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話 小銀幣與天空的眼淚

當時她還不是荷珥佳.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往事了.

她跟父親一起出遠門.

進入森林之後,父親的身軀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地龐大.她暗自在內心竊喜,等待父親和其他幫手不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時刻.年幼的她是個淘氣的孩子,最喜歡在森林中跟大人玩起捉迷藏,聽著父親緊張又生氣地大聲呼喊自己的名字,讓父親把自己找出來,就是她最大的樂趣.

就只是如此而已.

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迷路.

一望無際的森林,四周除了草木之外,看不到其他的東西.她聽見父親和幫手的聲音,卻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試著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聲音卻愈來愈遠.

心慌意亂的她抬頭看著上方和前方,完全沒注意腳邊.

察覺不對勁的時候,人已經跌了下去.

身體急速下墜,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活不成了.

幸好她並沒有死,只是跌落山谷.全身上下疼痛不堪,雖然還不到無法動彈的地步,但懸崖卻過于陡峭,根本爬不上去.

父親的聲音也消失了.

她嚎啕大哭,停止流淚,又哭了出來.不知不覺中,夜晚逐漸降臨.

森林的夜晚對她格外地體貼.

或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吧?

她感到十分難過.

倚靠著大樹的樹干,她抬頭凝視著星空.

腳步聲突然傳入耳中.

說也奇怪,她並不感到害怕.

一匹狼逐漸接近了她.

這就是她與巴爾紮的邂逅.

***

"來來來!雙方各持一根本棒互相攻擊,木棒先掉落地面的人就輸了!規則很簡單,對手只是個小孩子,賭注只要區區的一貝爾!那邊的那位帥哥,對,就是你!想不想賺點零用錢呀?啊,為什麼逃走了?真是沒用的膽小鬼!"

友友的口才依然是舌燦蓮花,再加上人長得漂亮,身上的衣物又格外地節省布料,很快就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不過大家幾乎都只是以色眯眯的眼神打量著友友,或者是站在遠處看熱鬧,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接受挑戰.

眼看著太陽就快下山了.

這里是大布爾諾聯合王國洛思連公爵領地,奈爾林.

位于克爾克河畔的這個小鎮相當熱鬧,不但有對外的河港,同時也位居陸路運輸的樞紐,自然沒有不繁榮的道理.友友認為奈爾林是陸運和水運的要沖,旅客來往頻繁,對于外地人的戒心自然不會太重.不過事實勝于雄辯,友友顯然是失算了.

列列好幾次想說服友友放棄算了.

可是友友的生氣是可以預期的,列列實在說不出口.不過列列現在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甚至還有點憤怒.拿著一根木棒呆立原地並不算什麼苦差事,問題是列列實在無法忍受鎮上的人打量友友的那種眼神.

滿瞼胡渣的中年男子故意從友友的面前經過,而且還不只一次.

不遠處的年輕男子貪婪地凝視著友友的胸部.

嘴上不干不淨的人更是不在少數.

列列巴不得拿起手中的木棒教訓那些人一頓,友友竟然還忍得下這口氣.

不行,不能這麼做.友友一定會生氣,還會替自己惹上麻煩.

而且現在的首要之務,就是想辦法賺錢.

貝爾小銀幣一枚,卡德列四分之一銀幣五枚,說不定只剩下三枚,這就是列列和友友僅存的財產,連住宿都成問題.就算僥幸找到棲身之處,明天開始一樣是身無分文.

"這位大哥,你看起來就是孔武有力的樣子,一定很想挑戰看看吧?喂喂喂,你去哪里?算了,那你呢?有沒有興趣?什麼?想跟我一決勝負?那有什麼問題,先挑戰木棒贏了再說!什麼?身上沒錢?不要浪費我的時間,給我滾吧!"

友友的表情和語氣逐漸焦躁,列列只能暗自在內心祈禱.萬一賺不到什麼錢,難保不會被友友當成出氣筒.

這時救星突然出現……

"請讓一讓!"

真的是救星嗎?

總覺得聲音有點熟悉.

對方強行分開重重人牆,來到友友和列列的面前.

"我來挑戰!"

"是你——"

友友大吃一驚,轉頭看著列列.列列心中一陣迷惘,不知該如何是好.

對方是位銀發的年輕人,有著一雙藍色的瞳孔,身材十分高壯.腰間掛著一把長劍,劍鍔刻著"×"的圖案,劍柄吊著一條短短的鎖鏈,那正是聖騎士團魔女討伐隊"星鎖"的長劍.

"列列,你該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吧?我現在就要向你挑戰!"

"約定……有嗎?"

"當然!"

男子信心滿滿的掏出貝爾小銀幣.

"賭金一樣是一貝爾吧?"

"嗯,沒錯."

