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亂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殺王(七)

冬的一聲輕響,卻是董大郎從後院院牆跳了下來.兩個引著他來到這宅院後面的女真親衛,還騎在牆上,警惕的四下張望,隨即也跳了下來.

銀可術雖然派自家親衛盯著完顏設合馬,但是完顏設合馬是何等身份,這些親衛也只敢在前面正門守候,此時此刻,銀可術要操心的事情也多,怎麼可能自家出馬,將完顏設合馬看守得嚴嚴實實的.

董大郎落地之際,又震動了傷口.痛得眼前當即就是一陣發黑,但是這個時候,卻不是他休息的時候,只能咬牙硬撐.

更不用說此時此刻,他心頭也在狂跳,哪里還能想到自己的傷勢!

兩名親衛是曲曲折折的將董大郎引來,一路避著人,幸好宋軍長圍張家大堡,能動的男丁幾乎都輪班上寨牆值守,堡寨之內,幾乎是空空蕩蕩.張家大宅里面,男丁出門,女眷藏在屋子里面更是不敢露頭,生怕給女真貴人看上了,一把搶過去,到時候清白不保,對不起老爺.一路行來,竟然無聲無息.

兩名女真親衛落地之後,也不多話,頭前帶路,引著董大郎就朝後院走去.穿過宅院,直到後花園那里.張一茞附庸風雅,倒是在自家大宅後面建了一個後花園,還有一個不倫不類的水亭在那里,後花園內偏偏又沒有池塘,說不出的古怪.

不過此時此刻,後花園水亭當中,沒一個人懂得賞鑒這些東西.水亭當中,席地鋪了幾床皮子.幾個人盤腿而坐,上首一人摘了貂帽,頭皮青黝黝的,露出了腦後的金錢鼠尾.在地上盤腿坐得筆直,不是完顏設合馬還能有誰?

在座幾人都將目光投了過來.正是留在大堡當中的幾個女真謀克,就是有人不能親來,也派來了心腹的蒲里衍,都是完顏家的嫡系子弟.看到董大郎到來,一向對董大郎冷淡蔑視到了極處的完顏設合馬居然一下跳了起來,光著頭就這樣迎了出來,低聲笑道:"大郎,這般將你接過來,切莫見怪!俺們正在好好商議,如何打贏這仗.不要勞煩某家爹爹,再給銀可術這個小部出身之人一個好看!"

董大郎正色行禮,起身道:"俺受銀可術貴人推心置腹相待,小王此番話語,大郎卻是不敢領教.既然小王見召.現在也已經見到小王了.大郎就此告辭."

完顏設合馬臉色有點發青,哼了一聲,故作豪爽的拍著董大郎肩膀:"沒想到大郎你倒是忠心!但是你卻要知道,女真的基業,是俺們完顏家的,不是銀可術這個假完顏說了算!你要富貴,只有完顏家能給你!再說了,俺們也是商議如何打勝仗,又錯在哪里了?無非就是銀可術這厮跋扈,壓制于某家罷了!這和南人交鋒勝敗.是某完顏家的事情,俺們又如何商議不得?大郎你深知燕地內情,又親眼看見了蕭言那厮所立營盤,深知他的內情,正要借重!某不是在這里誇口,銀可術能給大郎你的,某能十倍加之!"

董大郎低頭沉思一會兒,猛的跺腳:"說不得了,銀可術貴人恩情雖重,但是俺于那蕭言,實在有三江四海一般的深仇,只要能擒斬于他,其他也顧不得了!"

完顏設合馬呵呵大笑,用力拍著董大郎肩膀:"就是這個計較,大郎,你且放寬心,只要某設合馬在,就保你在女真的富貴終身!"

言笑之下,設合馬居然牽起董大郎的手,親自引他到亭中席地坐下.在亭中的女真謀克蒲里衍,往日里都是百般冷遇董大郎的,今日設合馬如此作態,他們都勉強起身,朝著董大郎行禮示意.董大郎卻也不拿大,一一回禮示意,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

才等董大郎落座,完顏設合馬就忍不住開口,疾疾問道:"大郎,蕭言所部,當真是孤軍?當真只有一千步卒,營盤設立,當真如此薄弱,營伍士卒,當真如此懈怠?"

一連幾個當真,從完顏設合馬那里沖口而出.董大郎心下冷笑,臉上神色卻恭謹到了萬分,斬釘截鐵的道:"就是如此!屬下曾言,蕭言這厮向來敢賭,他也知道,他這誘敵之計,一眼就能被俺們看穿.所以他要將自己中軍,經營薄弱得讓俺們足夠動心,他就是拿自己性命,在賭俺們敢不敢出來!所有一切薄弱散漫處,比起俺回稟的,還猶有過之!"

一個謀克謹慎的又問了一句:"那一千步卒,可否精強?"

這個謀克是給古北口左近那一場仗,打得小心了起來.當日蕭言所立下的陣列,不管女真大隊如何突擊,就是巍然不動,那時場景,到此刻女真軍將還無時或忘!

董大郎咬牙切齒的冷笑:"那些步卒,原來俺董家基業…………是蕭言那厮,奪了俺的常勝軍,收編在自己麾下的.這些人馬,俺一眼就能認得出來,再不會錯!"

