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殺使

更漏夜寒,村口的火堆的火苗也變得黯淡了下來.被當作營房的菜棚里頭,發出了長一聲短一聲的呼嚕.四處都有值夜用的火堆,這個時候也沒人朝里面添柴了.幾個值夜的常勝軍士卒抱著長矛,或坐或站,都是面朝著火頭,等著這漫漫長夜過去.有的人在頭一低一低的沖著盹兒,帶隊的軍官不過冷眼看了一眼,就沒當回事的回頭打了個哈欠.再轉頭朝他們這個隊警戒保護的兩個大宅院看一眼.

夜色當中,黯淡的火苗只映出了宅院的輪廓,兩處院子之內的參天大樹遙遙相對,茂密的枝葉在夜風中瑟瑟而動,不出的安靜.

軍官回頭又打了個哈欠.

入娘的又是一夜過去了,大家在這涿易兩州生不生死不死的熬著,現在看來,還不如當年在遼東平叛的時候日腳過得爽利!至少知道自己要殺誰,或者被誰殺!大遼也沒有這個溜簷的架勢.現在可好,一宋一女真兩家使者戳在一塊兒.誰也不知道到底哪家是他們將來的依靠!將主大人是有的頭疼了,哪像在遼東的時候,將主帶著大家東奔西走,大聲大聲笑,腰板在馬上挺得筆直!

這女真使者倒是象個厲害的厮殺漢,脖子都快跟腦袋一樣粗了,從身邊經過都能聞到血的味道!不過起來,宋家那個短頭發的姓蕭的白臉,倒也有點架勢,看誰都是昂著頭淡淡的,沒瞧出害怕來,還敢跟大姐對著干!

不管哪家,都管大人,您還是早點定下來吧!省得弟兄們心里空空的沒有著落!

那軍官才回過頭去,蕭所在的南院牆角,就探出一個腦袋,警惕的四下望望.正是王貴,下面又七手八腳的送上一根長木料,大家動作都是又輕又慢,好容易才遞上來.王貴屏著氣息,極緩極緩的將這木料遞向對面.

咔他一聲輕響,這木料搭在了對面院子的風火牆牆頭.聲音雖然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夜里,聽得卻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蕭站在院內,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差點因為這聲響動跳出了腔子.牆角用亂七八糟的東西搭了了一個上牆的階梯,幾個人都次第伏在上頭,一個個全都屏住了氣息.

等了一會兒,仍然是杳無人聲,可蕭只覺得仿佛是過了三生七世!

無論之前的心理建設做得是多麼堅強,多麼的毅然決然,可真刀真槍了,蕭還是覺得害怕!

都這樣了,再害怕也得上哇…………

在王貴身後的是牛皋,岳飛居中壓陣.蕭在岳飛身後,岳飛方便照應一些.押在隊伍最後頭的是張顯和湯懷.常勝軍撥來的伺候下人,這個時候早就呼嚕扯得震天響,蕭也把啞巴趕回了自己屋子,還特意偷偷看著她發出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音才放下心來.三更梆聲從遠處城牆傳來,他們悄悄聚于外院最靠近北院的一角,將衣衫都收拾利落了,這才開始動作.

岳飛手里握著一根木棍,打磨得光滑,看來這兩天早就是備下了.他聽見蕭呼吸漸漸變得粗重,悄悄湊過來低聲道:"大人,不必擔心.俺們幾個兄弟,以前翻牆越戶到棧房,到莊院里頭弄糧食,弄牲口,早就干得熟了,這次不過換成去偷幾個人頭,萬安的."

你岳爺爺年輕的時候還干這個?大八卦啊.蕭瞧了岳飛一眼,看著他笑得沉穩,一顆撲通撲通只是亂跳的心竟然漸漸平穩了下來.

上面王貴已經手腳並用的從那窄窄板材上面爬了過去,他純用膝蓋挪動.幾乎是在那板材上頭滑著走,絲毫聲響都沒有發出.那板材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竟然又結實又吃得住勁.王貴一個大活人在上頭,這板子竟然沒有彎多少,看來這木匠出身的家伙眼光真還算不錯.

一會兒功夫,王貴就已經挪到了對面風火牆上,站直身子走了幾步,就到了院中大樹旁邊,一搭枝條,就已經蕩了過去,伏在了樹上.一切舉動,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真如岳飛所,是積年老手!夜色中可以看到他比劃了一個手勢,牛皋又爬上了那板材,朝對面挪了過去.