友友朝著列列瞄了一眼.其實列列還記得當初的約定.當時男子要求擇日再戰,列列也點一頭應允,之後雖然馬上又碰了面,情況卻不允許兩人進行這種無聊的決斗.

結果一拖就拖到了現在.

列列實在不願跟眼前的男子決斗,可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由不得列列拒絕.

"好,一貝爾."

男子將小銀幣投入友友手中的小箱子.

"在下是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正式向你挑戰!"

"請等一下!"

"唔?"

"木棒呢?你打算徒手挑戰不成?"

"哈哈哈!我太興奮了,差點把木棒給忘了!"

大笑三聲之後,喬納森從友友的手中接過木棒.他雖然有點迷糊,實力卻不容小覷,而且又熟知列列的手法,更是輕忽不得.

列列吸了口氣,讓全身的肌肉收縮之後,又立刻放松.

再度吐氣之後,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列列的雙眼只看得見面前的敵人,耳朵只聽得到敵人的吐息.

"很好,那就開始吧!"

喬納森雙膝微曲,輕輕晃動手中的木棒.

"列列,這次我一定要戰勝你."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感覺不出任何的驕矜.游刃有余的眼神卻透露出內心的自信.或許有什麼錦囊妙計吧!為了戰勝列列,喬納森一定在私底下做了多次作戰演練,擬定了必勝的計策.抑或他的游刃有余是來自對本棒決斗的輕視?不,喬納森不是這種人,一定有什麼計策.

只見喬納森彎曲著膝蓋,身體的重心輪流在左右兩腿移動,木棒的前端更是不停地微微擺動.不打算搶攻嗎?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不過這樣也好,畢竟喬納森的體型大占上風,力氣也不小,萬一被他掌握先機,可就大大不妙了.沒錯,主動搶攻,先下手為強.

列列即使大腦發出命令,身體卻不聽使喚.

"列列,怎麼啦?"

喬納森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列列,眼皮連眨也不眨.

無懈可擊.

全身上下找不到破綻,貿然進攻只會落得徒勞無功的結果,甚至還有遭到反擊的風險.

這是徹底防禦的態勢.不急,慢慢來.到時候喬納森一定會沉不住氣,亂了方寸,轉守為攻.是嗎?那可未必.喬納森是個執著的人,搞不好耐力也相當驚人.開玩笑,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不管喬納森的動機是什麼,對于列列來說,都只是價值一貝爾的木棒決斗罷了,沒必要浪費太多的時間.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萬一不小心打輸了,一定會被友友罵得狗血淋頭.

于是列列改變了持棒的方法.過去他總是以右手握住從木棒底端算起約一索爾(30cm)的地方,就跟喬納森的握法一樣,不過他現在左右兩手各自握著木棒的兩端,將木棒平舉在胸前.

喬納森眉頭一皺,口中喃喃自語.

列列往前踏出一步,喬納森依然沒有反應.列列又往前走了幾步,闖進喬納森的攻擊距離,喬納森這才有所動作.

驚人的速度,魄力十足的氣勢.喬納森毫不留情地敲擊列列的木棒,一次,兩次,二次.好可怕的力量.幸好打在木棒的正中間,列列才得以勉力支撐.第四波的攻擊是從右側破空而至,第五波是從左側.上,左,上,左,右,喬納森的攻勢宛如狂風暴雨,令人難以招架.接著又是上,上,上的三連擊,列列不禁咬緊牙關.不妙,雙手慢慢失去知覺了.

危急之中,列列踢出了右腳,試圖攻擊喬納森的左腳.喬納森提起左腳,輕輕松松地化解列列的攻勢,接著往後退了半步,右腳立刻搶上.

列列往後一跳,避開喬納森的右踢.糟糕,這下子可麻煩了.身體仿佛擁有自主的意識,完全不聽使喚.只見喬納森的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原來如此.這場決斗比的是看誰的木棒先掉在地上,不限任何方法或是手段?呵呵,我明白了!"

"……不對."

當然不是,可惜列列並沒有解釋的機會.

喬納森步步進逼,顯然打算以體型優勢壓制列列.先以自己的膝蓋頂向列列的膝蓋,等到列列往後閃避的時候,手中的木棒立刻破空而至,目標不是列列的木棒,而是他的頭頂.這一棒可是非同小可,列列連忙往後一翻險險閃過.還來不及從地上起身,喬納森的足踢已經近在眼前.列列心中一怒,也不客氣地以手中的木棒橫掃喬納森的右腿.

"——嗚喔!"

喬納森險些坐倒在地.雖然勉強撐住了,全身上下的防禦卻也破綻百出.列列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只見他雙足一蹬,假裝要抱住喬納森,卻趁隙以木棒攻擊喬納森的左膝.喬納森連忙提起左腳,以左脛骨接下列列的攻擊,被迫采取金雞獨立的姿勢.列列眼見機不可失,立刻撲了上去,一口氣將喬納森壓倒在地.混亂之中,肩膀似乎遭到木棒的重擊,列列卻絲毫不以為意,雙手舉起木棒壓制喬納森的喉頭.

