,熱意湧了上來.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留下了眼淚.
離開生活了十二年的家,拋下親人的感覺到底很痛苦.雖然是那麼厭惡,反感的家.
然而,他最恨磨磨蹭蹭.和母親的道別也是匆匆了事,佯裝輕松的樣子,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穿過門,剛踏上大路沒幾步,就有人追了過來.
「哥哥!等一下!」
應該是修行途中跑了出來.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的是穿著黑子衣裝,比自己小一歲的妹妹.
漆黑的眼睛和她哥哥們不同,圓圓的,穩重大方.妹妹那眼睛滲出淚水,仿佛是抱著一線希望般說道:
「哥哥……真的要離開家了嗎?」
「以後我就靠劍和柔道生活.那才是我擅長的」
因為不喜歡沉重,他就如此詼諧地說道.
「笨豬天生飛不起來.但你不同,你有飛的才能」
「怎麼會!哥哥也……」
「成為出色的人偶使吧.要超越天哥哦」
妹妹想要說什麼,但又放棄了.
她知道,哥哥已經下定了決心,也知道他是個倔強的人.
低垂著視線,像是忍耐什麼般,肩膀顫抖著.
然後忍受不了了,緊緊抱住哥哥的後背.
那個感覺太過真實,雷真醒了過來.
2
背後被觸及的瞬間,身體就像是上好了發條般做出反應.
頭腦只清醒一半的狀態下,條件反射般按住侵入者.
扣住手臂,把對方肩膀按在床上.這個姿勢,即使是大塊頭男人也難以掙脫.如果有必要,也可以卸掉對方的肩關節.
抓住的手臂很纖細,細膩的肌膚手感不像是男人會有的.甜美的發香撲面而來.雖然太暗了,看不清面容,但似乎是少女.
「夜夜,你這家伙!又趁我睡覺的時候夜襲,也不知道吸取教訓麼!」
「雷真!?夜襲!?女狐狸嗎!?」
聽到雷真的聲音後,夜夜跳了起來.……在對面的床上.
「……嗯?」
那在雷真身下,奮力扭動肩膀的少女是誰?
「堅持住,雷真!現在馬上就點燈!」
「等一下,夜夜.不要點燈……」
沒等他說完,油燈就亮起來了.
橘紅火焰照出了兩個人的身影.
因關節疼痛而快要哭出來的,珍珠色頭發的少女.還有驚慌失措,走來走去的黑色狼犬.
啪.夜夜手中的火柴掉在地上.小小的火焰烤焦了地板.直到燒盡為止,誰也沒出聲.
隨後,夜夜打破了沉重的沉默.
「這是怎麼回事,雷真…….明明都不讓夜夜上床……卻和別的女孩子同衾……還把她按倒……」
「等下等下等下!不管怎麼想,這也太奇怪了吧.誤會啊!」
夜夜的黑發簌簌飄動,瞳孔急速擴散.油燈映照下的臉龐,因美麗而恐怖.妖怪屋的怨靈都只能甘拜下風.
「冷靜點!這只是暗殺未遂.想想以前,你一開始的時候不也想趁睡覺時殺我嗎……啊?」
膝蓋觸到一硬物.找到芙蕾腰間的『某個東西』後,雷真狂喜.搶過來高高舉起,向夜夜展示.
「看吧,夜夜!這家伙藏著匕首呢.果然是想殺我!所以偷偷溜了進來!」
「嗚……那把匕首是……」
雖然淚水盈眶,芙蕾卻堅定地說了句……多余的話.
「在我的愛被拒絕時……用來自刎的……」
「不要撒謊!這種笑話誰會信啊!」
可夜夜卻淚如雨下,顫抖著抽噎.
「慢……慢著.這是陷阱啊……明白不?」
隨後,深夜的龜寮傳出淒厲的慘叫.
「吵死啦雷真!你以為現在是幾點啊!」
不消多時,戴著睡帽的男生跑了過來.
逐漸淡薄的意識中,雷真對勤勞的舍監表示感謝.
3
「……所以啊,希望你跟硝子小姐說下」
翌日早晨.龜寮的一樓門廳.
離夜會開幕僅剩半日,學院內到處都飄揚著興奮的空氣.其中獨自一臉衰樣,打著電話的是雷真.臉上手臂上布滿了新傷.腫起來的撓痕觸目驚心.
「替我查一下芙蕾的底細.其實原來是打算自己查的,但僅僅是應付她的襲擊就已經是極限了」
話筒的另一端,伊呂利吃了一驚.