他又細細解釋下去:"俺駐屯涿州有日,宋人軍馬逼近白溝,俺也曾經親赴前線.和蕭言這厮又是一再的打著交道.蕭言這厮麾下得用的兵馬有兩支,一支是輕騎勝捷軍,一支是重騎白梃兵.都是南人舉全國之菁華養育出來的強兵,在古北口,在左近會戰,蕭言帶著的都是勝捷軍.現在堡外重騎,就是白梃兵.如這兩支強軍,當然不可輕視.然則蕭言卻為了將俺們吸引出來,將勝捷軍和白梃兵都遠遠調開.兩軍不過三四千之數,已經全部示形在外,蕭言身邊,再無強軍.他的步卒,多是常勝軍改編,當日自家兵馬,俺自然有數,絕不能當女真上國鐵騎之一擊,軍情就是如此,若有虛言,董某人甘當斧鉞之誅!"

董大郎麾下兵馬.就是他那幾百老底子,還是常年征戰的騎軍精銳,在女真軍將看來,也不過如此.這個時代的步卒,多是充數的消耗品.就更等而下之了,董大郎如是說,在坐幾名女真軍將都松了一口氣.

完顏設合馬狠狠的一拍大腿:"銀可術膽小,某卻膽豪.這個魚餌,他不去吞,某去吞了!抽調人馬,奪北門而出,南人給俺們開了一個口子,俺們也就不必客氣,潛越出去.去擒斬那蕭言,消滅宋軍首腦,一舉底定此處戰事!"

他在那里激動,在座幾名謀克蒲里衍卻是一臉為難模樣.完顏設合馬見召,他們不得不來.偷偷摸摸的為設合馬親衛引到這里.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對.

要說他們滿意于銀可術龜縮不出的方略,那也是假的,但是大違銀可術將令,擅自出擊,要是勝了,一切好說.要是敗了,設合馬身份尊貴,沒有大礙,他們卻吃不起銀可術的雷霆大怒!

看著眾人遲疑,完顏設合馬的臉色.慢慢的陰沉下去.他少年心性,驕橫慣了.在銀可術這等宿將面前吃癟,倒也罷了.這些女真謀克蒲里衍們如此輕慢于他,叫他怎麼消受得了?當下只是冷哼一聲,語氣當中,滿滿的都是森寒味道.

半晌之後,一個蒲里衍才勉強道:"南人本來擺出的就是引誘俺們出擊的陣勢,俺們大軍兩百余騎,出北門,如何瞞得過南人耳目?再加上要召喚游走燕山間的主力來會合,更需要時間,那個時候,南人軍馬都已經齊集了…………到時候,怎麼才能去偷襲蕭言那厮的中軍?"

完顏設合馬冷冷的看他一眼:"某從來沒想過要召集這里的大軍!某有親衛數十騎,堡中三個謀克,各助我二十騎,只要這六七十騎精銳,以臨近堡寨新附軍助陣,就足夠襲取這麼一座小小營盤!就算南人長圍兵馬,看見俺們這六七十騎軍馬出堡,他們本來就是虛留北面,讓俺們方便傳遞軍情,將蕭言這厮孤軍獨處的消息傳遞過來,也只會以為俺們是繼續哨探,進一步探查清楚軍情的傳騎.怎會調動大軍攔阻會戰?等堡內堡外,不論是銀可術還是南軍將領想明白了,俺們已經取了蕭言那厮的首級在手!"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的女真將領成長于兵間,一時英豪聚集,幾乎每名統兵將領,都居于平均線以上的水准.哪怕是完顏設合馬這等一向被宗翰呵護照料的女真青年親貴,也有相當水准.雖然輕狂暴躁,但是戰場局勢,仍然把握得清楚,而且更有領六七十騎獨闖宋軍中軍的膽色!

在一旁恭謹只是聽著的董大郎,忍不住都微微色變,看來以前,自己當真有點小看了完顏設合馬…………他偷偷的將眼神轉開,無目地的向外轉了過去.嘴角浮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樣的完顏設合馬,又是不是那蕭言的對手呢?如果說這個時代的英傑,所作所為還在人想象范圍當中的話,這蕭言,卻是無數次的死中求活,創造了太多讓人不敢置信的奇跡出來了…………

完顏設合馬說出他的盤算,幾個女真謀克蒲里衍都神色一動.打仗,他們向來不怕.以六七十騎闖一千散漫松懈步卒的營盤,更嚇不倒他們.也許這般,真的是能盡早取勝的捷徑!完顏設合馬的盤算,已經足夠可行了…………可是還是那句話,勝了還好說,萬一敗了,怎麼面對銀可術?這支軍馬的統軍大將,可不是完顏設合馬!

完顏設合馬看著座中謀克蒲里衍們為難的神色,也知道他們心中所想.這個一向驕橫的女真青年貴戚,這個時候居然也放緩了容色,溫和的道:"某自然知道大家為難,可是座中之人,都是完顏家的子弟,更多是俺們國相一系的,跟著俺父祖再到某家,最是貼心的人物…………某如此身份,又何苦和銀可術對著干,他還不是某爹爹麾下將領?某所心切的是,不能在這里挫了俺們這一系的威風聲名!"

