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篇 全年齡版 Chapter-5

穗圾櫸木發出新芽的消息,迅速傳遍白鳳宿舍.

『舍長,聽說穗圾櫸木要被移除,是真的嗎?』

『我們反對到底!』

『反對!一起來連署吧!』

在交誼廳與奏座談時,聽見消息的學生們氣憤難平地大聲喊著.

『謝謝各位,不過請放心,移除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好嗎?』

現場高漲的氣氛幾乎將奏壓了下去,想不到那株櫸木深深受到學生們(尤其是女孩子)的愛護,孝平感到出乎意料.

『不過我們已經准備好隨時開戰了!』

『看是要示威抗議還是怎樣,我們隨傳隨到!』

『沒有錯,舍長.』

簡直就像是要打仗似的.

『喔喔!感謝大家的支持,有需要的時候我會請大家幫忙,謝謝.』

奏作出回應,于是學生們便心滿意足地離開了交誼廳.

……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

女孩子的熱情實在充沛.

『你看起來很開心嘛,大家都和你抱著同樣的想法.』

『是呀.』

移除櫸木的傳聞一天一天傳開,前來中庭探視的人數也漸漸增加.

如果繼續冒新芽下去的話.

我們需要時間,孝平暗自思量.

當天傍晚,孝平一如往常帶著鏟子前往中庭.

今天的工作是在櫸木四周的土壤混入腐葉土.

『……啊.』

中庭出現一位稀客,是征一郎.

『學長好.』

『啊,支倉.』

征一郎獨自仰望櫸木,應該不是來許感情的願望吧?

孝平放下鏟子,站在征一郎的身旁.

『東儀學長,請看,這枝樹枝發芽了呢.』

孝平指著新芽,于是征一郎眯起眼睛仔細觀望.

『真的……還有其它的嗎?』

『沒有,只有那一株.』

可惜的是冒新芽的地方只有一處,那天之後,孝平每天都會仔細觀察,卻遲遲見不到新芽繼續成長.

……孝平一直掛心的正是這點.

若是唯一長出的芽始終不會長大,最終也只不過是用來點綴枯萎的樹干罷了.

『……只有那一株嗎?』

征一郎失望地喃喃自語.

『現在開始才是關鍵時候,如果給他時間,一定可以恢複更多生氣.』

孝平像是在自我催眠似地努力解釋.

或許是感受到孝平的不安,征一郎保持沉默,靜靜仰望櫸木.透過鏡片的視線不改嚴肅的目光,孝平也無法再繼續解釋下去.

八月.

一進入暑假中盤,學生會的工作就多如牛毛.

校慶是在九月十二日與十四日,算算時間只剩下一個月,因此,每天都處于修羅場狀態也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唉呀?為什麼這個廣告的空間這麼多?』

『因為還沒獲得廠商許可.』

『糟糕,印刷廠已經在催了.不好意思,可以再催對方一次嗎?』

『了解.』

接在锳里華之後,這次換征一郎拍拍孝平的肩膀.

『支倉,備用品清單呢?』

『我現在列印出來.』

『聽說執行委員打算追加預訂,可以請你更新資料嗎?』

『……呃.』

孝平忍不住發出聲音.

這項修正工作可不是一,兩個小時就能完成,搞不好會弄到三更半夜.

『抱歉.』

『不會,我馬上修改.』

好歹我也是個男人,現在可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

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也一直忙著處理自己負責的工作,只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成為他們的累贅.

『我回來了!』

門碰地一聲打開,剛才外出的伊織回來了.

『啊~累死了.』

『怎麼了嗎?』

锳里華開口詢問.

『唉,還不就是一樣,上面很期待今年的校慶呢.』

『那個會長很買你的帳呢.』

征一郎望著文件說道.

『唉呦~』

『能夠受到上面的賞識,應該不是一件壞事吧?』

『那些人一點都不值得尊敬,如果他們會用忍術,透視能力的話,那還有話好說.』

『照你這麼說,世界上大多數的人都不值得尊敬啰?』

征一郎只能無奈地碎碎念,他的發言確實很中肯.

『哥哥,那邊的文件趕快蓋上印章啦,蓋完之後,打電話向廣告單位道個謝.』

『好啦好的啦.』

這時候電話響起,正在整理文件的白接起電話,然後跑到伊織旁邊.