喬納森雙手一松,木棒掉落在地.

"我,我輸了."

列列吸了口氣,從喬納森的身上站了起來.

圍觀的群眾紛紛報以熱烈的掌聲與歡呼.

從地上起身之後,喬納森高舉列列的左手.

"讓我們一起贊美勝利者吧!他是優秀的戰士,偉大的英雄!"

熱情鼓掌的同時,圍觀的群眾也紛紛發出英雄,英雄的呐喊.什麼英雄嘛,太誇張了.喬納森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八成也是一種諷刺,大家都把自己當成笑話來看待.列列只感到面紅耳赤,眼冒金星,不敢抬起頭來面對圍觀的群眾.

數枚四分之一銀幣丟進場中.在友友的煽動之下,又多了好幾枚銀幣,總算是解決了燃眉之急.

不過目睹了喬納森的慘敗之後,再也沒有人敢出來挑戰了.列列沒有表演雜耍的心情,不過只要友友一聲令下,就算是不願意也得願意.

"列列."

友友使個眼神,列列只好點點頭.

"呃,喬納森,請你放開我好嗎?"

"嗯?啊,抱歉抱歉!"

喬納森這才放開列列的左手,之後又抓住列列的肩膀劇烈搖晃.剛剛被木棒擊中的地方隱隱作痛.

"列列!大家都說你已經戰死了呢!想不到你居然還活著,真是謝天謝地!"

"……我也沒想到你居然沒死."

"嗯!說來慚愧,魔王的攻擊差點要了我的小命,不過我這個人就是命大,隊上的人都說我是打不死的怪物!我沒什麼優點,就是比別人耐活,傷勢也幾乎都痊愈了!不過隊長還是放了我好幾天的假,真是感激不盡!"

"是,是哦."


列列朝著友友瞥了一眼,才發現友友正瞪著自己.

"喬,喬納森,我……"

"對了!為了慶祝我們的再度重逢,干脆去吃一頓如何?當然是我請客啰,是我提出的邀請,請客也是應該的!"

"可是……"

"在這里重逢一定是上天所安排的巧遇!你正在旅行嗎?今晚住哪里?"

"還沒決定……"

"不如跟我住同一間旅館吧,設備還不錯喔!"

"可是住宿費……"

"小問題啦,我來幫你解決!"

"這怎麼好意思……"

"這個建議不錯."

友友走了過來.

"人家的好意卻之不恭,不如就欣然接受吧."

"就是說呀,列列!不必跟我客氣啦!"

"可是……"

列列附在友友的耳邊竊竊私語.

"他可是星鎖的聖騎士,不太妥當吧?"

"哪里不妥?"

"就是……"

列列偷偷打量喬納森.只見喬納森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而且還刻意轉過頭去,似乎正在等待兩人做出結論.

"友友,你不是……"

"如果他發現了我的身分,還會這麼熱情嗎?"

"……不會."

"而且我看他也不像是笑里藏刀,工于心計的卑鄙小人."

"的確不是."

"搞不好壓根兒就沒想到呢!"

說完之後,友友立刻堆出滿臉的笑容.

"我們願意接受你的好意."

"真的嗎?太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列列,還有這位——"

"我叫做友友,友友•伊吉爾.我是列列的妹妹,長得不太像就是了."

"原來是列列的妹妹!不過……"

喬納森朝著友友的胸口瞥了一眼,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不,不行!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你已經有了未婚妻阿拉貝拉了!沒錯,就快要見到阿拉貝拉了!阿拉貝拉,我這就要來找你了!你一定很驚訝吧?好想早點看到你驚訝的神情……"

"看吧,我就說他沒問題嘛!"

友友嫣然一笑.列列點點頭,心中卻浮現另一個念頭: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說服友友跟其他女孩子一樣,換上比較保守的服裝呢?

***

兩層樓的建築,玄關卻十分寬敞,旁邊還有一間馬廄.大理石砌成的建築物十分宏偉,大門也相當氣派."馬刺與燈籠亭"的外觀的確是相當高雅,應該是鎮上數一數二的旅館,並不是友友和列列住得起的地方.

"這里的料理也很有名呢!"

喬納森才剛推開大門走進旅館,就隔著櫃台向看起來是旅館老板的中年男子大聲吆喝.

"老板,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回來啦!時間雖然早了點,還是請老板幫我們准備晚餐!慢著,總共是四人份,今天中午那道鮮魚料理——沒錯,就是那道烤魚!我還想再吃一次,就請老板准備一下吧!列列,友友,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餐廳!哈哈,其實就在隔壁而已啦!"

