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篇 全年齡版 Chapter-5

Chapter-5

「各位先生女士!」

伊織高呼一聲,講堂歡聲雷動.

女生們的尖銳歡呼與男生們的嘶吼聲渾然化為一體,舞台上的眾多聚光燈集中于一點,位在中央的人物綻放出璀璨的光芒.

沒錯,就是如同字面上說的璀燦.

因為——學生會長,千堂伊織,正穿著孝平與白制作的「鏡球裝」.

「哇靠……會長亮過頭了吧.」

聽著伊織演講的司愕然地喃喃自語.竟然讓這位平常感情起伏不大的男子感到愕然,孝平心想會長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九月,校慶當天.

學院從早便洋溢著祭典的氛圍.

許多學生連日不眠不休地趕工,挑燈夜戰到這一天,但沒人露出疲憊的神情.大概是因為神情緊繃的緣故.

「喂,給我抬頭挺胸.」

「好痛!」

正當孝平在講堂四處奔走的時候,锳里華突然用力拍了他的背部.

剛才那一掌真的會骨折,畢竟吸血鬼的力氣與普通人天差地遠.

「……喂,你是不會手下留情喔.」

「誰叫你一臉要死不活的樣子呀.我是不知道你怎麼了,不過請拿出精神,今天的主力可是學生會成員喔.」

「……不只今天,每天都是吧?」

孝平一邊摸著背部,臉上泛起苦笑.孝平想起他加入學生會的那一天,锳里華也用同樣的台詞激勵他.

回頭想想,每次都是锳里華在鼓勵自己.只要被她從背後一拍,自己就會不自覺地提起

干勁.不過可以的話,希望她能稍微控制力道.

「……對了,白去哪里了?」

「白正在幫天池修女的忙喔.」

「呼嗯……」

——果然如此.

今天是校慶的第二天,也是例行秋祭大典舉行的日子.

征一郎一大早便前往珠津島神社准備祭典的活動.東儀家的人能以祭典為優先考量,這是學院方面給予的特例.

「我問你……白今年真的不會跳舞嗎?」

「嗯,本人是這麼說的.」

孝平這樣回答.

——是選擇與孝平談戀愛,或是代表東儀家跳舞?

被逼著在兩難之中擇一的白,最後選了前者.雖然白表示那是正確的選擇……

但是孝平覺得,那鐵定不是她的真心話.

他當然很高興白選擇了自己.無論征一郎抱持怎樣的想法,絕對是「家規」為重,無視白的想法.

雖然這麼想,不過孝平也知道對白來說,那支舞蹈非常重要.

假如今天就在白沒有跳舞的情況下結束的話.

那是否就代表白與雙親相連的羈絆將就此消滅?就算白對孝平說過「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對白而言,鐵定會徒留遺憾.

……真的沒關系嗎?這是正確的選擇嗎?

如果是我自己……肯定會瘋掉.雙親逝世,連哥哥也打算離我而去.若是要在這種情況下拼命保持自我的話……

「喲,我的演講如何?」

全身裹著鏡球裝的伊織帶著不輸給那份璀璨的笑容走了過來.

「實在是歎為觀止.太耀眼了,簡直都睜不開眼睛了.」

孝平與白徹夜趕工而成的服裝.由于是將切成小塊的鏡片貼上全身,因此成為「移動式鏡球形態」.

預算是一萬,非常俗又大碗.不過自己打死都不會穿就是了.

「唉,好寂寞啊.我在學校的校慶今天就要結束了.」

「每個六年級學生都是一樣吧!」

锳里華丟下這句話.

……啊,對呀.

事到如今,孝平才想到明年伊織他們就要從這間學院畢業.

始終以為明年,後年,每天都會過著吵吵鬧鬧,快快樂樂的日子.

在那老舊的學生會社辦里,有喜歡亂出餿主意的伊織,有阻止伊織亂來的锳里華……用酷酷眼神凝視帳簿的征一郎,沖泡綠茶的白.

以及在他們的陪伴下,與電腦對決的自己.

孝平很喜歡那個空間.不管如何繁忙,不管被如何要求,都一點也不覺得辛苦,因為那兒是孝平的落腳處.可惜校園生活終究有結束的一天,明年六年級生即將畢業,後年就輪到孝平他們離開.雖然也會伴隨一絲寂寞,但是學弟妹們將會繼承那個「落腳處」.內心難免感到不舍.