岳飛突然將蕭一提:"大人,走!我在前面壓住速度,你照著我的動作前行就是,絕不會出岔子!"

定策的時候,蕭握有絕對的主導權,但是在此刻,也只有隨著岳飛他們行事.他一聲不吭的看著牛皋也過去了,岳飛爬在了上頭,緩緩朝前移動,背後張顯湯懷兩只手伸出來將他托了上來,又在後面將這板材緊緊壓住.


從空中向下看去,饒是離地不高,黑暗當中也讓人頭暈目眩.火堆的光芒照得那幾個值守的常勝軍士卒身形清晰可辨,一個穿著袍的軍官按著佩劍,在那里緩緩走動,聊以解乏.他不時伸個腰踢個腿,身子也轉來轉去.只要他回頭一看,自己的身形,就會被看得一清二楚!

到時候怎麼?口胡,月白風清,我上房賞賞月?今天天氣真的是滅哈哈哈哈哈…………

他趕緊強迫自己不要東看西看,只是跟著岳飛爬了過去.板子再結實也是微微有些晃動,蕭一顆心跟著晃來晃去,等腳沾上了對面風火牆牆頭,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出了一身透汗!

岳飛在後面送,牛皋王貴在前頭接,將蕭接上了大樹.枝葉掩映當中,就看見北院外院口坐著一條長大漢子,夜間風涼,皮襖襟子拉得高高的,頭縮在里頭,正發出輕輕的呼聲,一頂皮帽,已經滾在了地上.外院西側廂房,也有人的呼聲傳出來.內院的門關得緊緊的,里頭房屋,只是沉浸在黑暗當中,只有輪廓依稀可辨.

張顯和湯懷已經一前一後的爬了過來.才靠近大樹,岳飛正在打著手勢要牛蓋王貴他們先下去,他突然身子一緊,輕輕一拍蕭肩膀,朝後面指去.蕭下意識回頭,只看了一眼,好容易平靜下來一點的那顆心,差點又跳出了腔子!

就看見月色之下,一個的身影在板子上朝這里心翼翼的挪過來.除了啞巴還能有誰?她看來是早有准備,衣裳都換了自己穿來的那一身破衫子,下擺還挽起來打了結,一副要趁夜做賊的樣子.

***,就知道這個丫頭長了顆七竅玲瓏心,老子要干什麼她是心里有數,還裝睡來騙老子!

岳飛反應極快,朝蕭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在這里等候.他當先一個,帶著牛皋等人順著大樹主干無聲無息的溜下去.蕭看看他們,又看看飛快爬過來的啞巴,只是苦笑不得.

啞巴的動作好快,轉眼就上了風火牆,跟一個耗子似的出溜一下就撲到了樹上.她冰涼的手指緊緊抓住蕭的手,一雙大眼睛滿滿都是害怕和委屈,只是看著蕭.仿佛蕭丟下她,就是天大的罪過.這個時候,蕭也不能和她什麼了,只是一把摟住她,捂著她的眼睛不讓她看下面.

真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丫頭哇…………可我就是你最可靠的依靠麼?可現在就連老子的每一步,都是在拿命來博!

院中是牛皋第一個沾著地面,才落地,他就一個搶步上前,一把按住了那門口打盹的家伙,捂住他的嘴.手中雪亮的插子,一下從他頸項之間插了進去!

鮮血飆射而出,在黑白的夜色當中份外醒目.那漢子手腳拼命掙紮,卻被牛皋死死捂住.一轉眼間,就整個軟倒下來.牛皋放開手,順手拿起地上皮帽,按在了他的臉上.那頭岳飛他們也已經下來,岳飛微微一比,四個人都朝廂房輕聲過去,轉瞬之間,里頭就傳來微微的響動,蕭臉上的汗又下來了,還沒進內院,要是誰一聲慘叫出口,那就大事去矣!

慘叫聲終究沒有響起,倒是臉上傳來冰冷柔滑的感覺.啞巴在他懷里抬起了頭,幫他擦著臉上滾滾滑落的汗水.