眾人紛紛抬頭,看著完顏設合馬.他也緩緩的站了起來,負手踱了幾步,臉上也有了憂思甚深的容色,低低道:"阿骨打老皇帝英雄一世.畢生事業就是擊滅遼國.眼看得遼國崩潰,俺們背後議論,也知道老皇帝身子不行,去日無多了…………

…………老皇帝身後,這麼大一片打下來的基業.國中幾系.就要確立各自地位!俺們宗翰家一系,本來血脈上就略略遠一點.宗弼一系,此刻也是極盛.將來如何,正未可知,爹爹靠著高人一等的功勳勞績,才站穩了這個和宗弼分庭抗禮的地位.此次南下,又是違背了阿骨打老皇帝的詔命,是自行決定南下試探南人虛實,甚而窺伺燕京的…………要是俺們就這麼丟人的在這里龜縮不出,大大的折損了俺們女真的威名.在幾千南軍面前,還要等待俺們女真西路軍全軍來援…………這等尷尬局面,傳到了國中,宗翰家的聲名若何?到時候俺們這一系,如何自處.難道就居于宗弼之下.一輩子聽他們調遣麼?俺爹爹打出了這樣的地位,卻不能敗在俺們手中!就為此,俺也要擔起這個重任來,要挽回這個局面,一舉速勝,在爹爹不得不趕來援應之前,一舉將那蕭言擒斬!"

他說得動情,目光炯炯的看著在座諸將,雙手撫胸,行禮下來:"諸位和俺們宗翰家.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就拜請各位,陪著俺設合馬去拼殺這一場,將來富貴,還不是于大家共之?話就如此,且看大家如何罷!"

完顏設合馬行禮完畢,起身又冷冷一笑:"銀可術現在想些什麼某不知道,他反正是小部出身,還能在國中爬到什麼地位去了?不管誰當大權,反正他都能投靠,他好大虛名,別人也樂于用他.某等宗翰一系嫡系人馬,又能投靠誰去?"


完顏設合馬說得如此誅心,在座當中,人人動容.

這些謀克蒲里衍,久在宗翰麾下,早就和他榮辱與共了.女真軍政一體,一個謀克,既是軍事單位,又差不多就是一個家族單位.現在完顏阿骨打身體不成了,大家都知道.在這個絕世強人身後,在滅遼戰役當中崛起的女真國中各系,現在也是暗流湧動.為將來地位計,甚至問鼎大統,已經沒有了才起兵時候的那個舉族一心的氣氛.

完顏宗翰領西路軍出征,國中宗弼一系,對他不聞不問.不給援軍,只是管他要耶律延禧.

就是當初議定讓宗翰領西路軍遠出云內諸州,追擊耶律延禧,也未嘗沒有在完顏阿骨打在苦熬著最後日子的緊要關頭,將這一個權位有力爭奪者遠遠打發出去的意思.宗翰出征,雖然不言,但是心中那郁郁之意,大家都多少有數.

完顏設合馬將話說得如此明白,大家都知道厲害.現在國中各系,恨不得抓著對手每一點錯處,宗翰擅自發兵南下,已經不對了,還架得住再加上一個南下之後,還在南人面前吃了這樣一場丟臉敗仗,女真健兒,被幾千南人圍得龜縮不出的罪名?

宗翰倒黴,大家也就跟著倒黴.為宗翰計,為自身計,最好是能在大軍趕來之前,將這場敗績抹消掉,甚而打一場漂亮的勝仗!讓國中其他各系,對宗翰這一系,再無話可說!

眾人靜默一陣,一個謀克慨然站起,朝著完顏設合馬行禮道:"設合馬,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俺們就再沒什麼好推脫的.俺們和宗翰家早就一體,俺回去就抽二十最精銳騎士給設合馬,到時候銀可術如何,也顧不得了!"

有人先發話,其他人都次第站起,紛紛向完顏設合馬應諾.只等他部署下令,今夜就抽調人馬,瞞著銀可術沖出這堡寨去.

完顏設合馬大喜過望,笑逐顏開的站起來,一一和他們摟抱示意.幾個謀克蒲里衍都退了下去,在設合馬親衛引領下,轉到後院翻牆而出,就等完顏設合馬布置下令,他們依令行事了.

將幾個謀克蒲里衍送走之後,完顏設合馬轉頭過來,看著恭謹盤腿坐在那里的董大郎,淡淡道:"大郎,某全部盤算,都讓你聽到了.能說的,某也說了,不能說的,某也說了,你該怎麼做,應該明白了罷?"

董大郎坐在那里,早就覺得驚心動魄.女真初起,但是內中權力爭斗.卻一點不見得差了!

完顏設合馬這番話,他自然明白.完顏設合馬將族中機密情狀毫無顧忌的當著他說出來,無非就是要他投效賣力而已!

聽到完顏設合馬冷冷發話,董大郎渾身一個機靈,頓時就翻身拜倒:"小王所言.俺句句明白!從此大郎就是宗翰家家奴,同樣和宗翰貴人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襲取蕭言營盤之事,俺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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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灑落在張家主堡堡寨牆頭.

今天竟然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天氣如此,陽光又是分外的顯得溫暖.哪怕寨牆上下內外,上萬兩軍人馬,刀槍箭矢林立,森然對峙.但是寨內寨外,牆上牆下,不管是圍城的還是守城的,都感覺這肅殺緊張氣息,竟然稍稍的縮減了幾分.

在底下做為兵卒的.可以享受這臨近初冬難得的和煦陽光.稍稍放松一下自己的精神.但是領軍作戰的大將,卻更明白,這等天氣,才是征伐作戰,殺人盈野的最好的時候!

韓世忠所領蕭言麾下的主力,這圍三闕一的長圍土木工程,做得十分的紮實.

