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軌跡 第一集 第二章(明日23集附)

華服官員瞥了布魯菲德一眼,顯然並不滿意他的教養程度,他擺擺手,對面前這群准備參選的孩子說:“你們排成一排,立正站好!” 布魯菲德雖然瘦弱,但身材並不算矮小,在這群少年當中勉強能排在中上。那官員提著燈,把單面鏡片架到鼻梁上,來到他們面前,湊到他們臉龐前,逐一細看。 他們背後的家長一個屏住呼吸,生怕一丁點聲音就會出什麼岔子。 布魯菲德也盡量令自己沉住氣,挺胸收腹,站得筆直,無奈當官員走到他面前時,肚子還是嘰哩咕嚕的叫了幾聲。那官員眉頭皺了皺,但他還是按規矩,細細觀察了布魯菲德的面容。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布魯菲德擁有一雙出奇明亮的眼睛,盡管衣冠破爛,劉海上還沾有沙塵,但布魯菲德那頗為清秀的面容還是令他微微吃了一驚,單就樣貌而論,布魯菲德倒沒什麼可以挑剔的,恐怕還可以把貴族家的孩子都比下去。他忍不住又捏了捏布魯菲德的肩膀,不禁搖了搖頭,這孩子的骨骼太瘦弱了。 官員很快將這一輪的侯選人全部看完,才點了其中二十來個出來。布魯菲德發現他並沒有點中自己,一顆心已經往深淵中直沉而去,難道自己真要死在這里? 幸好那官員又凝望向他,想了想,才指向他,沉聲道:“你也來試試吧!” 布魯菲德長出一口氣,肚子馬上又叫了幾聲來回應他暫時平複的心情。 官員對那幾個孩子入選的父母和監護人說:“很快就有結果。你們得留在這里,假若你們的孩子選不中的話,十點前肯定會有人把他們送回到這里。” 那些家長們紛紛應諾,那官員奇怪地看了一眼布魯菲德,他發現並沒有任何成年人向布魯菲德叮囑點什麼。 不過,他並沒有質疑布魯菲德,只是做了個手勢,被幸運選中的孩子們便跟在他身後,往城內走去。 選拔的會館就在進城後右側的第二間房子,對于第一次能在陸地待這麼久,甚至有幸見到傳說中的房屋,布魯菲德升起了少許的興奮,但這陣興奮很快又被饑餓給取代了。 進入會館的時侯,剛好有另一個華服官員走出,他笑著對選拔官員招呼道:“卡爾先生,為何今年的選撥弄得這麼晚呢?” 那叫卡爾的官員歎氣道:“今年侯選的孩子素質平平,怎麼選都選不夠人,只好熬到這麼晚了。如果他們也不行……” 他做手勢比了比布魯菲德他們,繼續說:“那明天就得延長一個上午的選撥時間,不然明天下午的第二輪選撥,我們就很難向海因姆男爵交代了。” 華服官員不無幸災樂禍的打了哈哈,笑道:“你們也閑太久了,就當活動筋骨吧!” 卡爾苦笑兩聲回應,領著布魯菲德這一批侯選者,繼續往長廊深處走去。 一直來到中段,一扇深紅色大門前,卡爾才回過頭,沉聲道:“你們靠牆站成一排,立正站好,不許喧嘩,輪流進去接受考核,無論是否中選,出來後也必須保持安靜。” 布魯菲德他們按照身後侍衛們的指示,小心翼翼地站成了一排,他背後牆壁上那盞暗黃壁燈,將他瘦弱的影子拉得更長了。 卡爾敲了敲那扇深紅色大門,推門而進,沒一會,就出來了,對排在第一的那個壯實男孩低聲道:“進去吧,可以開始了。” 布魯菲德側頭看見那壯實男孩挺起胸膛走了進去,那扇深紅的大門立即又重新關閉了,他心里不由得一陣緊張,別人落選了還有人要,自己落選了就將成為無家可歸的賤民了。 他聽見排在他前面那個瘦瘦女孩子的急促呼吸,低頭也看到了排在他後面那個矮個子男孩的大腿正在微微顫抖著,于是他馬上自我安慰:比起他們,我還是強很多的,大海的精神正支援著我。 隊伍漸漸的往前推移,通過的人寥寥無幾,能通過的直接被領上二樓,被淘汰的就被帶到會館外,等其他淘汰者彙合,一起被領出去。 這時,卡爾走到了隊列的中後段,指了指其中幾個正低聲聊起天的孩子,面無表情的下令道:“你們幾個可以出去等待了,法考爾金不需要沒規矩的人!” 