抱著一個美貌蘿莉在樹上看殺人放火,這新的人生還真是奇妙…………

眼前一切,已經容不得他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岳飛他們已經從西面廂房出來.一個個臉上身上,都是淋漓的血跡.每人手中都提著才到手的兵刃,湯懷還掛了一壺箭在腰上,正在一邊走一邊給弓上弦.牛皋奔過來,在樹下等著接蕭下來.啞巴輕輕一推蕭,示意他先下去,這丫頭動作比自己敏捷太多,蕭也就不客氣了,姿勢異常難看的抱著大樹樹干下來,倒有點象一只考拉.

他心里頭也在冒冷汗,倒不是為看見死人厮殺.這一路死人看得多了.而是岳飛他們幾個人,動手麻利,行動敏捷,配合默契.怎麼也不像才當了幾個月大頭兵的原來的泥腿子,將來得空,真要問問岳爺爺年輕時候的故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牛皋輕輕的將蕭托了下來,就手將插子遞給蕭:"大人,留著防身."

插子上頭,還留著又腥又的血痕,蕭無聲的接過.

那邊岳飛已經手勢連比,牛皋接過了王貴遞過來的一把長刀,咬在口中.在王貴和張顯的托舉之下,又翻身上了內院的風火牆.這邊啞巴也飛快的從樹上滑了下來,駕輕就熟的牽著了蕭的衣角.


岳飛回頭,朝蕭張開五只手指,果然如常勝軍那些士卒所,連門口一個,外院總計六人,轉眼之間,就已經給岳飛他們殺了個乾淨!

已經…………沒法回頭了.

蕭略略有點茫然的回頭一看,門洞里頭,那具尸首軟軟的靠在壁上.牛皋那一刀也許是割斷了他的頸子動脈,血仍嘶嘶的在朝外流,只是越來越緩.

一種莫名的緒就在蕭心中湧動,**辣的感覺直沖上頭頂.

這就是亂世,就是老子身處的時代!能否活下去,就看你的本事!最公平不過,也最刺激不過!

牛皋的身影已經翻過了內院院牆,這邊湯懷已經上好了弓弦,輕輕一彈,然後滿意的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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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慘叫,突然劃破夜空!掙紮厮打聲音先響在前面,接著才是那聲慘叫.震得每個人心中都是一抖.啞巴抓著蕭衣角的手一下捏得死緊.蕭深深吸氣,大呼出口:"牛皋!開門!岳飛王貴,你們給老子沖進去!暗的不成,就來明的!殺光他們!"

他一邊喊就一邊著眼睛,直朝前沖,這勁好大,啞巴都硬生生的給他拖出去幾步!

內院里頭,突然響起了凌亂的聲音.外面也傳來響動,腳步聲朝這邊響起.那邊短暫的厮打已經結束,傳來門杠沉重落地的聲音,大門轟隆一聲推開,牛皋頭上臉上血跡更多,只有一雙牛眼撲棱棱的翻著,也是振臂大呼:"直娘賊!上哇!"

內院格局,是三面的房屋,一面正房,兩側廂房.正房是一個二層樓,梯級在右.就聽見三面房屋都傳來吱哇亂叫的聲音,已經有一條半裸大漢從正房一層沖出來.嗖的一聲破空聲響,一支羽箭已經從蕭耳邊掠過,正正的沒入那大漢的胸口!

牛皋虎吼一聲:"湯六郎,射得好!"著已經合身撲上,和正房迎面沖出來的另一條大漢正正撞上,兩人手中都是又重又沉的長刀,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在夜色當中濺出無數火星!

岳飛幾人,也早就從蕭身邊沖了過去,兩側廂房當中都有人沖了出來.岳飛王貴張顯迎了上去,轉眼之間,就已經砍倒兩個.這個時候正房二樓上腳步聲響動,卻是一個矮壯漢子沖了出來,光頭沒戴帽子露出了趣青的頭皮,腦後三撮金錢鼠尾,左手挾弓右手持刀,看見眼前景象,頓時就大聲怒喝!

蕭眼快,一眼就看出來這正是有一面之緣的女真使者!他站在門口,聲嘶力竭的大喝:"岳飛!別管旁人,沖上去,殺了他!他是女真使者!"

這個時候,外面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響,已經有人在蓬蓬蓬的砸外院門.更多的腳步聲還在朝這里湧過來,無數條嗓門兒都扯開了,胡喊亂嚷,不知道在叫些什麼.火把也在外頭一支支的點燃,火光透進來,將這院子照得通明!