三面長圍的壕溝,開掘在離寨牆一箭射程之外的距離.昨日短短一天,已經挖出了模樣,足有五步闊.也已經挖了快有一人深,挖出的土方,都堆疊在長濠內側,形成土牆.土牆也做了夯實,內側再襯以砍伐下來的樹木枝條,密密的編織在一起,這不斷加高的土牆,也就成了天然的防守工事.

在這枝條加固的土牆之後,是密密層層的鹿砦障礙,足有幾十步寬闊,在這鹿砦之後,分立三個營寨,堡寨三面,每面都有一個營寨控制.營寨外面又是一道壕溝,然後豎起寨牆,寨牆上面滿是箭樓,控制著四下通路.白梃兵重騎所下營寨在這三個營寨警戒遮護之間,戒備的任務由這些步軍大營承擔,白梃兵重騎的大營反而留出了相當開闊的出擊道路,上千重騎,隨時可以披甲而進,隨時策應援應每一個方面.

這麼大的土木工程量,絕非韓世忠麾下這數千戰兵所能完成的.這些都是隨軍而來,上萬民夫干出來的.前些日子投效蕭言的燕地土豪們,這個時候都派上了用場,他們對地方的動員能力,遠遠超過官府,麾下丁壯,幾乎都帶出來了.燕地大亂,各處自築塢壁堡寨以自保,每個塢壁差不多就是互相攀比著看誰建得結實,每個豪強手下,都有大量的有這種建設土木工事經驗的丁壯,工具也都齊備.反倒比起大宋河北諸路動員的民夫得用許多.

蕭言只是發了一些未必正式的空白告身,自己腰包里面沒有掏出來一個大子兒,就得了這麼多得用民夫輔兵使用,歸根結底,還是他北上以來那些血戰打出來的結果.

此時此刻,除了張家堡寨的北門方向,其他三面民夫都密密麻麻的如螞蟻一般在繼續辛勤干活,將長圍挖得更深,將土牆加得更高,遠處伐木而來的車馬隊伍,轟轟隆隆的川流不息.韓世忠麾下不論步騎,戰兵各各都出營一般,步軍在三面長圍上,遮護著這些民夫輔兵的安全.而白梃兵數百重騎,每騎身後都有一騎跟役,馱著他們的人馬重甲的甲包,重點在空出的北面緩緩巡弋.這些跟役騎兵輔軍,也多半都是燕地豪強提供的.

除了這些白梃兵重騎,還有燕地豪強子弟為主的百數十名輕騎,在張家堡寨左近縱橫馳奔,拉起了道道煙塵.這些子弟,多半是豪強自家的子侄輩,投到蕭言麾下軍前效力,既然投靠,就想子侄博一個出身出來.這些豪強子弟,本來就是無法無天,好勇斗狠之輩,這個時候,當著這些軍容整肅的白梃兵重騎前面,一個個歡呼怪叫,耍出了各種各樣的馬術,膽子大的還逼近到堡寨一箭之地以內,朝著寨牆上面笑罵.

如果這個時候能從天上朝下望去,就能看見以張家堡寨為圓心.四下里有如蟻巢遇水,密密麻麻的都是湧動的人頭.在沿著三面長圍起起伏伏.三步一騎四個整齊的營盤,冷冷的扼住張家堡寨三面,逼視著城內.一隊又一隊整齊的步軍,星羅棋布于長圍四下,手中兵刃鋒尖.一層層一排排的反射著耀眼的寒光.

數百重騎,在北面緩緩游動,在這些重騎左近,卻是百十名輕騎繞著他們盤旋.成千上百的馬匹,在大地上濺起了點點塵煙.

周遭的樹林河流,滿滿的都是伐木的,取水的民夫輔兵,川流不息的朝著長圍轉運.就是行軍鍋灶,在一片空地上都挖得是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現在都在那里忙活.已經有炊煙次第嫋嫋升起.

蕭言穿越之初,孤零到了極點,勉強有一個小啞巴算是自己的貼心人.現在一手拉起了如許陣勢,大宋輕重騎軍菁華,梟雄郭藥師的大半基業.幽燕邊地多少豪強.都在他麾下效力,將這個時代第一強軍,女真的南下軍馬死死的圍在堡寨當中,讓興軍以來從來未曾打過龜縮守城戰的女真兵馬一時忍氣負固不出,他要是能看到這個場面,恐怕也會拋開一切煩惱顧慮,而足夠自豪!

挖著長濠的那些燕地豪強動員起來的民夫們,他們可不知道這位看起來威風八面的大宋蕭宣贊,實際上處于怎樣的一種窘迫局面,逼得在以自己為餌.將一切防備都放到了最為薄弱的程度,還很賤的從內心里面期望別人來偷襲他,蹂躪他.他們只知道張家十七家塢壁聯保,在幽燕邊地好大的威風,他們這些星散的中小豪強,不得不依附效忠他們.一個張家不入流的人物到他們的堡寨來,就是好大威風,吃香的喝辣的,還得揀堡寨里面漂亮的良家女侍寢,如此亂世辛辛苦苦搶種搶收出來的一點糧草,至少有一半得供應了張家.

現在張家,也有被圍得死死的這麼一天!

幽燕邊地這些中小豪強們,投效蕭言,也未嘗沒有借蕭言之手,除掉張家這個打算呢.