『伊織學長,是武田先生的電話.』

……武田先生?

孝平心頭一驚,是樹醫武田先生嗎?

『我接電話了.您好,我是千堂.』

孝平一邊繼續手上的作業,一邊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

幾天前,伊織告訴自己,已經將櫸木冒出新芽的消息告訴了武田先生,因此,事情或許會有轉機,孝平暗自期待.

『……是,這樣啊.那麼我會和業者討論,並安排日期……是,謝謝您.』

伊織靜靜掛斷電話.

孝平看著伊織,誠心盼望伊織的臉上露出的笑容,但事與願違.

『支倉同學.』

『是.』

孝平立刻起身到伊織身旁.

『是樹醫嗎?』

『嗯,是啊,那棵櫸木還是得移除.』

『……咦?』

瞬間,一切靜謐無聲.

他是在說笑吧,可是伊織並不是那種會開沒營養的玩笑的家伙,那就表示,這是不容動搖的事實.

『……他說了什麼?』

『如同我剛才所說.那櫸木不可能康複,所以必須移除.抱歉,讓你失望了.』

『請等一等.』

就算如伊織所說,卻無法坦然接受.

孝平明白他的意思,卻忍不住開口.

——櫸木的的確確冒出新芽了呀.

日複一日地挖土,撒肥料,消毒,大家一起祈禱櫸木能恢複健康,結果卻〡〡

『不要這樣看我,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會長,您真的有請樹醫仔細診斷過嗎?有仔細看過新芽的狀況嗎?』

『唉呀,你的意思是,我請來的是庸醫啰?』

『我不是那個意思……』

『事情已經成定局了,支倉同學.』

伊織沉穩地,卻十分肯定地說道.

『我知道你們非常重視那棵櫸木,可是我希望能以學生們的安危作為優先考量.』

『……您是指可能會倒塌嗎?』

『沒錯.』

『可是現在不會馬上折斷吧?我們還有時間,一定有辦法……』

『如果台風來的話呢?』


伊織旋即打斷孝平的說話.

『例如九月之後,來了一個戰後最強烈的台風呢?這樣你能說還有時間嗎?要是樹木倒塌造成意外,要如何承擔責任呢?』

『…………』

孝平啞口無言.

既然他這樣說了,自己也無話可說.

不過,伊織說的沒錯,什麼才是應該優先考量的,對于學生們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那可不是自己與奏說了算,也不是用浪漫的傳說或是傳統就可以接受的.

排除所有可能的危險,確保大家生活的安全,那才是宿舍生活最重要的前提.

『再這樣下去會有危險,希望你能理解.』

孝平只能點點頭.

腦海閃過奏的表情.

想到她抬頭仰望從天而降的羽毛時的表情,想到她初次發現綠芽時的表情,自己到底該如何告訴她才好.

結束學生會的工作之後,一如往常地路過中庭.

雨水讓土壤的味道變得濃厚,那懷念的味道已經完完全全融入了生活當中.

好不容易撐到現在.

櫸木的確沒有辜負兩人的期望,可惜……

『…………』

其實,心靈的深處始終明白.

兩人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讓樹木延遲死亡的措施罷了.要讓櫸木完全複活的可能性趨近于零.

……只是一開始當然不願放棄.

當時的確抱著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的想法.

……可是.

結果還是回天乏術,全部功虧一匱.

『唉呀?孝平,』

孝平歎了一口氣,此時入口的門打開了.

身穿體育服的奏正提著一桶肥料朝自己走來.

而且還帶了一把鏟子,難道她想在這種時間開工嗎?

『怎麼了?瞧你一愣一愣的……啊!你該不會一直在等我吧?』

『是呀.』

她說的沒錯.

在她到達之前,孝平一直獨自苦思,試著找出不會傷害任何人,大家能夠接受的說法,想當然爾,答案還沒出現.

『我說孝平啊,你怎麼了?怎麼好像迷途羔羊一樣?』

說著,奏將東西置于地上.

『對了對了,剛才又有女學生跟我說,已經有人成立了連署團體耶!好厲害喔,這就是女生們愛的力量嗎?』

『……奏姊.』

『嗯?』

奏睜大杏眼,一雙眼神仿佛能看穿對方,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怎麼了嘛?有話就快說啊.』

奏發覺孝平不太對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也不禁開始著急起來.

