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三章 可愛如斯

1

安麗正被關在醫學部的隔離病房里。

這是施加了重重魔術防禦的無窗病房。安麗自己也被戴上了魔封手銬,無法離開床的周圍。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都令人火大。沒完沒了的問診和檢查也已告一段落,如今留在病房里的只有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醫生一人。

“喲,怎麼啦安麗埃塔妹妹,心不在焉的。”

克魯爾醫生打開巧克力盒子,遞到安麗眼前,

“巧克力有利于提神喲,要熱一下嗎?”

安麗沒有回答。她對醫生一點興趣都沒有。

面對她的無視,克魯爾困擾地抓了抓腦袋,把巧克力盒收了回去。

她在克魯爾背後、開著的門的另一邊,發現了有著珍珠色頭發的少女的身影。

她對那低到遮住眼睛的風帽,以及夾在腋下的出鞘黑刀都有印象。好像是個叫黑茲爾·海姆達爾的一年級學生,和安麗一樣是格洛麗亞的部下。

安麗本以為她是接受了同樣的命令,所以想和自己取得聯絡,但看來並非如此。黑茲爾以她的紅色眼瞳,悲傷地看著安麗。

走廊的警備人員發現了黑茲爾,將她趕開了。等到黑茲爾的身影消失時,安麗已經連她來過這里的事也忘記了。

身體好沉重,甚至都懶得進行呼吸。看著束縛自己的魔封道具,安麗覺得有些可笑。

(真是滑稽。學院的老師們居然怕著我。)

安麗記得,自己並沒有魔術的才能。

但王妃格洛麗亞把自己潛在的天賦給引了出來。

真的是簡簡單單。自己簡簡單單地,就達到了與姐姐相同的高度。不,說不定現在已經比姐姐更加強大了。

……為什麼。感覺好難受。有什麼事令我非常不愉快。

(陛下被怎樣了?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那邊或許不如預料般順利。如果真是那樣,那麼能救陛下的就只有我了。如果我不用這份力量去救主人的話——

『啊,吾主,請您克制一下。』

一套全身甲出現在了安麗眼前那空無一物的虛空中。

和這一樣的東西安麗已在童年時代司空見慣。那是比勞宅里的伊萊恩的禮儀用甲胄。就克魯爾沒有反應的情況來看,他看不到這個。魔力檢測警報也沒有響起。這也是自然的,因為這是安麗的守護精靈。

(你恢複啦,希爾瓦爾莉。)

『是的。這個束縛相當麻煩……恢複力量花了不少時間。』

(陛下平安嗎?你知道她現在的情況嗎?不知道的話現在立刻去——)

『吾主。』

精靈那斥責般的話音讓安麗開始反省自己。沖動可不行。想要幫格洛麗亞,就更應該冷靜應對。精靈在頭盔之下溫柔地微笑著:

『請放心吧。我一定會讓您自由的。我還會將您從心之牢籠中解救出來。』

(……你的話真奇怪。心之牢籠?還有,自由?)

『獲得自由即是被拯救。您必須被拯救,因為您是理應被拯救的人。』

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安麗聽了精靈那毫無迷惘的話語,心里十分暢快。

我是理應被拯救的人。我是理應被拯救的人!

『沒錯。您一直,都在祈禱著能被拯救。』

精靈那套著臂甲的手指輕觸了安麗的臉頰。斷片式的畫面隨即劃過了腦海。

灑著陽光的恬靜庭園。被眾多朋友圍繞的姐姐。贊賞姐姐的祖母的眼神。以及,從樹陰中窺視著這一切的自己——

安麗回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刻,自己感受到的痛苦。

自黑暗處眺望耀眼的光明世界,是非常痛苦的。就像希爾瓦爾莉說的一樣,安麗一直都在渴望著被拯救……也說不定。

失控的感情化作淚水湧出了眼眶。克魯爾見狀,嚇得扔掉了手上的報紙:

“我的天?!這眼淚是怎麼回事?有哪里不舒服嗎?是心髒嗎?還是大腦?”

安麗沒有在聽。安麗現在傾聽的只有甲胄的聲音……

『吾主,請放心吧。讓我成為您忠實的守護者和優秀的諫言者吧。』

(好的,好的……!我該怎麼做才好,告訴我吧……!)

『當然。那麼首先從怎麼離開這里——』

“喂,醫生!您沒對安麗做什麼奇怪的事吧?”

這不速之客來的真不是時候。

希爾瓦爾莉的氣息消失,夏兒則走進了病房。

“喂——為什麼安麗在哭呀?!你這衣冠禽獸做了什麼?!”

“等下不是那樣的!證人也有!這個房間一直被教授們監視著啊!”

就算克魯爾否定了,夏兒仍然向他投去了懷疑的視線:

“假如你做了什麼變態行為的話,我就密告給金伯莉老師。”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女士!”

克魯爾誇張地哆嗦著。言罷,他又拍了拍夏兒的肩頭:

“那接下來就交給你嘍,‘姐姐大人’。”

“啊——好的。謝謝你對安麗的看護。”

夏兒坦率地道了謝。安麗感覺有點別扭。但她立刻就對此失去了興趣。夏兒有什麼改變,都和安麗沒關系。

“安麗早上好!感覺怎麼樣?”

安麗沒有回應。她認為這種問題毫無意義。

“臉色不錯呢。吃過飯了嗎?還沒的話就一起去吃個早午餐——”

“別吵吵嚷嚷的。我不用吃飯。”

“是,是嗎?但還是吃點什麼填肚子比較好”

安麗向她投去了冰冷的視線。夏兒說不下去了,陷入了沉默。

“還有何貴干?”

這話是在暗示“沒事了就給我回去”。夏兒擺出了僵硬的笑容:

“……你不記得我了嗎?”

