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狼破軍 第十二章 生與死的界限(下)


擦干你臉上的眼淚!"

壓抑的低叱聲,狠狠刺進風影樓的耳膜,在淚眼模糊中,那個猶如獵豹般敏捷,在松軟的沙地上,都能用驚人高速奔跑的身影,赫然就是本來在遠方負責接應他們,接到陳徒步的報告後,還是一個人跑過來的薛甯波教官.

"風影樓,你在兔死狐悲嗎?"

薛甯波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眼前這個孩子心里在想著什麼,"如果你因此而哭,那麼我只能說你,還不懂得'職業軍人’這四個字的含意!"

龍建輝死了;朱建軍脫離第五特殊部隊,以個人身份進入俄羅斯,試圖在車臣恐怖份子手中搶回戰俠歌,生死難料;金擇喜走了;莫天在半年前,已經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只能坐到了輪椅上,看他的時間不會再有多少……

在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曾經盛極一時的幾位重量級教官,死的死的,走的走,殘的殘,到了現在李向商代理校長身邊,還可以調派的,竟然只剩下薛甯波一個人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面對學校幾個主教官近乎支離破碎的慘淡,不要說是風影樓,陳徒步,李凡,龍王他們哪一個人,又不是人心惶惶?

"原來你們這群在第五特殊部隊精英訓練學校,已經整整接受了九年訓練的學員,還真的不懂!"

薛甯波知道不能怪這群孩子,他們還是第一次面對真正意義上地陣亡,他們還是第一次品嘗到了戰爭的殘酷!她低聲道:"讓我告訴你們,對職業軍人來說,在戰場光榮戰死,就猶如蠶蛹蛻變成蝴蝶般自然而美麗.既然我們穿上了軍裝,立誓要把終身奉獻給國防事業,我們就早已經做好了面對這一切的准備."

"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子存父先死,孫在乃喪."

薛甯波在這個時候.自然而然地引用了李向商教官最喜歡說地這句話.她地目光緩緩從在場每一個孩子地臉上掃過.她地眼睛更猶如頭頂那輪圓月一樣.散發著銀色地光彩.

"我們這些教官就算全部馬革裹尸為國捐軀又有什麼了不起地.我們已經把自己會地.懂地.了解地.全部傳授給了你們.

我相信不出十年時間.你們這些孩子就會成長起來.接替我們手中地重任.成為新一代地重量級教官.繼續為第五特殊部隊.培養新地優秀軍人.我們一代接著一代.我們江山代人才人出.只要我們斗志不熄軍魂不滅.子子孫孫無窮無盡.他們踏著我們這些前人地尸體.繼續向前激流勇進.又有誰能打散我們第五特殊部隊.又有誰敢小看我們第五特殊部隊?!"

所有人看向薛甯波地眼光都變了.他們真地沒有想到.這個畢生追求"運動突擊戰"極限地女教官.竟然能看得這麼遠.竟然會擁有如此廣闊地胸懷.和面對死亡近乎不馴地輕松.

直到經曆過生離死別.直到真正嗅到了戰火地硝煙.聆聽著薛甯波教官地低語.感受著她對每一個人.對中國地未來.海一樣地深情與殷殷期盼.他們這批一直覺得戰爭其實距離自己很遙遠地第五特殊部隊學員.才真正讀懂了"軍魂"這兩個字地真實含義!


"風影樓."薛甯波低聲道:"跟我走.我們已經失去了龍建輝.朱建軍和戰俠歌生死難料.為了十年後地第五特殊部隊.我們絕不能再讓你這樣地學員."

迎著薛甯波那雙凌厲中透著難以掩飾的溫柔,和焦急的眼睛,看著她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風影樓真想用力點頭,真想展現出他最乖巧柔順的一面,來撫平薛甯波眉宇那縷悲傷,但是在這個時候,他卻咬住了嘴唇.

從小就在軍人的家庭里長大,從小就懂得,軍人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風影樓真地沒有想到,在今天,在這種時候,面對一個他內心深處最喜歡,已經把她當成大姐姐的教官,他卻搖頭了.