『那麼說,敵人終于發動魔術攻擊了嗎?』
「沒有.不過昨晚差點就沒命了」
『未使用魔術就能威脅到雷真大人!?對方那麼強大嗎!?』
「不,那個,事情並不是那樣的,但也差不多啦」
『我們姐妹中最擅長保護重要人物的就是夜夜.連夜夜的金剛力都應付不來,真是可怕的戰士啊.明白了,我會向主人傳達的』
「啊,唯,等下.你誤會了……啊」
電話被掛斷了.伊呂利似乎很匆忙的樣子.雖然被誤解了……也沒什麼大礙.但感覺到自身有危險的事,絕不是謊言.
被打的臉頰火辣辣的疼.而給雷真添上這傷的當事人早飯都不吃,想必還在房里抽泣.心情實在沉重.
(話說回來……還真是奇怪)
放下聽筒,雷真暫時陷入思考.
不是自誇,雷真五感出眾,非常敏銳.跟從戰場回來的職業軍人相比也不遜色.即使是睡著了,也會因細小的聲音而醒來.
雷真的房間很破舊.要打開生鏽的鎖,推開嘎吱作響的門然後走到床前,是很難的.
而且芙蕾又是笨拙的人,不可能有那種絕技.
能做到的就只有——
(……魔術?)
應該是隱藏氣息的魔術.增加隱密性的魔術從文藝複興時代起就是研究對象.當然,不僅僅是隱秘魔術,之前和洛基對決時,拉比曾釋放出能夠剜去路面的『某個東西』.
「大清早就無精打采的呢」
心想著你哪有資格說我,雷真轉過身.
門廳入口處,心情似乎不佳的夏兒站在那.
華麗的金發沐浴著朝陽,折射出光芒.接下來可能是要去做星期天的禮拜,她依舊穿著制服.帽子上坐著西格蒙特.
夏兒把手叉在腰間,得意地挺起胸膛.
「關于芙蕾,我想到了一件有名的事,特地來告訴你的.感謝我吧,洗耳恭聽吧」
「聽一下吧,雷真.夏兒在宿舍里到處向女生們打聽才發現的」
「住住住口,西格蒙特!小心我讓你吃生的蔬菜!」
「特地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啊.請務必告訴我」
夏兒臉頰微紅,干咳一聲後說道:
「DWorks,知道嗎?」
「……D什麼?」
「服了你了.這樣也算是學院的人偶使嗎?」
夏兒歎了口氣.
雷真感覺自己每天都會讓人失望.
「那是近十年來名聲鵲起的新銳機巧工房.也開發魔術回路,大約在五年前取得了音壓操作的許可證.在英國陸軍的下一代主力競選中也受到提名」
「前景不錯啊.話說,那工房有問題嗎?」
「是芙蕾的後援哦.芙蕾和洛基的」
後援,也就是代付巨額學費的贊助商.
「……這麼說,難道,他們的自動人偶是……」
「DWorks制作的新型號.也許是試驗機」
「試驗機?用在夜會上?」
在不能輸的比試中使用可靠性低的試驗機?
「不是吧,沒道理冒這個險啊」
「事實正好相反.夜會是極為殘酷的生存競爭——只有一位勝者的零和博弈.靠尋常方法難以取得魔王之位,所以即使要冒一些風險,也想要投入最新的技術.而且……」
夏兒瞥了眼頭上的西格蒙特.
「夜會可以說是機巧技術的博覽會.舊的,新的優秀機巧技術云集的地方.一個魔術回路如果可以在這通用的話,必定能在世界上通用」
「……原來如此.夜會是最佳試驗場」
不用參加戰爭也能測試.機體的回收工作簡單且安全.測試試驗機的話,即使當不了魔王也有收獲.
更何況是,將要賣給軍方的作品——夜會是其最佳展示舞台.
「這麼一來,我就是障礙了……」
首戰就被擊敗的話,就測試不了了.也是最糟糕的展示.
但如果打敗了雷真,一段時間內就遇不到強敵.回饋戰斗結果,反複調試,研究運用方法的話,進一步的強化也是可能的.
但是……因為這些,那個芙蕾就要做到『暗殺』的地步?
夏兒忽然陷入沉默,一臉複雜地轉向一旁.