安麗的腦中閃過了幾天前的記憶。

安麗恢複意識的時候,紅發的女教授這麼說了:

『知道我是誰嗎,安麗埃塔?』

安麗當然知道她是誰。她是機巧物理學教授金伯莉。安麗腦中關于她的情報相當豐富,包括她的成就,專業分類,甚至還有她的個性和對紅茶的喜好。

金伯莉也好,姐姐也好,到底想向安麗尋求什麼答案呢?

……不,沒有思考的必要。安麗重新面向姐姐,事務性地回答道:

“你是夏洛特·比勞。是安麗埃塔的姐姐。”

“不要用……那種說法啊。”

安麗閉上了嘴。既然陳述事實會讓她受傷,那我就不說了。

“我們,之前可是在一起生活的哦……?”

“……”

“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哦……?”

“……”

“你說點什麼吧……”

安麗感到很煩。我說什麼你都不滿意,那還要我說什麼啊。

“你也……變得討厭我了嗎?”

“——也?”

雖然夏兒的措詞讓人在意,但安麗還是拋開疑問,直截了當地回答了:

“我對你並沒有那種特殊感情。我會允許,會希望與你見面,也不是出于自身意願。”

夏兒如同被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了。

漸漸地,漸漸地,她的睫毛濕了,淚珠湧滿了眼眶。

“……夏兒,該走了。”

西格蒙德在夏兒耳邊催促道,然後擺了下細長的尾巴,

“打擾了,安麗。我們會再來的。”

“……不來也沒關系。”

安麗的意思本是“不用勉強自己”,但這句話似乎成了致命一擊。夏兒落下大串淚珠,捂著嘴跑了出去。

我還能說什麼呢?她那副樣子,我都感到郁悶了。安麗並不想欺負夏兒。只是對她沒興趣。僅此而已。

『雖然她非常優秀,可精神構造卻像個小孩子呢。』

希爾瓦爾莉現身並陳述了感想。安麗的意見也是完全相同。

『相形之下您更能為陛下出力,吾主。』

安麗對此也是同感。而且她為此感到自豪。

『哎呀——這可真是幸運,看來時候已到。陛下發信息來了。』

(真的?!太好了……陛下沒事……!)

『當然了。那麼我們也開始吧,為了陛下。』

安麗的心中充滿了喜悅。很快就能見到女王,然後,為她效命了。

2

夏兒拖著腳走在冷冷的醫學部走廊上。

『我對你並沒有那種特殊感情。』

安麗的話在耳旁揮之不去。就算她說她討厭我都比這強。安麗甚至懶得討厭夏兒,夏兒對她而言已是可有可無了。

安麗的心在銀薔薇那里。這和她還是女王的士兵的時候相比沒什麼兩樣。

夏兒一邊走,一邊回憶起了安麗的笑容。那笑容宛如春天里透過樹空兒灑下的陽光——那個溫柔的妹妹,難道已經不存在于地球上了嗎?

(還在!一定還在!一定還好好地呆在安麗心里!)

她搖了搖頭。夏兒的依據無他,正是魔女的話:

『我就把妹妹還給你吧。把原來的那個妹妹還給你。』

魔女確實是這麼說的。成為魔王的話,她就把安麗還給我。

夏兒靠在走廊的牆壁上,瞪著窗外修複工作的廢材放置場。

附有格洛麗亞的“影”的自動人偶正潛伏在無數的廢料之中。它的外觀和氣息都完全融入了景色之中,就算是知曉它的存在的夏兒,沒有精靈的幫助也無法認知它。

雖然是那個尺寸,但它的性能在“tank”juggernaut之上。那是魔防的究極形態,甚至連滅元素都擋得住。況且使用者還是格洛麗亞本人。盡管夏兒已經習得了魔劍斗法,真要正面與女王戰斗的話,十有八九還是會輸。

夏兒偶然在廢料之中,看到了軍用犬型自動人偶的骨架。

她反射性地想起了自己疼愛的機械犬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不是用來戰斗的。它只是個用來玩賞的、最多就是個拿來“看小孩”的人偶。因為是城里的師傅憑自己的興趣設計出來的,它的身體雖由金屬制成,動作和思考卻都和狗一模一樣。父親埃德加覺得阿爾弗雷德好玩,便在夏兒滿五歲時把它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她。

夏兒非常喜歡阿爾弗雷德,把它當作真正的小狗一樣寵愛著。諷刺的是,這只阿爾弗雷德傷到了王子埃德蒙德,成了夏兒一家離散的導火索。

那時候,阿爾弗雷德是由安麗看管著的……我對安麗做了件殘酷的事啊。她一定,一直都被罪惡感折磨著吧。

夏兒明明一直重視著——一直極度重視著那樣的妹妹。

(安麗已經全部……忘掉了呢……)

要是安麗能從罪惡感中解放的話,這樣說不定也挺好——

(一點都不好!)

夏兒立刻否定了。當然,罪惡感什麼的不要也罷。但現在安麗的心被魔女支配著。妹妹被洗腦成了結社的爪牙,怎麼可能是件好事。

想把安麗恢複到之前的樣子。想把她從格洛麗亞的魔爪中奪回來。但是……

魔女一直都在夏兒附近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昨晚准備的王牌,只要魔女本人不現身就沒有使用的時機。

西格蒙德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看來就連活了一百五十年的西格蒙德,也沒有什麼話可以對失去了好友和妹妹的少女說了。


但是,還是有人對呆站著的夏兒搭了話:

“嗚,夏兒。”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夏兒呆呆地抬起了臉。

芙蕾正站在走廊里。她的身旁跟隨著身體幾乎全是肉身的犬型自動人偶加姆。

“打起精神。我來接你了哦。”

“……來接我,是指?”

“我要幫夏兒。因為夏兒,安麗,都是我的朋友。”

芙蕾微笑著。雖然不明白她的意思,但這些話卻像溫暖的牛奶一樣在胸中滲透開來。

是呀——之前也是這樣呀。就算被日輪討厭,就算被安麗忘卻,夏兒也不是孤身一人。還有會關心自己,會幫助自己的人在。

還有能察覺到夏兒痛苦的人。

夏兒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撲進了芙蕾懷里:

“你溫柔的性情和堅強的心,我都好喜歡……”

“嗚,好害羞。謝謝——”

“雖然你胸部大這點扣分很多但我還是喜歡你。”

“嗚?!”

