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第3273章 趙離人要謀反嗎


確立新帝後,宮中急忙派出大監前往諸王府,去請神宗皇帝留下的五位王爺入宮.不一會,宮里派出的太監返回了,卻只有四位王爺趕到宣德樓,缺的那位就是端王.

向太後很奇怪,連忙詢問她派遣的太監:"端王為何不至?"

太監答:"端王正在畫畫,不忍中斷,說深夜入宮,于禮不合,且待明日入宮問安."

向太後氣的差點仰倒,章得意的沖周圍大臣使眼色,暗示:瞧,我說對了吧,端王行事輕佻,果不其然.

向太後陰著臉,下令:"再去請----派皇城使張田帶兵去,立刻將端王請入宮中."

張田趕到端王府,端王已經把他的畫畫完了,見到張田帶兵而入,端王趙佶變了臉色,張田再三催請,端王不願起身.旋即,一名小史自外而入,這人張田也認識,就是端王府書記官高俅.當初張田從廣西回京城的時候,曾帶回一份趙興送給高俅送過的禮物,此刻見到高俅,張田哀求:"高小史,你來勸勸王爺,咱家受命請端王入宮,端王再不走,咱家可要強請了."

高俅反問:"張大人,究竟何事要請我家王爺深夜入宮?"

張田咬緊牙關,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咱家不能說,請催請端王起駕."

"起駕"這個詞已經約略透漏了部分內容.高俅眉毛一跳,俯身向端王俯耳嘀咕幾句,端王猶自不肯動身,高俅轉身向張田懇求:"張大人,我家小王爺年紀幼小,深夜入宮,身邊總得有個侍應的婢女.不知大人容不容許?"

張田還在猶豫,王府門口又來了第三撥催請的人員,張田一跺腳:"罷了,你且給王爺安排一名侍女.請王爺立刻動身."

高俅轉身同王府伴當嘀咕幾句,不一會,一名英姿颯爽的侍女匆匆跑來,張田猛然發現這名侍女的裝扮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他稍稍打量一下,只見那名侍女穿著利于騎馬的旋裙----也就是八片裙,裙子上披了一件"背子".那件"背子"在腰際系上了一條繩帶.由于綁紮得很緊,看不清衣服里藏著什麼,不過,這名侍女腰間鼓鼓囊囊……

事情緊急,張田顧不得多想,他急忙請端王與那名侍女鑽入大轎.才走幾步.張田猛然一擊額,而後翻身詢問在門口恭送端王的高俅:"高小史,這名侍女是趙離人送來地吧……我想起來了,這身打扮是趙離人府上侍女的打扮,我在京城之中,再未曾見如此相似的打扮."

高俅深深的盯了張田一眼,含笑答:"張大人.非常時刻,我家王爺有點膽小.深夜入宮,總得有點依仗,是吧?"

張田點點頭,把嘴閉地緊緊的,一言不發的跳上戰馬.

這位張田就是原來的廣西轉運使,他跟趙興的關系非同一般,自然知道侍女腰中鼓鼓囊囊的東西是什麼----那是手銃(火槍).趙興身邊有一隊類似裝扮的女侍衛,成員包括從兩廣少數民族中挑選出來地軍屬.還有一些倭女,高麗女,交趾女,外加昆侖女.這些女人腰中都別著至少四支火銃,十幾名侍女連續射擊起來,不等她們把手槍里的子彈打光,數百人也休想靠近她們.

然而,一名侍女能干什麼?在皇宮上萬禁軍面前,她們的存在頂多是個精神安慰而已.

走了數步,張田又想:端王即將登位為帝,在此時刻.我何必得罪端王呢?他想帶槍入宮.由他!

于是,張田沉默了.

這一年.端王十七歲出頭,未滿十八.


皇宮門前,五王終于彙齊了,向太後並不說明原因,獨獨宣召端王進入福甯殿留宿,至于其余的王爺,則將他們控制在皇宮侍衛所在的門房.天亮,政事堂大臣們重新上殿,宰相章正式宣布小皇帝趙煦"大行".接著,向太後宣布由端王繼位,端王謙虛,稱:"申王年長."

向太後厲聲呵斥:"申王眼疾,當立汝為帝."

