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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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蕭在球場雅間靜候之時,時間推到前一夜去,京華冠蓋,各有不同表現.

大宋皇城禁中兩門之內,這兩天來,是一種別樣氣氛.

唐代中期以降一直到唐朝滅亡,內臣宦官的跋扈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後世明朝的九干歲,清朝安德海李鴻章之類的是完全不夠看.不過到了五代十國,內宦在失卻軍權之後,地位就一落千丈.到了大宋開國,隨著文臣士大夫的地位提高,內臣宦官們就過得越發苦逼了.只有是一個文臣就敢指著內臣宦官的鼻子痛罵,文臣土大夫在得用之後,對內臣宦官的提防更是空前的.

但是還是那句話,開國運轉良好的制度,到了末世就完全走形了.大宋中期以來,內臣宦官的地位漸次提高,李憲童貫可以外出領大軍,梁師成可領隱相之名,楊戩之輩也是風頭一時無兩.內臣宦官們已經漸次可以和文臣士大夫們幾乎是平起平坐.原來禁中事,文臣士大夫們都可以摻一腳進來,現在隨著梁師成強勢,幾乎就完全是這些內臣的天下,時于禁中家事,現在官家似乎也更信任內臣一些,很是反感文臣們時他自家禁中生活指手畫腳.而且還有極隱晦的傳,官家接位,很有些陰微事在其間,多是內臣參雜其間,文臣士大夫們不得預聞.所以官家即位之後,對內臣們信重一時無兩,讓文臣士大夫們很是在私底下吃了點飛醋,感慨了一番以前大家的美好時光.

不過公平的,雖然現在內宦得用,日漸薰灼.但是和前代的景況還是不大一樣.這些得用內臣,得用之後,其實都是脫離了純料為內臣而設的班次,進入了正式的文臣或者武臣的班次當中,應該被視為士大夫團體的外延.

最先得用的一些內宦,基本上操守行事,都不亞于當世的士大夫階層,當然現在是越來越不堪了.(北宋滅亡得早,所以沒有內宦之禍,看這個發展勢頭,要是北宋滅亡推遲個百十年的,不定就是中晚唐氣象一一奧斯卡按)禁中之事,除了官家之外,基本上就是梁師成一而決.不少嬪妃皇子帝女還要看隱相臉色.這些大家倒是習以為常了,隨著梁師成歲數漸大,精力不濟,其實時禁中事控制是漸漸放松的,不過在這兩天,一切突然又為之一變.久矣不宿禁中的梁師成這兩天吃住都在這里,還將官家哄回了禁中,內外交通,都盯得緊緊的.禁中之人行都變得異常謹慎,大家多少也知道,這些變故,多半都是因為柔福帝姬一句話而引起的,大家不是柔福,可架不住錯話做錯事得罪梁師成他老人家!

大家都不是笨人,梁師成此番作為可知他老人家真是被蕭那個南歸之人逼得急了,他老人家這麼大權勢,這麼大影響力,居然被這個南歸之人逼得要用斷然手段,撕破臉去時付他,這蕭還真不是省油的燈!

官家回禁中而宿,看來也是給了梁師成面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行事了.讓人不得不感慨官家對梁師成寵信之深.隱相既然下定了決心,大家這幾天謹慎行就是了,平安熬過這幾天,就比什麼都強.

禁中當中,自然有些人不見得那麼樂于見梁師成時付蕭,原因無他,利益使然.蕭經營起足球聯盟這麼大一注財源,禁中之人在其間分到了相當大一塊蛋糕.梁師成時付蕭不要緊,要是借機將這注財源一.氣吃掉,大家不和他鬧到天崩地陷不算完.

梁師成這兩日留宿禁中,除了以資震懾,不讓再有不開眼的人能到官家面前,錯什麼之外.就是要和禁中有力人士交涉,讓他們放心自家財源不會受損.而且蕭占了這金山的兩成收入,蕭去後,自然要分派出去,如何個刻分方法,也得好好商量.他梁師成花了這麼大氣力時付蕭,也不能白吃辛苦的.

到底,蕭讓梁師成最後下定決心時付他,大頭當然是他影響了黨爭大局,讓蔡京可能再度獲得以前的強勢地位,這是梁師成絕時不能容忍的.另外一部分,也未嘗不是看到這座金山有些眼熱一一不管是老公相還是隱相,可都是要吃飯的,老公相有大家族,要為子孫計,隱相身邊又何嘗沒有一個大利益團休?