「嗯?怎麼了?」
「沒什麼.只不過……聽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傳聞?」
「傳聞?DWorks的?」
「賄賂官員來獲取許可證,還有進行非法實驗等等.對議員的游說活動也卑劣,據說被抓住把柄的議員有不少.社長布朗森也是個超級色鬼,接連和貴婦人們……」
夏兒忽然想到了什麼般,
「據說,他喜歡看Bingo這樣的三流八卦報紙.真是無聊」
「順便說下,夏兒也喜歡看」
「住住住口,西格蒙特!我可是比勞伯爵家的夏洛特!怎麼可能看那種低級趣味的報紙啊!」
伯爵加的小姐可不看八卦報紙哦,雷真心想.
「總之,這下你明白了吧?芙蕾的『緣故』只不過是DWorks的『緣故』.測試新型號也好,以魔王為目標也好,為了在夜會中取勝,她想要消滅你」
「好像是啊」
「用不著手下留情.今晚就給她點顏色看看吧」
「……說起來,就是今晚了呢.我的出場」
忙于寫報告,又遭到襲擊,雷真幾乎已經忘掉了.等待已久的夜會今夜終于開幕.
夏兒眨了下眼睛,然後露出不安的神情.
「不緊張嗎?太遲鈍了吧.……這種狀態沒問題吧?」
「別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少臭美,誰擔心你這變態啊」
夏兒哼了一聲,轉過一百八十度後離開門廳.雷真追上去,把她送到前院.
「謝啦.告訴我這麼多東西」
夏兒依舊背對著雷真,嘟噥道:
「護符」
「嗯?」
「我給你的那個防禦印,不要忘了哦.手帕也是」
說完這些,她就大步離開了.西格蒙特甩了甩尾巴,向雷真道別.
「是我老媽麼,那家伙」
雷真苦笑著,從懷中拉出銀質掛飾.
刻有北歐文字的掛飾在朝陽下散發神秘光輝.到底是充滿了夏兒的心意,像是會靈驗的樣子.
忽然,雷真感覺掛飾上閃過蒼白的光.
輕微的震動通過鏈子傳到指尖.眉心一陣刺痛,不好的預感傳遍全身.
沒什麼理由,雷真靠本能察覺到危險.
然後,現實沒有辜負預感.
大地裂開,炮彈般的『某個東西』揮灑這泥土飛了過來.
4
中央講堂的露台上擱著幾張優雅的桌子.
這里是學生們自由休息的地方,平時總是熱鬧非凡,但星期天的上午卻很冷清.
其中一張可以俯視龜寮的桌子旁,坐著一名女子.
大幅敞開的胸口,獨特的和服打扮,略施淡妝,都不影響她那攝人心魄的魅力.往煙管里裝煙草的樣子宛如一幅畫.手的姿勢非常高雅,沒有多余動作,美到極點.
被稱為硝子的女性.
日本引以為傲的人偶師,稀世名工花柳齋.
她的裝束和眼罩無法遮掩的美貌非常顯眼……但從她身旁走過的學生看都不看她一眼.甚至,都沒有察覺.難以置信,學生們似乎『看不見』她.
吸煙管,突出煙來,然後把灰抖掉.吸完一副似乎就滿足了,硝子沒有再裝煙草,而是悠閑地寮望下方.
學院里充滿活力.將成為夜會舞台的廣場已經設置完畢,現在正架設典禮用的幕布和裁判的帳篷.學生們忙里忙外,跑進跑出.
視線移到旁邊,硝子向龜寮的破舊牆壁看去.那前面是連接宿舍的林蔭道.不經意間,在修剪做的不是很好的蒼郁樹林中發現了突兀的白色.硝子的目光停留在那.
那是少女頭發的色彩.
擁有珍珠色頭發的奇怪女生站在林中.
兩手伸向天空,集中魔力.那是基本的魔術訓練法,用作為精神統一.似乎是在偏僻的地方自主訓練.
硝子盯著少女看了一會兒.
然而察覺到什麼似的,把手伸向眼罩.
撥動轉盤.喀嗒,喀嗒地快門開了又關,順次換過三個鏡片.硝子用其中的紅色鏡片觀察少女.
不知是看到了什麼,硝子稍微思考了下,然後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可憐的孩子」
憐憫的眼神.
這時,有位個子高挑的女性走過硝子身邊.
紅色頭發綁在頭頂,教官服外面套一件白衣.
雷真的班主任,金伯利教授.她的藍色眼眸看向硝子那里,然後——
刹那間,不可能交彙的視線交彙了.
金伯利沒有停下腳步,若無其事般從一旁經過.
走了幾步後,莞爾一笑.
硝子也微笑,再次看向林蔭道.
那一瞬間,巨大的魔力在硝子的注視下膨脹起來.
