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第二部 優雅的貪官生涯 第2200章 我不跟你們玩了!


趙興從地上站起來,掰著指頭說:"第一要修路,道路是國家鎖鏈,道路修在哪,哪片地方就會融入這個國家,永遠不會離心.這兩年我們被西夏人逼得喘不過氣來,如今能夠抽出手來,第一要務是修路.將通往最前沿的堡壘全部修上寬敞的石板大道,這樣,我們的步兵,我們的補給可以隨時增援上去.西夏人再想攻打也就難了.

第二要種樹,這場戰爭拼到最後拼的就是蘋果樹的數量.養活一個人需要二十年,訓練一個士兵至少需要三年,制作三百支箭,一個小作坊,一台車床只需要一天,只要我們廣栽蘋果樹,哪怕我們用六百支箭射四一個西夏人,也是用兩天時間換他二十年的成長期,這買賣太值了.

第三:懸賞不能停,宗族擴張不能停.我們的優勢在于我們的經濟,在于我們的文化,這場戰爭最終要取決于我們的文化與經濟,要讓我們的長項加入戰爭,要從心理上壓倒西夏人,讓他屈服于我們的文明,所以,凡是張揚我們的文化的事情,一定要大張旗鼓,要有官府大力支持----要一手拿刀,一手拿書本……"

趙興說到一半又突然搖搖頭,嘎然而止,因為他說的都屬于安撫使的職權,章這個經略使插不上手.停頓了一下,趙興突然想開了,他一擺手:"蔡元長離開揚州的時候,說是一個錢也不留給後人,我笑他待人太狠,如今我也學學他.而且要比他更狠.萬俟兄,我們把該布置下去的統統布置下去,該花的錢提前發給百姓,最好把明年的活全安排了,讓呂惠卿貪無可貪."

萬俟詠只猶豫了片刻.馬上爽快的答應:"下官這就去安排!"

按規矩,趙興這位主官去任後,萬俟詠可以選擇留下來繼續輔佐新官.因為他現在已是朝廷任命地正式官員,然而他這一答應,意味著此後他鐵心打算與趙興福禍與共.

萬俟詠還猶豫了一會兒,帥范壓根不用思索,他馬上表態:"要說發府庫的錢,最大的開銷還是購置青唐甲.幾次大戰已經證實了,鎖子甲能夠防禦切割傷,但對重擊與劍刺卻效果不好.如今各處沖壓機坊已經建好了.一處小作坊一日可以生產三十副青唐甲.這鎧甲外售已經跌到了一百貫,不如我們免了各作坊的債務,用這些債務抵償,以半價購買足數的青唐甲裝備各軍."

趙興一擊掌:"對,我不能讓環慶路百姓留下一屁股債務迎接新官,這主意好,要用各種理由免去各作坊地債務----我們可以在農具作坊訂購馬拉犁,馬拉農具,如此一來,戰馬的價格還能居高不下,至于兵器軍械作坊……立即召集各縣以及環慶二十八寨."

章稍稍猶豫了一下.馬上決定加入趙興的同盟戰線.他插嘴說:"定邊軍編制七千人,我打算開春把它補齊,現在缺四千副甲,離人算上我一份."

趙興慷慨,花地又不是他的錢,他眼睛也不眨的回答:"都算上,只要提出申請都算上.花的又不是我的錢.誰要給誰!"

趙興所發明的"青唐甲"其實就是後來的西班牙步兵胸甲.因為實踐證明了,步兵甲正面受到打擊的概率超過百分之七十.側面地防護是不值得提倡的,因為那種防護大多數是在逃跑中才需要的.而步兵甲的兩臂最好不需要甲片,因為那會影響士兵揮胳膊戰斗.與此同時,步兵甲的裙擺也盡量要短小,因為那會妨礙步兵的機動能力.

《武經總要》記載的宋人步人甲總重量三十九公斤,光兩臂就有八公斤,還有一個碩大的裙擺.而西夏人利用繳獲的步人甲,砍去長大的裙擺組建鐵鷂子,無意中倒讓步人甲減少一個弊端,發揮了了它地強大保護力,還增加了機動性……

以上這些關于步兵甲地爭論趙興不清楚,但他認為能夠千古流傳保存到現代的東西,一定經過千錘百煉,且被證明是符合科學的.所以,本著節約成本的原則,他采用了最節省設計,制作了一個他曾見過的簡易板式胸甲模型,讓沖壓機一次沖壓成形,沒想到這種板甲經過實戰檢驗,效果最好.