不能再繼續沉默下去.

身為學生會的一員,必須負起自己應有的責任.

『……這是來自學生會的最後通知.』

『咦?』

『八月中旬的時候,將會移除櫸木.』

字字句句,清清楚楚.

奏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

剛才展露的親切笑顏,此時蕩然無存.

孝平感受到宛如錐心泣血的痛楚,但卻出奇地冷靜,默默地看著奏顫抖的唇瓣.

『為……什麼?』

『說是不可能康複.而且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倒塌,因此決定在台風季節來臨之前盡快移除.』

『怎麼可能不會康複!』

再也按捺不住的奏大吼.

『不是冒芽了嗎,他還有活下去的意志啊!』

孝平當然也持著相同的看法.

可是——

『學生會的想法是,長久來看,說不定有朝一日會恢複生氣……但是在那之前很有可能會倒塌,萬一發生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這番話說得好像不關己事,諷刺的是,到昨天為止,兩人還一直努力工作……

現在的自己就像是公開背叛奏.

不,事實,或許就是如此.

『……我,還是不能接受.』

沉默片刻之後,奏靜靜開口.

『沒有人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發生,身為舍長,我無法接受與大家的期望背道而馳的決定.』

『奏姊……』

『對不起……讓我靜一靜好嗎……』

奏轉過身,步出中庭.

表達反對的冷漠背影,顯得比平常更加渺小.

翌日.

孝平懷著沉重的心情來到學生會社辦.

『嗯,果然如此呢.不過在我的預料之內.』

孝平將昨晚的事情告訴了伊織,並且重重歎了口氣,耳邊傳來伊織的嘟噥.

關于移除櫸木一事,舍長的回覆肯定是反對.另外孝平也一並表示,學生們不認同這項作法.

『好像讓你難做人了呢.』

『哪里,這是我自已的決定.』

即便大家會失望,反彈,但是能夠擔任這項重責大任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沒有第二人選.

『傷腦筋呢.』

伊織打了一個哈欠,口吻完全沒有傷腦筋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學生會的決策不容動搖的緣故吧.

『總而言之,八月中旬必須請業者前來移除.我希望讓事情園滿落幕……你覺得呢?』

伊織擺明是在征詢自己的意見.

『我……』

心里最掛念的當然是奏.

若是宿舍學生們知道了正式移除的決定,最終可能會演變成奏成為眾矢之的.

光是想到她可能會受到『不守信用的舍長』之類的批判,心中使痛苦難熬.

我該怎麼辦?有沒有避免奏受到攻擊,又可以讓大家接受的方法——

『由我來代表學生會向大家說明.』

孝平提出一整晚輾轉難眠,苦思出來的想法.

『什麼意思?』

『向大家說明學生會將舉辦移除櫸木的儀式.以告別式的名義,送走迎向生命結束的櫸木.』

『嗯……』

伊織雙手交叉在胸前沉思.

……這種作法顯然只是換個說法,無論如何,依舊無法改變宿舍象征即將消失的事實.

『這樣大家會接受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不過……』

至少奏不會成為眾矢之的.攻擊的對象將會是代表學生會的,自己.

『……好吧.就采用你的意見,明天晚上,請所有宿舍學生前往交誼廳集合.』

『了解.』

伊織竟然采納了這種幼稚的提議.換個角度來看,說不定是因為事情迫在眉睫的緣故.

『明天?』

始終保持沉默的锳里華站了起來.

『未免太快了吧.』

伊織靠著桌子,隨手翻翻手上的文件.

『越早越好,不是嗎?一定要趁沒有其他變數的時候拍板定案.』

『可是……』

锳里華看了孝平一眼.

孝平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她應該是懷疑這種方法真的能夠平息眾怨嗎?

孝平本身也沒有把握.

為什麼自己會與奏意見不合呢?總覺得莫名其妙.雖然很想隨便找個人發飆,但也只能硬是吞下這股氣.

……絕對沒錯.

最適合背黑鍋的人,除了伊織以外沒有別人.

決定砍伐櫸木的決策者正是他,他的想法恐怕更加莫名其妙.或許會受到別人的批判,可是這家伙肯定依然是泰然自若地悠哉度日.


雖然不完全認同這家伙的手段,不過自己相較之下實在太嫩了.

