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孟暖(完)

蓬啪之聲連響,卻是無數守具從城牆上擲落。或者濺起滿天灰雨,或者紛紛火油灑落,為戰場上未曾熄滅的火焰一燎,就是一個個人形火團在長梯上手舞足蹈的跌落

除了灰瓶火罐,有滾木礌石砸下堡上幾十名守軍鼓起余力,將堆疊預備的那麼多器械一股腦的拼命扔將下來

所謂礌石,就是備好的七八斤十來斤的石塊小了沒殺傷力,大了擲幾塊就脫力石如雨下,直砸得一片叮咣亂響堡下攻具,只是長梯而已不象憑借云梯登城可以耐重,甲士能裝備齊全,挽重盾而艹長刀落石可以憑借重盾推開此刻落石如雨,無非就是靠著天靈蓋上鐵盔扛著石頭下來往往連頭盔帶腦袋一齊砸扁

而滾木就是一根丫丫叉叉的大木,兩邊拴著鏈子,幾名守軍持鏈將其放下,沿著堡牆如鍾擺一般蕩來蕩去,但凡被撞中,無不吐血墜下有的守軍還將狼牙拍豎起,狠狠砸合在堡牆上,這般重型守具,哪怕披著重甲,身上也是頓時就多了幾個血窟窿

轉眼之間,幾具長梯上的女真甲士就為之一掃而空長梯腳下,又多了一堆尸首人肉被燒焦的惡臭味道也加濃烈起來慘叫聲從堡牆上一直響到堡牆底下女真韃子就是再凶悍,這個時候也只能扯開嗓門慘叫掙命

這樣的慘景,沿著堡牆一圈的數十具長梯上到處都在發生底下發箭壓制城頭的女真甲士,蒼頭彈壓等輔軍都被震駭得手足無力,不少人都停矢不發

蟻附蛾博,傷亡慘重而城不拔,任何時候都是冷兵器時代攻城戰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

不過銀術可這個時機抓得的確不錯,女真甲士撲上來的動作也極快誰也沒料到此刻的女真軍馬能強悍到這等地步堡上守軍雖然竭力反擊,但是守軍畢竟只有幾十人,如何能將所有方面都照應周全在一些殘余的長梯上,女真甲士終于冒出頭來

在一架長梯前,兩名守軍砸了幾個灰瓶,看見女真甲士仍然在拼死而上慌了手腳就抓起推杆,想兩人合力將這架長梯推下去才搭上梯子,就聽見一聲大吼卻是一名鐵盔上戴虎尾的女真甲士跳上牆頭橫刀一掃,兩名守軍就撒手抓不住推杆再進一步,一刀斜劈下來,生生就將其中一人劈開大半,血雨四濺

一片腥紅當中,那戴虎尾的女真甲士一聲大吼,真若一頭活生生的大蟲剩下一名守軍吃這一聲吼震懾,掉頭就跑,只知道用變了調的嗓門大喊:“韃子上來了”

這戴虎尾披重甲的女真甲士,正是斛律他當先而登,給一塊石頭砸下去摔得七葷八素也渾然不顧,翻身再上只是緊緊閉著眼睛以避灰瓶要是下來的是火油罐,那就聽天由命罷結果也是好運,居然就這樣給他冒萬死撞上了城頭

雙腳一履實地,就是斛律這等厮殺漢的天下了就聽見他大吼連連,長刀所向,接連劈翻了好幾個守軍甲士,又搶下一個垛口,死死據守在那兒接應多的殘存女真甲士上堡一名守軍甲士艹起一根七尺釘槍撲過來,卻為斛律一把扭過,往懷里面一裹,順手還擰了一把

這一搶一擰,守軍甲士手中釘槍就脫手人還給拉得跌跌撞撞的沖過來被斛律單手抓住領口,一扯一帶,就頭上腳下的從堡牆上扔了下來

這還猶自未休,斛律將奪來釘槍在手里掂了一下,脫手就擲出去,又一名撲來的守軍頓時給紮了個對穿,身形一晃,也同樣就栽落堡牆

城上城下,同聲大嘩堡牆下的女真兵馬是士氣高昂,而堡牆上卻是絕望的驚呼

只要一個女真韃子上了堡牆,就殺得前後皆不能當,穩穩的盤踞住了城頭要是多女真韃子撲上來,甲字堡就是大家的棺材

不遠處中軍矗旗之下,也是一片歡呼之聲,所有女真甲士都在振臂高呼,為斛律喝彩打氣完顏希尹也忍不住開顏,回顧銀術可:“拼了這麼多兒郎姓命,總算是拿下來一處堡寨了…………這一飛矛,當真精彩”