"我不能走!"

風影樓沒有回避薛甯波教官的目光,他輕輕揚起了自己地下巴,低聲道:"東突恐怖份子,既然已經向我們宣戰,這就是一場曠日持久,雙方不死不休的戰爭.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龍建輝教官地陣亡,不就是因為我們情報工作方面的失誤,和我們對敵人過度輕視,才造成地結果嗎?"

"所以我想留在阿富汗,我想看看,面對世界上軍事力量最強大的國家進攻,這些擁有堅定宗教信仰地狂熱份子,究竟能做到什麼程度;我想看看,當他們被逼到極限,無所不用其極的時候,還有什麼手段和伎倆;我更要看清楚,要用什麼方法,才能剝掉他們身上那一層用謊言和無所不用其極的煽動,附加上去的瘋狂信仰!"

看著眼前這個眼睛里閃爍著悲痛與瘋狂,語氣卻如此平靜的大男孩,薛甯波真的呆住了.

她和風影樓相處了九年了,在這九年時間里,她看著風影樓一天天長大,一天天的將身上那層因為家庭教育,硬套在身上的"羊皮"剝落,露出他內心深處的本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當風影樓這樣的人一旦下了決定,那就必然是無怨無悔,百折不撓,否則的話,他就根本不可能撐過,那漫長而孤獨,當真是涅盤重生的六年!

風影樓不但要研究恐怖份子的精神信仰,只要給他找到機會,他甚至可能會直接刺殺在幕後指使,和龍建輝陣亡,有著不可推脫關系的世界頭號恐怖份子……**!

當著所有人的面,風影樓雙膝一曲,重重跪倒在薛甯波面前,他嘶聲道:"教官,我知道軍人以服眾命令為天職,我也知道你們不惜以身犯險進入阿富汗,是關心我,想要幫助我,但是……今天如果我真地跟著你們走了,我永遠也不會原諒自己當了逃兵,更永遠不會原諒自己,放棄為了為龍建輝大哥報仇的機會,所以,這一次,您就讓我任性一次,自己去選擇要走的路吧!"

"教官,對不起了!"

所有人的面,風影樓的頭重重叩在了摻雜著小石子的他叩得那麼用力,每一個人都能清楚地聽到,他的額頭和沙層對撞在一起時,發出的沉悶聲響."我曾經答應過您,把運動突擊戰的世界第一名號搶過來,這些年我也一直為此而努力,但是……如果我讓您失望了,請您不要怪我!"

薛甯波的身體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起來,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的大男孩,已經心存必死志!

"是莫天教官把我帶進了第五特殊部隊,讓我接觸到了普通人一輩子不可能觸及的天空,更讓我明白了一個軍人的責任與義務.在我的眼里,他是我地朋友,是我的大哥,是我的師父,更是沒有血源,卻比血源更親密,無論發生什麼,都沒有想過放棄我的父親.

眼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一天天的蒼老,我一直希望能夠以朋友,弟弟,徒弟,兒子的身份,陪伴著他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路,如果我做不到的話,我希望教官您能幫我完成這個心願,讓他走的時候,不會孤單."


"教官,我拜托您了!"

"噗!"

風影樓地頭再一次重重叩到了沙層上.

"還有我的爸爸媽媽,如果你有機會見到他們的話……請告訴他們,不要為我悲傷,他們應該為我的選擇高興才對.請告訴他們,樓兒在這里,先向他們辭行了!"

"噗!"

風影樓的額頭,第三次狠狠叩到了沙層上,而幾乎在同時,豔麗的血花,終于在他的額頭上綻放.當他彎下了一個男人甯折不彎的膝彎,當他對著自己低下了一個男人最驕傲的頭顱時,他已經和身邊的一切,做了最後地道別.