“哼……那種弱者,放著不管不就好了。”

讓人聯想起金屬的冰冷的刺耳話音傳了過來。

另一名少女正背靠走廊牆壁站立著。從深戴的風帽下露出的,是像在輕視人似的紅眼和珍珠色的短發。

“黑茲爾——”

“看來就連‘暴龍’也被打垮了呢。真是痛快!”

“不能、用那種說法!夏兒可是受傷了!”

芙蕾比夏兒先生氣了。夏兒因為怕她會突然砍過來而顫抖著,可黑茲爾僅僅是不爽地把頭扭向了一邊。

芙蕾把黑茲爾的腦袋摟到了懷里,“好孩子好孩子”地念著,像在撫慰小狗一樣摸著她的頭。她們明明也在實戰中敵對過,芙蕾卻毫無畏懼。

“真是的——煩不煩啊!蠢死了!你傻笑個啥!”

黑茲爾臉上泛起紅潮,把芙蕾甩開了。她雖然說話難聽,但並沒有敵意。

夏兒看得目瞪口呆。這什麼情況?那個危險人物完全沒了骨頭啊。

夏兒偷偷和芙蕾咬耳朵道:

“你可真厲害啊。你是怎麼把這種孩子馴服的?”

“嗚?黑茲爾,就像我的妹妹一樣。”

“說起來,你們也確實都是D-Works的——但她可是布朗森的女兒呀?”

“但是,黑茲爾並不壞哦。”

芙蕾輕輕地笑了。或許正是這份天然的無害收服了黑茲爾。這正好和馴服野獸是一樣的要領。

夏兒懷著回敬的心態對黑茲爾說道:

“你待在這種地方沒問題嗎?那個好~可怕的王妃大人馬上就要駕臨了喲?”

“不可怕。這里在她的感知范圍外。”

黑茲爾冷靜地斷言道。芙蕾也像是在說“沒問題”一般點著頭。

夏兒驚得直眨眼。她們是構築了遮蔽結界之類的東西嗎。可夏兒實在不覺得學生級別的結界能對薔薇魔女起作用……

黑茲爾看來倒是有絕對的自信,甚至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打算打倒銀薔薇。讓你來幫忙也可以。”

“啥——笨蛋!你突然說什麼哪!”

夏兒慌忙確認起窗外的情況來。黑茲爾露出壞笑,出言挑釁道:

“膽小鬼。我要去戰斗了,可你暴龍卻只管哭鼻子?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夏兒的好勝心被點燃了。

“耍嘴皮子是簡單。要是反抗的話,安麗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啊?”

“被奪走的東西,奪回來就好。我要把安麗埃塔的身體和心靈都奪回來。”

“所以你不要說的那麼輕巧!你難道不知道安麗現在是什麼樣子嗎?!”

安麗的人格被破壞了。如果不能把人格複原,打倒魔女也毫無意義。而知道複原方法的除了格洛麗亞別無他人。

“醫學部的教授也幫不上忙。除了依靠王妃大人——”

“能做到的。安麗埃塔原來的意識沒有死去,只是在沉睡。”

面對黑茲爾強有力的視線,夏兒膽怯了。

她覺得現在的黑茲爾比過去與自己對峙時還可怕。

“……再胡言亂語的話,我可不饒你哦?”

“我沒有胡言亂語。王妃人為地增強了安麗埃塔的精靈感應力,強制使她覺醒了。這對安麗的人格造成了影響。”

一直沉默著的西格蒙德在夏兒的帽子上苦悶地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那個是‘換生靈(changeling)’……!”

黑茲爾稍稍緩和了表情,點了點頭:

“看來龍是明白的。”

“但是,我們不知道王妃用了什麼手段。要是她做的是外科性的處理,我們就得先確定被改造的髒器再考慮是該複原還是切除。要是她做的是魔術性的改造,我們就得先確定她所用的儀式再准備對抗魔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

“安麗被做了什麼我知道。因為我是王妃飼養的狗啊。”

夏兒和西格蒙德同時“啊”了一聲。

沒錯。王妃開始“養育”安麗的時候,黑茲爾就已經是王妃的尖兵了。要是正如世間傳聞的一般,D-Works社和GLR有瓜葛的話,那麼黑茲爾就是這所學院里唯一一個通曉GLR內情的人了。

“想幫忙了就跟我來。”

黑茲爾轉身邁開了步子。芙蕾也跟在她的身後。

“等等!你圖的是什麼?為什麼要反抗王妃?”

黑茲爾停下腳步,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一樣沉默了一會兒。

“……陛下她給了我複仇的機會。我不會原諒……讓我的父親身受極刑的家伙們。但這和安麗埃塔的遭遇是兩回事。”

“也就是所謂的俠義心腸?你見安麗可憐所以想幫她?”

“不,我是出于私人動機。我只是,想和安麗……做……朋……”

“欸?什麼?”

黑茲爾隱在斗篷下的臉越變越紅了。芙蕾似乎早已明白,在一旁嘻嘻笑著。黑茲爾突然發起火來,自暴自棄似的大叫道:

“行了,快決定!干嗎?!還是不干?”

夏兒繃緊嘴唇,毅然回答:

“我干。”

干還是不干,夏兒早就決定好了。

她只是沒有遇到這樣的機會而已。安麗的治療方法得被找到,格洛麗亞還要露出破綻以便夏兒可以單獨打倒她——這樣的好機會出現的概率和奇跡差不多。

但是,只要是有能同生共死的伙伴在,就沒有等待奇跡的必要了。

“妹妹和朋友都由我來救!薔薇什麼的全部吹散不就好了!”