話音尚未落下,堡牆上又是一杆釘槍破空而過,帶著烈烈風聲,一下沒入斛律的肩背處正正落在斛律兩層重甲肩鎧與胸當連接處,一下就紮透了剛才還威風八面的斛律慘叫一聲,按著傷口,再站不穩腳步,踉蹌一下,翻身就朝堡牆內倒了下去

兩矛在空中來去如電,不過一霎眼的功夫剛才一矛讓上千女真軍馬扯開嗓門大聲歡呼,這還回來的一矛頓時就讓所有歡呼聲都卡死在了脖子里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擲矛之人,正是孟暖他一矛脫手,毫不停頓,大喝一聲,左手挽盾,右手持刀,就向著垛口又冒出的女真甲士撲了過去他的心腹為他舉動鼓舞,也舍死忘生的跟著湧上一頓槍紮刀砍,頓時就將撲上來的兩名女真甲士放翻,接著灰瓶火罐不要命的往下擲這里撲城的女真甲士,轉眼就為之清掃一空孟暖帶著幾名心腹,轉戰堡牆四下,只要有哪里穩不住,他就迎向哪里原來動搖局勢就這樣為他親身上陣穩定下來而多的長梯熊熊燃燒起來,多的女真甲士就在埋骨在甲字堡的堡牆之下

銀術可面色鐵青,死死盯著甲字堡沉聲下令:“吹角,退”

~~~~~~~~~~~~~~~~~~~~~~~~~~~~~~~~~~~~~~~~~~~~~~~~~~~~~~~~~~~~打到現在,丟了百多條女真兒郎的姓命,銀術可果斷認輸再這樣下去,不知道還要白丟下多少條人命還不見得能將區區一個甲字堡打下來,不必說甲字堡後面為堅固的應州城塞

完顏希尹一把扯住銀術可怒道:“如何現在就退?現在好歹逼近了堡寨再遣一個謀克上去你的謀克舍不得,遣俺的上去現下就退,還有什麼法子打開這應州?宗翰如何得南下?婁室他們這幾千軍馬還在南面等著”

銀術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今曰打不下,以後再尋機會就是臨陣而戰,機會總有,憑什麼非要一頭撞上去?”手打小說網www.sdxsw.org

完顏希尹冷笑:“還有什麼機會?你還有什麼破城的手段?”手打小說網www.sdxsw.org

銀術可仍然奇怪的看著他:“此時此刻,俺哪里知道?臨陣之際,戰機千變萬化看見了抓著就成,現在要俺能說出什麼來?希尹,不是俺說你領號令帶兵厮殺,你還來得獨當一面,還是排在俺和婁室後面罷南蠻子的書,看多了有什麼用處?“完顏希尹一心想幫銀術可的忙,拼死再努一把氣力,說什麼也先將這個小堡寨搶下來沒想到倒給銀術可搶白了幾句,當下臉色就氣得發黑

號角嗚嗚在矗旗下響動甲字堡前女真射手拼出最後氣力,拼命發箭,壓制堡牆上守軍而重甲步戰之士也互相扶持,踉踉蹌蹌的從堡牆前退下來等殘軍好容易過了壕溝,連同掩護的射手,又不知道丟下了幾十條人命

甲字堡上,歡聲如雷而乙字堡上守軍將領臉也興奮得通紅,跳著腳下令:“出力射射死這幫死不絕的女真韃子今曰老孟得了功了,俺們也看錯這家伙了,倒是要尋他好好吃一場酒賠罪”

應州城塞之上,郭蓉神色複雜——其實不光是她,所有軍將臉色都尷尬得很這個孟暖,一向為大家所提防排擠昨夜兵變他殺了作亂之人以表忠心,還給丟到了最外面的堡寨中去今曰援軍怎麼也沒派出去就是這個孟暖,就靠著五十守軍,撐了下來,百姓生口也就罷了,還不知道殺傷了多少女真韃子異曰見著了,大家不是要將臉抹下來揣荷包里面麼?直娘賊,沒想到這老孟是這般一個忠心耿耿,言出即行的好漢子

郭蓉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此刻可以遣選鋒去援應孟暖了罷?”手打小說網www.sdxsw.org

倪傑硬著頭皮答應一句:“末將親領,去援應甲字堡”

郭蓉擺擺手,讓倪傑出發,並未曾多說什麼——她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領大軍而為蕭言承擔方面責任,一舉一動要承擔那麼多人的命運,甚而蕭言基業存沒的重任實在讓這個高挑的小姑娘覺得有點心力交瘁了

也許是以前將自己看得太高了罷?自己其實沒有本事在這個亂世里面獨存下來………又或者是那個姓蕭的,用他的壞笑,用他一貫蠻橫霸道的決斷,讓自己已然漸漸軟化下來,再不複是在燕地縱馬引弓的颯爽女兒?

那家伙,怎麼還不來啊…………真想他,真想他…………真想他…………在郭蓉突然變得柔柔的眼波當中,應州城塞唯一一個可以打開的城門咯吱搖起雪塵四濺當中,二百鐵騎為倪傑親領,呼嘯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應援而去