端王謙虛再三,他按照禮儀謙讓三次,才在朝廷大臣的三度請求下,繼位為帝,隨即宣布國哀,舉殿大臣們開始嚎啕大哭.

接下來該議論小皇帝地諡號,經過眾臣一致認定,小皇帝諡號為"哲"."哲"這個詞用在諡號中,不是表示他生前非常明白哲理,其真實意思是:不好評價----也就是"不知所謂,故而稱為哲".

換句話說,連新黨人員都覺得這位小皇帝實在不好評價,或者說,他們也認為這位小皇帝趙煦做事----不知所謂.

新皇帝登位,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請向太後垂簾聽政,這道命令一下,禦史吳靖方立刻轉身對章說:"章相,這位向太後與高太後心思相同,都傾向舊黨,我大宋經過元大臣那番折騰,再也折騰不起了,怎能再讓舊黨複辟."

章在迎立事情上站錯了立場,現在新皇繼位,他摸不清政治風向,不肯表態.曾布聽到禦史吳靖方的話,出列厲聲喝斥:"吳靖方,聽陛下與太後的旨意----方今國喪,新帝初立,所行第一道旨意,駁回不詳,休得放肆!"

章繼續保持沉默,吳靖方唯有默然退後.

新皇帝第一道旨意頒下後,向太後召眾臣上前,商議具有執政資格的大臣,誰可以當作新皇的班底.這牽扯私底下的內幕交易,大臣們怎肯驟然表態,久之,議論不決,向太後令大臣們于樞密院參議.章等人如釋重負,惶惶告退.此後,大殿中.向太後召請其余四王進殿致祭.接著,小皇帝下詔令端王府內侍,太監童貫入宮服侍.

數日後,章以前執政及從官等二十人姓名面奏向太後.名單中呂惠卿居首,陸佃.曾肇,龔原,郭知章及蔣之奇,葉祖洽,邢恕等人俱在名單上.端王看到呂惠卿地名字,微微一皺眉,他指著名單表示:"呂惠卿且放在一邊."

向太後聽了這話.看了新皇帝一眼,微微點頭贊許.章無奈,提筆劃去了呂惠卿的名字,曾布接著上奏:"臣以為,葉濤也該添加在名單上."

向太後接著補充:"如此,則王古.范純粹也當在名單中."

新皇帝在玉座上玩著手指,低低的說:"還有韓忠彥."

向太後耳朵尖,立刻補充:"加上韓忠彥,去了李清臣."

韓忠彥是何人?他是接替王岩叟擔任樞密使的大臣,是韓氏家族的第二代掌門人.其父韓琦,伯父韓慎都曾當過宰相,且是新黨骨干.但韓忠彥與父輩觀念並不一致.他父輩曾經支持王安石變法,而他卻是一名舊黨人員,曾布就是頂替了他地位置,才擔任樞密使,進而進入政事堂的.

章已經從向太後這份任命中嗅出了陰謀的味道,曾布也覺得不妥,小皇帝去掉了一個呂惠卿,向太後去掉了一個李清臣,卻增加了韓忠彥,王古.范純粹三名舊黨,這已經是在明顯的表明了政治態度.他望了一眼曾布,歎息:"以婦人狂言之因,而罷執政名單----天下本無事……"

天下本無事,後一句話是"庸人自擾之".

向太後被噎了一下,小皇帝裝沒聽見,繼續說:"名單上還有誰?"

小皇帝是有資格這麼問地,因為現在選擇的是他的輔政大臣.章只好接著彙報名單.曾布指這名單上的安燾,竭力推薦說:陛下知道安燾這個人麼.元年間.元豐舊人皆去,以顯示自己不同流合汙.唯獨安燾在元佑四年才因為丁憂,離職回家."

皇太後曰:元豐末,眾人皆去,惟安燾不去,說明此人名為新黨,卻搖擺于舊黨之間,簡直沒有立場----除了安燾之外,其余的大臣,就依諸卿所議."


曾布拱手回答:"陛下,聖人(皇太後)洞照人材如此,臣等更無可言者.此時,小皇帝趙煦已經停靈七日,按照議程,接下來要宣布安葬事宜.向太後沉吟不語,小皇帝眯著眼睛裝睡覺,眾位大臣誰也不開口,就等著別人毛遂自薦.

