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火一點點的從白溝河戰場升起,在空中飄飄蕩蕩.極目四顧,黑暗當中不知道多少具尸體伏在那里.尸臭一陣陣的飄過來,仿佛天地間就沒有了其他味道.
到處都是上次那場戰事的痕跡,殘刃斷櫓,所在皆有.每一步踏出去,似乎都能踩著什麼東西.一路過來,蕭還曾看見整整一隊宋軍,皆面向北,連胯下坐騎,都被射成了刺猬,中箭是如此之多,竟然身體倒下去的時候,都被密集的箭羽撐著離地!
這隊宋軍,手中致死還將白蠟杆子的長矛握在手中.岳飛看了,只是低語一句:"楊相公的白梃兵!"
側身其中,有如鬼域.
蕭臉上圍著一塊布巾,只露出兩只眼睛.他遠遠的曾經看見了白溝河的戰場,但是真在這古戰場中,每走一步,每經行一處,都有一種強烈的不現實感.
伏尸百萬,那種慘烈,不身在其中,完全不能相像!
一行人牽著馬,心的穿行在這戰場當中,磷火將每個人臉色都映得是一片碧色.在這里,似乎連呼吸都能忘記了.
離這戰事曾經最慘烈的地方不遠處,白溝河上左右兩側,都有浮橋,離蕭他們最多不過三四里的距離.橋上火把熊熊,照得浮橋附近水面一片色的水光.橋下撐起了一排排橫著擺的長木樁,這是防止上游飄下火船燒橋的器械.浮橋橋頭兩側,都有火堆,看守浮橋的遼人士卒,正圍著火堆低聲談笑.
這些明晃晃映出來的身影,還不是最為可怕的.最可怕的,還是那些潛藏在黑暗當中,一人雙馬,負弓持刀,不備甲胄,來去如風的遼人遠攔子哨探!只有這伏尸連綿,在白溝河兩岸,直伸出去數十里的戰場,才會讓他們稍稍避讓!
前面終于傳來了白溝河嘩嘩的水聲,白溝河並不是很寬,河灘也很窄.前面的人在那里停步,後面的人跟上來,雖然不過二十人左右,但是在這河灘上也是很顯眼的一大團.雖然配的都是訓練有素的戰馬,也都銜枚,但是馬的鼻息聲,似乎還是能傳出好遠!
每個人在這個時候,都繃緊了神經.
蕭只覺得自己腿軟軟的,這個時候只有一個念頭,他帶著啞巴,到底是對了,還是錯了?
這個時候,蕭只覺得自己流著冷汗,濕冷的手心一暖,卻是啞巴的手牽了過來.回頭看去,只能看見啞巴星星一般的眸子.
一路過來,啞巴都無聲無息,只是緊緊的跟著.
也許啞巴,比我想象中要堅強………………
蕭握著啞巴的手,對她勉強一笑.
他們所在的河灘上,也有當日宋軍架設的浮橋的一點殘跡,這浮橋已經過了火,除了靠近河灘以木料為樁的一點橋面,河中心用船支撐的橋面早就沒有了影子.在剩下的橋樁邊上,還有幾具掛著的半腐尸首載沉載浮.郭蓉微微擺手,已經有一個手下無聲無息的下水,將牛皮編成的繩索套在了一截殘留下來的橋樁上頭.接著就看那手下分開水花,朝對面游過去,大家看著他沒在黑暗當中,那激起的水聲,似乎就響在每個人的心里!
所有人不時的看看兩邊遠處的遼軍浮橋,再看看前頭.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看見那長長的皮索一抖,慢慢的從河水里被拉起來,接著被固定好.郭蓉毫不猶豫的催著白鷹下河,摸著皮索,用力的試了試牢不牢,她回頭朝所有人比了一個能用的手勢,就雙手牽著皮索,朝河對面而去.
白溝河雖然不寬,但是夏季水流甚急,白鷹雄俊,都被這水沖得不時偏過頭去,郭蓉死死的拉著皮索,確保直直前行的方向.就看見她雙手交錯著向前,轉眼間已經過去了一半.
常勝軍騎士,一個接著一個的摸下河去,蕭排在正中間,啞巴緊緊的跟在他後面.幾人當中,居然是牛皋水性最好,他跟在啞巴後頭,隨時准備援手.
蕭騎著馬才下入水中,就覺得河水冰涼,滲入肌理.忍不住就顫抖了一下,回頭看看啞巴,啞巴還在努力的向著自己微笑.馬要渡河,身上實在負擔不起太重,啞巴也只能靠著自己了.只能在前後安排好保護照應她的人.