民夫們一邊辛苦挖著長圍,一邊還興高采烈的朝著城牆上面打招呼,大家都是幽燕邊地人,多少都熟悉一點張家人物,現在個個指名道姓的在那里笑罵.

"這不是張家二老爺麼?你不是說你是張一茞大老爺的親侄子麼?怎麼也上寨牆值守了?瞧瞧你模樣,連甲都沒有一副,抓著木杆鐵槍頭充樣子.瞧著咱們兩個,也是差球不多!當日到了俺們堡寨,可是好大威風,俺避道滿了一點,就是三巴掌一棍子.俺雖不識字,可都記著,家里牆上刻著三條短痕,那是三巴掌.一條長的,那是一棍子,打在俺腰眼上頭,一個月沒起了床!秋收耽擱了,青黃不接的時候,俺家勒了幾個月的褲腰帶!到時候張家堡寨破了,俺們細細算帳!"


"劉大,當日棄了家業,投身張家為奴,回來一趟,俺們村子不夠你踩的.還逼奸了兩個黃花大閨女!現在你們主子都成了女真人的奴才,你就是奴才當中的奴才.這奴才孫子,當得如何?"

"張家的,瞧見這大宋軍馬威風沒有?女真騷韃子,吹到天上去,現在還不是得縮到烏龜殼子里面?俺們算是有了出路,現在俺們家主,都有了大宋官身!你們也好好思量思量,來日破堡的時候,早點丟了兵刃,省得老爺多費氣力!"

城牆上面但凡是張家的新附軍,都沒精打采.只要是身邊沒有女真兵馬或者名義上董大郎麾下的常勝軍在監視,都偷偷朝著寨牆下愁眉苦臉的拱手行禮.一副自己沒了辦法,只有聽天由命,到時候請大家手下留情的樣子.

每看到寨牆上這般作態一次,長圍左近的民夫輔兵就猛的哄笑一場.寨牆上面那些帶著皮帽,矮壯結實,往日里面聽到名字就喪膽的女真兵馬,現在看起來,也不如何可怕了.

民夫輔兵們士氣鼎盛如此,這些北上的重騎步卒,都是沒怎麼撈著仗打的.瞧著勝捷軍這般威風,都是眼熱.跟著蕭言,大家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就永遠不會打敗仗一般.一個個士氣也同樣鼎盛到了極點.列隊步卒們,不時也跟著那些民夫輔兵哄笑,大家目光.不自覺的總是轉向一個土堆高處,蹲在那里的披甲身影,人人都是目光熱切.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得到將令,將這個鳥張家堡寨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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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土堆上面的高大身影.自然就是韓世忠,他嘴里叼著一根草棍,身上沒披甲,看起來就像一個督工的工頭,只是在那里呆呆的看著張家堡寨,也不知道在轉著什麼樣的心思.

在土堆下面,有寥寥的幾名親衛,牽著馬在那里低聲談笑.當韓世忠的親衛,是最輕松的事情,誰不知道韓世忠驍勇.在岳飛沒有冒出來之前.西軍出身的,都暗自評價,這潑韓五的厮殺本事,只怕能在西軍當中排到前三.要不是實在太過憊懶,行事也過于不檢點一些.早就升了上去.不會在這個蕭言突然出現之後.才在他麾下扶搖直上.

天底下,只怕沒有多少人能在他身手底下討了好去,他身邊親衛對他安全也放心得很.

圍城開始,韓世忠一切布置,都是中規中矩,也沒下多少特別的將令出來,倒是從昨天開始,就在這長圍壕溝的土牆上面發呆,晚上回去吃飯睡覺,白天過來繼續發呆.誰也不知道,這潑韓五到底在想些什麼.

親衛們正低聲談笑間,就看見幾個白梃兵的軍將,大步朝這里走來.韓世忠麾下,這些白梃兵軍將自然是排在第一等的,沒有勝捷軍的爭鋒,那些神武常勝軍軍將們自然在他們面前避道.和韓世忠商議軍情的,多半都是這些白梃兵老西軍的軍將們,神武常勝軍等閑不往韓世忠面前湊,只是奉命唯謹而已.

一看這幾個軍將,親衛們就知道他們是帶領白梃兵重騎巡視完畢,正好下值.這些老西軍的將領,這幾天容色也都有點古怪,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和神武常勝軍上下只是埋頭聽令大不一樣.

這些將領古怪,親衛們自然沒有摻合進去的份兒.當下都含笑行禮,讓開通路,讓那些軍將們過去.

這些白梃兵軍將,都是在西軍日子當中長遠了,功勳累累.此次調歸蕭言麾下,是童貫親下鈞諭,大家無什麼說得.而且白溝河一戰,白梃兵以大宋西軍最為精銳之名,損折數百騎,也憋著一股勁要將這顏面找回來.為了白梃兵在蕭言麾下能調遣如意,和蕭言算是有交情的將白梃兵原來的軍都指揮使,涇源軍第七將楊忠留了下來.只留下六個馬軍指揮使各領一指揮,在蕭言麾下聽令.蕭言將白梃兵交給了韓世忠,韓世忠雖然官職升得飛快,現在差遣不過只是一個都虞侯使,放在往日白梃兵中,這個差遣也只是都指揮使的副手.身上的職官官階更是不高,比起一些白梃兵中指揮使還要低.