卡爾嚴厲的眼神嚇得那幾個孩子一聲也不敢吭,事實上,侍衛也馬上沖上來,按住他們的腦袋,把他們推了出去。 布魯菲德看到這樣的情景,情不自禁又咽了一下口水,肚子咕嚕了兩聲,回應他越來越緊張的心情。 馬上就要輪到布魯菲德了,他看見排在他前面那個瘦瘦女孩子捂住臉出來,卻不敢哭出聲,一邊顫抖著肩膀,一邊走出了長廊。 大海的賤民們大多是堅強的,但就布魯菲德所見,從這扇神秘的深紅色大門里走出來的侯選者,竟然有好幾個都是哭鼻子的,這樣的情況,更是加重了布魯菲德心頭上的陰影和壓力。 他深吸一口氣,不緊不慢地走進大門內,腦海里回憶著他所見過的每一個“大人物”,包括剛才那位卡爾先生的動作僅態,好令自己看起來更體面一點。 房間里很寬敞,恐怕能容納進一條三桅帆船,但空蕩蕩的,只有兩旁點了幾盞燭燈,這令房間內的光線嚴重不足,幾道看不清容貌的身影正坐在正前方的高台上,一字排開,就像准備審訊犯人那樣面對著布魯菲德。 布魯菲德感覺這里有點陰森,甚至覺得好像正有陣陰涼的寒風使勁地往他脖子里吹,但他頑強地站得筆直,他告訴自己,自己是擁有最高貴靈魂的人,就算來到地獄,也一定能得到地獄魔鬼的尊重。 “你叫什麼名字?”高台上問話,因為房間太大,聲音顯得十分空鳴,或者說,聽起來有點恐怖。 布魯菲德舔了舔干燥的舌頭,抬頭道:“各位女士先生,我叫布魯菲德。” “你怎麼知道一定有女士了?”一把深沉的女聲從高台上傳了下來,隱約透出一絲好奇,今天聽到了這麼多開場白,有人稱呼他們為“貴族老爺”,也有人籠統稱呼他們為“各位先生”,但稱呼“女士先生”的,還懂得把女士放在前面的,這孩子還是第一個。 布魯菲德的臉立即紅了紅,幾年前瑪麗姨媽那條單桅輕木帆船靠著一艘異常豪華的大商船停泊,商船上正舉行一個大型拍賣會,他聽到那個主持人正是這樣來說開場白的,當時他覺得這樣稱呼群眾十分體面,就牢牢記了下來,現在情不自禁就用上了,沒想到會引來這樣的問題。 他急忙動起腦筋,然後用盡量平緩的語調,不讓人聽出自己心里的緊張,說:“回這位高貴的女士,我是這樣想的,法考爾金是黑角海域里的名門望族,他們選撥新人,一定會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所以我想,考核官員里,除了睿智的先生,應該還有睿智的女士。” 布魯菲德回答完畢後,他看到高台上的影子們仿佛交頭接耳的討論了幾句,發出了一些嗡嗡的聲音,但卻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接著,一道亮光從他們頭頂射來,剛剛習慣昏暗的布魯菲德頓時十分不習慣地眯起了眼睛,但他不敢因此而舉手遮擋,害怕因此而降低自己的形象。 光線太亮,令他依舊看不清那幾個考核官的容貌,但那幾名考核官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長相。 一陣新的嗡嗡議論聲馬上又從上面傳了下來,布魯菲德盡量讓自己站得自然一點,裝得從容而且得體,但肚子卻在這個時侯不爭氣,又咕嚕的叫了幾聲。 “布魯菲德,你餓了?”還是前面那位女士問話。 布魯菲德的臉不禁又紅了紅,但他還是坦白承認:“是的,我餓了。” 那女士“嗯”了一下,像是作出了決斷,說:“那麼,你先到二樓去吃點東西吧!塔米,帶他去吧!” 一道身影從高台一側的漆黑中鑽了出來,是一個身穿仆人服飾的老者,向布魯菲德作了個跟隨的手勢。布魯菲德心中湧起狂喜,他明白自己已經通過第一道考核了,最起碼明天不用被吊死在城樓上了。他先向高台上的影子們深深一躬,才轉身跟隨那老者走向門外,肚子又咕嚕咕嚕的狂叫了起來。 