帶著他的風格的話語從夏兒嘴里脫口而出。這讓她感到非常自豪,並且得到了莫大的勇氣。

黑茲爾扭過頭看向夏兒,露出了紫羅蘭般樸素的笑容:

“膽小鬼暴龍,也展現了點骨氣嘛。”

“誰是膽小鬼!你才是,到底有沒有做好覺悟?剛才也說過了,王妃大人八成觀賞了我們的這次交談哦?”

“剛才也說過了,魔女的‘影’確認不了我們的情況。”

“所以說,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得到——”

“就是能做得到、喲!”

套著白衣的少女上氣不接下氣地從走廊那頭奔了過來。

是伊歐奈拉·伊利亞德教授。看來她因為專注于研究,有些鍛煉不足。和她有著相同容顏的自動人偶正毫無表情地跟在她身邊支撐著她。

“伊利亞德老師……和伊娃?”

“真、真、真——”

“……總之先調整呼吸吧老師。聽得我都快窒息了。”

“真虧你能下定決心呢夏兒!接下來只要交給我,天才伊歐奈拉·伊利亞德教授就可以了!”

她自豪地拍著胸脯,結果嗆得更厲害了。夏兒不安地看著這位讓伊娃撫著後背,拼命調整著呼吸的老師。(譯注:“拍著胸脯”原文“腕を叩く”,“腕”應為“胸”之誤。)

3

學院深處了無人煙的樹叢之中,站著一台機械人偶。

它名為埃癸斯Ⅱ,是將傳說級人偶埃癸斯用現代技術複原的GLR最新銳機體。

這個埃癸斯Ⅱ正歪著腦袋。 這是使用者的動作的投影,格洛麗亞正因夏兒脫離了自己的監視感到奇怪。

(埃癸斯Ⅱ的控制不太穩定。這……並不是故障。)

格洛麗亞正思考間,土地忽然隆起,漆黑的野獸奔了出來。

這是一次漂亮的突然襲擊,但卻並非直擊。格洛麗亞展開魔防之盾,阻礙著野獸的猛沖。

埃癸斯Ⅱ的魔術回路是高效率的“魔防”。要貫穿它並非易事。

『這還真是在奇怪的場所有了次奇怪的會面呢,紫薔薇。』

格洛麗亞出言招呼道。土地之中浮現出了一位上了年紀的女性。

“銀薔薇的人偶嗎……真是太抱歉了。這邊稍微有點忙。我孫女被誘拐了。”

『誘拐?那還真是——不得了啊。』

“對啊,不得了。還請您大人大量多多包含。”

紫薔薇彎下腰深深地行了一禮。格洛麗亞不禁沮喪。

她對紫薔薇印象不錯,但也感到了無法知曉對方真意的恐怖。表面越是柔和,就越是無法得知其內心隱藏著怎樣的敵意。更何況對方是閱曆豐富的魔女。和她一比,格洛麗亞就是個黃毛丫頭。

孫女被誘拐了,她卻仍然保持著從容。身為策士的格洛麗亞盡管察覺到了計謀的氣息,卻並未表現在臉上,她像拉家常似的說道:

『正好。我有事想問你。昨晚的事你怎麼看?』

“灰薔薇女士的那個?那個巨人——很漂亮呢。”

『漂亮?這還真是富有個性的感想……不,回想起來,你也和金薔薇一樣是瘴氣使用者。那一類的怪物你想必是習以為常了呢。』

“呵,金薔薇女士。沒錯沒錯,金薔薇女士還真是可憐呢。”

『我實在不覺得這是真心話啊。你可是被阿斯特麗德盯上過性命的人。』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已經不在這世上的人,也就沒必要去憎恨了。不過,還是要感謝討伐了金薔薇女士的人呢。”

銀薔薇忽地感到了不協調感。已不在世上?這是真的嗎?

按黑薔薇的說法,金薔薇可是『就算被殺了也死不了』的大魔女。

感覺自己看漏了某個極為重要的事項——由于過于理所當然而連看漏了這件事本身都看漏了的、決定性的事項。

紫薔薇會像這樣再度現身,說明金薔薇的影響已經消失。就算這是薔薇們的賭博,可要是金薔薇還安然無恙的話她怎麼可能容許這種事發生。但是……

(……危險因素越少越好。今天,就用這招定勝負吧。)

格洛麗亞現在起要做的事,才是唯一的正確棋著。

(我真想對灰薔薇你道聲謝呢。你不僅死了,還叫盧瑟福大為失態,讓輿論變得敵視學院了。)

昨夜的居內什騷動再次產生了影響。城里的居民產生了混亂,對學院的批判正愈演愈烈。如今的情形和格洛麗亞之前支配學院時相似,不同的是這回她不在表面舞台出場。這一次她不用擔心會被打成反派。

如今正是叫盧瑟福下台,從愛德蒙德手里奪回政權的好機會。

(黑薔薇也好紫薔薇也好都擁有強大的“轉移”魔術。要徹底收拾掉她們很難,但是,一味的屠殺並不代表勝利。只要讓她們遠離學院就可以了。)

只要把她們趕到無法對神性機巧出手的距離——

(不就是……我的勝利了嗎?)

格洛麗亞正想到這兒,便見紫薔薇親切地道了別:

“那我就繼續去找孫女了。真是抱歉了。”


她的腳邊聚起了瘴氣,把她拖進了土中。

紫薔薇一走,格洛麗亞便像揮舞指揮棒一樣擺了擺手指:

『出來吧,安麗埃塔。』

“臣下在此。”

真的只是在一瞬間,安麗埃塔就出現了。她的身上已經不是病號服而是戰斗裝束。看來她是早就結束了逃出的准備工作,一直在等待召喚命令。

真是出類拔萃的精靈感應力。她的支配力超越了格洛麗亞至今為止見過的全部精靈使。周圍的精靈都會無條件地服從並保護她。

這個女孩所擁有著在妖精學里被稱為“精靈女王”的資質。

這種資質如今被冠上了從前的代表人物之名,是被這麼稱呼的:

『“精靈女王(伊萊恩)”你已經用得得心應手了呢。干得好,安麗埃塔。』

“屬下不勝惶恐。”

安麗畢恭畢敬地跪下了身。格洛麗亞十分滿意,人偶的眼睛眯了起來。

『我要交給你重要的任務。助我一臂之力吧。』

安麗忘記了呼吸。她的臉上染上了玫瑰色,掩飾不住的喜色浮現了出來。

『現在正是我需要你力量的時候。請你擔當我的護衛,保護我吧。』

“以您之名起誓!女王陛下!”