「唉呀?我不在的話,支倉同學會寂寞嗎?」

一臉賊笑的伊織窺視自己的反應.

「怎,怎麼可能嘛!」

……果然,這樣下去不行.

不可以在有心結的狀況下讓征一郎畢業.不可以讓他抱持遺憾,就這樣送走征一郎.

……因為我喜歡白,也欣賞東儀學長.我喜歡看見他們和樂融融的模樣.

「不過啊,要是今天的活動就這樣結束還真教人遺憾耶.真希望能在最後有個像樣點的成果出來.」

伊織雙臂交叉在胸前,態度意有所指.

「成果已經夠多了吧?哥哥每次都太貪心了喔.」

锳里華愕然地回答.

「有什麼關系,祭典已經開始了啊.你說呢,支倉同學.」

「……喔.」

「真是的,瞧你無精打彩.這種活動就是大家開心就好,怎樣都沒關系呀.尤其是待會的祭典,我應該經常掛在嘴上吧.」

——待會的祭典.

很明顯是伊織經常提起的詞.

「希望支倉同學也能玩得愉快.今天的祭典沒有輩分之分的,做什麼都可以喔.」

伊織拍拍孝平的肩膀.沒有輩分之分,這也是伊織喜歡掛在嘴上的話.

「會長心情很好嘛.」

說完,伊織拍拍自已的胸膛.

「那當然.玩得高興,今天才有意義啊.」

……了不起.

孝平再次佩服.想不到長生不老,比誰都有空間的吸血鬼,竟然比任何人享受每一天.

實在有點羨慕那完全學不來的活力.

校慶的節目一個接著一個畫下旬點.

花了數個月制作的成果,瞬間就到此結束.

上午將整座學院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到了傍晚也漸漸散去.

最後,校園播放著開始准備後夜祭的廣播.在孝平正准備回到操場將鐵椅搬回講堂的時候,發現了同是要去搬椅子的白.

「白.」

「啊,支倉學長.」

見到孝平身影,白綻放有如花開的笑顏.看來她非常忙碌,注冊商標的馬尾格外紊亂.

「校慶開心嗎?」

「非常開心.」說完後,白垂下眼簾.「……可是卻錯過了柔道社的芋羊羹……」

「那,那還真是……可惜呀.」

「還有,我也沒去成吉他社的草丸子攤位.不過沒關系,明年還有機會.」

嘻嘻,白露出潔白的皓齒,不過明顯可見她心中留下的遺憾.可惜在後夜祭即將開始的此刻,自己也無能為力.

「那你的肚子應該很餓啰?」

「不要緊.」

話甫一出口,肚子里的蛔蟲卻像是算好時機似地咕嚕咕嚕叫.想當然,飼養肚子里的蛔蟲的主人就是白.

「啊,啊……」

「哈哈哈,用不著逞強啦.」

孝平放聲大笑.接著背後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肩膀.

回過頭,是同班的紅瀨桐葉.

「這個給你,想吃就吃吧.」

「咦?」

突然遞出裝著章魚燒的箱子.飄逸著一頭烏黑秀發,人稱冰山美人兼翹課魔人的神秘同班同學.想不到神出鬼沒的她竟然會參加校慶.

「……啊,這麼說來,聽說我們班是賣章魚燒嘛?」

「是啊,這是最後一盒.」

「可以收下這麼貴重的東西嗎?」

「無妨.」

她竟然會找自己說話,也真難得.不過話說回來,白的食量有這麼大嗎?

「謝謝,我收下啰.」

孝平向她致謝,桐葉泛起少許微笑,轉身離開現場.

「太好了,白.」

「可,可是,這樣好嗎?」

「不用客氣啦.反正是多出來的嘛.機會難得,你就吃吧!」

「好的,那麼我就不客氣啰.」

有如飯前聽到「吃吧!」的小狗,白高興地又起一顆章魚燒,然後張開嘴一口吞下.

孝平也拿起章魚燒放入口中.

——嗯?

是青海苔與高湯的風味,接著,舌頭襲上一股刺激.