官家回到禁中,表明了官家的態度就是默許兩個字,對這一切裝不知道,一切以朝局平穩,他不操心為要緊的事.梁師成看來是橫下一條心了,禁中這些有力人士,也就和梁師成緊鑼密鼓的交涉,激烈之處,只怕比在國家大事上面花的精力還要多上十倍不止.

梁師成雖然已經將樞府和王稟那里所有一切都准備好,卻還不能立刻發動,就是因為這方方面面還需要擺平.一切妥當了,才好行斷然之事.

蕭經營這足球之戲的全部成效這個時候才能看得完整,一則是重新出現在汴梁舞台上,一則是拉攏禁軍將門團休,還有一則是就是在別人時付他的時候,總有不少顧忌,多少還有些緩沖時間來讓他應對!

當然和人赤裸裸的談這些相關的事,不用他梁師成親自出馬.他只是擁被在自己禁中寢處高臥,等著人不斷的將消息傳回來.天色雖然已經很晚了,可梁師成還遲遲未曾入睡,睜著眼睛在軟榻上半躺半坐,他雖然權勢薰灼,卻也沒有用宮女服侍自己的道理,只有幾個內使在心翼翼的幫他捏著腿腳.

梁師成的居所之外,又傳來了低低的通傳之聲,然後就是一個居中奔走的內使快步走了進來,晚上並不算熱,但是這內使臉上全是汗,臉色潮未退,看來和時手爭論得並不輕松.到了梁師成這里,他順順氣息,恭謹的行禮下去:"恩府先生."

梁師成仍然半閉著眼睛,輕聲問到:"如何?"

那內使看看梁師成臉色,卻看不出什麼來,心翼翼的拿捏著詞句,低聲回稟:"這次還是不成,那南來子的兩成,禁中諸位要一半.而且那些武臣的份子,也分毫不肯讓.總之是人無能…"梁師成睜開眼睛,冷冷道:"就一成?"

三個字吐出來,那內使就覺得自己脊梁全被汗濕透了,囁嚅著不敢答話.梁師成冷淡的看他一眼:"還有什麼,盡管出來罷."

那內使無法,只能吞吞吐吐的回稟:"禁中諸位了,現在用度窘迫,伐燕戰事打下來,三司空空如也,天家俸祿也是如此.官家用度都不得不儉省,更不用他們.鈔法也給弄壞了,諸務生意也越來越難做,好容易有蕭經營起這麼一個足球之戲,多少家都指望著這個.恩府先生要行事,自然由著恩府先生,可下劄子的是樞府,行事的也是原來童宣撫的手下,還不都是恩府先生的人馬,萬一番了大家的養命根本,大家也只能白眼看著…………恩府先生要行事,先押兩百萬貫財貨在諸家手里,交鈔的話新屆還要翻倍.有個萬一,大家也好貼補,一旦球市子發還,大家仍然如前進項,自然將抵押歸還給恩府先生…………不然官家面前,還是有人話的,只怕恩府先生也行不得快意事了…………一開始這內使得提心吊膽,但是梁師成一直不吭聲,他也就壯著膽子一氣完.梁師成固然得罪不得,但是那禁中諸位,又豈是輕易能招惹的?自己居間傳話,少一句都是罪過.現在直覺得命數不好,隱相怎麼就選自己做這麼一個中人?

其實還有些更難聽的話,這位內使都瞞了下來.禁中那位作為大家代表的中人,還冷笑著風涼話:"蕭某人南歸之人而已,恩府先生對付來時付去,現在卻轟動汴梁.禁中諸位也算是得了他的好處,本不忍心就撇下別人的.不過總是恩府先生的面子…………不然豈有這些麻煩?來去,還是恩府先生當日太過心慈手軟!"

這內使也算是梁師成在禁中的心腹之一了,知道這句話要是如實轉述,絕時引得梁師成暴跳.他已經隔絕中外了,硬生生將一個平燕按祖制都能封王的功臣晾在一邊,無人理睬.在任何時代都是相當威福自用的表現,算是頂峰權臣才拿得出的手段.誰能想到蕭這麼能折騰,居然將梁師成這頂尖權臣都逼到這一步份上!

蕭回汴梁以後,就一直將梁師成的臉打得啪啪作響來著.

等到那內使好容易完,梁師成沉默半晌,才冷冷問道:"我們拿得出兩百萬貫麼?"