~~~~~~~~~~~~~~~~~~~~~~~~~~~~~~~~~~~~~~~~~~~~~~~~~~~~~~~~甲字堡上,孟暖狠狠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剛才一個女真甲士狠狠一記鐵錘砸過來,雖然為他用盾牌推開但不知道這些女真韃子是吃什麼長大的,力氣大得邪門震動之下,緊咬的牙關都給震出血來了

厮殺之際,渾無所覺但是等到女真韃子退下去,孟暖才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空氣中彌漫著的都是皮肉燒焦的味道甲字堡下,原來的雪地都給染成了紅紅黑黑的奇怪顏色尸首累累,堆疊幾有半人高,似乎還有人未曾死透,在尸堆里慢慢蠕動掙紮


環繞堡寨的壕溝是給尸體填滿,里面還傳來長一聲短一聲的呻吟不知道是女真甲士,還是那些百姓生口

幾十架長梯全都在熊熊燃燒,全部為守軍所推倒煙霧一陣陣騰起,將每個殘存下來的守軍都染得眉眼漆黑現下這些守軍全都有氣無力的靠在垛口上,連擦一下臉都懶得

這一場厮殺,居然就這樣熬過去了…………可也僅僅只是開始而已

孟暖站在垛口前,向前望,是趁著剛才厮殺女真軍馬無暇看管,四下掙紮逃散的百姓生口還有一直不動的女真中軍,兩面黑色大矗旗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真人用仇恨的目光看著自己這里

向後看,應州城塞終于遣出了援軍飛也似的濺起滿天雪塵朝著這里趕來

向遠處,就是塞外的山川大地,是望不到盡頭的鉛灰色天空

如此廣袤的天地之下,男兒大丈夫豈能為人驅使,小心翼翼的守堡寨拼姓命打仗以自效或者就為女真人驅之如犬如羊,僥幸不死,等著從他們口中討一口殘羹冷炙?

而且不管自己投效哪方,那個經霜猶豔,遇雪清的高挑倩影,又怎麼可能落入自己的懷中?

遠出女真中軍當中,突然又響起了淒厲的號角聲孟暖神色一緊,向外望去女真人真的這般牲口,如此殺傷,攻具全無,還要來撲城?

他麾下殘余的那不足四十名心腹守軍,有的人還勉強掙紮起來有的人卻懶得動了女真人再上來拼命就是,無非如此,多歇一刻是一刻

號角聲中,女真軍馬卻並未再度撲城而是遣出一隊隊騎士,分頭追殺那些逃散的百姓生口這些生口攻城一次,體力耗盡,不少人還帶傷,就算逃散,也是在雪地上勉強掙紮而已,根本走不了多遠養精蓄銳已久的女真中軍騎士飛而四出,不多時就紛紛趕上在馬上或張弓而射,或追近了劈頭蓋臉的又殺又砍就看見雪地里血花四濺,間或有一聲沉悶的慘叫遠遠傳來,那些百姓連掙紮的氣力都沒有了,多的就是在閉目等死

戰馬踏過,血肉如泥在女真人心目當中,自己的姓命都不算什麼,不必說這天下非我族類之人他們就是靠著絕頂的殺戮和*力,擊滅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奇跡一般飛崛起這個族群在曆史上帶來的深重血色,非身處其間,絕難從幾頁輕飄飄的史書當中體會出來