5
雷真沒法弄清楚,飛過來的東西是什麼.
空氣扭曲,發出波動.可以說是沒有實體的刀刃.看不見的刀刃重疊有數層,旋轉著,挖開地面向前突進!
被切開的土砂直徑將近一米.被卷進那個的話,雷真大概要成肉沫了.
身體馬上就動了起來.雷真如同螞蚱般跳躍.
動用全身的肌肉,還以為是輕松避開了……然而那魔術的波及范圍比看上去的還要廣.
嘶.左臂受到輕微的沖擊,制服的袖口碎裂開來.
感覺並不尖銳,沒有痛楚.即使如此,雷真還是沒用左臂,讓右半身先著地,轉幾圈後站起來,謹慎地戒備.
雷真知道是誰做的.這個魔術已經見過一次了.
對方終于撕破臉皮,使出了強硬手段.那樣事情就相當麻煩了.雷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到夜夜出現.
「不行!拉比,不行!」
然而,襲擊者似乎並沒有攻擊雷真的意思……和余力.
芙蕾抱著拉比,竭盡全力制止它.
幾乎可以用肉眼辨認的魔力從她全身流出.但似乎並不是自願的.芙蕾驚慌失措地抱著拉比的脖子.
拉比明顯很奇怪.
首先眼睛不同.平時圓圓的眼睛如今成了凶惡的獸眼.露出牙齒,漏出口水,一副對血饑渴的樣子看著雷真.
故障?機巧上的異常?
「喂,閃開!」
芙蕾戰戰兢兢地轉身.雷真強行把她拉開.拉比撲向雷真的喉嚨,然而雷真向後倒去,使出仰臥蹬腹摔.
打個滾成俯臥的過程中,從腰間的皮袋上抽出一支圓筒形容器,以單手拔掉安全栓.待拉比著地,轉向這邊的瞬間,把手中的東西扔過去.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被鈍器毆打般的沖擊和霸道的閃光讓視野激烈搖晃.
芙蕾暈頭轉向,跌倒在地.拉比也後退了兩三步,然後啪嗒一下倒了下來.
雷真一邊驅趕煙霧,一邊慢慢站起身來.
首先抱住芙蕾,拍拍她臉頰.
「喂,振作點.沒事吧?」
「嗚……嗚?」
迷離的視線終于有了焦點,芙蕾立刻跳了起來.
「拉比!拉比!」
「不用擔心.剛才的是閃光彈,沒有殺傷力」
芙蕾抱起拉比.
過了一會兒,拉比抬起頭,一副困惑的樣子.歪著脖子吸鼻子.
變回了平時的笨狗.
芙蕾摟住拉比的脖子,抱得緊緊的.
然後想起什麼般,轉向雷真,鄭重地低下頭.
「抱謝……!」
應該是抱歉+謝謝吧.
「雖然對狀況不是很了解,剛才的處理方法還行吧?」
「嗯,謝謝……嗚?」
「怎麼了?」
「……受傷了」
芙蕾盯著雷真的左臂.
左臂的傷比想象的還要深.皮膚被切開一條大口子.僅僅是擦到一點就成這樣,直接命中的話恐怕連骨頭都被切斷了.
芙蕾把手伸到腰後,打開小袋子,取出消毒藥和絆創膏,熟練地給雷真做應急處理.
「不好意思啊.話說,你身上總是帶著這些東西嗎?」
「因為……自己經常……受傷」
「笨拙啊」
「笨拙……」
似乎是受到了打擊,芙蕾不停地重複「笨拙……」.
「對了,發生了什麼事,剛才怎麼了?」
芙蕾忽然沉默,低下頭.
「並不是你要殺我,對吧?那為什麼魔術發動了?」
「嗚……對不起」
眼角滲出淚水.
「不要哭.我並沒有生氣」
「生氣了……」
「沒生氣」
「生氣了……」
「沒生氣.只不過,很在意罷了.因為你剛才很奇怪」
芙蕾依舊沉默不語.雷真歎了口氣.
「這次就坦白吧.我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惡鬼啊.雖然不想棄權也不想輸,但讓步是可以的」
芙蕾好像有些猶豫.視線飄來飄去,然後回到原位,不安的仰視雷真——還是什麼也不說.可能是害怕了.
「都到這份上了,不要放棄啊.說吧,為什麼要殺我?你有什麼難言之隱?還有和劍帝為什麼鬧矛盾……」
「把她抹殺吧,雷真」
突然,有個聲音闖了進來.