板甲的興起迅速淘汰了鏈子甲,如今這種又昂貴又沉重的鏈子甲大多數供應附近州縣,環慶百姓制作這種甲地時候揉進了宋人那種唯美風格,許多金絲甲鑲嵌有各種圖案,仿佛編織"云錦"一樣發展出各種流派,而簡單粗陋地板甲卻是士兵的最愛.


趙興這一慷慨,章連忙笑著告辭,他要趕緊回去統計鎧甲數目,以便掏空趙興地儲存,一邊走他一邊念叨:"環慶士兵有福了,新式青唐甲,要威風有威風,要防護有防護……"

曲終人散,趙興獨自在花園踱著步,神情悲哀地嘟囔:"這如花美景,這繁盛人間,這輝煌大宋,他們怎麼忍心……"

沒有人聽到趙興的哀歎,花園里空曠無人.

數日後,他們的都頭,提轄興高采烈的憑著州府的條子從附近作坊領取了足夠的板甲,到了年底,大街上板甲與鎖子甲成為一種流行服裝,每個人都穿上各種各樣的盔甲滿大街炫耀,搞的人以為整個環慶成了一座軍事要塞.

環慶百姓也有福了,趙興的大肆采購讓他們債務全消,有的人甚至成了官府的債主,手里拿著一大把由趙興與章聯合簽署的欠條,就等著政府兌現.這一年朝廷發下來的財政補貼與封樁錢,還是樞密院,戶部的紙上數目時,這筆錢已經讓趙興花的乾淨.

除了大批量購置軍械外,趙興還購置了大量新式農具免費發放給環慶百姓.就連作為奢侈品的玻璃坊也在這場年終盛宴中沒有孤獨向隅,趙興撥下一筆款項給各縣各州.容許他們采購玻璃重新裝修縣衙,許多縣衙拆掉了厚重地大牆,在牆上掏了個大洞,裝上厚厚的雙層玻璃,讓官衙大堂顯得明亮而威嚴.這讓接到命令進入環慶的呂惠卿一路走來.不禁為環慶的富足而嘖嘖驚歎.

"環慶何其富也,我聽說與西夏人連年交火,環慶百姓困苦不堪.連飯食都需要朝廷周濟,怎麼一路走來,不僅見到所有的官衙都鑲嵌著落地大玻璃窗,連環慶百姓都身穿著青唐甲鎖子甲……我不是聽說陝西一路,唯上戶才能配地起弩弓嗎,怎麼街頭上連小孩玩耍都拿的精巧的弩弓."

護送呂惠卿地是延路斥候頭目吳慶與環慶路准備馬琮,吳慶官職卑微插不上話,馬琮知道內幕.從心里看不上呂惠卿來摘桃子的行為,他敷衍了事回答說:"此幸賴趙安撫之功,趙安撫來環慶兩年,環慶百姓勇于爭斗,作戰奮勇向前,以怯懦為恥……"

馬琮說到這,看著呂惠卿,眼睛里全是笑意:"不過,趙安撫也說了,打仗就是燒錢.眼前這一切全是錢堆出來的.聽說趙安撫已經把今年的錢花光了,就為了讓環慶百姓做好准備迎接夏人秋天的打草

呂惠卿覺得嘴里發苦,他連咽幾口吐沫,勉強說:"趙離人在密州任上曾與我有一念之緣,我在密州還多虧了趙安撫的照顧……我倆原來相談甚歡,這次重建,還要好好挽留趙離人幾天."

呂惠卿是個有縫就鑽的蒼蠅.聽到馬琮話里對趙興這位離任官員依舊充滿崇敬.他趕緊表示跟趙興關系很熟,以此來扯大旗當虎皮.停了片刻.呂惠卿盯著馬琮胸前的鎧甲,繼續套近乎:"馬准備,我看別人地鎧甲面上光潔如新,怎麼你穿一身打了如此多補丁的鎧甲,本官到了環慶,一定說一說離人小弟,怎麼如此虧待將士!"