要是把這番話告訴他,他大概會回答『那是因為我們的年紀有天淵之差嘛』.

當天夜晚.

奏獨自佇立于櫸木前.

深深吸入一口雨後的空氣,眼眶不知不覺泛著淚水,自己又不是一個愛哭鬼,卻不知怎地止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對不起.』

這句話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因為保護不了,所以感到抱歉,因為拯救不了,所以感到歉疚.

自己的力量終究有限,曆任舍長代代傳承的象征,如今卻斷送在自己的手里.

……不,不對,不應該這麼想.

想要保護樹木的,不光是自己.

傻瓜,從頭到尾,櫸木就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守護.除了總是伴隨左右的孝平,還有愛護櫸木的學生們,以及這座島上的居民,大家一直在背後默默地守護著櫸木.

——可是,無法放棄的原因是……

雖然可以體會孝平的立場,卻無法向他坦承自己的心聲.

……不知道,已經沒辦法思考了,已經沒有時間這樣優柔寡斷了.

奏走近櫸木,輕輕貼上臉頰.

一陣微風簌簌吹來.

四周的樹木沙沙作響,仿佛正在講悄悄話.

『小織說過,這顆樹不會幫人實現願望……可是,我還是相信這顆樹有神奇的力量.』

奏喃喃自語.

因為,我的願望真的實現了.

——希望孝平能再回到這座島.

六年前曾經向櫸木許下一個小小的願望.

當時與年幼的陽菜一起貼著臉頰,向櫸木神明許下願望.

『真的實現了呢……』

經過六年的歲月,再次與孝平重逢,真的好開心.

正因為如此,才想守護這顆櫸木,一點點也好,希望這孩子能再多活一陣子.

——因為繼續活下去,說不定就能實現更多人的願望.

翌日.

晚間七點一到,許多學生齊聚在交誼廳.

仿佛包圍站在液晶電視前的孝平與伊織,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集中在兩人身上.讓人感到極度不適.

奏也身在現場.

由于難得有機會這樣召集大家,現場充斥著興奮與不安的氛圍.

雖是如此.

不過,原本就打算單獨面對群眾,為什麼伊織也跟著來到現場?

大概是擔心孝平很有可能會臨陣退卻吧.

『不要這麼緊張.』

伊織拍拍孝平的肩膀.

『又不是在五萬人的面前演講.』

『對我來說已經是了.』

孝平低聲回答.

幸好他有來到現場.可不能在這家伙的面前丟臉,想到這點,便自然而然地挺直腰杆.

『…………』

孝平與奏眼神交會.

眼神不見責怪的色彩,只是充滿了無限的悲傷,正因為如此,孝平反而感到心如刀割.

『差不多該開始了吧.』

『好的.』

一個深呼吸之後,孝平做個開場白.

『現在,學生會有一件重大的事情向各位報告.』

現場頓時鴉雀無聲,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身上,讓人差點喘不過氣.

孝平調整一下呼吸之後,繼續說道.

『……我想應該有人已經知道了,穗圾櫸木很早之前就患病了.這次我們收到來自樹醫的報告,樹醫表示已經回天乏術了.』

大家面面相覷,許多人似乎是首次得知這項消息,空氣中開始彌漫著一股騷動.

『因此,在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學生會決定舉辦移除櫸木的記念典禮.』

話才脫口而出,各種聲音便有如浪潮般地朝自己襲卷而來.

『砍伐?』

『是要砍掉櫸木嗎?』

『等,等一下,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做這種事!』

孝平已經在心里模擬過各種質問了.

『穗圾櫸木已經不會再繼續成長了,因此,學生會才決定移除.』

喧鬧聲漸漸變大.

雖然有各種不同的反應,但清一色都是責難的聲浪,想也知道,怎麼可能會有人贊成.那棵樹可是這間宿舍的象征.

『一定要砍掉嗎?』

『沒有其他拯救的辦法嗎?』

孝平已經做好被丟東西的心里准備,堅定地回答.

『沒有拯救的方法,而且樹木有可能會倒塌.學生會已經定案了.』

『可是,請等一下.不覺得舍長很可憐嗎?』

就在此時,站在奏身旁的一位女生奮力舉手發問.

『舍長每天都很勤奮地照顧樹木,難道學生會要糟蹋舍長的苦心嗎?』

『這個……』

孝平頓時啞口無言.