「好,好辣——————」

「哈啊哇哇哇哇哇哇——!」

辛辣的等級已遠遠超越了青椒辣醬與七味唐辛子的層級.兩人哀號了一段時間,一邊當場跑來跑去,急急忙忙沖向飲水機.

——嗆辣章魚燒,什麼啊!

應該在吃之前先確認寫在盆子上的文字.不對,以前就對自家班上出品的東西沒有信心了,所以應該是自己的錯.

「你還好吧,白.」

「沒,沒事……應該吧.」

在飲水機狂灌水,總算撐了過來.不過既然是「嗆辣章魚燒」,竟然有兩張銘謝惠顧的字條放在里面,未免太可疑了……想到這里,便試著打開剩下的章魚燒,不管是否抽到「中獎」,每一個皆毫無例外辣的要命.

制作這個章魚燒的人是那位紅瀨桐葉嗎?她難道沒有味覺嗎.

「真是難忘的體驗呢.」

「不過拜此之賜,終于有今天是校慶的感覺了.」

現在才感覺到未免太晚了吧,畢竟攤販隨處可見耶.

——此時.

伴隨著傍晚的暖風,從某處傳來笛聲.

好熟悉的音色.是祭典的聲音.

「啊……」

白的臉龐難過地皺了起來.

她露出想哭卻又強忍淚水的表情.一看見她的表情,孝平的胸口也跟著一陣緊縮.

……果然沒錯.


果然沒錯.這是從珠津島神社的方向傳過來的音色.

即使決定不參加祭典,卻還是無法將它割舍.

強顏歡笑反而覺得更痛苦,但是至少,不可以被孝平看見.

「白……」

孝平出聲叫喚.

「其實你很想去珠津島神社吧?」

「才……才沒……」

「你說謊.」

孝平搶先插話.

他十分了解白的痛苦.因為她裝不出撲克臉,所以心情全寫在臉上.

其實她很想去.絕對沒錯.

而且……舞蹈是兩人一組,若是缺少了白該怎麼跳呢?

征一郎要獨自跳嗎?那鐵定沒有意義.這樣應該算是違反「家規」吧?

「白.」

再次呼喚她.

「白,一起去神社吧.」

「……?」

一臉難以置信的白望著孝平.

「不行……因為我……」

「因為你選擇了我,對吧?可是……」

孝平的願望不僅如此.

或許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不過,孝平可不會對白說:「除了我以外,其它東西統統可以舍棄.」

結果,狡猾的人其實是自己,真是貪婪無厭.但是他再也不希望白失去寶貴的東西.如果有機會可以避免,他願意做個賭注.

「白,為了東儀學長,去跳舞吧.」

「支倉學長……」

「啊,更正.是為了我跳舞吧……拜托你.」

孝平深深鞠躬.

他感覺到白的迷惘.她正在兩種心情之間猶豫不決,想必也正看著低頭的孝平而不知所措吧.

——已經沒有時間了.

等到太陽完全下山,舞蹈就開始了.

「我……我……」

「我知道.」

孝平微笑以對.

「……所以我希望,你只要點頭就好.」

白的眼眸變得濕潤,滾燙的淚水盈滿眼框.

但是淚水並沒有潰堤,她強忍著即將溢出的淚水——

最後,點了點頭.

已經沒有猶豫的時間了.

自己非常清楚或許正在做一件蠢事.

……距離祭典開始還有十五分鍾.

雖然是沒有動力的電動腳踏車,但是下坡的話就沒有問題.

孝平雖然小心翼翼,卻仍然豪邁地踩著踏板,漸漸穿越染上橙色的景色.強風吹得他搖搖晃晃,他仍干勁十足地挺身對抗.

這台車的外號是哥斯大黎加號,正奔馳在防砂用的松樹林沿岸道路上.

是孝平強行從在外送壽司店打工的司借來的電動腳踏車.

由于只有一頂安全帽,所以自己就免了,讓給後座的白配戴.雖然知道被警察看見的話會死得很慘,但是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越來越接近祭典的樂聲.

由于不能經過太引人注目的道路,所以鑽進旁邊的小徑朝神社前進.

「接下來往左邊的叉路!」

「了解.」

將龍頭朝左邊轉.

沿著白指引的叉路立刻轉進一條砂濱小徑.