格洛麗亞打心底里覺得這名喜不自勝低頭應允的少女十分可愛。

只要是格洛麗亞的命令,就算是要將這個都市里的所有居民給屠殺殆盡這孩子也會照做的吧。

『啊,你真是,多麼可愛——』

的棋子啊。(信至注:此處的“多麼可愛”即為本章標題“かくも愛すべき”。)

4

“那麼開個作戰會議吧。首先,是把魔女小姐騙出來的方法——”

伊歐奈拉突然直奔主題。夏兒急忙阻攔:

“請等一下,伊利亞德老師,先不說這個——”

夏兒用上了敬稱,接著提心吊膽地將研究室環視了一圈。漆的氣味是新的,牆壁的顏色也很鮮明。大量的零件、機床以及電線之類的東西塞滿了整個屋子。伊歐奈拉的研究熱情依然不減,但空蕩蕩的書架還是引人心傷。

芙蕾、夏兒、黑茲爾三人正像在聽講一樣圍在伊歐奈拉身邊。

“這里真的沒被監視嗎?不告訴我屏蔽手段我靜不下心呀。”

“魔女小姐是絕對看不到的喲,大概吧。”

“到底看不看得到呀!別說到一半就失去自信好嗎!”

“我不知道假說對不對嘛!因為是推論、推定、推測嘛!這是小艾米專攻的領域,我專攻的是鼓搗機器嘛!”

伊歐奈拉像小狗一樣嚎了一陣之後,不甚自信地嘟噥道,

“總之我們准備了對抗魔術——針對失落的大魔術‘墨丘利的殘影’的對抗魔術。”(信至注:至少在第八卷黑王子給雷真青薔薇的戒指時就曾提到過“墨丘利”這個詞。)

夏兒是頭一回聽說這個魔術。伊歐奈拉露出了充滿智慧的眼神,對一臉茫然的夏兒說道:

“你就不曾有過疑問嗎?,明明操縱者不在附近,可是監視著夏兒你的那個人偶,卻接受著不知從哪來的魔力,行動和說話還和操縱者本人一樣。”

“當然有過……”

“就是靠這個秘術喲。這個術能無視距離的限制傳送魔力。”

一般而言,單獨行動的人偶不是禁忌人偶就是搭載了大容量蓄電池。但那個人偶有著不同于任何一方的特征——它並非出于自身意志與人交談,而是在按照格洛麗亞的意志進行會話。

毫無疑問,它是被操縱者的魔力操作著的,但是,操縱者並不在附近。

“回頭一想,這完全不合理呢。”

“超——簡略地說呢,這就是異界傳導的實際應用。魔力是通過異界傳送過來的。”

“嗚。異界……”

芙蕾臉色發青地攥住了自己的裙子,似乎是知道些什麼,。

“那就是‘墨丘利的殘影’。要是達到了魔女小姐的等級,好像還能傳送自己的幽體,不過這測試沒做過所以不清楚。”

“那試試看不就好了。”

“真是的啊——小夏兒評價D!”

“D?!我可從沒得過這種成績呀?!”

“不是說了已經失傳了嘛!這明明是說不定能用超光速傳達情報的、擺明了和宇宙真理掛上了鉤的、讓人感歎‘啊這世上真的有天才’的魔術呀!”

伊歐奈拉梆梆地敲著桌子。 夏兒被她那凶暴的模樣嚇了個退避三舍,但還是繼續問道:

“既然是失傳的秘術,那王妃大人怎麼會用?難道那個人偶是傳說級之類的?”

“並非如此喲。所有的薔薇都會用。魔女小姐們都有戒指的事你知道的吧?就是那個像是魔水銀和永久金的合金的玩意。”

“薔薇的印章……這麼說,那戒指就是秘術的魔具?”

“我覺得曆史不長的薔薇家的戒指大概是仿造品,但是列席‘薔薇的茶會’的老資格薔薇,應該繼承著擁有真正力量的戒指,所以大干部們不管身在何處,都能聚在一起開會。”

結社規模明明在協會之下,卻能在世界各地頻頻制造事端。看來他們的神出鬼沒和飛速的情報傳遞,都是靠著這種特殊魔術。

“這麼厲害的秘術,連回路的實物都沒有你就解析成功了?”

“就算不知道實物構造,魔力傳播與中繼方法還是猜得到的。這回的情況毫無疑問是‘經由異界’,能實現這種事的原理有限,只考慮達到實用水准的方法的話,還能進一步縮小范圍喲。我注意到的是麥克斯韋滲透法——這個方法可以大幅降低與出力比的平方為正比的異界變換損耗——雖然它有定位超——不准的缺點,但只要用印記固定出入口的話——”

已經不懂她在說什麼了。夏兒隨便地附和著她,有聽沒有懂。

“——因此,‘影’一接近我們就會產生紊亂。最壞的情況下,魔術式還會崩毀從而讓鏈接斷裂。這樣一來,她的人偶就和操縱者不在身邊的普通人偶是一回事了喲。”

“……厲害過頭反倒沒感覺了。你不會等到戰斗的時候又給我來句『失敗(心)』吧。”

“實話說,我很慶幸自己成功地把這個做出來了。因為我最近沒有了自信呢。”(信至注:或許只是我沒有正確理解原文的意思,但是,我強烈懷疑本自然段與上一自然段之間存在文字脫漏。)

“你居然會沒有自信……?!”