也許是注意力集中在芙蕾的表情上,雷真沒有察覺到她的接近.
身影緩緩浮現的夜夜.
無可奈何的樣子,她滔滔不絕地說道:
「既然已經發動了機巧魔術,她就是名副其實的暗殺者.只要雷真一個命令,夜夜就會為雷真清除這個威脅」
「……但是……」
「請下決心吧!這樣下去就真的危險了!雷真被……」
「我的話,不用擔心」
「被兩個脂肪塊迷得神魂顛倒……!」
「嗯,真實想法暴露了哦」
「總之,女狐狸通通得消滅掉……啊~!」
等夜夜回過神來,芙蕾已經拉開了距離.伏在拉比的背上,圍巾隨風飄揚,漸漸遠去.不知是芙蕾意外靈巧還是拉比控制的好,那種姿勢都不會掉下來.
難堪的沉默.
爾後,夜夜開始抽泣.
眼淚不停地滾落下來.魔力自行發動,落下的眼淚立即結晶化,變成堅硬如鋼的水珠.
「你啊,不要哭成這樣嘛.哪里痛嗎?」
「太過分了,雷真…….躲著夜夜,和別的女孩子幽會……」
「我差點就失去一條手臂,有這樣的幽會麼?」
夜夜不停的抽泣,似乎覺得自己受了相當大的委屈.這幾天的騷動再加上昨晚的事情,讓她很受刺激.
這樣的狀態對今晚的首戰不利.雖然認為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雷真還是決定討搭檔的歡心.
「哎呀,別哭哭啼啼的啦.我是三流人偶使,只能靠你啊」
夜夜哭得更加起勁了.
「……那,要怎麼樣你才會高興起來?」
刹那間,夜夜的眼睛變得亮晶晶的.雷真暗覺不妙,但已經遲了.
夜夜食指交叉,閉上眼睛,輕輕把臉湊過來.
……這個姿勢,難道是——
索吻?
雷真背上流下冷汗.不巧的是,周圍全是看熱鬧的人.大概是聽到剛才的騷動集中過來的.不僅如此,這里還是宿舍正前方,無數視線透過窗戶對著自己.
「雷真……快點……」
夜夜撒嬌般催促.大庭廣眾之下能做這種事情麼,但如果無視她的話,未來會變得很恐怖.非常非常恐怖.
汗如雨下的雷真就像是照鏡子的青蛙般僵住了.
忽然,感覺到某個人的氣息.
無聲無息的悄悄靠近.很快,並非人類的速度.轉瞬之間就已經到了背後.
嗵.什麼東西撞到了背上.
如果是凶刃的話,雷真已經死了.
「雷真!好久不見!」
從後面抱住自己的是,意外輕盈的少女的身體.
看著笑容純真的少女,雷真和夜夜同時喊了出來.
『小紫!』
6
問要喝什麼,小紫說「牛奶!」.
宿舍的自己房間里,小紫笑眯眯地心情很好地環視室內.
她的長相和夜夜相似.美麗得令人窒息,但更接近于小巧玲瓏的感覺,而不是漂亮.純真的表情和綁在兩側的楓葉色頭發,跟夜夜相比,小紫更像一個小孩子.晃腿等牛奶的樣子就像是可愛的小貓.
胸口不可思議的痛,是因為剛才跑過來抱住自己的小紫和痛苦的記憶重疊了.
雷真到食堂領了今早的牛奶,拜托熱一下回來倒在杯中.
「你稍微變大了嘛」
「呵呵,能看得出來嗎?要不要揉一揉?」
「不要敞開衣服!我說的不是胸部,是你的個子!」
「細胞的分裂總算是平靜了下來,達到設計時的平衡點了」
「是麼.雖然不是很明白,差不多快比得上夜夜了呢」
「雷真如果幫我揉的話,也許會比姐姐的還要大」
「別說胸部了!回到身高上來!」
「身高的話,因為進入了安定期,不會再長了哦」
「安定期?」
小紫兩手捧著有把的杯子,邊吹氣邊說道:
「就是成人的意思.已經可以當雷真的新娘了」
「呵呵,小紫還真是調皮,呵呵,姐姐和你有些話要說.來這里,小~紫~!」
夜夜用力拍了拍墊高的塌塌米.
「別這樣,夜夜.好不容易弄來的塌塌米會壞掉的」
「是呀~.這麼粗暴的話,會被雷真討厭的哦」
夜夜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僵住了.
「怎麼會……雷真……討厭……夜夜……!?」
似乎又將是一件麻煩事.雷真一陣頭痛,決定暫時先無視.