一邊猛烈搖晃一邊奔馳前進.最後,終于看見在樹林對面的巨大鳥居.

——那就是珠津島神社.

距離祭典開始還剩下十分鍾.全身汗流浹背,視線因為汗水而模糊.

駕駛電動腳踏車繞到神社後方,急踩煞車.反作用力使後輪打滑,車身險些翻倒,幸虧孝平及時伸出左腳踩上地面才避免翻車.

「白,快去吧!」

「可,可是……」

「別可是了,快點!」

「好,好的…….」

白撥開神社後方的鎮守之林,朝神社直奔而去.

望著她的背影,孝平喘了一口氣.

該做的都做了.接下來,就只能等待征一郎的決定了.

「好痛……」

壓著剛才扭到的左腳踝,孝平也朝神社走去.

看看手表.慢慢走需要花費將近一小時的路程,竟然僅花數分鍾就到達了.

這是司與哥斯大黎加號的功勞.要是能平安回去,一定要請他吃涼面.孝平抬起頭,天空已經出現第一顆閃閃發亮的星星了.

——傍晚五點.

澄色與青色在天空中央交融的時刻.

好不容易抵達神社境內,那兒已經是人山人海.

完全沒有大型的攤販與裝飾.有的只是提燈的火光以及大型的篝火.果然與孝平想像中的祭典大異其趣.

祭典的樂聲不絕于耳.

人們源源不絕地集中在神社.人潮川流不息,並不十分寬廣的神社境內被爆滿的人潮擠得水泄不通.

最後,祭典的樂聲停止,只剩下人群的喧嘩.原本悄然的說話聲,在來到開始時間五點左右漸漸變大聲.

……白究竟有沒有趕上?

千辛萬苦帶白趕來這里,不過征一郎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就聽天由命了.只是現在除了相信白以外別無他法.

——此時.

傳來一陣笛聲.

人聲鼎沸的境內頓時鴉雀無聲.

神樂殿的幕緩緩上升.手持樂器的人們並肩站立.在那中央,出現了身穿白色衣裳的征一郎.

瞬間宛如永恒.最後,征一郎靜謐無聲地轉了一圈.緊接著出現在他背後,與他背靠背的人——

是白.

換穿巫女服的白,凝視著黑闇中一點.那有如神明般的神態,令孝平感動到全身起雞皮疙瘩

——嘎啷.

白手持的鈴響起美妙的音色.

兩人不斷轉圈更換彼此的位置.時而分開,時而面對面,偶爾彼此背靠背旋轉.

白表示這是融合當地的信仰,不可思議的舞蹈.兩位舞者必須步調一致才能完成,是高難度的舞蹈.

……真不愧是兄妹.

雖然各自練習了許久,但是默契十足的節奏讓人感覺不出來今年是他們首次搭配.

剛往左邊轉,下一秒鍾瞬間轉向右邊.兩人才剛分開,下一瞬間又背靠著背.

行云流水的舞姿以及流暢的腳步.讓人感覺溫馨優雅的動作轉眼化成豪邁激烈的舞蹈.難怪觀眾會目不轉睛.

無法抑止的感動流竄全身每個角落,直達指尖末梢,所有人都被迷惑住了.當然,孝平也是其中一位.

……笛聲緩緩轉弱.

兩人的旋轉慢慢放慢速度.

可惜,還想再繼續觀賞下去.兩人的動作完全停止,只留下令人心醉的余韻.

所有樂器也停止演奏.

現場一片靜寂.就在全身融入仿佛刺耳的靜謐時,歡聲雷動的掌聲響徹境內.

至此孝平總算回過神,仿佛南柯一夢般的奇妙感觸支配著自己.

一滴淚水流過臉頰.

鼓掌的手拍到疼痛.

孝平認為.

自己始終想看到那對兄妹在一起的模樣.如今總算實現了願望,剛才是喜悅的心情化成淚水的表現.

……初次見面的時候,白始終躲在征一郎的背後.

兩人漸漸有了交談,不知不覺中一同相處了很長的時間.

某天他喜歡上了對方.光是喜歡還不滿足,他開始希望對方也喜歡他.

但是,自己無法成為征一郎的替身,白也沒有這樣的渴望.畢竟征一郎是征一郎,孝平是孝平.彼此獨一無二.