薛甯波的身體在不停的輕輕顫抖,她知道,她已經沒有辦法把這個孩子帶回去了.因為站在她面前地,已經不再是一個第五特殊部隊的學員,而是一個死士!一個已經卸下了一切負擔與掛念,在悲傷與仇恨地驅動下,必將會在阿富汗這片土地上,爆發出最瘋狂戰斗火焰的死士!

風影樓站起來,他走到陳徒步面前,咬著牙突然一拳狠狠打到陳徒步地臉上.

猝不及防之下,陳徒步被風影樓這一拳打得足足倒退了四五步,但是他卻沒有還手,只是伸手擦掉了嘴角流出來的血跡,又重新走到風影樓面前.

"如果你想打,就用力打吧……"

陳徒步地話還沒有說完,他整個人已經被風影樓用力抱進了懷里,而一個那麼深沉的聲音,就那麼意外,又是那麼悠然的在他的耳邊響起,"再見,朋友."

陳徒步也呆住了.

沒有身臨其境,又有誰能明白,風影樓這一拳,這一個擁抱,這最後短短四個字的道別,其中蘊含的意義?!

六年的對立,六年的排擠,六年的斗氣,面對這種國家之戰,這種複仇之戰,又算得了什麼?


在這樣一個擁抱之後,他們兩個人的身份,只剩下了……戰友,同胞,與朋友!

和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擁抱後,風影樓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薛甯波.薛甯波的全身都在顫抖,晶瑩的淚花,在她的眼眶里不斷翻滾,只是因為身為教官的自尊,她才努力沒有讓這些眼淚流淌出來,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中,她緩緩的,緩緩的,緩緩的轉過了自己的身體,用背對著風影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再次看了所有人一眼,風影樓看得是那樣的慢,那樣的仔細,仿佛要用這一眼,把所有的音容笑貌,再次狠狠刻進自己的記憶最深處,直至成為曆史的永恒,然後他霍然轉頭,頭也不回的大踏步走向了**基本組織訓練營.

淋浴在皎潔的月光下,整個人好象都蒙了一層白銀的風影樓,在這個時候,看起來當真像極了一位白衣勝雪,來自古希臘神話中的神咫,帶著寒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在特洛伊號角的狂鳴聲中,大踏步走向了他人生中,必須要去面對的最瘋狂戰斗.

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在場所有學員,都對著風影樓背影消失的方向,認認真真的敬上了自己的軍禮.

雖然這種行為,並沒有什麼實質意義,但,這已經是他們唯一能對風影樓做的事情.

兩個小時後,已經遠離恐怖份子訓練營上百公里的薛甯波,通過衛星電話,直接和遠在千里之外的李向商取得了聯系.

聽完薛甯波的報告,李向商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這是一個軍人的選擇,由他去吧."

到了這個時候,風影樓繼續留在阿富汗的命運,已經不可扭轉.

中斷這次衛星通訊後,李向商輕輕籲出了一口長氣,他望著一直靜靜坐在輪椅上的莫天.

頭發已經白了一半,臉上透出濃濃衰弱的莫天,正通過辦公室的玻璃窗,看著校園里,那一面為了追悼第五特殊部隊第二顆獠牙隕落,只升到旗杆三分之二位置,卻依然迎風烈烈飄舞,揚起一片猶如火焰般燦爛的國旗,就算是李向商把衛星電話調到了擴音狀態,讓他清楚的聽到了薛甯波說的每一個字,莫天也沒有開口說話.

"面對強敵無怨無悔,面對生死自在灑脫."李向商低聲道:"莫天,你真教出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好徒弟."

"不!"

莫天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是我們第五特殊部隊,培養出一個好軍人."

說到這里,莫天的臉上猛然騰起一股病態的嫣紅,他連咳了幾聲,李向商快步走過去,替他輕輕拍打著後背,直到莫天終于恢複了平靜,李向商也沒有離開,兩個人就那樣一起望著校園里那面迎面飄揚的國旗,他們和風影樓淋浴在相同的月光下,在長時間的沉默中,似乎已經變成了兩座自盤古開天地以來,就一直存在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