那女真使者將刀一咬,已經張開了弓,撒手一箭就向蕭射來.蕭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動作,用盡平生氣力,一攬身後的啞巴就朝旁邊一跳.羽箭破空之聲淒厲,間不容發的就從蕭耳邊掠過,在他臉上,帶出了一大串血珠!

後面湯懷,也一箭還了回去,扯開嗓門兒大呼:"大人,沒事吧!"

這個時候,蕭的血已經湧上了頭頂,哪里還顧得上害怕,只是靠著門框,一手攬著啞巴,一手戟指著那女真使者:"殺了他!"


湯懷一箭過來,那女真使者的反應也極快,一下就丟弓取刀,雙手握著長刀,當的一聲將來箭磕得遠遠的.同樣也在用女真話大聲呼喝,和蕭聲嘶力竭的喊叫混雜在一起,竟然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岳飛這個時候已經閃開地下的戰團,提著長刀沖上了樓梯,二樓另一間屋子又沖出一人.岳飛一低頭就閃過了他一刀,單手前送,手中刀尖已經從那人背後凸了出來.他合身沖上去,借著肩膀抵著那人拔刀,接著用力一甩,那人尸身就已經被他扔下樓.才踏上二樓走廊,那矮壯的女真使者已經如瘋虎一般的沖了過來,狠狠一刀劈下,岳飛用力一接,就聽見金鐵撞擊在一起的巨響,岳飛已經閃電般的閃身轉到側面,長刀一拖一帶,那女真使者從肩到背,已經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

可這使者也當真凶悍,厲吼之聲不減,丟了刀伸手就去扼岳飛頸項.岳飛也沒想到,這女真人竟然能凶悍到這種地步,如此重傷,動作還這樣敏捷!他左手在頸側一撐,那女真使者就沒有扼實岳飛的脖子.岳飛右手長刀巧妙的轉了一個角度,一下深深的插入這女真使者的側肋!

內院當中,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那女真使者不但沒有松手,還狠狠的抱著岳飛直撞向二樓欄杆.緊接著就聽見嘩啦一聲大響,兩個人從二樓上面撞倒欄杆就翻了下來!

蕭回頭大喊:"放箭!放箭!"湯懷張著弓,同樣滿頭大汗,岳飛和那女真使者糾纏在一起,這一箭怎麼放得出去?樓下王貴張顯牛皋三人,同樣被死死纏著.這些女真隨從,看著使者遭難,剩下幾個都跟發了瘋一樣,拼命亂砍亂砸,就要沖過來!

而在這個時候,外院大門,終于轟隆一聲被撞開,火光反射之下,無數兵刃寒光一起從背後閃現出來!

岳飛的身手是不用的,這女真使者雖然勇悍,可半點也沒傷著他.反而被岳飛轉眼之間就已經重創.可這女真使者真的健壯如牛,凶戾至極,如此重傷,仍然和岳飛糾纏不休!你子不馬上死掉,老子恐怕就要前功盡棄!

蕭的眼睛徹底了,他狠狠的將身後的啞巴甩開,握著手中插子就直撲了過去.

岳飛和那女真使者重重的跌在地上,垂死之際,那女真使者氣力大得出奇,已經翻身將岳飛壓在了地下,拼命的想扼死岳飛.而岳飛只是抓著還插在他肋上的那把長刀同樣拼命的亂攪,兩人都是一頭一臉的血.而蕭已經直沖到那女真使者背後,一把抓住他腦後的金錢鼠尾,用力一扯,接著插子就在他咽喉一劃!

鮮血飆射而出,那女真使者松開了手,只是在自己咽喉亂抓亂撓,格格幾聲,仰天便倒,正正躺在了蕭的腳下.

無數把兵刃已經從外院湧了進來,腳步聲連響,還有一片張弓的聲音.湯懷已經丟下手中弓,拔刀護衛住站在門口的啞巴,只是緩緩的朝後退.無數的常勝軍士卒將外院擠得滿滿的,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切.

厮殺他們見得多了,死人他們也見得多了,卻從來未曾見到.一國的使者,在另外一國使者咽喉上面劃了一刀!

是夜,女真使者撒盧姆死于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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