……因此,看見兩人一同出場的模樣,孝平感到安心.

因為他知道,這對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的兄妹,存著堅強無法動搖的羈絆.

「支倉學長.」

暫且沉浸在夢中發呆的孝平聽見某人的呼喚.

馬上回過頭,白與征一郎的身影映入眼簾.換穿制服的兩人不改從前地站在自己面前,與方才跳舞的人簡直截然不同.

「啊……東儀學長……」

不知該如何開口,孝平吱唔其詞.本以為自己強行將白帶來這里會讓征一郎勃然大怒,想不到征一郎的眼神卻出奇地溫和.

「……支倉.」

「是!」

「我必須處理祭典剩下的工作,白就拜托你了.」

「咦,啊,那個……」

「祭典的時候可以玩得開心一點,但是盡量早點回來喔.」

說完,征一郎快步離開現場.

——他干嘛啊?

太正常了.表現太正常了.

在最後的最後,還以監護者的立場事先叮嚀,也真是符合征一郎的個性.

留在現場的孝平與白面面相覷.

「辛苦了,白.」

「……謝謝,支倉學長.」

白雙腳並攏畢恭畢敬致謝.為了跳舞而解開的長發隨風飄舞.

不過就是放下頭發,卻感覺成熟許多,令孝平小鹿亂撞.

「呃……東儀學長已經承認你的舞蹈合格了嗎?」

「哥哥大發雷霆.」

白即刻回答.接著莞爾微笑.

「他說:待會就要跳舞的巫女竟然走後門,成何體統!」

「啥……」


孝平也只能苦笑.

如今總算可以放下肩膀上的擔子了.

「幸好支倉學長帶我來這里一:如果沒有,我和哥哥之間一定會有心結的.」

孝平點點頭.

雖然是強人所難,不過幸好有帶她來這兒.見到征一郎神清氣爽的表情,就越來越肯定

自己當初的決定.

盡管如此,白與征一郎的疙瘩並沒有完全化解.

想必白十分清楚這一點.即便完成了舞蹈,但是事情並未就此圓滿結束.因為事情的根

本並不在此.

……但是.

今天是祭典日.在今天結束以前,至少要保持樂觀.相信明天一定會更好.

鎮守之社的夜晚,隨著時間流逝夜色越深.

孝平與白一邊漫步于森林中,一邊望著林間滿是提燈的火光.盡管東儀兄妹主辦的活動已經到了尾聲,不過在境內的活動依舊持續到深夜.

平常晚上看似毛骨悚然的森林,今天卻顯得格外浪漫.原來如此,如今總算能夠體會情侶獨享的固定路線了.

「……我是第一次和哥哥以外的人參加這場祭典.」

「是喔.」

稍微松了口氣.

「明年再一起參加吧.後年,大後年也是.」

「真的嗎?」

「是啊,真的.」

明年自己的確還在這座島上.後年會在哪兒就不得而知.大後年更是連想都不敢想.

不過每年到了這一天,他一定會回珠津島,攜同白參加祭典.當然,相信後年以及大後年,一定會再次看到東儀兄妹的舞姿.

「……好痛.」

孝平停下腳步觸摸左腳.先前停車時扭傷的部位異常灼熱.

應該不至于是骨折那種倒楣的事情吧.

「支倉學長,怎麼了嗎?」

「喔……停腳踏車的時候有點扭傷.」

「咦?」

白慌忙蹲下,觸摸受傷部位.

確認那兒腫起來之後,她的臉色鐵青.

「怎,怎怎怎怎,怎麼辦……!都,都是我害的……」

「不不不,是我自作自受.」

說這番話是要安撫她,但她卻臉色發青.

「那個,可以請您脫下鞋子嗎……?」

「可,可以啊……」

孝平坐在附近一株斷樹干上,脫下左腳的鞋子.雖然因為這兒昏暗無法清楚確認,不過光是看輪廓便明了已經腫起來了.

「肯定是扭傷沒錯.」

「不,不一定,要是骨頭裂開的話……」

「要是骨頭裂開,我應該會痛得死去活來吧.」

「是沒錯啦……」

白當場蹲下觸摸孝平的左腳.