看見孝平的模樣,奏也露出難過的表情.

『舍長,請發表你的意見!』

『……』

一位女生輕輕推了奏一把.

孝平制止了因為看見這一幕想要親自出馬的伊織,正眼看著奏.

片刻的沉默之後,奏終于勉為其難開口.

『……我,我也……不贊成.』

聲音雖小,卻清楚地傳入孝平的耳中.

『穗圾櫸木是保護著住在宿舍每一位同學的守護神.身為舍長,我不能接受學生會砍伐的決定.』

加油的聲音隨即響起.

孝平因此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很多人站在奏那一邊.

某種意義上來說,孝平的作戰計劃成功了.

『學生會不可能坐視各位同學的安危不管.比起櫸木的存在,學生會更重視宿舍每一位學生的安全.』

『…………』

奏筆直地凝視孝平.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兩個人肯定都沒有料到.

『抱歉——那麼大的一顆樹木,應該不會這麼容易倒塌吧.』

『就是呀,看起來活得好端端的.』

『是嗎?可是光禿禿的耶.』

『是……沒錯啦.』

學生們的討論聲此起彼落,雖然多半是反對的意見,不過似乎也有人聽了孝平的說明開始接受了.

……不妙.

這樣下去大家的箭頭會開始轉向.總而言之,首要之務是避免奏成為眾矢之的.

『接下來的都是沒意義的爭論,最好快點找理由離開.』

伊織低聲說道.要找一個理由結束離開,實在很有困難.

『我再一次重申.』

孝平繼續大聲說道.

『八月三十目的星期六,學生會將會舉辦移除櫸木的記念典禮,希望大家盡量撥冗參加,謝謝.』

在半強迫的致詞結束之後,孝平開始准備離開,不過要讓這麼多人接受實在有困難.

就算首要之務不是讓大家接受,但也真的很困難.

終于體會到學生會的工作有多麼複雜.

『抱歉了,悠木姊.』

伊織對奏致歉後,聳了聳肩膀.

孝平也看著奏,只見淚水早已濕潤杏眼.

『奏姊,我……』

『我……我反對.』


說完,奏隨即快步離開,然後奮力穿越人群,迅速離開交誼廳.

『奏姊……』

『我來善後,去追她吧!』

伊織莞爾一笑.

『可是.』

『安啦安啦,別小看我的領袖魅力,八月三十日那天等著看現場人山人海吧.』

伊織露出牙齒的閃光,于是孝平低頭道謝之後,馬上沖出現場.

奏會去哪,自己最清楚不過了.

孝平在走廊上奔跑,樓梯三階當兩階跑.想不到竟然還是沒看見奏的身影,看來她的腳程非常厲害,真想稱呼她為『野生奏』,孝平一邊想,一邊繼續奔跑.

……果然在這里.

透過走廊的窗戶,發現奏正在中庭抱著櫸木的身影,于是孝平毫不猶豫地打開入口的門沖了進去.

『奏姊!』

『嗚……不行……絕對不可以.』

『咦……?』

眼眶泛紅的奏一看見孝平,便一個勁地猛搖頭.

『……要是現在看到孝平的臉,我一定會說一些很過份的話的.』

聲音在顫抖.

奏死命忍著哽咽.

『……沒關系.想說什麼就說吧.』

這樣子對自己也好.

原本是一起照顧櫸木,如今卻突然作出砍伐宣言.這種行為即便受到唾棄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行.』

孝平並未停下腳步,繼續緩緩走近奏.

原本嬌小的身影如今顯得更加嬌小.

『奏姊.』

『我明白……孝平的立場,我知道你不贊成,可是……』

奏轉頭面對自己.

『但是我……還是希望和孝平一起戰斗下去,好希望能……和你一起堅守到最後一刻……』

淚水滑過臉頰,奏心如刀割.

傷害這個人的凶手正是自己,孝平明白那有多麼痛苦,正因為如此,才不得不說.

『和什麼戰斗?為了自己的堅持?』

孝平很清楚自己講了重話.

『……不是那樣的,這顆樹有大家的願望吧?已經畢業的學長姊們的願望也在里面……』

『有大家的願望就表示發生意外也無所謂嗎?』

『我沒有說!』

我知道,就算不用奏說,我也知道她沒有這個意思.