大殿中氣氛沉悶,向太後正考慮措辭,章與曾布腦海里轉著拒絕的借口,大家都在等待打破沉默者出現,沒想到一名太監完成了這一使命,他慌慌張張跑進來,進大殿的時候還不小心磕在門檻上,最後一路翻滾著滾進殿來.章見此,沉下臉,他還沒有開口訓斥,曾布已經沉臉呵斥:"端莊點!"

向太後也臉色不好,因為宮中秩序混亂,意味著她對宮中事務管理不善,而她連皇宮都管理不善,何談管理國家?

此際,向太後心中已盤算好了事後算賬,她忍著怒火,和顏悅色地問:"何事驚慌?"

太監跪在地上,等喘勻了氣,方報告:"大名府急報,有緊急軍情."

曾布跳了起來,大汗淋漓的問:"大名府……遼國方面有何異動?信函拿來?"

章也很緊張,他盯著那位小太監,神色焦急著.

向太後坐不住了,連忙問:"高遵惠有什麼報告?"

小太監語不成句地回答:"急報沒有信函,只有口信---大名府留守高遵惠傳來口訊,說是廣南水師戰艦千艘,無令無詔,突入流北水河,前鋒已入順保寨.高大人已帶兵阻住廣南水師繼續深入,他傳急信來詢問:朝廷可有旨意,宣召廣南水師."

向太後看了原先地端王,現在的新皇帝一眼,緩緩就座,詢問:"先皇辭世地消息,可否傳遞到大名府?"

曾布盤算了一下,答:"現在七日了……按說應該到了.只是不知道,當高遵惠遭遇廣南水師地時,先帝駕崩的消息是否抵達了大名府.不過.這消息肯定沒有傳送至廣南!"

向太後又望了沉默的端王一眼,俯身繼續詢問報信地小太監:"高遵惠處事妥當……他還有什麼口信傳來?"

小太監叩頭回答:"高大人說:廣南水師開來了戰艦百余艘,說是護送交趾二王前來朝貢.可高大人覺得這支隊伍殺氣騰騰,此外.廣南已遣人自揚州護送朝貢使,怎麼又開來流北水河?

而且,高大人認為,廣南來的士兵數目也不妥,他們足足有三千余人,按律:廣南轉運使趙興趙離人非奉樞密院軍令,只能調遣300士卒.這三千士兵過境,樞密院不可能不預先知會大名府……所以,高大人將他們阻止在順保寨,並要求朝廷派出客省使,引進使,接引交趾二王繼續入京."

大殿上,章面色頹廢.曾布擊節贊歎:"高遵惠做事果然精細----交趾二王朝貢,為什麼不走揚州路線,我記得諸藩朝貢使者十日前已在揚州登陸,只是朝廷疊遇變故,令他們時至今日,尚滯留揚州……

沒有這個道理,朝貢使怎麼能分兩撥分別入朝呢?廣南怎能讓朝貢使一路走揚州.一路走流北水河,且分出先後秩序……不妥不妥,我恍惚記得,流北水河是今年才恢複流水的."

章沉默不語,蔡卞回答:"不錯!流北水河(黃河運河北支流)幾年前斷流了,今年春季暴雨不斷,這才恢複了流水,可是新恢複的河流,水位很淺.我聽說廣南水師喜歡用巨艦,我猜,恐怕高遵惠阻止不了廣南水師地深入,很可能是水位太淺,廣南水師巨舟難進,故此停頓在順保寨而已."

大殿上一片沉默.

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廣南水師突然分兩路入貢朝廷,雖然他們的借口堂皇.但殿上大臣說都不是傻子.他們都知道趙興的意圖不善.


許久,向太後首先打破沉默:"詔.蘇軾蘇子瞻複學士頭銜,複起為禮部侍郎.黃庭堅,晁補之等貶官一一赦免,許他們北歸,通告天下,朝廷將酌情恢複他們的官銜."

曾布跺腳贊歎:"妙!"

章陰著臉,悶悶的說:"恐怕這個訊息傳遞不下去.趙離人做事,向來一招接一招,後手連連,讓人喘不過氣來----比如現在:十天前,廣南水師以遣貢使入朝的名義封鎖了長江,恐怕,目前朝廷對長江南岸的州縣,已經失去了控制."