打女真韃子,這些白梃兵軍將沒有什麼意見,一路北上,也憋著勁要尋回顏面.對蕭言一向算是服從.但是他們畢竟是西軍當中宿將,沉浮這麼些年了,蕭言如何處境,大家豈能不知道?

幾個軍將在韓世忠所在土堆下面對望一樣,互相推讓了一番.最後還是一個資格最老的指揮使叫陳義的站了出來,領著大家朝著韓世忠背影行禮:"韓都虞侯,俺們巡視北面回來,卻有一些話,想和韓都虞侯說說…………"

韓世忠身形一動,緩緩站了起來,轉身過來,毫不在意的就背對著寨牆.嘴里還叼著那根草棍,笑罵道:"喬什麼模樣,俺這都虞侯使,還不知道做得長遠否.打完女真韃子,收拾完燕京城,這白梃兵豈是俺能統轄得了的,到時候大家還不是分道揚鑣.和俺這麼客氣,誰不知道俺老韓腰里沒銅,只有一屁股的債…………沒得好處!"

陳義眉毛一動,知道這是話頭.當下笑道:"該什麼差遣,就行什麼樣的事情.俺們弟兄,豈能不服從韓都虞侯調遣?本朝自有階級法,俺們可不敢違背!韓都虞侯,俺們還是下來說話,雖然韃子被圍氣弱,俺們上來簇擁在都虞侯旁邊,也是太過惹眼.招來幾箭,不是耍處."

韓世忠眉毛一挑:"白梃兵名動天下,難道還怕冷箭不成?"

這些白梃兵的指揮使們也都是心高氣傲,膽大包天的人物.如何受得了韓世忠這麼一句話一激.幾人對望一眼,都大步走上了高處.簇擁在韓世忠身邊.他們領兵日久,自然有將領氣度,站在那里,果然是相當惹眼.

厮殺的武人,就是爽快許多.陳義稍稍沉吟了一下,直直的看著韓世忠,慨然道:"韓都虞侯,你也是俺們西軍出身,什麼話,都不必瞞你…………俺們看來.蕭宣贊就算打贏了韃子,如果不及時趕返燕京,去爭奪複燕頭功的話,這前景,只怕好不了!俺們算是對得起蕭宣贊了.他要調俺們向哪兒.俺們就聽命行事.厮殺起來,也沒有半分退後處.可是眼前,蕭宣贊雖然擺出了一副想又韃子出來,速戰速決底定邊地局面的架勢,這韃子,可能誘得出來?如果韃子就是不出來,等待援軍到來,和俺們在這里相持,這場戰事,到底要打到幾時?"

韓世忠斜著眼睛看著他們.突然一笑:"你們有什麼打算,說就是了,俺韓五可是賣友之人?入了我耳,就再無旁人聽得.爽爽快快的罷!"

陳義也是一笑:"俺們自然信得過韓都虞侯你…………牛皋牛指揮使,已經接替俺們去巡視了.現在就俺們這些西軍出身之人,俺們幾個私下也商議了.打韃子,俺們沒有二話.就算腦袋掉了,也不過就是碗大一個疤瘌.可是如果蕭宣贊計策不成,韃子援軍到來,這里戰事,俺們也不想打下去了!你也知道,現在俺們西軍幾位老相公處境相當不利,劉延慶這個背出俺們西軍的人,現在眼看就要得了彩頭.他要是全吞複燕大功,俺們西軍幾位老相公將怎麼辦?白梃兵是西軍養育出來的菁華,這個時候,自然要為西軍著想!"

迎著韓世忠冰冷的目光,陳義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下來,他身後幾個指揮使都將頭朝一旁轉開,一個個多少有點尷尬.

"…………俺們議定,就在這里再耽擱兩日,要是韃子還不出來.俺們就…………就回返燕京,聽西軍幾位老相公調遣去了…………反正現在蕭宣贊也有檀州做為依托,還有勝捷軍和神武常勝軍在,還有那麼多燕地豪強投靠,據守檀州,和這些女真韃子相持,也是做得到的…………非是俺們不從軍令.蕭宣贊貿然北上,就已經違背了童宣撫的鈞令!俺們也算是盡到心力,跟著蕭宣贊走這麼一趟,對得起他了…………現在是西軍的大局要緊!"

陳義訥訥的說完,就算他是大家公推出來的頭兒,這個時候也忍不住神色尷尬到了萬分,目光轉開,就是不敢迎著韓世忠逼人的目光.

韓世忠凝視他們半晌,突然淡淡一笑:"俺是粗人潑貨,這都虞侯使的鳥位,也不過是現在才提拔起來,不值一文.不過俺整日和弟兄們厮混,倒是知道西軍弟兄們如何所想,你們要不要聽聽?"

陳義他們默然點頭.

韓世忠咧著嘴笑著,只是笑意當中嘲諷的成分更多:"西軍幾位老相公,位高權重.在陝西諸路,當真是威風了得,幾代下來,經營出如許基業…………可是現在怎麼還被折騰到如此地步?無非就是朝中大臣,從來拿俺們武臣不當人子,整日里最多的就是提防戒備,所以甯用劉延慶這厮,也要將俺們西軍拆得七零八落.幾位老相公,又有什麼還手之力了?劉延慶這厮,在白溝河慘敗的是他,但是現在統領全軍,攻拔燕京的還是他!白梃兵回去加于老相公們麾下,就能將這個局勢扳回來了?"