腳背傳來冰冷的觸感.那兒疼痛的灼熱感瞬間逐漸退去.

「……白的手好舒服喔.」

「是……是嗎?」

「嗯.」

白的長發灑落在孝平的腳上……連這股唰唰的觸感也覺得舒服,自己是不是個變態啊?

「平常的你很可愛,不過頭發放下來也很可愛.」

「咦……?」

白吃驚地抬起頭.

「可是解開頭發的話就會到處亂飄……尤其是夏天的濕氣那麼重,所以放下頭發的話常常會很慘.」

「……很慘?」

「是的.」

那可真是不得了,這也沒有辦法.

「是嗎……」

孝平伸出手,梳過白的發絲.

雖然長卻不會纏繞手指.滑順的觸感十分舒服,孝平反覆梳理白的長發.

「學,學長……」

「會痛嗎?」

「不會……是不會痛啦.」

白的手放置在孝平的腿上,似乎不知所措.

從林木間溢出的光芒,映照出桃色的臉頰.潔白小巧的皓齒從濕潤的嘴唇中若隱若現.

孝平光是見到這景象就差點靈魂出竅.或許是剛才的篝火,將臉色映照得滿臉通紅.

「……白,過來.」

「噫呀!」

孝平抓住纖細的手臂用力將她拉向自己.

重心不穩的白,就這樣倒入孝平的懷抱中.

「支,支倉學長……」

完全收納進懷抱中的體型.如此嬌小的身軀,剛才跳舞時卻顯得格外有存在感.

……真是不可思議的女孩.

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她呢?是追捕白兔的時候開始嗎?好像連追捕兔子的自己也跟著一起進了白的籠子.

「咕……嗯……」

情不自禁與白接吻.

雖說是幽暗的森林,但還是有可能被人看見.盡管知道可能會有人會從旁經過,卻無法停止接吻的動作.

「哈……嗯,啾……啪……」

腳的痛楚已經隨風逝去.現在腦袋里除了白,再也容納不下其它事情.含有許多唾液的火熱舌頭相互交纏.

柔舌輕碰濕滑的皓齒,吞下囤積于口中的唾液.黑闇中響起咕啾咕啾的淫靡的聲音.

「嗯啊,哈……啊啊.」

大概是覺得害羞,白的呼吸顯得紊亂.一雙小手使勁抓住孝平的背.

「你好可愛,白.」

輕咬耳垂的同時細聲說道.

「唔……啊……」

光是這樣她的全身便陣陣抽搐.似乎是敏感的體質.

舌頭從耳垂游移到脖頸.雖然有種草莓的強烈沖動,不過這兒實在太醒目了.

「對不起.氣氛突然這麼……」

「哪,哪里.我也,呃……」

白羞赧地尋找台詞.

難不成她的想法也和我一樣嗎?

一起感覺彼此的體溫,不知不覺有種莫名的沖動……

「我,我……沒有力氣了……」

「沒關系.放輕松,靠在我身上吧.」

「不,不行.支倉學長是傷患耶……」

傷勢又不會很嚴重.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白搶先一步將手伸進孝平的大腿之間.

……

「……今天的接吻好像把一輩子的份都親完了呢.」

神情恍惚的白有些傷腦筋,嬌滴滴地嘀咕著.

「如果是真的,那未免也親太少了吧?」

「咦,是嗎?」

「是啊.以後我還想再多和白接吻呢.」

說話的同時再給白一個吻.

森林冷冽的空氣冷卻了兩人火熱的身軀.

祭典的樂聲仍未停歇.不時還會傳來啪咧啪咧火焰爆開的聲響.

……不過,要是東儀學長知道兩人在這種神聖的地方做如此不可告人的事情,究竟會怎樣呢?

想到這里不禁打起冷顫,光是用想的就覺得超恐怖的.

「學長……真的很感謝您.」

白再次開口道謝,不曉得是今天的第幾次了.

「我只是負責騎車而已,你真正要感謝的人是司才對.」

「那麼,我要送八幡平學長『佐˙記』的金鍔燒,順便外帶一些水羊羹.」

「哈哈,他肯定會很高興喔.」

孝平說完撫摸白的頭.她的秀發滿是濕淋淋的汗水.要是這副模樣出現在大家面前,大家保證會起疑心.