“為什麼你最吃驚的是這方面呀?!就算是我也會消沉的好嗎!總之久等了,這就是那個的對抗魔具。”

“鏘!”伊歐奈拉為自己配著效果音一面撩起了白衣。滿眼的雪白的肌膚讓夏兒捂住了眼睛。

“你也差不多,該給我穿上內衣了吧……!”

“那個先別管,你看這里!”

伊歐奈拉用腰帶在肚臍旁綁了個機械裝置,像是用來裝威士忌的扁酒瓶,謎樣的導管自其中伸展而出,經由複雜的線路和表面的魔石連接著。裝置的做工粗枝大葉,焊接部分也很隨便。夏兒再次看向同伴們,便發現了同樣的東西:黑茲爾是佩在皮帶上,芙蕾則是掛在拉比的項圈上。

“這是什麼古怪玩藝兒……看起來相當地偷工減料呀。不過我基本明白了了。總而言之這東西正在妨礙敵方的異界連接對吧。”

“……呣——感覺你完全沒明白這裝置有多厲害。”

“我,我確實明白呀。這東西確實很厲害呀。”

“你說起話來和雷真君一個樣!最近小夏兒越來越像他了!”

“咦,別這麼說呀!我可是優等生哦?居然和那家伙像……真是的……別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呀!欸嘿嘿!”

“……這不是臉上都樂開花了嗎。”

“總而言之,有了這個魔女就不會出現了,黑茲爾你是這麼說過吧。”

“就是這麼一回事。這下你明白了?”

黑茲爾得意地說道。夏兒半眯起了眼睛:

“解釋全是別人做的,你能別這麼得意麼……”

“這沒辦法。我嘴巴笨。”

“這倒是真的呢。像是突然就要把安麗帶走什麼的,還要斬了西格蒙徳什麼的。”

“你瞧不起我嗎?想死嗎。要我現在在這兒把暴龍你砍了我也沒意見啊。”

“怎麼說話呢。你要辦得到就來呀!”

“嗚!別吵架!”

芙蕾急忙擠了進來,伸出雙手一邊一個抱住了夏兒和黑茲爾。被波濤洶湧的柔軟物體壓著,在某個局部上未受上天眷顧的兩人喪失了戰意。

芙蕾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呵呵地笑了起來。她對夏兒耳語道:

“要邀請夏兒的可是黑茲爾喲。她覺得你消沉的樣子很可憐。”

“我才沒說過那種話!又想死了嗎?!”

“嗚。不能說這種粗魯的話!”

“暴龍是什麼樣子我無所謂。我只是想幫安麗埃特!”

黑茲爾相當懊惱地瞪著腳下,

“……現在的那孩子,我只覺得討厭!”

看著緊緊握著顫抖的拳頭的黑茲爾,夏兒終于確信了。

黑茲爾是真心想要把安麗奪回來——她是在為安麗著想。

黑茲爾她出身不明,渾身是謎讓人不快,還富有攻擊性叫人棘手。不過,說起來夏兒也是英國的敵人,他人眼中的凶惡的粗人,也從來沒能向任何人講過自己的事。

黑茲爾是王妃的手下。企圖反叛可不會平安無事地過關。

就算如此她還是說她要這麼做。這是現如今唯一的事實。那麼,她的人格也好她的過去也好都無所謂,我想用這個事實作為判斷依據,就像曾經的他一樣。

“謝謝你,黑茲爾。我相信你。”

夏兒直直注視著她的眼睛這麼說道。黑茲爾氣哼哼地挪開視線。

“不過呢——靠這個對抗魔具挑戰王妃是很無謀的哦。”

夏兒的這句話讓室內再度回歸了寂靜。

“安麗崇拜著王妃。我們要是打倒了王妃的話,她絕對會攻擊我們的。而且打倒了王妃之後該怎麼辦呢。能讓安麗恢複原樣的,只有將她變成那樣的王妃本人呀。”

但是伊歐奈拉搖了搖頭:

“答錯了。因為醫學部的老師們正在尋找治療手段呢。”

“……不用安慰我了。”

“這是科學的推論。因為現在正在解析解放劑的實物嘛。”

“樣本——這事我沒聽說過啊!從哪里弄來的?!”

同伴們瞧著夏兒的視線全轉向了黑茲爾。

“是你……從GLR……?”

只要有樣本就能解析其成分。只要明白結構的話,解咒的手段也——

夏兒壓抑住了快要激動起來的自己,她不想空歡喜一場:

“不過等等。這個對抗魔具,會讓對方產生什麼感覺?一接近就會被干擾的話——我們有對抗魔術的事不是全暴露嗎?!”

“已經暴露了吧。就連小夏兒和我們在一起的情況也是。不過,王妃是否認為小夏兒有背叛的意志就是另一碼事了。小夏兒一無所知地和我們在一起——這種思考方式也有可能哦?”

“真是顯而易見的胡說八道!她怎麼可能會這麼想呀!”

自己的魔術一不起作用她就會對夏兒起疑心的吧。

伊歐奈拉“捏嘿嘿”地笑著點了點頭。

“是呢。反正都要被懷疑,那就別叨叨了,除了一起上也沒別的方法啦。”

……看來這計劃還兼有推夏兒一把的意義。

“這種壞心眼的思考方式……是愛麗絲吧?”

“乒彭,答對了!要我准備對抗魔術的也是小愛麗絲喲。她是通過我和雷真君的愛的熱線告訴我的,讓我稍微有點不爽呢。呣——”

“那麼……愛麗絲也來幫忙了……?”

感覺一下子就見到了光明。我還真是勢利眼呀。

“謝謝你……老師……!”