呂惠卿這話說到一半已經知道不妥,因為環慶路士兵聽了這話,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吳慶聽到這話,不引人注意的提了提馬缰,落後幾步,深恐與呂惠卿站在一起丟人現眼.但馬琮不能走,他摸著身上的那些鎧甲補丁,挺了挺胸膛說:"大人,這上面每個補丁都是經過認證的,是經略大人與安撫大人共同認可的.

安撫大人說:勇士最佳的褒揚就是鎧甲上的補丁,這叫勳章.說明在下在沙場上永遠面對著敵人,力戰不休,鎧甲殘破,幸而生存.呂大人,你不知道,在下鎧甲上補的這些洞各個有來曆,這是沒煙峽勳章,是表彰我參加沒煙峽戰斗,取得大勝地……"


馬琮摸著勳章一個個解釋:"這是勇敢勳章,是在下鎧甲上破第三個洞地時候獲得的勳章,這是破城勳章,在下在割踏寨首先登城,這是在城牆上與人搏殺產生的破口……"

馬琮驕傲的一個個數完鎧甲上的補丁,接著又挺挺胸膛,繼續說:"呂大人,在我環慶,鎧甲上光潔如新,那就是沒上過戰場的新兵蛋子----這個詞是安撫大人說的.

如今許多人鎧甲上一個洞也沒有,他們還要自己打個洞,叫鐵匠補個補丁.後來安撫大人下令,鎧甲上所有地補丁都需要經略使認定,被認定地補丁稱之為勳章,官府還另外發一份鐵片,可以讓人在不穿鎧甲的時候別在衣服上,以使盡人皆知其勇----這話也是安撫大人說地."

呂惠卿的嘴里更苦澀了,他低下頭,苦悶的哀歎:軍心民心盡在其手,苦也!

呂惠卿進入慶州的時候,慶州城外接官亭上沒有人迎接,場面顯得有點冷清,呂惠卿心中暗惱.等進入慶州城時,他一眼發現趙興的存在.

趙興在密州任上的時候,呂惠卿曾經遠遠的無數次打量趙興的背影,這個背影他格外熟,所以趙興雖然沒回頭,他已經認出來了,立刻勒住馬.等待趙興上前打招呼.

然而那個背影一直沒回頭,他沒有穿官袍,正背著手向巡視自己的領地一樣巡視著街頭,那個背影顯得極其孤獨,但依然充滿了虎死不倒威的驕傲.

馬琮也認出了那個背影屬于趙興.他從馬上跳下來,摘下了頭盔,以手擊胸.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接著,所有護送呂惠卿地人也跳下馬來,摘下頭盔沖那個背影擊胸行禮.

那個背影沒有回頭,他左邊是身穿白袍的安思達,右邊是高大的泰森,他走的很慢,路邊的店鋪不時有人跑出來.跪在趙興面前含淚獻上一份食物,而後咚咚扣上幾個響頭.趙興也不接這些食物,送地人倒也不在意,他們將食物放在街邊,站起身來叉手恭送趙興.

呂惠卿心眼多,他知道自己此時上前,萬一觸了眾怒會導致局面失控,他也學著士兵那樣跳下馬來,站立在道邊恭送趙興,等趙興走到街角.他扔下馬缰.背著手跟在趙興身後,慢慢的踱步.

趙興走的方向是經略安撫司,大廳里章范純粹都在,他們一起沖趙興拱手,默默不語,趙興也拱拱手,端坐在椅子上沉默著.

不一會兒.呂惠卿走入大廳.他先沖章拱手,而後向范純粹行禮.這兩人在呂惠卿身為執政地時候都是下屬.所以呂惠卿沒有客氣,行的是平禮.等他行完禮轉向趙興,趙興一拱手,萬俟詠抱著一疊賬簿走上前來,賬簿上並排放著三顆官印.趙興拱手回答:"罪官趙興今日交接,請呂大人驗印."

呂惠卿嘿嘿一笑:"怎麼是罪官呢,趙大人平級調動,即將轉任楚州知州,官家並沒有怪罪趙大人的意思,大人在這里自稱罪官,惶恐了."

四品的路一級官員調人五品知州,這還不是貶謫,呂惠卿在這里明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趙興無心跟他糾纏,他嘴一努,萬俟詠將賬簿與官印放下,與帥范同時拱手:"下關等隨趙大人而來,當隨趙大人而去,這兩個官印煩請呂大人同時收著,府庫賬冊均在于此,請大人點收."


