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最終話 黎明與兩人

魔王和魔女似乎打從一開始就預計放棄這座城堡.城堡內的一間密室發現疑似魔王像的碎片,不過少了魔王之後,也構成不了什麼威脅.除此之外,整座城堡找不到任何魔術的蛛絲馬跡,或許是因為單純的物資缺乏,也或許是因為使用的魔術數量不如先前的預期.魔王和魔女知道星鎖的戰力不到原先的一半,因此產生了輕敵之心.當然,這也是比利·布朗多羅的精心策劃,而且戰術非常成功,囊括了相當可觀的戰果.

好不容易等到清理戰場的作業告一段落,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刻了.今天在城堡不遠處的空地紮營,明天一早再循原路返回克羅德爾.布朗多羅口頭勉勵部下以及幸存的義勇軍之後,逕自回到帳篷中.

「可是,這種處置真的恰當嗎?」

「大衛,你是指什麼?」

指揮官的帳篷並不大,三個大男人站在一起就嫌擁擠了.中等身材的大衛還好,人高馬大的布朗多羅以及伊安幾乎無法伸展手腳.

「義勇軍以及少女.」

大衛並沒有就坐的意思,因為伊安一直站在旁邊.布朗多羅坐在木制折疊椅上翹起二郎腿,啜飲微溫的葡萄酒.

「大衛,你對我的決定有什麼意見嗎?」

「既然是隊長做出的決定,當然是不敢有所異議.不過那名少女可是在魔女審判當中判決有罪的罪人.」

「你錯了.」

「您的意思是?」

「正如少女在審判中所言,她並不是魔女.賽薩爾·賽德藍,那個審問官的手法太卑鄙了.當然,我不認為卑鄙有何不妥.那個人一定打從心底畏懼魔女,也不想弄髒自己的手,因此我認為他根本沒有嚴刑逼供的勇氣.」

「嚴刑逼供所獲得的證詞,可信度應該值得懷疑吧?」

「那當然,根本是不足采信.允許神職人員擔任魔女審判的審問官,基本上就已經有失公允了.神職人員應該擔任告發魔女,起訴魔女的角色,最後的裁決應該由享有裁判權的領主來執行.如果事後證明她真的不是魔女,領主也要負起替她洗刷冤屈的責任.呵呵,神職人員不會犯錯,永遠都是一張白紙,教會的嘴臉真是令人作嘔.」

「我們就不一樣了.為了消滅人類的敵人,即使染滿鮮血也在所不惜.」

「沒錯,我們走在血流成河的道路上.」

布朗多羅低聲淺笑,將杯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

「那個少女不是魔女,至少現在不是.」

總是笑臉迎人的大衛頓時變了臉色.

「您認為那名少女曾經與朵拉可展開接觸?」

「錯不了,八九不離十.朵拉可已經開始行動,也救了那名少女.她不是被魔女擄走,而是被救走的.無論是發色或是瞳孔的顏色,都證明她擁有錫連的血統,隨時都有轉變的可能.」

「所以您才命令狗兒跟蹤他們嗎?如果那名少女真的改投魔女的陣營,說不定會跟朵拉可展開接觸呢.」

大衛朝著伊安瞄了一眼,可是伊安早就避開了他的視線.

布朗多羅強忍著笑意,搖搖手中的空酒杯.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不過我個人倒是對那個少年比較感興趣.」

「狩獵者的眼神嗎?」

大衛又朝著伊安瞄了一眼.布朗多羅點點頭.

「狩獵者十分稀有.包括那名少年在內,我這輩子也只見過三個人而已.」

「三個人……?」

大衛只知道其中兩個.布朗多羅舉起酒杯吹了口氣.那種眼神,那種長相,還有那把短刀.錯不了,血緣是不會騙人的.

趁著太陽還沒升起,趕快遠離魔女城堡,遠離魔女討伐隊,遠離克羅德爾.

比利·布朗多羅居然肯放了兩人,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列列不信任布朗多羅.畢竟對方是騎士,也是列列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

或許列列只是想逃離那個男人吧.不管逃到哪里,總是覺得那個男人在後面追趕自己.即使感受不到那個男人的氣息,他的影子卻深印腦海揮之不去.列列並未告訴友友,他不希望友友為自己擔心.而且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也迫使列列將內心的陰影先擱在一旁.


飲用水可以從小溪或是池塘取得,食物可就麻煩了.離開魔女城堡之後,兩人的食物就只有魔女討伐隊配給的黑面包,干燥水果,以及少許醃肉,足夠一個人吃兩天,或是兩個人吃一天的份量,稱不上充足.