白突然歎了口氣,抬頭仰望夜空.

「……我想和哥哥再一次坐下來好好談談.」

「嗯.」

孝平點點頭.

「對了,在這之前,東儀學長曾經跟我說過一件事.」

「我哥哥?」

「嗯……他說,或許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是我在背後照顧白,但實際上對我來說,是白在支持著我.」

——所以……問我是不是真心替白著想而照顧她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

——因為我完全是出自于一己之私.

——然後沉醉在無力改變生活方式的無能中,就是這麼一回事.

「…………」

白望著孝平的臉龐不發一語.

「我始終以為東儀學長是一位完美的人……不過仔細想想,這怎麼可能嘛.」

不過正因如此,孝平反而更欣賞征一郎.就算他不支持兩人的感情,自己也不會恨他.因為這是兩碼子事.

「而且……東儀學長也有提到白雙親的事情.」

「咦……」

——他們為家規殉身.

——不是死亡.只是,稱不上是活著.

——只是一具不會說話的人偶.

孝平並不明白這些話指示的意含.

「不過這件事情,你還是不要聽我說,直接詢問東儀學長比較恰當.因為很多內情我不清楚,所以不該隨隨便便干涉.」

話說至此,白沉默了片刻,慢慢點頭.


她應該已經從剛才的談話中明白雙親仍然活著吧?

這樣就好,孝平心想.

自己已經沒有資格再討論下去.

「關于和東儀學長討論將來的事情……我希望由你選擇.」

「……好的.」

白以堅定的口吻回答.

今後,白一定會得知許多內幕,一定會有很多事情必須由她決定.

既然仔細聆聽別人告訴自己的事情,就要負起相對應的責任.

不過相反地,也沒有必要知道一切.

人可以負擔的責任有限,要是想攬下所有的事情,無疑是自取滅亡.

「我會一定陪在你身邊.」

「嗯.」

「所以白不是一個人.」

「……嗯.」

因此,希望你可以勇敢面對.

相信最後一定有屬于你的東西.

孝平再一次抱緊白,感受她的體溫.

夜露令身體有些冰冷,在相互擁抱下又恢複了相同的體溫.

不需要多做些什麼,只要這樣子交換彼此的體溫就夠了.仰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孝平如是作想.

天空如此遙不可及.

白用右手遮擋陽光,仰望白云流動的天空.

雖然不是相隔許久才走這條道路,但是不知為何有種奇妙的心情.

由于這附近很多舊住宅,幾十年來,景色從未改變.所以有時會有種時間靜止的感覺.

——校慶結束的隔周六.

白在征一郎的通知下,前往許久沒有回去的老家.

「我回來了.」

拉開古老的拉門,跨過玄關的門檻.

旋即飄來一股踏踏米與木材混合的味道.雖然是陳年的腐味,但是白絕不討厭.

雙親健在的時候,家中充滿了溫馨的氛圍.但是如今,幾乎感覺不到人的氣息與生活的感覺.若非信徒們接手管理,大概馬上就會變成廢墟了吧.

「……哥哥.」

進入鋪著數疊踏踏米的接客間,白出聲呼喚.坐在庭院廊上的征一郎轉頭看向她.

「我回來了.」

「白?」

「是.」

白走上前去,在征一郎的身旁坐下.

夏天的微風帶來了從別家住戶飄來的蚊香味.

曾經是父親愛護的日式庭園,依舊與七年前一樣美倫美煥.

「很久沒有像這樣和你說話了呢.」

「是呀,我也有這種感覺.」

沉默再次降臨.

卻不會令人覺得尷尬.

既然到了這里,就有很多事情想講.當然也有很多事情想厘清.

不過,此刻——

「前幾天的例行慶典……我必須向支倉道謝呢.」

呵,征一郎露出微笑.

「道謝?」

「是啊.那支舞是不能一個人跳的,獨自跳就失去了意義,你也應該很清楚吧.所以那一天……當你出現在神社的時候,我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這麼說來,言行不一的我應該要受到譴責才對…….」

征一郎在此打住,抬起頭.

「但是不可否認,我很感謝支倉的好意.或許最終違反家規的人,其實是我.」

「沒那……」

白想說:沒那回事.倘若兩人跳那支舞才有意義,那麼哥哥只是遵守家規而已.