堂上坐的章暗暗搖頭,范純粹怒行于面.呂惠卿苦笑一下,以手撫額說:"趙大人,此事出自朝廷旨意,呂某無能為力……趙大人先不忙交接,朝廷還有宣慰使需要問大人幾句.宋代傳遞聖旨的官員被稱為宣慰使,這個官職多數是由禦史或者翰林充任.呂惠卿說完,門口走進來幾個人,這幾個人原先跟隨在呂惠卿身邊扮作從人身份,顯得毫不起眼,現在其中一人邁步上前,先沖范純粹拱手,口稱"老師",而後轉向趙興,端立而言:"翰林學士林希奉詔宣慰:詔:環慶路緣邊招討安撫使趙離人趙卿,西夏國使自河東路入貢,聲言西夏國使去年曾從環慶兩次入貢,目前皆不見蹤影.上問:可有此事,西夏國使今安在?"

什麼是找茬,這就是找茬.

趙興在環慶路立的功勞實在是太大了,把他的官職抹下來,估計這種事連西夏人都不好意思.所以朝廷大臣必須找個理由.什麼理由----西夏國使兩次失蹤在環慶路,趙興其責難逃,敢無聲無息扣押國使,這是對皇帝地不恭,所以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處置趙興.

趙興聽了,先是驚詫的反問:"西夏國使失蹤,他們進入我境可曾向我投遞官碟?要是投遞過,邊境一查就知道,定會查出來的……對了,西夏國使入貢,帶的什麼貢品來的,若有人扣押國使的話,那些貢物總得找渠道銷贓,很好查的."

趙興這一問,呂惠卿神色尷尬.范純粹臉上全是笑意,他插嘴解釋:"趙大人,西夏人入貢向來是紮著十個指頭來的,他們的貢物就是賀詞,這些賀詞還每常文理不通.不過他們走地時候倒是大車小車拉著,百十個車都裝不下,如果他們還沒去過京城地話,也就是幾名空著手的旅人而已,銷贓路線無法追查."

趙興嘿嘿一笑,他對林希的質問不作正面回答,反手從懷里掏出一封表章,硬塞入林希懷中,口稱:"臣有罪,罪莫大焉,臣懇請罷官回鄉,這是在下的辭官表章,請轉送官家."

說罷,趙興一擺手,指著那三顆官印與一堆賬冊,笑著說:"本路的賬冊全在這,司庫全部留任了,本官----本草民賬目來往向來不避他人,呂大人慢慢清點,本草民家眷已經先走數日,此刻在下心急如火,就不陪各位玩了,告辭."

呂惠卿還想挽回,他上前一步,拱手說:"聽說廖大家隨離人在慶州任上,本官深受廖大家照顧,還望能送行一番."

呂惠卿這是表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的決定,他呂惠卿個人對趙興沒有看法,反而私交很好……所以環慶路上地百姓不應該把這份怨恨撒在他頭上,但趙興已經徹底失去了陪他們玩下去地興趣,他沒理會呂惠卿的攔阻,低著頭邁步走出大廳.萬俟詠與帥范緊緊跟隨.

范純粹已經舉手到空中,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章以手遮住眼,臉色悲切,似乎忍不住垂淚……

但這些都跟趙興沒關系了,隨著他步出大廳,衙門外地喧鬧聲大了起來,那是百姓的挽留聲.在喧鬧聲中,林希苦笑了一下,自語說:"何苦來哉,官家可沒有怪罪的意思……來人,趕快追上趙大人,把楚州知州官印與官紳文誥送給他,一定要讓他收下,就說本大人依詔問責,沒有針對趙大人的意思,趙大人在環慶的功勞有目共睹,本官內心也實為敬仰."

從人聽到命令,懷里揣著一堆東西匆匆去追趕趙興,范純粹坐在上首,輕聲歎息:"朝廷這次辦了蠢事,西夏人詢問國使下落,朝廷不該借這個理由貶謫趙離人.趙離人一貶謫,我們豈不是承認了環慶路扣押西夏國使的罪責----愚蠢啊愚蠢,西夏人正愁找不見茬子發作,這不是硬塞把柄給夏人嗎."

林希臉色一變,呂惠卿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