在喬納森的帶領之下,列列和友友來到位于玄關隔壁的餐廳.這里跟兩人過去投宿的旅館餐廳大不相同,桌椅的擺設格外地整齊,反而讓兩人感到渾身不自在.

"太好了,只有我們而已!就選在正中間吧!"

喬納森快步走到正中間的桌子之後,拉出兩張椅子.既然有那麼多空位,又何必選在正中間的位置?

列列心不甘情不願地就坐之後,喬納森突然從身後將椅子往前推,嚇了列列一跳.他到底一想做什麼?喬納森也對友友做出同樣的動作,不過友友倒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樣.兩人就坐之後,喬納森依然站在旁邊.

"請稍待片刻,我去叫同伴下來!"

"同伴?"

還來不及問個清楚,喬納森就像一陣風似的轉身離去,顯然沒聽見列列的問話.不過幾秒鍾的時間,喬納森的身影就消失在餐廳的入口.

"真是敗給他了."

"不會呀,他看起來很單純."

友友所謂的單純,應該是指容易利用的意思.列列當然明白友友的話中含意,不過心里面還是有點介意.友友不該稱贊喬納森的,雖然她說的話根本沒有稱贊的意思.

"不知道他的同伴是誰."

"天曉得,我又不認識他.你呢?你多少應該猜得出來吧?"

"我?我只是跟他聊過幾次而已,不算太熟."

"騎士應該很有錢吧."

"嗯,至少比我們有錢."

"住旅館需要錢呢!"

"是沒錯啦."

"既然身在鎮上,我可不想露宿野外."

"嗯,我知道."

"他說他正在休假,該不會想回家鄉吧."

友友將雙手交抱在胸前,低頭凝視自己的膝蓋.沒頭沒腦的發言近乎自言自語,實在不明白心里面在想些什麼.

"他的家鄉在哪里?"

"好像聽他提起過."

"記不得了嗎?"

"我想想看."

"笨列列."

友友悻悻然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列列沒有友友那種超強的記憶力,天生記不住事情.

不久之後,喬納森重新回到餐廳,列列眉頭一皺,在心中暗叫不妙.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

喬納森將他的同伴推到兩人的面前.

"列列應該認識吧?這位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兒時玩伴!"

"我叫做塞爾吉•法連德爾."

紅褐色的瞳孔直盯著列列.當視線轉移到友友身上的時候,塞爾吉突然瞪大了雙眼,舌尖在嘴唇舔了一圈,就像是急著隱藏內心的驚訝,又別有所圖的感覺.

列列朝著友友瞥了一眼.

只見友友笑臉盈盈地站了起來,優雅地行了個禮.

"我是友友•伊吉爾,哥哥承蒙兩位的照顧."

"我可沒有特別照顧他的印象."

塞爾吉瞪了列列一眼,向友友報以冷漠的微笑.

"原來是列列的妹妹.說起來很慚愧,當時我反而被他所救呢!"

"真的嗎?"

"列列雖然只是個平民,功夫卻十分不錯."

"哥哥的頭腦不靈光,就是四肢特別發達."

"我沒有兄弟姐妹,看在眼里可是格外地羨慕呢!"

塞爾吉的聲音不太自然,似乎是刻意壓低嗓子.友友應該早已發現眼前這個比列列還要矮上一些的騎士並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吧.

"別站片說話,快點就座吧!"

在喬納森的示意之下,塞爾吉坐了下來,友友也跟著回座.喬納森才坐下沒多久,又立刻起身走向廚房.

"不知道老板開始准備了沒有,我去看看情況.什麼?早就聽見我的聲音?哈哈哈,那就好!午餐的那道鮮魚料理呢?應該有吧?很好很好,我還有點擔心呢!"

"他就是閑不下來."

塞爾吉搖頭苦笑,現場的氣氛頓時和緩不少.或許是多慮了吧,總覺得塞爾吉接下來凝視著列列的眼神充滿了殺氣,就像是一把鋒利的長劍.

"大家都以為你早就戰死了,想不到居然存活了下來,真是不簡單."

"……嗯."

"可是我不明白,你以義勇兵的身分立下打倒魔王的大功,只要回到克羅德爾,一定會獲得豐厚的賞賜,說不定還會被推舉為聖騎士.為什麼你甯願放棄莫大的財富以及榮耀,選擇了不告而別?"

"我對財富和榮耀沒有興趣."

"意思是你不想要錢?"

"有錢當然很好."

"你們這些平民又不像我們有領地,沒錢該怎麼過活?"

"這……想辦法賺錢啰."

"所以你還是少不了錢,卻又對金錢沒興趣?實在是搞不懂你的想法."

"我哥哥的腦袋向來不太靈光."

友友露出友善的微笑.

"他是行動派的,不會動腦筋."

"原來如此,辛苦你這個做妹妹的了."