「違反家規的人,不是哥哥,是我.」

「…………」

征一郎對白的意見不做任何回答.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泛起笑容.

「你長大了呢,白.」

「咦?」

「不……是我一直把你當成小孩子……畢竟你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半夜怕鬼,躲進被窩的小孩子了呢.」

「干,干嘛突然提到以前的事啊.」

「哈哈……那倒也是.」

許久沒有見到哥哥的笑容.

不過,征一郎馬上又變得一本正經.

「我想讓你和某人見面.」

冷不防地進入正題.

白明白,他指的是父親與母親.大概是為了談這件事情,才會把自己找來這兒吧.

「一直以來,父親與母親都在這棟房子.」

那個眼神,很冷酷,同時帶著悲傷.

「不過……他們已經完全不認識我們是誰了.變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人偶,再也不是以前的父親與母親了.」

「…………」

心髒有如刀割.

明明一心想知道真相,卻在得知事實後忍不住顫抖.

……已經完全不認識我和哥哥了?

再也不是以前的父親與母親?

……騙人,我不想相信.

「但是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步上他們的後塵.」

「哥哥……」

白搖搖頭.自己擔心的並不是這件事情.

雖然父母與哥哥始終不願多談,但是白知道,東儀家是背負著奇特宿命的家族.

為何東儀家自古以來就一直伴隨著千堂家?

想必與「吸血鬼」的存在具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母親與父親之所以成為一具人偶,個中緣由也必定在此.

但是哥哥絕對不會讓白踏入「暗部」的領域.

……恐怕是.

因為他想讓白擁有平凡的人生.因為在東儀家的名義保護下,能免于「暗部」的毒手,所以他希望白在自己的視線范圍內得到萬全的幸福.

肯定是為了這個,征一郎才會希望白能遵守家規.

「……對不起,哥哥.」

哥哥的腦袋永遠只想著妹妹的幸福,凡事都替妹妹著想.

……所以說,不遵守家規的自己實在很自私吧?

自己應該活在有如盆栽的小世界中,被美麗夢幻的東西包圍,這樣才對吧?

我搞糊塗了.每次都是這樣,深陷罪感的泥沼而動彈不得.

「……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

「不……沒關系,哥哥.」

「如果你想見父親與母親的話……」

征一郎的視線朝一扇隔著紙門的房間望去.

想必父親與母親大人就在那里頭.

就在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地方.

……然而.

哥哥,這七年來,卻始終瞞著自己.

到底是承受了多麼龐大的痛苦,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一切都是為了妹妹.正是因為替妹妹著想,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白.」

征一郎起身站在紙門前.

—〡我想.我想見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

無論他們變成什麼模樣,就算他們遺忘了我.

我還是想見他們——

強風吹來,庭院的樹木沙沙搖晃.

白站起身,不是走向紙門……而是打赤腳躍下庭院的走廊.

我想見父母.

但是,我更想保護哥哥的決定.

白想要保護哥哥曆經折磨所做出的決定.

「母親大人,父親大人.」

她放聲大喊.朝著位在這棟屋子的某個地方的雙親喊道.

「我的舞跳得很棒喔.」

希望能跳給你們看.

從那之後過了七年,與哥哥練習的那支舞.雖然已經無法回到從前,但是母親傳承的寶物確確實實就寄宿在自己身上.

——嘎啷.

白高舉以往母親所使用的鈴,使其作響.

清澈的音色仿佛能穿透內心.

即使現在無法跳得如母親那般出色.

但是只要跳著這支舞,就能回到過去的那段時光.有白,征一郎,坐在廊上的父親,以及指導舞步的母親.那段單純的幸福日子.

——嘎啷.

母親大人,父親大人.

有看見我跳的舞嗎?

即便你們是因為家規而步上不歸路.

哪怕你們變成了不會說話的人偶.

……至少我相信,這音色,這支舞,仍然可以傳進你們的心中.

——嘎啷.

白的指尖直舉天際,踏著正確的步伐在現場旋轉.

眯起眼睛,凝視緩緩流動的白云.

一望無際的天空.

凜冽的鈴聲……

響徹在深藍的晴空之中. (來源:輕小說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