「話說,硝子小姐怎麼講?」
「雷真想知道,名為芙蕾的這個人的事吧?」
「是啊……咦,我不是剛才才打電話嗎?已經調查好了?」
「今晚是夜會開幕,雷真很忙對吧?所以趕緊查好的」
小紫平淡地說道.然而,當然不可能查這麼快.軍部有什麼雷真不知道的理由,事先調查了芙蕾.
小紫也不是應雷真的要求來這里的.
雷真認為,她原本就預定要來.
沒等雷真求救,硝子就探查芙蕾的背景?
「既然你來了,就意味著必須使用你的力量.也就是——接下來得去什麼地方吧?」
「不愧是雷真,猜得真准」
小紫露出無邪的微笑.
「軍部也有不知道的事情.但是,芙蕾的背景和軍部想知道的東西,全部都在那里」
軍部是利用雷真去打探DWORKS.或許也涉及到英國軍隊的機密.
雷真的腦中浮現出剛才的拉比.露出尖牙的猙獰面孔.還有失控.那個犬型自動人偶有什麼蹊蹺.
「總之,是軍部的命令對吧.明白了,我們走」
「等一下,雷真.還有半天不到,夜會就開幕了啊!」
夜夜擔心的說道.雷真笑著說:
「我是軍部的狗.秘密偵查是我的本職.契約上就是這麼說的」
「但是……不,我知道了」
如同斬斷不安般,夜夜點點頭,眼神中隱含著決意.
「我和你一起去,雷真.雷真去哪我就去哪,即使是浴缸里」
「不准去浴缸」
「姐姐來可不行哦」
小紫邊喝牛奶邊說道.
「硝子說,這次我和雷真兩個人去」
「不……不會吧!」
「那走吧!」
小紫放下杯子,抱住雷真的手臂.動作就像是像哥哥撒嬌的妹妹,夜夜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等,等一下雷真!夜夜也去!」
「不行.想想如果有個萬一怎麼辦.知道你離開學院的話,你就會被英國政府沒收.可能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我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雷真……這麼看重夜夜啊……」
「而且,這是硝子小姐的命令」
嘣.
「又是硝子,硝子,硝子……!硝子讓雷真去死,雷真也去嗎!?」
「笨蛋,那怎麼可……能?」
「請不要猶豫」
雷真把手放到生氣哭泣的夜夜頭上,讓她靜下來.
就像以前對待幼小的妹妹一樣,撓亂她的頭發,溫柔地說道:
「馬上就回來,乖乖等我們,好嗎?」
「好……好的」
夜夜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臉頰染上緋紅,開心地點頭.
「走了,小紫」
「OK.那雷真借我了哦.在我體內滿滿地注入喲!」
聽到這句話,夜夜的瞳孔瞬間擴散.
「讓我們兩個人隱蔽起來,需要那麼多的魔力嗎?」
「要很多.不僅是視覺,聽覺和嗅覺也要無效化」
「欺騙眼睛,耳朵和鼻子啊.相當謹慎呢」
「對人類是完全隱形狀態哦.現在在這里做色色的事情,姐姐也不會知道」
夜夜像金魚般嘴巴一張一合.眼淚早早就滲了出來,肩膀開始顫抖.好不容易把她哄開心了,結果成了徒勞.
「呃……夜夜,明白的吧?只不過是比喻而已」
「嗚……」
還是快點出門吧.雷真提取出魔力,注入小紫的背部.
魔術回路八重霞發動.雖然雷真對構造並不清楚,但控制部分可以交給小紫,所以魔術正常發動.那就是機巧魔術的優點.
一會兒之後,夜夜視線的焦點穿透了雷真.
雖然近在眼前,但她已經看不到雷真了.
「走吧!」
小紫的聲音,夜夜似乎也聽不到了.當然,走出房間後效果也不會消失.任何從身旁經過的人都不會發現自己.色彩,聲音和氣味都感覺不到.
一路上注意著不要撞到他們,雷真和硝子穿過走廊,來到宿舍外面.
走著走著,小紫笑了出來.
「雷真果然很溫柔呢」
「干嘛,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我一點也不溫柔,甚至可以說是殘酷.隨意利用夜夜,把她當做複仇的工具呢」
「呵呵」
小紫莫名其妙地笑個不停.她的側臉看上去似乎有些開心的樣子.
「接下來要去哪啊?」
「嗯……孤兒院」
「孤兒院?」
小紫回答道:
「芙蕾的『家』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