塞爾吉右半邊的臉色頓時和緩了許多,伸出食指輕叩桌面.

"好了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哀,世界上找不到沒有苦衷的人.列列,你說是吧?"

"不知道,我的腦袋不靈光."

"是嗎?這只是你逃避問題的托辭吧?"


"對于家兄而言,承認自己是傻瓜就像是免死金牌,做錯事情都會被原諒.所以別看他傻傻的,可不是普通的厚臉皮呢!"

友友吃吃而笑,試圖模糊塞爾吉的焦點.不過列列還是第一次受到友友的言語糟蹋,心中實在不是滋味.幸好喬納森剛好從廚房回來,這才化解了現場的尷尬.

"老板說馬上就好了!喔喔,來了來了!怎樣,看起來就是色香味俱全吧!友友,列列,不要客氣!"

"好的,那我就開動了."

"……開動."

"慢著慢著,差點忘了禱告!"

喬納森在胸前畫了一個星印,雙手握拳閉上眼睛.

"主啊,感謝您的恩賜……!"

從未見過如此虔誠,如此堅決的餐前禱告.

塞爾吉和友友跟著在胸前畫上一個星印.列列見狀,只好也跟著做起睽違許久的餐前禱告.

"好,開動!"

主菜是香草烤魚和雞肉串燒,搭配濃湯和白面包.光是看到擺滿餐桌的佳肴,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香氣十足,熱氣騰騰,令人食指大動.烤魚似乎很燙,列列先剝了塊面包沾點濃湯送入口中,頓時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好吃."

"看吧,我就說嘛!"

喬納森直接抓起香草烤魚,大快朵頤了起來.

"嗯,果然是人間美味!新鮮的食材才能做出這種料理,還是現撈現采的最好吃!塞爾吉,你不吃嗎?"

"我不餓."

"可是你中午也吃不多呢!"

"我又不像你這個大胃王.對我來說,那才是剛好的分量."

塞爾吉干脆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喬納森.喬納森雖然露出為難的神情,手上可沒閑著,沒多久就將一整條魚啃得精光,開始朝著雞肉串燒下手.

"唔唔,這……這實在是太好吃了!"

列列也跟著嘗了一口雞肉串燒.雖然燙口,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該怎麼形容才好呢?濃郁的肉汁滿口生香,除了感動還是感動,根本說不出吃的味道.總而言之就是好吃,好吃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的確是相當美味."

友友依然靈巧地舞動木湯匙和叉子,將分解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烤魚和串燒送入口中.列列依然不明白吃個東西為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不過平心而論,友友用餐的儀態確實比身為騎士的喬納森來得高雅.從旁欣賞友友的模樣,列列不禁感到莫名的自豪.沒錯,友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

"對了."

塞爾吉瞥了友友一眼,伸手撕下一塊白面包.她不急著將面包塞進口中,而是放在手中玩弄.

"你們不是克羅德爾人嗎?在這里做什麼?"

"我們正在旅行."

友友笑著回答,刻意制造出來的笑容立刻蒙上一層陰霾.

"其實我們的父母已經……之後基于某種原因無法繼續待在家鄉,又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兩人只好四處流浪,尋找工作的機會."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喬納森的表情十分嚴肅.

"真是難為你們了,還請節哀順變!"

"謝謝."

友友低頭致謝,臉上同時浮現出寂寥的笑容.列列感到莫名其妙,友友的父母到底是怎麼了?節哀順變?難道喬納森以為友友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嗎?就在列列低頭思索的時候,友友突然踩了他一腳.

"——做,做什麼?"

列列下意識地出聲抗議,卻又閉上了嘴巴.友友正以殺氣騰騰的眼神瞪著列列,示意列列保持安靜,不要亂說話.

列列只好歎了口氣面向前方,這才發現塞爾吉那對紅褐色的瞳孔正打量著自己.

眼神之中充滿了狐疑.

"為了找工作而四處旅行?"

塞爾吉再度撕下一塊白面包.

"旅行的途中加入義勇軍的行列?如果是為了賺錢,倒還說得過去."

"當初之所以加入義勇軍,的確是為了酬勞."

友友好整以暇地接下塞爾吉的視線.

"後來似乎發生了一些不愉快,才選擇了逃跑.這個部分哥哥不願意提起,我也不便追問,或許戰場的生活真的很可怕吧."

"敵人不是人類,而是野獸或是怪物,其實也沒什麼."

"魔女不是人類嗎?"

"當然不是."

塞爾吉將手中的白面包用力一捏.

"她們是人類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獸還要不如."

"塞爾吉!"

喬納森眉尖一挑.

"吃飯的時候不要談論這種話題!還有,浪費食物是不好的習慣!"

"住口,喬納森!你沒有教訓我的資格!"

"我只是在闡述做人的基本道理!"