可是——

『孝平呢?你無所謂嗎?失去了這顆樹,你也不痛不癢嗎?』

『怎麼可能.』

『……』

孝平緊緊按住奏的肩膀,即使努力克制自己,仍不自覺地使力.

『和奏姊一起費盡心思照顧的櫸木,對我來說和奏姊一樣重要,因為他伴隨著我度過每一天……我怎麼可能不難過呢.』

就算在百般忙祿之中,也要抽空一起照顧寶貴的櫸木.

沒有一起去海邊玩樂,沒有一起去逛街;只有與土壤為伴的暑假回憶,是孝平最珍惜的寶物.

……如同奏對這株櫸木充滿回憶一樣.

孝平也是如此.

所以不可能會贊成砍伐櫸木的決定.

『……可是,這顆櫸木已經不會生長了,要是樹木倒塌,傷害到別人怎麼辦?如果因為這顆樹木,導致有人無法繼續過著宿舍生活,怎麼辦?』

希望她能諒解.

移除樹木並非是主要目的,保護同學生活的安全才是首要之務.

『這樣一來……奏姊一定會非常自責吧?絕對會後悔自己當上了舍長.』

『孝平……』

孝平不想看見那樣的奏.

或許倒塌的可能性並不高,但並不是零,依舊可能發生意外.

『……奏姊,真正最重要的,並不是樹木,傳說或是榮譽.』

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孝平正眼凝視奏.

『應該是住在宿舍的每一位同學吧?』

豆大的淚珠.

睫毛泛著淚光.

『住在宿舍的同學……』

奏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仰望櫸木.

由于許久未曾長出新芽,所以在青郁的樹木之中,只有櫸木顯得十分孤立.

即使如此,淋著月光的樹枝依舊綻放微弱的薄光.

那光芒微弱卻璀璨耀眼.

『……我.』

奏合起雙手,低聲呢喃.

『我知道這孩子已經來日無多……前任舍長應該也知道吧……』

『奏姊……』

『可是,可是我答應過學姊會保護櫸木,所以不可以在我這一任內失去他……』

指甲承接一滴一滴,緩緩滴落的淚水.

『現在才發現……這個理由很自私,但是我不想成為打破諾言,不守信用的孩子.』

奏的口吻帶著自嘲.

她是責任感非常強的人,所以絕對不會失信于前任舍長.孝平覺得這其實不算自私,卻無法表示任何意見.

『而且,這棵樹六年前……』

『咦?』

聽見孝平的疑問,奏才回過神吞下欲出口的話語.

『沒事.沒什麼……反正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

『真的很希望他能實現更多人的願望……』

自言自語之後,奏仰望孝平.

『對不起,孝平,其實,我應該要告訴大家櫸木將被移除的消息.』

因為我是舍長.

奏接著說.

『……對不起,竟然害你扮了黑臉,我……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不對,這是我擅自做的決定.』

『不,雖然道歉于事無補……可是,真的很對不起.』

『不……不是的,我是學生會的成員,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孝平認為自己的表現還有待加強,龐大的壓力讓自己作嘔,完全無法像伊織那樣泰然自若.

……而且,如今回頭想想.

就如同奏所說,應該要陪她奮戰到最後一刻.

孝平已經看不清是非對錯,只是身為奏的男朋友,就應該和她一起保護櫸木才對.

結果,自己並沒有做出這樣的抉擇.

這根本不是什麼負責任的表現,而是利益考量,所以奏根本沒有必要向自己道歉.

『孝平,我不敢要求你原諒我……可是,我必須完成身為舍長的工作.』

『咦……?』

奏哽咽地揉揉眼睛之後,淚流滿面地擠出笑顏.

『我會說服大家接受移除櫸木的決定.不會歸咎于小織和孝平的身上.』

剛才顫抖的聲音恢複了元氣.

『所以……希望,不,請你仔細看著.』

淚水漸漸停歇.

奏用堅定的聲音宣示.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猶豫與悲傷的表情,充滿身為舍長的決心.

『好……我會永遠永遠看著奏姊的一切.』

就算是未來她從這間學院畢業,離開這座島.

還是會永遠永遠看著她.

這是自己的決心.

『……謝謝,謝謝你,孝平』

奏牽起了孝平的手.

今天才明白,自己想要永遠牽著孝平的手,即便相隔兩地,彼此的心也能隨時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