這位內使之所以能成為中人為梁師成商議這些涉及財貨的機密事,自然就是因為替梁師成管著一部分家,當下就愁眉苦臉的回答:"恩府先生用度也是浩繁…………艮岳大工,恩府先生前後貼進去何止五百萬?每次官家游宴,做道場,封贈賞賜宮觀道官,無一不有恩府先生貼補…………朝中仰仗恩府先生之輩不少,也是開銷浩知………兩百萬貫是拿得出,只是未免將來用度就窘迫了…………梁師成之所以能得寵,投趙佶所好絕時是最為重要的原因之一.趙佶修建如許宮觀,養了那麼多道官,梁師成支撐了相當一部分開銷.趙佶游宴無度,國家財政日非,又有伐燕大舉,在以前財計尚好的時候,自然是理直氣壯的用國家的錢.後來隨著鈔法日壞,國庫匿乏,也不得不表示要儉省.這個時候寵臣之所以得寵就顯出原因來了,甯願拿自己的錢貼補官家游宴享樂,史書記載趙詰屢屢臨幸寵臣宅邸的原因不少就在于此,花大臣的錢維持生活水准,哪怕是官家,這種便宜不占也是王八蛋.

史書上康熙南巡六次,多少接駕大臣因而背負虧空,就是這種況的注腳之一.而趙詰游宴大臣之家,幾乎每月都有,梁師成承擔了這種安排官家享樂的大頭,真不知道這些年貼補了多少!所以才一直寵信而不墜.

他也算得過來,只要一直在這個地位上,還怕這損失彌補不回來?不過趙詰花錢實在太狠,這麼個大宋都能給他折騰得河干海落,梁師成撈錢算是狠的了,也覺得大是支撐不住.

更不用梁師成自己排場也是極大,宅邸擬于王侯,享用不下于禁中,內臣陰微,更崇信神佛,每有布施動則干萬.漸漸也覺得內囊有點上來了,就如大宋國勢一般.

對付蕭關系黨爭要緊,在足球聯盟這金山當中分一杯羹,也是要緊!


不過梁師成之所以是隱相,就是因為比起一味逐利之輩,他知道其間輕重.最要緊的是維持自家地位,和蕭在這般僵持下去,時他聲望大是有損,要知道蔡京可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

當下就打斷拿內使的訴苦,冷冷道:"給他們!諒此輩也不敢吞沒我這兩百萬貫………不過還要和他們競逐一下,一成是不夠的,我只要蕭那兩成,其他的一介不取,不動他們分毫!再和他們商量!"

那內使知道禁中諸人在錢財上看得有多重,苦著臉動問:"恩府先生,要是禁中諸位不肯相讓,又當如何?"

梁師成沉默一下,垂首思付,再抬頭的時候老眼當中似有精光四射:"最多再遷延三日,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三日內他們還不曾改.就一成也罷!要緊的事就是,趕緊將那南來子逐出汴梁…………知什麼軍州,遠竄途中,一份牽機藥就了結了他!"

被蕭這麼一個南來之人逼迫到如此地步,梁師成饒是久在高位,可稱有宰相氣度,也恨絕了蕭!

此刻在汴梁城西一處宅邸當中,七八人在此間宅邸的一處內書房內,同樣未曾入眠,一邊密密而議,一邊等著禁中傳來消息.

此間宅邸,就是大宋開國,藝祖義社十兄弟之一,生前累任節鎮,加銜累至侍中,中書令,死後追封武威郡王,謐武烈的石守信石郡王的傳家宅邸.

現居宅邸當中的,是石守信二兒子,尚公主的石保吉一支傳承下來的.此刻自然已經沒有了祖宗雄烈風光,不過累世任職禁軍當中,和皇家關系不淺,仍然是三衙禁軍當中數得著的將門,也算是與國同休的勳戚之後.

這石家,正是石行方石胖子出身的家族.

此刻在石家宅邸內書房當中人物,無一不是三衙禁軍當中累世將門里的要緊人物,此刻大家都是一身舒適的便裝,也沒要人伺候.書房里面布設了酒菜,但是伺候人都趕到了外面,只是偶爾招呼換熱酒才讓使女下人進來一趟.七八個人隨意散坐著,一人一席,低低的談論著些什麼.

剛才禁中來人,石家當今家主已經匆匆忙忙迎出去了.等的消息雖然重要,但不過也就是寥寥幾句,立談片刻就已經知曉.當下就滿面春風的回返,一入內書房當中,七八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人紛紛起身,大家就一句話:

"石兄,如何?"