"好啦好啦,我吃就是了."

塞爾吉將白面包塞入口中.白面包雖然被她捏成球狀,好歹也有拳頭般的大小,直接塞入口中實在有點勉強.不過塞爾吉的表情雖然十分痛苦,卻還是努力地咀嚼口中的面包,看來應該好一陣子無法說話了.

"真是的."

喬納森嘴角一沉,鼻子哼了一聲.

"這是塞爾吉的老毛病了,她這個人就是特別怕生."

應該不是吧?列列很想反駁喬納森的說法,卻還是忍住了.現在最好不要亂說話,免得惹友友生氣.

喬納森向列列和友友低頭致歉.

"真是不好意思,我代替塞爾吉向兩位道歉."

"嗚啊嗚啊."

塞爾吉發出意義不明的聲音之後,連忙捂住嘴巴,口中還仍塞滿了白面包.

"請不要放在心上."

友友微微欠身,臉上露出微笑.

"出外旅行難免會碰到類似的不愉快.不管在什麼地方,我們總是被當成外地人看待,就算被懷疑也是很正常的."

"抱歉,恕難苟同!善良的信徒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受到歡迎的,跟他的身分沒有關系.在主的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

喬納森•克洛姆史帝德真是一個不知人間險惡的公子哥兒.列列伸手撕下烤魚放入口中,即使已經冷掉了,還是很好吃,是那種感慨萬千的好吃.騎士平常都吃得這麼好嗎?如果是發黴的黑面包,大概都是直接丟棄吧.

現場的氣氛有些詭異.

列列沉默不語,連友友也靜靜地把玩湯匙和叉子.

"對了."

喬納森輕咳一聲.

"北方."

列列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之後才像做錯事的孩子窺視友友臉上的表情.友友只是瞪了列列一眼,並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列列不禁松了口氣.

"聽說北方有制鐵所,我們想去那里碰碰運氣."

"制鐵所?我們的國家也有好幾間.司坦列公國在法爾莫和天空山脈擁有好幾處鐵礦,是這塊大陸數一數二的產鐵大國呢!"

"而且洛思連公爵領地也有制鐵所,何必大老遠地跑到北方?"

塞爾吉從旁插口,看來她總算是戰勝了拳頭大小的白面包.

"沿著克爾克河一路往北,就會抵達位于劍峰的卡達蘭,途中就有好幾處繁榮的制鐵小鎮了."

"塞爾吉,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們司坦列公國不是有一句話嗎?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

"有嗎?沒聽過."

"沒關系,現在知道也不算太遲.旅行就是要人多才熱鬧!再說我也想帶列列和友友參觀我們的家鄉呢!"

喬納森的一廂情願不禁讓列列皺起了眉頭,他到底想怎樣?人多才熱鬧?祖國?參觀?塞爾吉的臉色不太好看,列列的表情應該也好不到哪里去.

"列列,友友,你們覺得呢?"

喬納森興奮地探出土半身.

"我跟塞爾吉正在回鄉省親的途中,而且距離家鄉不遠處,剛好有一座小小的制鐵所呢!"

"真的嗎?"

友友的嘴角漾起笑意,喬納森立刻展開進一步的游說:

"所以我有個提議,不如請兩位跟我們一起同行吧!先請兩位到我們的家鄉作客,之後再帶你們前往制鐵所!"

"可是……旅費的問題……"

友友粉頸低垂,輕咬下唇.喬納森見狀,立刻用力地點點頭.

"這個問題好解決!列列對我有救命之恩,旅途中所有的住宿和餐飲都由我來負責!"

"我才沒有——"

——沒有什麼救命之恩,請不要理會我們.可是話還來不及出口,大腿就被狠狠地捏了一把.這當然是友友的傑作.犯不著這麼用力吧?很痛耶!

友友伸手掩口,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模樣看起來十分做作.

"這,這怎麼好意思……"

"請不要跟我客氣!我早就想好好地跟列列促膝長談,這對我來說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呢!"

"既然盛情難卻,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列列,你說好嗎?"

"……嗯,好吧."

列列只能無奈地點點頭,否則大腿又要遭殃了.不,到時候遭殃的恐怕不只大腿而已.

聽見列列的回答之後,喬納森樂得大笑三聲.

"很好,很好,這段旅程總算是不會無聊了!對了,旅館的房間多半都是雙人房,到時候我跟列列一間,塞爾吉跟友友一間吧!"

"什麼?"

塞爾吉張大了嘴巴.


"咦?"

列列瞥了友友一眼,友友的一雙眼睛也瞪得大大的,不像是驚訝,反而有點困擾的感覺.喬納森見狀,立刻雙掌一拍.

"抱歉抱歉,我太糊塗了!其實這是不能公開的秘密,不過周遭的其他人都已經知道了,所以也沒有隱瞞的必要.沒錯,塞爾吉是女人!"