拉著皮索前行幾步,胯下健馬終于沒入河里,將頭昂在水面上,劃動四蹄游了起來.蕭本來還覺得郭蓉他們拉起皮索太過心,馬本來就會游泳嘛!騎在馬上,瀟瀟灑灑的就過去了.誰知道入了水才明白,白溝河水下暗流湍急,沖得人馬在里面都有些立不定.不住的偏離方向,要不是這皮索固定,誰知道會滑向哪里!稍稍離兩面浮橋近一些,也許就會被發現!
冰冷的河水不斷的打在身上臉上,胯下健馬努力的劃著水,馬首不安的擺動著,想嘶鳴卻被銜枚堵住,只是在拼命前行.身在其間,只覺得這劃水聲音大得驚人!拉著牛皮索的手也被磨得生疼,只覺得兩膀一會兒就又酸又麻.
啞巴能撐得住麼?
蕭努力掉頭回去,就看見啞巴努力的拉著皮索,緊緊跟著自己,兩只細細的胳膊只是顫抖著,看到自己回頭,她居然還能有心笑了一下.接著就回過頭去,深深看了背後山川一眼.
周遭一切實在太過黑暗,蕭實在看不見她回頭時候,眼中蘊藏著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蕭就感覺到身子一震,卻是胯下坐騎踩到了河底,健馬踩著河底汙泥掙紮前行,反而比剛才帶起的水聲要響許多,幾乎是跌跌撞撞的在前行.蕭渾身已經濕透了,心頭卻似有一把火在燒一樣.
這是大宋!穿越到這個時代,總算踏足大宋的土地了!
這個在中世紀黑暗的世界當中,最為繁華富庶的所在.這個又被稱為積弱積貧的所在.這個讓無數後世讀史者悠然神往,又為無數後世讀史者扼腕歎息的所在!
據是崖山之後,便無中國.那麼真正的中國,又該是什麼樣子?
既然已經身在這個時代,要自己對遼國什麼的有歸屬感,實在是難了一點.可這大宋,卻是自己天然就以為該在這里安身立命的地方!
——這一切無關理智,純屬感.
胯下健馬前蹄踩著了河岸,用力一躍,已經上了河灘.河灘之上,郭蓉他們早就在下馬等候,皺著眉頭只是看著渡河狀.看到蕭上來,明顯可以看到郭蓉他們松了一口氣,到底此行他們都是配角,而只有蕭才是主角!幾個常勝軍士卒湧上來,扶著蕭下馬.蕭下來之後,一下掙脫他們雙手,只是回頭看著啞巴.啞巴雙手已經在拼命顫抖了,牛皋抓著皮索,拼命的想湊近一些幫她.但是人在水中,馬卻不聽使喚,怎麼也超不到前頭去.急得只是圓睜怪眼,卻又不能喊出聲來.
幾個常勝軍士卒見狀頓時下水,拼命伸手出去,要接啞巴過來.啞巴卻在這個時候,抬頭朝著蕭方向一笑,松開了手.
撲通一聲,蕭想也沒想的就跳進河水當中,用力一竄,居然出去好遠.伸手拼命的一抓,手中抓著了一條皮索,正是啞巴的馬缰繩!接著他身子也是一緊,被幾只大手抓住.拼命的將他們朝岸邊拖.啞巴緊緊的抱著馬脖子,在水中握住蕭那只手,嘴唇一動,似乎想什麼.蕭這個時候卻沒心思注意了,借著別人的拉力,拼命劃水,只是朝岸邊走.
這嘩啦大響的水聲終于驚動了兩邊幾里外的浮橋上的遼軍,就看見一個個的人影站起,朝這邊努力的看.有人還在橋面上跑來跑去,點燃更多的火把.
轉眼之間,蕭已經被拉上岸,入眼之處,就是郭蓉怒氣勃勃的俏臉:"你傻啊!啞巴沒氣力了,松手抱著馬脖子不出聲正是對的,她都快到岸了,能飄多遠?隨手就拉回來了,你充什麼英雄好漢?"
啊?老子做錯了?沒人教過我啊…………
蕭渾身**的躺在那里,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已經被郭蓉一把拎起:"上馬,准備走!"
剩下渡河的人也加快了速度,郭蓉他們只是上馬焦急的看著兩邊浮橋不安的響動.火把越燃越多,已經照得這里影影綽綽.啞巴也上了岸,只是一臉歉意的看著蕭.岳飛牛皋都湊了過來,已經將長刀拔在手中.只是不安的等候著.
遠處浮橋上頭,終于傳來了喊聲,傳了過來,直擊入每個人的心里!還在河心的常勝軍漢子用力擺手:"大姐,走!"
郭蓉白著一張臉勒馬在那里不動,只是等著最後一個人渡完.
蕭看看她,郭蓉身為郭藥師的女兒,颯爽重之處,竟然勝過男兒!
最後的等待,漫長得讓人似乎覺得永遠等不到一般,當最後一匹馬渡完,擺頭抖水之際.郭蓉已經低聲疾呼:"走!"
接著她就狠狠的瞪了蕭一眼:"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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