石家當代家主也如自家兒子一般身形富態,一笑起來就看不見眼睛.走幾步就發喘,怎麼也瞧不出這是一個武臣.當下滿臉都是笑意,示意這幫老兄弟稍安勿躁:"還能如何?"

禁中諸位本和我們將門世家是一體,還能害我們不成?咬死了就是蕭那分的一半,讓一成給他們,絕不會退讓一點.而且梁隱相要行事,還得有兩百萬貫押頭在俺們這里,不然絕不要讓咱們點頭,要知道,今夜在官家身邊的,可是懿肅貴妃,稍一不時,就可直達官家那里.再不成,我們舍了老臉,去官家那里叩闕去,我們勳戚世家,祖宗余烈,在文臣士大夫底下卑躬屈膝的,還忍氣吞聲的衛護大宋這麼些年,再絕了我們養命之源,還有什麼奔頭?"

老石胖子一番話,底下人頓時應和."豈不正是這個道理?開國藝祖要解兵權,我輩先祖從命.文臣大頭巾用事,我輩退避三舍,對朝廷官家已經是沒話了,現在無非就是守著自家過日子,再絕了我輩生發,還成一個什麼道理?"

"又豈是我輩而已,禁中誰不是靠著我輩才有日子過?當今官家,是用度太過.禁中諸人,無非就是那麼一些俸祿添妝,天家體面,還不是靠我輩支撐?這些也不必,天家本來就是和我輩是一體,該撐持著天家場面,但是可不能又要馬好,又要馬不吃草!"

"隱相用事,我輩束手聽令就是.可總不能盯著俺們家當用事!就是這番回話,絕不退讓!"

還有的腦子快的在算帳:"足球聯盟之戲,一年瞧得見的收入不足干萬貫,開銷就得三成奔四成,隱相要干沒這筆生意.人手他難召集,沒有我輩方便,現在足球隊伍也全是我輩,方方面面都離不得我輩…………再有兩百萬押頭,也舍不得就這樣虛拋了,這麼一算,也只能還回我輩手中,如此行事,也還罷了.真能談下來,點頭就是."

老石胖子一笑:"現在急得可不是我輩,而是恩府先生他和蕭這般拼下去,旁邊須還放著一個老公相!要行事,也就是這幾日間的事,禁中傳話,必然讓他點頭就是."

內書房中這些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這兩天誰也不覺得松心.自家幾個閑散子弟與蕭結交,是他們這些家主不會在意的事.結果卻是這些閑散子弟伙同蕭搞出一個什麼足球聯盟出來.一正式開張,本來還在觀望的備家立刻就加大了投入,原因無他,收益實在太過巨大.

對于和蕭站在一起,是不是會招致梁師成忌憚對付,時這些禁軍將門世家而是不用擔心的事.他們這些與國同休的勳戚,只要不爭權,不謀反,誰也動不了他們.梁師成就算要動手,也得保證他們的利益不受損.所以這些世家立刻和蕭打得火熱,背後含義就是要在盡可能短的時間里面,讓這球市子站住腳,將蕭那些經營的本事盡可能多的壓榨一些出來.所以這些時日,蕭什麼就是什麼,一些子弟為蕭奔走行一些私密之事,各家也是眼睜眼閉眼,這些將門世家和蕭好得穿一條褲子也似.

現在梁師成終于再也按捺不住,要對蕭動手,大家和蕭的分,也算是到頭了.

對于這些將門世家而,也談不上什麼涼薄.要是蕭的對手是另外一個人,甚或和梁師成有什麼私人恩怨,而不是牽扯到黨爭當中,蕭這麼會生財的一個人,什麼將門世家也會保他一下.

但是作為一個個傳承上百年的大家族而,不卷入大麻煩當中是曆代傳下來的世家心法.

朝中黨爭,已經讓無數人落馬,讓國事變成這般模樣.如果以前黨爭還是爭什麼新法舊法,大家的的確確是政見不同.現在黨爭就純料是我在台上你就不能在台上,完全都是利益之爭,國家如何,朝廷如何,已經顧不上了.正因為如此赤裸裸的,才更顯得加倍的殘酷劇烈.現在朝中兩黨爭斗之首,一個隱相一個老公相,都是厲害人物.一旦卷入其中,破家都是論不定的事,要知道大宋傳承下來的祖宗法度,現在可不知道還剩下多少!

