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9節:陰花三月(9)

康渺渺在回宿舍的途中路過圖書館,有個熟悉的身影,角落的木板凳上,坐著的是甯興國.

因為被屏風擋著,所以也並不引人注意,小心地走過去,還好圖書館里人也不多.甯興國看見康渺渺過來,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又黯淡下來,小聲道,"沒有什麼別的消息罷."

"沒事,他們都撤了."康渺渺也看看四周.

二人坐下聊天,甯興國說可能自己還是要回到軍隊去,但時機又不成熟,還沒有人來聯絡他,也許過幾日會回鄉下躲避幾天,並不想連累學校這邊.

康渺渺有幾分舍不得.

剛剛開始的甜蜜,又要被這世道的紛亂阻隔,心里不是個滋味,那些挽留的話,說到嘴邊又咽下去,反正彼此都是對方的過客,國未興,談何家,愛國青年都是這樣.康渺渺沒顧及那麼多,她只是想讀完書,跟著他浪跡天涯.甯興國是不想讓她跟著的,一來累贅,二來不想害這個如花似玉的大小姐吃苦,否則自己要內疚一輩子.

說了幾句,吃飯完畢的很多學生跑到圖書館來找書看.寒風陣陣,考試完了就要放假了,忽然心里升起一陣虛空,站起來回宿舍的時候蠕動著上下兩張凍青的嘴皮子,"先生要走的時候跟我們說聲吧,吃個告別飯."

"還早呢."甯興國安慰道,手指動了動,大概想握手,又怕被人看見.不知道是沖動還是愛情,男人很難區分這些.

回宿舍的時候羅小菀正在收拾皮箱,寒假她也要回安徽老家,坐火車回去,很多衣服不帶回去,所以不緊不慢地疊著.

沈淑賢責怪道,"跟那女的講很多話了麼,這時候才回."

康渺渺對著門外抬了抬下顎,意思是出來談.

走廊上往下看,操場周圍那些野草盡是枯萎,再遠一些,午後的空曠農田,有燒焦的麥秸杆子的香氣,也有煙,被風刮得很淡,幾只烏鴉了無聲息地蹲在樹枝上等食物.

"先生要離開我們了."康渺渺歎息一聲.

沈淑賢心里一沉,靠,我還沒表白呢,就這樣走了.

"你打算怎樣?"沈淑賢問道.

"還能怎樣,他似乎等不到我畢業就要去打仗了,誰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康渺渺這種樂天派一旦憂郁起來別有一番風情,不知道甯興國看了心里何種打算.

沈淑賢忽然變得有些痛快,好啊,你們兩個就這樣分開了.又覺得自己隱約有點驕傲夾雜著惱怒,如果我去挽留,大概他就不會走了.

其實她們二人竟是虛驚一場.自從上次軍隊的人來過以後學校恢複了平靜,宗秀玉打聽到因為東北那邊有些變動,政府的打擊重心轉移了,連街頭都平靜了許多,以前挨家挨戶搜查的那些士兵也調到外地去了,心情也是十分放松.宗秀玉晚餐過後找來甯興國到校長室.

周慧娟剛好出來洗手,點頭問了聲校長好,老師好.她在油墨室印些資料.周慧娟是學校的學生活動組織專員,按照蘇佩玲老師的要求准備在散學典禮上印一些詩歌給學生們寒假回去閱讀賞析.

宗秀玉和甯興國此次會面是他們第一次深入的聊天,以前竟不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抱負也是不亞于任何自己見過的愛國人士,聽他說戰場,驚心動魄的場面.

甯興國說到激憤的地方,挽起長袍的袖子,手上一塊大傷疤,"蔡先生說,誰捍牧圉?日維行者.與子同仇,不渝不舍.嚴爾紀律,服我方略.伐罪吊民,義聞赫濯.汝惟用命,其功懋懋.違亦當罰,欽哉違諼!吾只恨生不逢時,打到最後卻落個如此下場."

宗秀玉贊許點頭,似乎雙手十分沉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會好的.宋先生為南北和解,前往北京,希望一致協力,抵禦外侮,他的苦心,被人誤解,卻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竊國賊未經國會同意就悍然簽訂了包括出賣經濟命脈,連行政和財政都讓外國人插手等在內的條件極其苛刻,喪權辱國的違法'借款’,想到這里,我的心就在顫抖."

甯興國握著拳頭,"只有打仗!打仗才能解決這一切,但還是有人不齊心,所以才有我們這樣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