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23節:陰花三月(23)

有賣發卡的攤,攤主見沈淑賢留戀的眼神,招呼道,這位姑娘哦,人長得美眼光也好,買個發卡更漂亮哦.過來看看,不買不要緊,看看嘛.

甯興國看著沈淑賢,意思是你要不要去試試.

沈淑賢興高采烈地走過去,她是學生頭齊耳,本來發型就沒什麼太大變化,除了披著還是披著,學校又不希望學生留太長頭發.選來選去,挑了一個玫瑰紅的發箍,往頭上一戴,反過臉對甯興國笑道,"先生你看好看不好看?"

她笑的時候跟康渺渺不一樣,她是小家碧玉的羞怯的試探的笑,帶著討好,祈求和哀憐,病後的美態,宛如雪中的牡丹,我見猶憐.這一刻,甯興國對著這樣的笑,有些動搖.也許自己心里該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子?

隔壁是茶館,有女子在唱:從來,如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玉減,須信道,掃跡難留.難言處,良窗淡月,疏影尚風流.

正呆著,沈淑賢推了推他,"先生你倒是說句話."

甯興國這才從幻想中醒來,"哦,哦,好看,好看,先生我來送給你好了."

到了學校,大門緊鎖,從側門叫張曉平開門,交換了下眼神,估計她也是知道了這件事,問校長是否已經回來.張曉平道,"回來了,天氣太冷已經休息了."

"那我倒是放心了."甯興國松了一口氣,坐在校門內的收發室里烤火,沈淑賢的臉紅紅的,嘴角藏不住地笑,在極力忍耐著,因此表情特別怪異.

張曉平探了探她額頭,"還在發燒."

甯興國道,"抓了中藥,等下給她煎了喝下去大約就沒有這麼燒了."

張曉平看著沈淑賢道,"委屈你了孩子."

沈淑賢搖搖頭.

少了平日里的閑言碎語,沈淑賢在校門口到宿舍的路上像只小麻雀,完全不似個生病的人,一會踩著甯興國的腳印,一會抓起雪在手里玩.甯興國只得在後面像個父親一樣叮囑著,"別亂跑,地滑,摔跤了怎麼辦."

話音剛落,沈淑賢腳下一滑,身體順著台階往前撲,額頭滲出血,手掌也擦破皮.這下樂極生悲,在地上哭著不肯起來.

甯興國趕緊過去扶著,又帶她回自己宿舍躺下.沈淑賢宿舍連個爐子都沒有,更別說煎藥的東西了.

藥在罐子里冒著奇異的香氣,火爐把屋子燒得暖洋洋.甯興國又架了個鼎鍋,燒了開水,撒了一把小米進去,放了些綠豆,玉米和幾塊切成丁的地瓜.這些東西都是宗秀玉特別囑咐學校食堂的人定期送過來的.

沈淑賢半躺著,額頭上敷著一塊冷水浸泡過的毛巾,一來鎮痛,二來消熱,剛才那下還好沒把門牙摔出來.

手里拿著本在書桌上的《警示鍾》,作者署名陳天華.一邊不自覺的翻開讀道: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鍾鳴?

腥風血雨難為我,好個江山忍送人!

萬丈風潮大逼人,腥膻滿地血如糜.

一腔無限同舟痛,獻與同胞側耳聽.

正在忙乎的甯興國聽到這熟悉的句子,走過來問道,"你也喜歡陳天華的著作?"

沈淑賢點頭,"我以前是略知一二,並未有多少機會細讀,今日在你這里才看見他的完整著作,真是很榮幸.陳天華先生真是讓人敬佩,讀著他的詩句,我竟覺得心里熱血沸騰."

甯興國贊許道,"難得你小小年紀有如此愛國熱忱,讀,繼續讀,我愛聽得很."

沈淑賢終于知道了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原來接近自己喜歡的人,最關鍵的是要投其所好.于是繼續讀道:

噯呀!噯呀!來了!來了!甚麼來了?洋人來了!洋人來了!不好了!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貴的,賤的,富的,貧的,做官的,讀書的,做買賣的,做手藝的各項人等,從今以後,都是那洋人畜圈里的牛羊,鍋子里的魚肉,由他要殺就殺,要煮就煮,不能走動半分.唉!這是我們大家的死日到了!

苦呀!苦呀!苦呀!我們同胞辛苦所積的銀錢產業,一齊要被洋人奪去;我們同胞恩愛的妻兒老小,活活要被洋人拆散;男男女女們,父子兄弟們,夫妻兒女們,都要受那洋人的斬殺奸淫.我們同胞的生路,將從此停止;我們同胞的後代,將永遠斷絕.槍林炮雨,是我們同胞的送終場;黑牢暗獄,是我們同胞的安身所.大好江山,變做了犬羊的世界;神明貴種,淪落為最下的奴才.唉!好不傷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