“別叫得那麼見外呀!還有,也不要道謝。這是我的贖罪。用在小安麗身上的解放劑,大概是用‘神酒’做的靈藥喲。”

伊歐奈拉的眼里忽地覆上了陰影。

“你知道的吧?神酒應用了我的‘無限連鎖反應’理論。所以啊,雖然是間接的,但我覺得小安麗被洗腦我也有責任。所以,這本該由我提出來的——也請讓我幫忙吧!”

夏兒胸中泛熱,她拭去眼角滲出的淚水,然後環顧室內:

“這麼說來,愛麗絲在哪?”

“現在和雷真君在一起喲。”

“——說,說起來也沒見到那家伙呢。”

“‘啊——雷真君不在這里,好——遺憾’——你現在就是這種表情呢。”

“我我我才沒想那麼深呢!”

“那邊的事愛麗絲會處理好的,不用擔心喲。”


“那邊”。雷真到底是去干了什麼,夏兒立刻就會意了。

“……是麼,原來如此。那個冷血男人丟下了可憐的安麗,優先去救可愛的日輪了呢。”

“說、說的沒錯但你話里全是刺呢。”

“嗚!夏兒還有、我們、在呢!”乳搖。

“謝謝你芙蕾!但真是不可思議呢!剛剛的感動已經減少了一半!”

“嗚。擔心雷真?”

夏兒搖了搖頭,微笑道:

“那家伙的話沒問題。哪一次他不是漂亮地搞定了一切。”

夏兒不知道日輪究竟背負著怎樣的問題。但她毫無根據地堅信著,是他的話就能拯救日輪。

5

自綺羅處逃離的雷真一行,前往了學院長官邸的一處舊別邸。

雷真背著日輪,夜夜抱著伊呂利,小紫和六連並排奔跑在他們身旁。昴留在了綺羅身邊,沒有跟來。

附近依舊沒有綺羅的氣息,但這反倒讓人毛骨悚然。

(老太太果然可怕啊……!)

即便是日輪,也擁有超越雷真的魔力,而綺羅則又要超出日輪許多。

雷真他們逃脫憑的是運氣。魔術師不熟悉普通兵器,雷真則恰好戳中了這一弱點。但是這招可用不了第二次。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若是與她再戰後果不堪設想。

(要是能和平解決就好了啊。應該說最好能讓老太太加入我們,一起對抗薔薇——)

雷真的腦中忽地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綺羅為什麼會在英國。她明明在英國,卻沒有從結社手中保護日輪?

(難不成,日輪背後的薔薇,是那老太太……?!)

雷真的理性否定著這一猜測。綺羅從前被魔女盯上過性命,她應該是結社的敵人才是。

(這證明不了什麼!他們現在不就在搞內部斗爭嗎!)

雷真的心率在急速上升。綺羅若是薔薇的魔女,那就意味著全日本最大最強的魔術師集團,在軍隊里也有發言權的伊邪那歧流是結社的一員。

雷真正猶豫著是否該問問日輪,公邸玄關前便傳來了愛麗絲的話音:

“雷真!來這里!”

“噢,愛麗絲!我把公主拐來啦!”

“我在水晶球里看到了。真是讓人提心吊膽呢……趕快躲到地下的避難所去吧。外面就讓辛來看守。”

眾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門口。雷真把日輪交給六連,奔向了三姐妹身邊。

“沒事吧,伊呂利。我這就給你魔力。”

“我不要緊……先讓夜夜……”

“你說什麼呀!姐姐你傷的比我重!”

夜夜用金剛力固定了骨折的胳膊,傷處始終保持著魔力的流動,所以已經恢複了不少,而伊呂利卻依舊是重傷,全身的出血也沒有止住。

“伊呂利姐姐居然會被傷成這樣……”

小紫的話語中透著怯懦。她似乎從未想過姐姐會被敵人打敗。

但她沒有一味膽怯。她用手背拭去眼淚,毅然說道:

“我也和那位管家先生一起在外面放哨!”

小紫的感覺器性能很好。有她放哨確實讓人放心。

雖然發覺了她的膝蓋正在顫抖,但雷真還是尊重了小紫的心意,點了點頭:

“知道了。辛,保護好小紫。”

“要保障安全是比較困難的,但我就記在心上吧。”

辛的回答含譏帶諷,但那黑眼鏡後面的眼神是認真的。

將兩人留在門口,一行人前往了地下。其間雷真也持續燃燒著魔力送給伊呂利。雷真沖著地表的方向看了一次又一次,愛麗絲見狀,有些受不了似的說道:

“這個建築物正被‘遮蔽’著,要確定我們的位置沒那麼快。”

“要是這樣就好了……”

緊張的空氣充滿了地下。所有人都已認識到了綺羅的威脅。

雷真瞄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妻,她果然還是青著臉在顫抖。

她非常畏怯。搭擋將心比心,為她打氣道:

“沒事的,日輪小姐。我們會努力藏好的!”

她用細細的手臂鼓了鼓肌肉,向日輪擔保道。日輪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咽了回去。

或許是將這看作了不安的表現,這次是愛麗絲開口了:

“我聽說當家是位賢明的人。她會好好按照程序,先去向爸爸打聽的。不過爸爸多半也會立刻把這里供出來。”

“喂!那你干嘛要選官邸啊?!”

雷真不禁吐槽。愛麗絲泰然說道:

“因為這是我最熟悉的自己家呀。又堅固,又方便做手腳。對吧,六連。”

“是啊。不過我做得比較急,也不知道有沒有正常運轉。”

“……你說什麼,六連?”

日輪青著臉問道。這問題讓愛麗絲答了:

“我請他幫我設了結界,就是上次把你狠狠坑了的那個。”

“六道角張無盡結界咒……?!”

雷真也記得很清楚。那是在土中埋入“蠱物”構造結界,以阻礙對式神的魔力傳導的術,是專門針對伊邪那歧流的,伊邪那歧流高層所擁有的秘術。

這一對策理應是鼓舞人心的,可日輪卻抖得更厲害了。

“你准備對祖母用這個……?這……這太可怕了……”

六連卻並不在意,他像要跪下一般,向雷真深深地低下了頭。

“雷真,多謝了!能把大小姐救出來都是靠著雷真你!”