"喬,喬納森,你……!"

塞爾吉拍桌而立,這個舉動讓喬納森吃了一驚.

"塞爾吉,你怎麼突然變了臉色?"

"你還敢問我為什麼?我可是法連德爾家的繼承人,以男嬰的身分受洗,又是只有男性才能加入的聖騎士,所以我當然是男人!"

"這我明白,不過你確實是女人沒錯,這是無法隱瞞的事實.而且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在我面前實在是沒有隱瞞的必要."

"他們可不是你!"

塞爾吉指著列列和友友.

"他們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又是平民!"

"你就是太拘泥于身分了.騎士之中不乏跟平民一起揮汗工作的人,並不是所有的騎士都享有爵位."

"只要跟阿拉貝拉小姐結婚,你遲早也會獲得爵位!這種話虧你還說得出口!"

"就算繼承子爵家,也不會改變我的想法!在天主的面前,大家都是平等的!我欽佩列列的武藝,所以把他當成朋友,毫不猶豫,也絕不後悔!"

列列可不希望喬納森把自己當成朋友,更不覺得自己是喬納森的朋友.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列列自然而然地選擇了站在塞爾吉這一邊.加油,塞爾吉!千萬別輸給那個大塊頭!

"隨便你,別把我扯進去就好!"

"這恐怕有困難."

"為什麼?"

"因為你也是我的朋友!我會影響到你,你也會影響到我,有時彼此還會給對方添麻煩!不過這就是朋友!"

"你——"

塞爾吉為之語塞,一張臉漲得通紅.憤怒嗎?抑或是羞愧?好像又有點心有不甘的味道.總而言之,塞爾吉背轉過身子.

"隨你的便!"

之後頭也不回地走出餐廳.

喬納森歎了口氣.

"不好意思,讓兩位看笑話了.塞爾吉的脾氣是古怪了點,不過人並不壞,只要跟她好好解釋,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沒問題才怪.

列列狠狠地咬了一口串燒,發泄心中的郁悶.

友友則是面無表情地凝視桌面,似乎正在沉思.列列永遠搞不清楚友友的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表.

來到房間之後,原本以為塞爾吉會針對克羅德爾的那段經曆細細盤問,事實上友友也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備,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

"我睡床鋪,你睡地板,有問題就快說!"

"……你是主,我是客,哪敢有什麼問題."

"喬納森真是會替我找麻煩."

口中念念有詞的塞爾吉走出房間,不一會兒就拿著臉盆和毛巾走了進來,然後把自己脫得精光.這個舉動嚇了友友一大跳,塞爾吉的裸體更讓友友面紅耳赤.

"怎麼?"

塞爾吉哼了一聲.

"你也是女人,這沒什麼稀奇的吧?"

"呃?是,是沒什麼稀奇的."

"你呢?"

"我?"

"淨身.旅途中不可能天天住旅館,一有機會就應該把身體洗乾淨才是."

"說,說的也是."

話才剛出口,友友就後悔了.根據塞恩的教義,信徒必須一周淨身三次,可是友友一天不淨身,就覺得身體不對勁.不過昨天晚上才在列列的把風之下以河水洗淨身體,今天就算不淨身,也是可以忍耐的.

"可是我……"

"去跟老板或是老板娘商借淨身的用具吧."

"……等到你淨身完畢再說好了."

"嗯,這樣也好."

于是塞爾吉蹲在地板上,以濡濕的毛巾擦拭身體,而且還是采取塞恩教義所嚴格規定的方式以及步驟,跟友友的隨性大不相同.沒錯,她真的是女人.肌肉雖然發達,卻跟男人的身體完全不同.頸部細長,雙肩狹窄,腰身纖細,臀部渾圓.手臂和腿部不像列列那麼粗獷,胸部也有兩個半圓形的隆起,而且還頗具規模.即使經過嚴格的鍛煉,即使沒有多余的脂肪,即使大小傷疤曆曆可見,依然是女人的身體.

不折不扣的女體,更令人感到心痛.

淨身結束之後,塞爾吉在胸前纏繞了好幾層白布,這才穿上了衣服.

"順便替我把這些用具還給老板."

"好的."

無奈之余,友友只好將塞爾吉使用過的臉盆和毛巾歸還老板,另外接了乾淨的臉盆和毛巾.回到房間之後,友友正打算脫衣服,塞爾吉的視線卻讓她渾身不自在.

"說的也是,抱歉."

于是塞爾吉轉過臉去.友友吸了口氣,兩三下就脫光了衣物.她還記得淨身的正確程序,

而且剛剛也看過塞爾吉的示范,應該沒問題才對.先從雙手開始,接下來是額頭,臉頰,下顎,頸部.冰涼的毛巾滑過肌膚的同時,友友突然感到一股視線.