向太後馬上又下令:"詔,複起范純粹為京兆府留守……我記得范純粹正在京城,讓他去流北水河宣慰."

曾布抑制不住地脫口而出:"大妙!"

向太後頒完這兩道旨意,起身牽著端王的手,下令:"現在再商議什麼,終歸是無用,讓范純粹趕緊出城,用最快地速度趕往流北水河."

于是,小皇帝第一次登朝,就在這樣凝重的氣氛下匆匆結束了.散朝後,皇宮內一片忙亂,太監們心中惶惶,但向太後卻不慌不忙回到自己宮中,坦然召請進膳.小皇帝趙佶告辭了向太後,返回自己寢宮,心中忐忑不安,急令童貫召請高俅入宮.

不久,高俅奉詔入宮,小皇帝劈頭就問:"炎師,此行沒什麼障礙吧?"

高俅搖搖頭,答:"皇宮中雖然惶惶不安,但張田卻沒有被撤換,我入宮沒受刁難,看來太後也心中有數."

張田是趙興的密友,如果太後認定趙興有謀反的嫌疑,首先要做地是:不管張田有無嫌疑,先撤換這個趙興曾經的搭檔.而目前張田依舊擔任著把守皇宮大門的任務,意味著向太後心中明白.

小皇帝向高俅敘述了朝堂上的情景,納悶的問:"炎師,你曾經與趙離人搭檔過,一定知道趙離人地脾性,聖人在大殿上連續赦免蘇軾,蘇門弟子,還派范純粹重新擔任京兆留守,曾布連說兩個妙,這是什麼意思,你閱曆豐富,替我分析一下."

高俅悠然神往:"果然高妙!昔日高太後就如此手段高超,向太後深受高太後熏陶,初一執政,便手段如此果斷,真不愧是女中堯舜第二."

小皇帝茫然地瞪大眼睛,高俅一見,連忙干笑了一聲,停止了感慨,解釋:"趙離人地脾氣我知道,他在環慶立下了那麼大地功勞,章相卻以磋磨他的名義,把他貶去了嶺南,反而讓呂惠卿接任他的位子.其後,趙離人所尊敬的老師,敦睦的兄長,章相都以黨派之爭,將他們一一貶去了嶺南.

趙離人策劃攻陷大理,章相卻不賞趙興,反以滅國之功厚賞張田張大人;趙離人制壓南海,章相卻至今不加微詞,反勒令南海諸藩朝貢----細細數起來,趙離人有大功于國,朝廷數不賞不議,這是對趙大人不公,且不是一般的不公,是極度不公.想必趙離人對此也一肚子怨氣,懷恨不已.這次,他盡起廣南大軍,南北兩路進發,目標直指京城.此舉未嘗沒有示威的意思,而向太後先赦免蘇軾,再赦其學兄,那是在緩解趙離人心中的怨氣.

陛下,你想,趙離人素有尊師地名聲,朝廷恩賞他的老師,他若置之不理,依舊逼迫朝廷,如此一來,他過去營造的名聲豈不盡毀.那他的學說,他的理論,他的主張,今後還有誰信奉?所以,廣東水師封鎖長江不怕,只要赦免蘇公的聖旨傳遞給趙離人,他就不能繼續裝聾作

至于聖人派范純粹去宣慰,那是圖謀趙離人手中的那支軍隊.我聽說趙離人在流北水河的軍隊穿著一身紅,這支軍隊定是朱雀軍,是章交給趙離人訓練地環慶火槍手,因全身穿紅,又使用火器,趙離人將之命名為朱雀軍.

陛下,你想,昔日范純粹,章,趙興三人在環慶,曾聯手擊敗西夏人地進攻,此三人在環慶的威望無人能比得上.如今章已經過世,能制約趙離人地,能制約趙離人手中那支軍隊的,唯有范純粹.范純粹一去,趙離人再想動用手中的軍隊威逼朝廷,恐怕心中也會存點猶豫."

小皇帝雖然年紀幼小,但也不是傻瓜,他默然片刻,馬上反問:"你怎麼知道趙離人派來的是朱雀軍?"

高俅咧嘴一笑,反問:"陛下,您以為趙離人會謀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