“還沒結束呢。正戲現在才開始,再說我也沒做什麼。”

“你太謙虛了!小夜夜,小愛麗絲,小伊呂利,真的太謝謝了!一會兒還得向小紫道——”

“現在……是閑聊的時候嗎!”

形將和緩的氣氛,被日輪的怒聲給破壞了。

日輪在勃然大怒。就連六連也被日輪鬼氣森然的表情嚇得直退,斂起了臉上的笑容。

“你對祖母犬牙相向,准備怎麼收場……!”

“准備扛過去喲,公主。說的具體一點,就是打倒魔女,幫助你。”

愛麗絲如是答道。雷真也表示了同意:

“愛麗絲說的沒錯。我們已經動手了,如今也回不了頭了。”

“連雷真大人你也……為什麼要做出……這種傻事……?”

“你啊,居然會問我為什麼?”

“……我今日即將成婚,已經沒有蒙您幫助的道理了。”

雷真困惑了起來。他本以為日輪得救後會高興的。

“不……這或許是個好機會。我也覺得應該向您辭別。”

辭別。這台詞雷真從前也曾聽過,可今天的“辭別”顯然有著不同的分量。(信至注:上一次的“辭別(暇乞い)”是第十卷序章的戀愛喜劇情節。)

日輪一瞬間看向了夜夜,接著她低下頭,凜然宣告道:

“請容我解除與您一同打倒赤羽天全的約定,以及與您的婚約。”

“……怎麼了?”

她若在流淚,那雷真不會迷惘。雷真只要為她除去痛苦就行了。

但是,日輪說話時竟帶著有些清爽的表情,在笑。

“日輪希望能與自己相配的男性結合。”

雷真感到了打擊,隨即又對感到了打擊的自己大為震驚。

與日輪“相配的男性”不是自己——雷真心中的這個念頭原比任何人都強烈,可是,他一聽到日輪提出分手,還是感到崩潰了。

他不甘地懷疑著這是否真的是日輪的真心話。

說不定是綺羅要她這麼說的?說不定是被結社抓了人質?

“在學院里度過的時光……讓我非常快樂。好了,六連,回去吧。”

“喂,等一下!給我解釋清楚啊!你不是正為難——”

雷真伸向日輪的手,沒能夠到她的後背。

因為天棚忽然崩落,鬼的巨大身軀降了下來。

夜夜庇護著雷真站到了前面。正在修複的伊呂利也踉蹌著站了起來想要保護雷真。雷真將天眼釋向周圍,尋找著小紫和辛——奇怪,他們不在地面。他們怎麼了?被破壞了嗎?

綺羅讓自己的草鞋生出了黑色的翅膀,自上方飛了下來。

遮蔽結界和對伊邪那歧結界都沒起作用,綺羅的魔力依舊充實。就連愛麗絲似乎也因這事態而感到了動搖,她肩膀劇烈顫抖著,裝模作樣地笑了:

“您瘋了嗎,夫人?雖說是別邸,可這好歹也是學院長公邸,您居然還帶著那種怪物進來了?您還沒和爸爸談過吧?”

“學院長的為人我也很了解。他是位當機立斷又通情達理的人,更何況這回道理在我們這邊。”

“事後總會有辦法的……嗎。確實我們是現行犯,公主也被你找到了。可我不明白這里怎麼會暴露的?這種情況下犯人一般都會逃往市區,不會留在學院里的吧。”

綺羅眼角微皺,滿意地看向了日輪:

“全是你的功勞呀。報告的不錯,辛苦了。”

夜夜也好,愛麗絲也好,六連也好,伊呂利也好,雷真也好,都呆住了。

她悄悄放出式神報告了位置嗎?一行人中能掩人耳目地做到這點的確實只有日輪。

夜夜看向雷真,滿臉的不理解。雷真的心緒也是一樣。

但是,他早已下定了決心。他把想要上前的日輪攔在了背後。

或許贏不了,但是在確定日輪的真意之前,不能讓步。

“我可不讓你走,日輪,別擔心,我們會從老太太手里保護你——”

話未說完,難以想象的苦痛便貫穿了雷真的胸口。

自己的胸口有什麼東西探出來了,那是沾滿鮮血的陰陽師的禁刀。

身後傳來的,是日輪冷淡的話語:

“大意失荊州,雷真大人。”

“雷……雷真……雷真!啊————!”

夜夜發出了不成聲的呼喊。這悲鳴一下子遠了,夜夜的身姿也模糊了……雷真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是自己正在失去意識。

雷真已無法正常站立,只是憑靠在背後的日輪身上。日輪一抽去禁刀,他的視野便輕易地翻倒了。

他的口中溢出了血沫,也無法正常發聲。刀刃似乎傷到了肺。

“日……輪……為……什……麼……”

他好不容易才問出了這句話。但是,他沒有得到回答,卻聽到了綺羅正說著這樣的話:

“接下來就把剩下的木偶給收拾了吧。人和傀儡咱都拿回去。”

糟了。要是就這麼昏過去,雪月花就要被抓走了。無論如何都要站起來,不戰斗不行。但是,雷真已是意識朦朧,連夢與現實都分不清了。

夜夜正摟著雷真,在極遠的地方拼命呼喚著他:

“雷真!振作些!雷真!雷真!雷——!”

淚流滿面的夜夜,與三年前自己在山澗中瀕死時所見的她重疊了。

(對不起……夜夜……我……搞砸了……)

誰來,幫幫忙。誰,來將三姐妹——

會實現我願望的人,存在嗎。

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雷真的記憶便在此中斷了。(信至注:“在山澗中瀕死”的劇情見第六卷,順便第六卷台版將“山澗(沢)”譯成了“沼澤”,從小說劇情可以判斷出這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