換在前代,蕭這麼一個平燕功臣,縱然不會重用,但也免不了富貴尊榮高位,豈會招致現在的命運?大家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禁中有了消息,這些養尊處優的將門各家家主們就覺得倦意上來了,很有人連著打了三兩個哈欠,眼角也沁出了淚花.

石老胖子笑著趕人:"去休去休!都且安置罷…………這些年來,誰吃過這般辛苦?俺是不要面皮了,誰要俺上陣,俺就辭官.你們不少還號稱騎射傳家的,人前總吹噓騎得劣馬,開得硬弓,端得使得一手好馬槊,瞧瞧這般模樣,讓你們上陣.身不解甲,夜不安眠,飲食粗劣,誰還耐得一"

當下就有人笑罵:"誰還指望俺們上陣?伐燕戰事兩萬禁軍到河北走一遭,誰還看不明白?眼看著整練禁軍事,也就要敷衍了事,蕭如此下場,誰還敢來趟這趟混水?大家還不是該怎生就怎生照常過日子,這陣,是輪不到我輩親臨了!"

不知道有個人是不是累得糊塗了,呆呆隨口了一句:"那萬一有敵,誰來上陣?西軍平燕,打得也是不堪,全靠蕭撐持門面,蕭平燕大功,都沒下場了,下次換誰?"

一句話出來,內書房內才泛起的輕松慵懶的氣氛頓時就沉默下去,大家都眨著眼睛不話,一時間變得安安靜靜,只聽見燭台上浸香大蠟燭花爆裂開來的輕響.

半晌之後,才聽見一個人喃喃道:"蕭此子,可惜了……武能滅國,文不知道如何,但經營這足球聯盟,也是有丘壑的.現在國事就重財計,只怕比老公相還強一些…………這等人物梁冠蓋濟濟,容一個能厮殺的也罷………"幾聲歎息,不知不覺的就這樣在倦極的時候滑落出來.


石老胖子見大家得不是路數,當下也只能強笑:"國事如此,我輩武臣勳戚計較多了,反倒是罪過,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

平白給自家招晦氣.煌煌大宋,能人異士盡有,到時候還怕乏人不成?叨擾俺家也足夠了罷,瞧瞧這清雅地方,給你們折騰威什麼模樣?去休去休,等一切風平浪靜,汴河邊上我在設宴,灌倒你們這幫老驢!"

在這一夜,禁中官家居所,官家也是久久未曾入眠.

在官家趙詰身側,正是茂德帝姬和柔福帝姬的生母懿肅貴妃.生女兒或媚豔無雙或蘿莉賣萌,懿肅的姿色自然不差,快四十的人了,保養得仍然極好,一頭青絲仍然光可鑒人.

宋時皇帝臨幸妃子,沒我煌煌大清那麼多變態的家法.禁中地方不大,寢宮也不很大.

官家和懿肅在一起,時坐酌,然後閑話一陣洗漱就寢,跟正常夫妻居家過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宋時本來就是皇帝煙火氣最足的一個時代,雖然這當媳婦兒的見著老公的日子實在是屈指可蜘……懿肅久曠,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兩人就寢,未免有番需索.趙佶保養得當,身子相當壯健,雖然身邊女人從大奶可以排到N奶,應付得也算游刃有余.

龍鳳合歡一番,懿肅渾身酥軟,膩著趙詰沒多久就沉沉睡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的時候,睜眼一看,寢富內仍然燭高燒,幾個宮女仍然在紗帳外侍立在自己位置,垂首默不作聲等著官家和貴妃的吩咐.身邊趙佶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帳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懿肅才醒,聲音猶自發膩,水蛇一般纏上去,低聲問道:"好官家,怎麼還不睡?"

趙詰眼神一動,轉頭看看懿肅保養得精致萬分的臉.在這一瞬,心下竟然略微有點愧疚,這個女人當初進宮的時候很得寵愛,可惜的是只生了兩個女兒.歲數大了之後,自己關顧得就少,可她仍將茂德和柔福教養得很好.茂德害羞靦腆文靜,柔福天真爛漫活潑.天家兒女其實是最容易有怪癖和扭曲性格的,茂德柔福卻沒有這些毛病,也是他最疼愛的兩個女兒.

陪兩個女兒的時間也不少,對她們的娘卻見得極少.想起當年他也曾整日都寵愛著這個女人,一旦撤手,在這個年紀,火熱之後的冰冷寢殿,這些日子她是怎麼熬下來的?