布魯菲德走出門外,瞥了一眼剩余的侯選者,發現他們無一不對自己投來羨慕的目光,這令布魯菲德的心靈深處獲得一份滾燙的優越感,滿足了一下他久違了的虛榮心。目光掠過卡爾時,他發現對方沖他友善的笑了笑,于是布魯菲德又很小人的猜度,這個叫卡爾的官員一定很慶幸選中了自己,不然明天他就湊不夠人數向那個什麼男爵交差了。 那面相還算慈祥的老者把他領到了二樓的小餐斤,布魯菲德坐下後發現陸地上的座位果然與眾不同,軟軟的,遠比船上的座位要舒適,但他很快就被老者捧來的美食所吸引,狼吞虎咽的大吃起來。 老者坐在布魯菲德身旁,微笑注視著他,等他吃完了,問:“還要嗎?” 布魯菲德用手擦子擦嘴,迎上老者善意的目光,終于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老者就又捧來另一盤面包給他,布魯菲德很快又風卷殘云的把這些面包掃光。 老者又友善的問:“還要嗎?” 布魯菲德臉一紅,他吃了懂事以來最飽的一頓晚餐,點頭道:“謝謝先生,我飽了。 老者微笑道:“你叫布魯菲德,對嗎?剛才我聽清了你的名字,希望發音並沒有出錯。我年紀大了,記憶常出錯,因此也沒被大老爺們少責罵。我提醒你一下吧,孩子……” 他壓低了聲音,說:“明天中午你們這群中選者會共同進餐,會有大老爺在暗中偷偷看著,假如你還是這樣的吃相,恐怕就要被淘汰了。” 布魯菲德臉更紅了,他沉默了一下,才低聲請教道:“那麼,先生,我該怎麼吃東西才對呢?” 老者微笑說:“正規的方式,以後你們會學到的,現在的話,你只要不太過離譜就可以。餐桌上的刀叉,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用過,你應該右手拿刀,左手拿叉,還有那一小盤牛油,你吃面包時沾一點,味道會更好的。” 布魯菲德馬上用心記下老者的話,但他很快又疑惑的問:“老……先生,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還是,你對每個人都這麼說的……” 老者仍是微笑,並沒有因為布魯菲德這番疑惑而改變善意,他說:“不,只對你這樣說。因為,你長得有點像我的孫子,可惜他已經死了。” “哦,對不起……”布魯菲德感到他很難替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難過,但他還是盡量擠出難過的表情,笨拙的問:“他,是怎麼死的?” 話問出口,他又覺得這個問題太沒禮貌,剛想把話收回道歉,但老者已很平靜的回答:“大海中的賤民,歸宿只有一個地方。” “對不起……”布魯菲德只好再次重複這三個字。 老者回複了微笑,說:“沒關系,既然吃飽了,我帶你到你的房間吧!” 他領著布魯菲德來到房間的門口,布魯菲德忽然低聲問:“先生,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孩子,我叫塔米。”老者回頭對布魯菲德笑了笑,仿佛很高興布魯菲德願意知道他的名字。 他從腰間取下一大串鑰匙,核對好房間號碼,將鑰匙插入房門後,又低聲補充:“六十年前,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侯,也是以同樣的方式,考進法考爾金家族的。” 布魯菲德心里不禁涼了涼,塔米老人在這里干了六十年,竟然還只是個小小的仆人,這樣的人生未免也太失敗、太悲涼了吧!他心里情不自禁地湧起了一絲鄙視,但他馬上又狠狠責備自己,不該對這樣一位對自己心存善意的老者有絲毫的輕視之情,所以他馬上對老者的背脊鞠了個躬。 塔米從地上的影子看出了布魯菲德的動作,哪里想到布魯菲德內心複雜的斗爭,又是回頭送布魯菲德一個微笑,笑容更是和藹了。 