因此列列只能在途中尋找野兔,野豬或是梅花鹿的蹤跡,可惜卻是徒勞無功.這種季節也找不到可以食用的樹果,偏偏蕈類和野草又不能亂吃,食物的問題可真是讓兩人傷透了腦筋.

「如果在糧食耗盡之前無法抵達有人居住的地方,你應該知道會怎樣吧?」

「嗯,會被你罵得狗血淋頭.」

「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

「這才像話.」

「可是就算對我生氣,食物也不會從天而降.」

「當然不會從天而降.可是我一生氣,你就會努力地尋找食物,這樣子不就大大提高找到的可能性嗎?」

「對喔,說的也是.」

列列恍然大悟.雖然他趁著友友還沒生氣的時候拚命尋找,最後還是空手而回.

不過在太陽下山之前,列列倒是找到了一處舒適又安全的露宿地點.以短刀割除雜草之後,鋪上四處搜集而來的細小枯枝以及樹皮,最後再將毛毯鋪在上面,就成了一張舒舒服服的床.列列與友友合吃黑面包和干燥水果,接著又喝了一點水.等到太陽下山之後,友友立刻躺了下來,列列則是坐在她的身旁.

「列列.」

「嗯?」

「你真的殺了魔王嗎?」

「應該吧.」

「是哦.」

「我很不願意那麼做.」

為什麼要替自己找藉口?列列不禁輕撫胃部的四周.胃袋翻絞,有點想吐.看來那種感覺還沒完全消失,或許永遠都不會消失了.

「魔女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也不太清楚.」

「你跟魔女談過話嗎?」

「嗯.」

「那時是一個魔女告訴我你在上面,還要我快一點.那個魔女就快死了,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魔王恐怕也死在騎士的手上.」

「嗯.」

「我也親手殺了一個魔王.」

「他們也殺死了很多人類.」

「我知道.」

「你也是為了救我才殺死魔王的.」

「嗯.」

「好吧.就算神,魔女或是人類都不肯原諒你,我也願意接納你,寬恕你的過錯.」

之後友友就裹著賢者送給列列的斗篷沉沉睡去.

列列也枕著手臂躺了下來,背對著熟睡的友友.聽著友友規律的呼吸聲,列列打算眯著眼睛小睡片刻.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睡了好一陣子.現在雖然是清醒的,之前的那段時間卻睡得很熟,因此列列的思路格外地清晰.不過他實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現在的情況.

列列的身上蓋著斗篷,背部溫熱,腰部明顯感受到手臂的重量.規律的呼吸聲就近在耳邊,列列只感到心髒跳得飛快,難以承受的悸動.友友.友友貼著列列睡得正熟.列列連一根指頭都不敢亂動,深怕吵醒了友友.

列列睜開眼睛,他現在也只能維持原狀.有時友友會移動身體,可是每次的移動都更貼近列列,雙腿交纏,手臂更是緊緊地壓在列列的胸膛.

時間飛快地流逝.

天空逐漸泛白.

再不想個辦法,恐怕在天亮之前就會窒息而死.

列列是認真的,他真的覺得自己會做出什麼荒唐事.不過他依然什麼也沒做,一直在忍耐.

耳垂突然被咬了一下.

「好,好痛!」

「笨蛋列列.」

耳畔的呢喃,聽起來不像是睡夢中的聲音.友友已經醒來了?列列不知道友友醒來多久,只知道友友醒過來之後,依然沒有放開列列的意思.

「你覺得我應該改名嗎?」

「這……我也不知道.」

「要我照那個自大狂的吩咐去做,實在是有點不甘心.」

「我也不怎麼喜歡他.」

「如果我改名字的話,你一定會叫錯.」

「說的也是.」

「不過我不想叫友友·布蕾了,改成友友·伊吉爾如何?」

「我在應征義勇軍的時候,就是自稱列列·伊吉爾.」

友友噗嗤一笑,溫熱的吐息弄得列列的耳朵癢癢的.

「那我們就是兄妹啰,哥哥.」

列列的心情很複雜,他實在不希望跟友友成為兄妹.

友友坐起了身子,指尖將列列的瀏海梳到旁邊.列列只要稍微轉動眼珠,就看得到友友的臉龐.友友就在附近,就在身旁,清澈的視線仿佛看透了列列的一切.

「假裝兄妹就好了,這樣子也比較方便.」

「嗯.」

「繼續旅行吧.」

「想去哪里?」

「到哪都行.」

「是哦.」

「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

只要跟友友在一起就好,就算走再久也不會累.可是列列說不出口,只能背轉過身子,任憑心髒怦怦的跳動.友友的身子又貼了上來,列列幾乎管不住狂跳的心髒.抬頭一看,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