心下既然有了點愧疚,心里在想的事,自然而然就滑出.來了:"實在不覺得倦,只是思量,梁師成怎麼就容不下一個蕭呢?"

懿肅心里頓時咯噔一下,睡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蕭此人他如何能不知道?那個足球聯盟,她的外家投入不過幾干貫,就占了足足一成的股份.官家子女那麼多,和王皇後生的長子當今太子殿下不論,最喜歡的子女就三人,一個是三子趙楷,另外兩個就是她的女兒.因為這兩個女兒,懿肅在禁中地位可以想見.今夜她外家心腹,代表從蕭手中得利的整個利益團體,正在禁中和梁師成討價還價,為的就是這蕭之事.

禁中之人地位如何,完全依附于官家的好惡.一切都從順官家之意這個原則出發.廳才無意間聽官家一句話,仿佛有保全蕭之意.

如果這般,還要不要和梁師成談下去了?或者干脆就站到蕭這邊去?要知道梁師成一年給她的孝敬,不過就幾萬貫,而蕭帶給她和她外家的,卻是一年幾十萬貫!一旦這生意易主,天知道會有什麼變故!

懿肅心里飛快轉動,一時則聲不得.而趙佶本就不是一個心思多深沉的人物,一旦話不經意間出.忍不住就繼續下去,將心頭縈繞盤旋的事都出來了.

…………

梁師成有大功,調和內外,羽翼天家,節制大臣,都得用得狠.朕修真養性,大有進益,也少不得他提點富觀的功勞.

蕭是得蔡京支撐才得最後成就大功,朝中現在動輒結黨,蕭一旦立足,怎麼會不為蔡京所用?太師權重,複相本來就有些勉強,不能再重其權了,將蕭盡早放出汴梁,也是保全伽………只是薄待功臣這個名聲不好聽罷了,梁師成也替聯擔了這個罵名…………若不是如此,梁師成這般隔絕內外,朕豈能視而不見?’’

看著官家又在梁師成好話,懿肅已經打定了主意,官家是念舊之人,梁隱相寵信未衰,何必和他打這個擂台?蕭去後,就算勒措了別家,梁隱相也未必敢少自家這一份,一切就裝傻也罷.

枕邊人一瞬間轉了不知道心思,趙佶卻還在那里苦惱的自語:"可這蕭也是難得有才具之人啊………練兵打仗不用了,又是一個秋武襄,出身南歸之人,也和秋武襄差相仿佛.財計之事,看來也頗有一手,要不然怎麼整治出一個日進斗金的足球之戲.

可保全了他,又傷了梁師成的一番誠心,他也是為了朝局……"到這里,趙詰才想起來,蕭經營起這個足球之戲,自己枕邊人外家也是側身其間,自己嘮嘮叨叨了這麼多,要是走漏出去,讓眾多揣摩聖心的人知道,又是一場麻煩!自己已經默認的逐走蕭的這番事,不知道還要生什麼變數!

他雖然有心事,反複思量到難以入眠.但是為了蕭壞了現在好容易形成的平衡朝局還是不願意的,最重要但是趙詰卻不會承認的是,梁師成和他親厚,蕭就遠遠看過一面,按照他的性子,怎麼會去偏向蕭?趙詰雖然容易沖動,處理國事散漫,憑的多是好惡而不是理智,但總得要給趙詰一個沖動的由頭啊.

這件事,只要沒什麼太大的變故也就是這樣了,他趙佶裝聾作啞,梁師成逐走蕭順帶敲打蔡京.國事就這般繼續維持,他也樂得省心.雖然這國事好實在有點虧心,但壞也壞不到哪里去了吧?不是已經攻滅了遼國麼?

女真再強悍,難道還能比當初遼國還要厲害?

就如此罷,就如此罷…………只要再不煩神就好.這兩年因為伐燕戰事,平白添了多少風波!

趙佶心里面已經做了結論了,面上卻還是重重瞪了懿肅一眼:"此乃國事,你聽之過耳就罷.不是婦人能插嘴的!若有什麼風聲走漏,朕卻是不答應的!"

懿肅一笑,依著趙佶:"妾身女子,依附官家如絲蘿而依喬木.大宋攻滅遼國,西賊也已經束手.國家正是豐亨豫大的局面,妾身只是安居享福便是,其他的什麼也不懂.哪里會去多什麼?大宋是官家的大宋,什麼還不都是官家決斷?"