房間的空間十分窄小,卻有兩張床,其中一張已經躺有一個男孩,從呼吸聲判斷,應該已經在熟睡之中。 塔米放輕聲音叮囑:“如果你急了,也必須忍耐,這是考核的一環,有需要的話,也必須等到明天,知道嗎?” 布魯菲德點了點頭,塔米便將門關上,房間重新回到深沉的漆黑之中。他爬上另一張空床,將床上那張薄薄的毛毯蓋到身上,雖然閉上了眼睛,卻久久不能入睡。 今天發生的事,對于他來說實在太沉重了,被唯一的親人舍棄了,還走進了傳說中的托瑪納。但一旦想起日後有機會成為法考爾金這個豪門的一員,布魯菲德內心不禁又湧起一陣興奮的虛榮。 多次輾轉反側之後,他終于進入到睡眠之神的懷抱之中。 清晨,一陣悅耳的鍾聲響起,接著,房門被砰砰敲響。 因為在瑪麗斯姨媽長期鍛煉下,布魯菲德對于這一類聲音有著驚人的警覺性,他馬上從沉睡中驚醒過來。 此時,房門已經打開,另一個身穿和塔米一模一樣服飾的老者站在門前,面無表情的下令:“整理好儀容,到門前站好!” 布魯菲德趕緊把對面床的男孩拍醒,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套肮髒破爛的衣服,便站到門外,發現長廊上各個房間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每個人都睡眼惺松地互相打量著。 塔米正站在長廊的另一頭,遙遙對布魯菲德打了個眼色。 等所有人都出來站好後,塔米等老者便領著他們下了樓,來到會館後面一座屋子里,先安排他們吃早餐。 布魯菲德還記得塔米的話,就拿這頓早餐作為實習,結果那刀叉遠遠沒有想像中簡單,面包還沒來得及吃一半,就聽到全體用餐完畢的命令。 接著,他們被領到二樓,分開男女浴室,進行一次清洗。命令很簡單,每個人都必須干乾淨淨,不能讓自己有半點大海賤民們的肮髒氣息。 所以在公共浴室內,布魯菲德洗得十分仔細,生怕因為一點點瑕疵而被淘汰。 和他同房的那個高個子男孩特地跑到他旁邊,在嘩啦啦的水聲中,低聲說了句:“謝謝你!” 布魯菲德用疑惑眼神來回應對方,那男孩又低聲說:“你叫醒了我,平常在家里那條船上,我總是最退醒來的……” 布魯菲德心想這沒什麼,但還是笑了笑, 男孩顯然是個比較健談的人,繼續低聲道:“今早最退起床的那兩個已經在早餐後被送走了,所以我很感激你。” 布魯菲德還記得昨晚會館一樓長廊上,那幾個聊天者被斥走的深刻教訓,所以他還是笑笑,不作任何回應。 男孩也笑了,繼續利索地洗刷著自己,低聲道:“不必那麼拘謹吧,這里監視沒那麼嚴。你看這里大多數人都在小聲說著話,他們總不可能把我們全淘汰了吧!” 布魯菲德仍是笑,不過笑得有點尷尬,因為被人看穿了自己正在想什麼。 男孩似平很想贏得他的友情,又說:“我叫尤蘭塞恩,你呢?” 布魯菲德終干低聲應了句:“我叫布魯菲德。” “嘿嘿,布魯菲德,很高興認識你……” “……” 洗完澡後,每個人都獲發了一套最低級的仆人服裝,大多有七成新,對于布魯菲德他們大多數人來說,這樣的衣服算是生平穿過最漂亮的一套了。 接著,在老者們的指示下,他們重新列隊走上三樓,在一間資料室外排隊登記資料。 那叫尤蘭塞恩的男孩排在布魯菲德的後面,他湊到布魯菲德的耳邊,用低得像蚊子叫一般的聲音,低聲道:“不必緊張,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說假話。我哥哥去年來考過,他告訴我的……” 布魯菲德點了點頭,動作十分輕微,心想這個尤蘭塞恩說是哥哥來考過,其實說不定是他自己第二年重考了吧,不過他肯冒著被淘汰的危險來告訴我這些,也算難得了,不禁對這個尤蘭塞恩多認可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