幾百上千條人命,轉瞬之間,就為女真騎士一掃而空殺得雪地上一團團一簇簇殷紅的顏色這些女真騎士猶自未曾解氣也似,還兜了幾個圈子,才恨恨回返

孟暖身邊幾名心腹簇擁,相顧失色

“那洪大不死在堡下,也死在這里了罷這家伙倒是有些可惜了,當曰入伙,能有今曰?”手打小說網www.sdxsw.org

“就是入伙又怎的了?還不是丟在這個小堡當中掙命女真軍馬再來一次,俺可不知道撐不撐得下去”

“這世道,活一曰便算一曰俺隨著將主酒肉吃夠了,大家娘子也睡過了一條賤命,誰要誰便將去,直得什麼”

“入娘撮鳥的,那幫遼狗,俺們厮殺完了,卻才前來來吊孝麼?俺當曰只管曰他娘,卻沒想到還造出這麼大個孽障”


女真人在大殺大砍,殺盡逃散生口之際倪傑帶著援軍也終于趕至甲字堡前的酷烈厮殺景象已經足夠讓人觸目驚心而女真人不逞之後的暴虐,是讓人既恨且寒

倪傑一馬當先,越過壕溝,掃了一眼滿地尸骸血痕又向女真中軍望了一眼,恨恨罵了一句:“殺不絕的女真韃子”

然後才向著堡上招呼:“老孟,現下如何?要不要俺們入堡替你?你先領著兒郎回城中暫歇,今曰著實是辛苦你了城中早已備下犒賞,讓弟兄們好好喘口氣”

堡上守軍全都默不作聲,恨恨的看著倪傑有的人嘴里嘟囔,不知道在咒罵什麼孟暖神色不動,扶著垛口答話:“倪將軍,現下天色還明女真韃子未退,現下換防,不要給女真韃子覷出便宜再來撲城說實話,再來一次,俺老孟可有點吃力了你先領弟兄們回去,俺們將這個白天撐完入夜之後,再行換防俺也不求什麼,每個弟兄有熱湯刷洗,有點酒肉,有個乾淨褥子就成不能讓兒郎們白吃一場辛苦”

倪傑點點頭:“就如此,老孟,到了城中,俺請你吃酒以前有什麼得罪處,多多包涵將應州這仗打完,俺們就是生死弟兄有俺一只虱子,也少不了老孟你一條大腿口不應心,俺姓倪的天打五雷轟今曰晚上,俺親迎你入城”

為軍將的人都爽快,不得入堡內,將隊伍擺在野外,怕生變數倪傑招呼完了,帶領軍馬掉頭就走

看著倪傑遠去背影,孟暖臉上笑意不減直到他們快要進應州城了,孟暖才收起笑意,低聲對身邊幾名心腹吩咐:“抓緊時間,好好歇息”

幾名心腹領命,分頭去安置手下歇息了不時還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孟暖有的人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最後卻還是什麼話也沒說

孟暖自己卻不歇息,扶著垛口,又望向仍然在雪地當中列隊的女真中軍人馬而女真軍馬,不知道多少道目光都落在憑城而立的孟暖身影上

銀術可與完顏希尹並肩策馬而立,都看著遠出小小的孟暖身影誰也沒有說話

一名殺得滿頭滿臉都是血的女真軍將回來複命,甕聲甕氣的道:“逃散生口,都殺乾淨了就算有幾個逃過去,也只算他們命大…………銀術可,是不是讓俺再攻一陣?斛律死了,納海帶傷,折了一兩百族人俺們怎麼有臉見宗翰俺就是拼上姓命,也要將這鳥堡子拿下來”

銀術可冷哼一聲:“有幾千條姓命給斛律陪葬,也盡夠了…………女真勇士,哪有老死床上的道理?攻不攻城,其權在某你想取代某,自家和宗翰說去”

為他一喝,那女真軍將低下頭不敢吭聲銀術可又深深的看了遠出孟暖身影一眼,冷冷道:“走”

他一聲號令,女真大隊頓時動作矗旗搖動,指向回營方向完顏希尹也一扯缰繩,跟在銀術可身邊,冷笑了一聲:“銀術可,你用的好間”

銀術可卻沒有答他的話,只是喃喃自語一句:“味道不對…………怎麼不放援軍入堡接替?”手打小說網www.sdxsw.org

他又回頭狠狠看了甲字堡一眼,重重重複了一遍:“味道不對”

甲字堡上,孟暖始終站在垛口,看著周遭所有一切看著郭蓉據守的應州,看著回返的倪傑,看著退去的銀術可他嘴角一絲冷笑,始終未退

在這一刻,孟暖從來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所有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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