趙佶勉強一笑,閉上眼睛.卻還是怎麼樣也睡不著.半晌之後,才無聲的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突然就想起了李師師.這禁中之人,哪怕是身邊嬪妃,也都是和這紛繁的汴梁城中一切糾纏不清,對著他只會曲意討好,背後卻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時這仿佛始終理不完的國事,趙佶實在覺得厭倦透了.

只有在李師師那里,這個清清亮亮的女子,才會和他些真正的家常話,時他使些性子,她才和這汴梁城中所有一切沒什麼糾葛,的都是些真話實辦………要不然天下美女盡有,他怎麼會就舍不得這麼個李師師?

讓梁師成一一算了,這幾天自己就當見不著他罷,隨他行事去一一找個內使安排一下,過一兩日就去李師師那里歇一宿罷……

趙詰入睡之前,最後的念頭就是這個.


在這一夜,球市子不遠處的環慶軍大營當中,王稟和馬擴端坐在王稟衙署內院私室當中,默然對視.

兩人不知道已經默默時坐了多久,幾案上本來還有酒肴湯羹,這個時候都已經變得冰冷了.

馬擴突然起身,一張英武面孔漲得通,攘臂怒道:"俺們豈能如此行事?就算和蕭顯謨不做一路也罷,就算此刻不能為蕭顯謨功不得賞而不平也罷…………再不濟也不能時蕭顯謨落井下石,對他行此等事!"

他吼完之後就呆呆站在那里,神色從激憤又變為悲涼:"正臣兄,王將主,百世之後,這是要被人指著脊梁罵的亦…………這麼個大宋,就容不下一個蕭麼?"

王稟呆呆的坐在那里,一聲不吭,之時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馬擴又怔了一會兒,突然身子一動:"不成,俺得去知會蕭顯謨,讓他叩闕,讓他去尋老公相,去尋任何能幫一把手的人!為國立下奇功之人,不能落一個沒下場,不然還有什麼天理,有什麼人心?將來還有誰肯為大宋死戰?"

他是身手矯捷的武臣.到身到,一要動身,幾步就竄到了門.王稟突然重重一拍面前幾案,大聲怒吼:"馬子充!你就想讓這大宋黨爭,再起波瀾,讓老公相和隱相斗得不可開交,讓伐燕戰事之後干瘡百孔的朝局再難以支撐,讓這汴梁,再亂成一團,比伐燕戰事進行時的朝中時局,還要更不堪一些麼?"

馬擴身子一震,雖然站定了腳步,卻不服氣,扭頭過來憤憤的看著王稟.仿佛只等王稟完他的話,就要不管不顧的繼續沖出門外,和蕭站在一處,與蕭共進退同生死一般.

梁師成和吳敏與王稟計較定後,當時就擬下劄子,交給王稟秘藏,讓他揀選心腹,做好准備,只等梁師成的號令行事.而王稟回來之後,將自己關在衙署之內,遲疑了一天,才將馬擴召來,將所有一切都和盤告之與自己這個左右手.

結果就是這般模樣,仿佛在下一刻,這自從如環慶軍以來合作得親密無間的兩人,就要馬上決裂一般.

王稟神色悲苦,輕輕的搖著頭:"你馬子充少年英俊,得官家賞識,奔走南北,與女真締結海上之盟,參與了商議攻滅遼國的大事.

臨陣的時候也絕不退縮,沖殺在前,將士歸心,宣帥愛重,就是蕭南歸,也將你引為知己.克複涿易,死戰古北,無役不與,行事光明正大,事事時得起良心……………俺王稟卻是何人?背門而出西軍,投效新恩主童宣帥,伐燕戰事要緊關頭卻無寸獻,束手坐看宣帥去位,不能隨之同歸,反而得環慶軍大鎮…………這名聲實在夠壞的了罷?現在還不止此,俺王稟就要去對付一個為國立下平燕大功之人,再換自己更高的身價地位.你馬子充自始自終,聲名得保.俺王正臣卻不是個東西.王稟的痛切,馬擴有點遲疑.最後卻還是咬牙低聲道:"這是要去對付為國宣力功臣………平燕戰事死人堆里面滾出來的袍澤弟兄!到什麼地步’這事也做不得!"

王稟重重拍案,滿腔覺得都是莫名的怒意,這怒意卻不知道由何而發,更不知道這怒意要傾瀉向何處,這時候他恨不得自己就在戰場上,砍下幾個西賊韃虜腦袋才好發泄!