他臉上譏諷笑意越來越濃:"俺們當大頭兵的,就指望上面將帥同心.多打勝仗,多保存一點弟兄們的性命.幾位老相公,不僅未曾將這局勢扳回來.還反而因為要對付那劉延慶,在背後拆台,俺們西軍弟兄,白白死了多少!當日白梃兵在白溝河沖陣,除了你們白梃兵之外,有哪位相公,給你們沖陣大軍派了一支援軍否?他們恨不得看著劉延慶一場慘敗接著一場慘敗!這等自身難保的老相公們,跟著他們作甚!"

幾個都指揮使人人動容,雖然知道韓世忠所說未必是假.但是他們和西軍已經早就是一體.這話怎麼聽著怎麼刺耳.

韓世忠卻不管他們的感受,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帶兵打仗,其實道理又不複雜.上下同心者勝之,俺們大頭兵也都明白!老相公加上劉延慶他們現在心思八分在對付自家人上面,兩分才在對敵上面.這樣要是能打一個大勝仗,扳回局勢,才是夢話!俺料著,就算兵進燕京,也還是一個敗字!"

做為青史留名的一代名將,自然是有天賦在的.這個旁人嫉妒不來.韓世忠在西軍當中始終不得出頭,淪落下僚.但是此刻他侃侃而談,眼前戰事進展如何,至少已經給他說了個七八分出來,自信之處.仿佛天生就應該領雄師十萬,橫行天下的!


韓世忠的聲音已經漸漸放大,張開雙臂:"蕭宣贊一路行來,俺大半看在眼中.當日領幾百騎北渡白溝的時候,可曾想到今日場面?無非他就是在踏實打仗!現今局勢.劉延慶不成了.老相公們不成了,就等著蕭宣贊帶領俺們來建最後大功.掃平了這里的女真韃子,俺們再回頭將燕京搶下來,立下潑天也似功勞.要為西軍盡力,還不如就在這里賣力厮殺!俺就是確信,這蕭宣贊走到此處了,就不會這樣倒下!"

幾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韓世忠,陳義顫聲問道:"韓……韓都虞侯,你就這麼信得過蕭宣贊?"

韓世忠還未曾說話,寨牆之上.突然嗖的一聲破空勁響.卻是寨牆上值守的女真甲士,看見這里惹眼.這些女真甲士早就給圍得郁悶了,偏偏又銀可術嚴令不許出戰.瞧見仿佛幾位將領模樣的站在長圍高處土堆上,當即一名挽得強弓的善射之士,朝著身形最為高大的韓世忠一支冷箭就射了過來!

羽箭來得極快,在陳義他們眼中,似乎還看清了女真慣用羽箭那長長的箭鏃反射的寒光.韓世忠卻只是微微一側身,就已經讓了過去,羽箭從他身邊掠過.間不容發之際,韓世忠已經伸手,一把就捉住了羽箭尾羽!

他嘿了一聲:"俺在這里說話,女真韃子偏偏生厭!"他舉起羽箭,朝著寨牆方向,輕輕用力,就啪嚓的折成兩截,輕蔑的扔在地上.土堆上面這一幕,下面成千上萬的民夫輔兵都看見了,連同值守的步卒騎軍,突然不約而同的都朝著韓世忠這里歡呼!

歡呼聲音如雷響起,寨牆之上,不論是女真兵馬,還是新附軍的人馬,人人氣沮,那名能將羽箭射進長圍之內的女真善射之士已經將弓又挽了起來,在這如雷歡呼聲中,知道再射也是自找沒趣,不自覺的又將弓低低垂了下來.

看到那女真韃子認輸,這歡呼之聲,又高上了三分!

韓世忠轉過身來,看著陳義他們,眼神當中略略有一點狂熱,張開雙臂:"俺早就賭上了,蕭宣贊賭得更大!男兒一世,如此英雄事業,不可思議的奇跡,你們怎麼不敢跟著一賭?反正你們回去,也未必能對老相公有所助益.不如就在這里,追隨蕭宣贊擊敗女真韃子,回師奪下燕京,立下不世功勳,說不定到了最後,還要蕭宣贊來穩固西軍地位,拉老相公們一把!"

說完這句話,韓世忠就大步走下土堆.陳義他們,緊緊的跟在韓世忠身後,猶自追問了一句:"蕭宣贊會幫俺們西軍?"

韓世忠回頭笑罵:"在蕭宣贊麾下死戰的,不都是西軍精銳?你們卻沒看見,蕭宣贊已經和劉延慶破臉了麼?他還違背了童宣撫的鈞諭,難道再回頭和劉延慶厮混在一處?"

幾個白梃兵指揮使眼前一亮,緊緊跟上韓世忠,陳義咬牙道:"那就給蕭宣贊賣命到底了!這等英雄人物,俺們原來也舍不得親離,在蕭宣贊麾下聽令,本來就叫一個痛快!這場戰事,俺們跟著蕭宣贊打到底了!"

說了這句話,他卻又忍不住雙手合十,喃喃禱告:"但願韃子上當,早日出城一決,俺們還趕得及南下!"

韓世忠回頭,冷冷一笑,露出猙獰白牙:"俺老韓嗅覺靈得很.這幫韃子末日,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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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家堡寨北面,燕山之間的草深林密處.大隊勝捷軍輕騎,正在林中小憩.