他的聲音也越拔越高:"難道就僵持在這里?蕭顯謨縱然闖過這一關,難道隱相還能放過他不成?神武常勝軍久在汴梁這樣虛耗’也就廢了.而蕭顯謨那邊不得了事,誰也沒有心思顧及到俺們這支環慶軍這里,什麼時候才能出鎮河東?如此世道,如此朝廷,要展胸中抱負,要無所掛礙效力沙場,也只能依靠一頭!

你馬子充是乾淨了,什麼齷齪事都不肯沾手,矯矯不群,但是看你又做得甚事了?蕭顯謨立下平燕大功,也是先在宣帥麾下效力,然後抱上老公相粗腿,來回之間,沒有半分猶鄂…………現在蕭顯謨卷入汴梁黨爭當中,必然已經難以再有寸進,這戍邊為國,效力沙場的事,總得有人去做,難道要讓俺們和蕭顯謨一起,在這汴梁城沒頂麼?俺們地位若穩,還能多保全蕭顯謨一分!"

王稟激憤,這番話得並不是多有條理.

馬擴是才兼文武的少年才俊,卻將他話底意思聽得清清楚楚.

政治本來就是再肮髒的東西不過,側身其間,難道還能指望自己雙手清白,良心永遠都得過去?在大宋這個黨爭劇烈的大環境之下,要做點事,也只能依附一黨,盡量抱著最粗的大腿.不然就留在這汴梁爛泥塘里面,載沉載浮,渾渾噩噩的了此殘生,

他馬擴在蕭童貫破臉的時候,兩不相幫,後來身體也大好了,卻還裝病臥床.倒是全了童貫對他提拔之恩,蕭和他並肩死戰之.但是卻又鋒過多少建功立業的機會?

王稟也有一顆雄心,也是難得的能做事,能領軍,能厮殺的將領,一身本事,滿腔抱負,只會在他馬擴之上,不會在他馬擴之下.

他如何不想建功立業?他和馬擴要將這支環慶軍帶出來,成為大宋重鎮,成為禦虜雄師,只有依附一黨,而且不得不做一些違心的事.

現在汴梁朝局明顯是梁師成強勢,蔡京居于守雌地位,他們也別無選擇,只能牢牢依附于梁師成,納了投名狀,才能移鎮河東,血戰邊關沙場,成為將來大宋中流砥柱之一.

蕭惡了梁師成,在黨爭這個大背景下,梁師成什麼也一定要將蕭扳倒.從現在這個局勢來看,蕭的實力和梁師成的實力實在是不成比例的懸殊.雖然蕭在竭力掙紮,居然還有成效,但是這種掙紮,還能堅持多久?既然他們就算束手旁觀,也救不了蕭.

還不如忍著將來罵名之憂,納了這個投名狀也罷.

大宋政爭好歹是死不了人的,他們地位能穩住,將來還能多照應蕭一下……此間狀,細思下來就是如此不堪.在大宋此刻朝局當中,要做一點事就是這麼難.

一腔熱血,滿腹報國之心的壯士,每前行一步,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甚而要出賣自己的良心!

一時之間,馬擴再難挪動自己的腳步,呆立在門.訥訥的不出話來.

王稟爆發完之後,渾身也沒了氣力,軟軟的靠在椅背上,緩緩用手捂住自己臉,疲憊的話語從指縫當中吐露出來:"俺已經求了恩府先生,顯謨是沒什麼大礙的,逐出汴梁,讓他和神武常勝軍再無瓜葛就算完………知一軍州也是論不定的事.子充,就這樣罷,就這樣罷…………這事,你要不願意做,束手看著或者干脆知會蕭顯謨那兒都是由你,俺卻是必行不可,只等著恩府先生那里傳來號令,就即刻行事.有什麼罵名,生前死後,俺王稟擔著就如何…"久久之後,馬擴才歎息一聲,語氣似笑似哭:"如此大宋,如此大宋!京華冠蓋之下,望之不似人間!還是去河東罷,邊關沙場之上,那里不定還乾淨一些…………正臣,既然在你麾下,軍中自有階級法,俺效命就是.

和蕭顯謨那里,就算是絕了交…………當日在燕地,俺就應該明白,這世上本來就沒什麼兩全的事!"

他轉身踉踉蹌蹌走出門外,突然對著頭頂夜空一聲大吼:"將來只有戰死沙場,俺馬子充才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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