有的在刷馬喂馬,有的就將馬上干糧袋取下來.枕著睡覺.陽光透過樹木枝葉灑下來,林中處處都是斑駁的光點浮動,伴隨著低低的馬嘶人聲,反而顯得加倍的安靜.

岳飛所領的勝捷軍輕騎主力,就隱藏在這里.離開張家堡寨,已經有二十里的距離.

岳飛這個時候也已經卸了盔甲,坐在一塊大石上面.身上戰袍也脫了下來,露出結實上身.親衛們將他身上布條一層層解下來,再換傷藥,纏上新的布袋.

他連番血戰.最後冒死突圍,身上傷痕累累,看得人觸目驚心,現在也遠未全好.可他身軀仍然如同鋼打鐵鑄一般,臉上半點在意自己傷勢的神色都沒有.

幾個勝捷軍的指揮使圍著岳飛.都看著他一身大小傷疤.一個勝捷軍指揮使笑道:"這等傷勢.俺們攤著,十個人躺倒五對半,能在榻上哼哼三個月.岳都虞侯卻好似鐵打的一般!"

岳飛淡淡一笑,卻沒有說話.幾個勝捷軍指揮使還想說些什麼,就聽見林子外面傳來馬蹄聲響,沿途都有勝捷軍甲士起身招呼,卻是派出去的哨探回來了.

這隊哨探,領頭的也是一個指揮使,從馬上翻身下來,將頭頂貂帽摘下放在手里擺弄.大步的就朝這里走過來,等到了近前,才咧嘴搖頭:"還是尋不著韃子主力蹤跡,最多摸到一點濕的馬糞,這些韃子,在野外就跟在家也似,滑溜得很,想躲著俺們,就再也尋覓不到他們…………"

岳飛沉吟點頭,問道:"張家主堡那里局勢如何?"

那指揮使還是搖頭:"遠遠的瞻看了一眼,沒敢靠近.生怕這些韃子們發現俺們勝捷軍輕騎離他們其實不是甚遠…………俺們的小隊游騎朝北去了五十里,到處大張旗鼓的尋覓韃子蹤跡,也不知道能不能瞞過他們…………張家主堡那里,上萬人圍了三面,長圍挖得是熱火朝天,北面空著,韃子連出來騷擾都沒有動作,整個張家主堡里面跟一堆死人也似…………俺瞧著,宣贊這個誘敵之計,自領孤立中軍吸引韃子主力來找他麻煩,白梃兵重騎尾追在後劫殺,俺們勝捷軍除了攔阻在外韃子主力之外,還有趁虛混城的任務…………現在看來,韃子就是不上當!俺們得在這里和韃子長久死戰了…………"

他誇張的舒緩了一下筋骨,苦笑道:"燕京大功,俺們看來是沒份嘍!"

岳飛目光一閃,想說什麼,但是他是個深沉人,卻沉吟不語.那指揮使卻頗為憊懶,看著岳飛神色笑道:"岳都虞侯,你是不是想問,要是在這里曠日持久下去,俺們是不是就要跳離蕭宣贊這條破船,回燕京奪俺們那份功勞去?"

他緩緩搖頭,咧嘴笑道:"俺們勝捷軍,向來犒賞都是雙份.比起那些西軍弟兄七折八扣的可不一樣.都是先盡著俺們.就算拿下燕京,也多不到哪里去.武職遷轉,勝捷軍的報上去,三衙盡先交兵部,從來沒打過回票,俺們也不稀罕指著燕京升官…………勝捷軍只給好漢子,大英雄賣命!蕭宣贊帶著俺們掙下了如此榮耀,俺們怎麼會離蕭宣贊而去?這個時候,誰想躲開,誰沒卵子!"

他這麼一說,所有勝捷軍同僚都是點頭.

饒是岳飛,這個時候也感激的一笑.微微點頭,向麾下這些指揮使示意.

那說話的指揮使卻大大的歎了一口氣:"俺們是擔心蕭宣贊啊!擅自北上,反正俺們是聽令的,又斬了那麼多韃子首級,又是童宣撫親軍身份.俺們怎麼也是有功無過,可蕭宣贊一路都是苦戰出來,沒有蕭宣贊,大宋北伐全軍,現在還入娘的在白溝河南!女真韃子突然南下,所有人都裝沒看見,只有岳都虞侯你們率先死守,蕭宣贊丟了大好功績前來援應,和韃子死戰,蕭宣贊還站在了俺們隊列當中!要是這里曠日持久下去,不能趕回燕京,到時候蕭宣贊該如何是好?賣力的沒一個好一場,打敗仗的倒是高官厚祿,這個直娘賊的大宋,到底是怎麼了!"

岳飛目光如電,舉頭看天:"天日昭昭!這老天爺,絕不會屈了一心為國之士.蕭宣贊在堅持,俺們也要效死力!要不然這世間,還有什麼公道可言?蕭宣贊已經帶著俺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此時此刻,俺們就只有相信他!俺們只要相信,蕭宣贊是常勝不敗,這就已經足夠!激戰至此,俺們大宋武臣,已經問心無愧,蕭宣贊也問心無愧!男兒至此,夫複何求?"

他站了起來,朝著勝捷軍的這些指揮使們鄭重行禮:"但求諸位,為蕭宣贊死戰這一場,俺總相信,在蕭宣贊手中,總有不可思議的奇跡發生!"

幾個勝捷軍指揮使都肅然起立,拱手抱拳還禮:"俺們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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