視線的主人當然是塞爾吉.只見她雙眉緊蹙,輕咬下唇,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友友.她到底在做什麼?友友干脆轉過身來,直接面對塞爾吉.

"很稀奇嗎?"〡

"我的身邊都是男人."

塞爾吉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女人是無法成為騎士的,所以我從小就被教育成一個男人,行為舉止都跟男人一樣,不過旁人可不這麼認為.也難怪啦,就算再怎麼模仿男人的動作,身體還是女人,這點是無法改變的."

友友並未接口,也不認為塞爾吉期待她的回應.

"有時我還真是不明白."

塞爾吉的語氣十分冰冷,卻以熱切的眼神打量著友友的胸部和小腹.

"我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或許我無法徹底舍棄女人的肉體,可是我真的覺得自己並不一是真正的女人."

這個人很危險,最好離她遠一點.友友好不容易才忍住奪門而出的沖動.

"看到你的裸體之後,我更是迷糊了."

塞爾吉舔舔嘴唇,露出詭異的冷笑.

友友不禁想起地牢的守衛,那一雙布滿血絲的瞳孔,仿佛野獸般的眼睛.那個禽獸不如的人渣對友友起了邪念,這絕對是畢生最大的屈辱.他還活著嗎?躲過了魔女軍團的襲擊嗎?如果他還活著,友友恨不得立刻回到克羅德爾,親手了斷他卑劣的生命.好想消去那段記憶.人們的憎惡,敵意,咒罵,漫天飛舞的石塊,差點死于非命的遭遇.每當想起那段經曆,怒火就占據了友友的心頭,腦海浮現出徹底的絕望,令人為之瘋狂.

除了憤怒和絕望之外,還有恐懼,難以形容的恐懼.不要,我不要獨自面對這一切.列列,救我,快點來救我.不行,這種念頭只會讓自己更加軟弱,連站也站不住.

友友重新展開淨身的儀式.

塞爾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跟你開玩笑的啦!不必當真.我不可能對女人產生情欲的,盡管放心吧!友友•布蕾."

"我是友友•伊吉爾."

"對,沒錯,友友•伊吉爾."

塞爾吉突然欺上前來,雙手搭在友友的肩膀.

手指輕輕劃過友友的細頸,在耳邊低聲細語.友友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會把你當成友友﹒伊吉爾,至少目前是如此."

***

列列在地板鋪了一張稻草床,整個人躺在上面.跟露宿野外比較起來,稻草鋪成的床鋪睡起來格外地舒適,可是列列卻睡不好.不,根本睡不著.

喬納森就睡在隔壁的床上.

光是這一點,就讓列列感到渾身不自在了.再加上喬納森的鼾聲雖然不算特別誇張,卻很愛說夢話,而且還是咬字清晰發音清楚的那種夢話.

"去把我的長劍拿來!"

"這是斧頭吧?總而言之,所以才會感冒……"

"葉雷米,不是這樣!上段的防禦!"

"拜托……再來一次……天空正在哭泣,把石頭撿起來……"

"阿拉貝拉……"

"你我素昧平生,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嗯,沒錯……"

他在做夢嗎?一定是亂七八糟的夢,完全沒有脈絡可循.列列忍不住豎耳傾聽.不行,還是別聽了.

于是列列背向床鋪,雙手抱頭捂住耳朵.

這時突然有人大叫列列的名字.

"列列!"

"呃?"

坐了起來往床上一看,喬納森睡得正香甜,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

"哈哈哈哈哈……沒錯,就是眼睛.這可是相當了不起.嗯……列列,我覺得不太妥當……哈哈哈哈……你先走吧,騎馬……"

未經他人同意,請勿擅自讓他人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好嗎?眼睛到底怎樣?什麼事情相當了不起?騎馬?

喬納森和塞爾吉都是騎士,旅行的時候當然是騎馬.這間旅館設有馬廄,兩人的馬匹一定就在那里.既然要我先走,干脆恭敬不如從命,偷了喬納森的馬匹跟友友兩人連夜潛逃算了.列列不是不會騎馬,雖然沒有兩人共乘的經驗,稍加練習應該就能輕易克服,而且賣了喬納森的馬匹還能換得不少錢呢!

想到這里,列列頓時歎了口氣.

不行,不可以當小偷.當初之所以決定以木棒勝負和雜耍來賺錢,就是不願意干起這種勾當,否則列列大可竊取店家陳列的商品,或是趁夜潛入民家搜刮財物,這樣子反而還比較容易.不過友友一定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生氣呢.

如果問其他人為什麼不能偷竊,大概會得到天主不允許我們這麼做的答案.可是友友的答案不一樣,她一定有與眾不同的理由.依稀記得以前好像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列列卻忘了友友是怎麼回答的.

不管怎樣,除非友友改變心意,否則列列每晚都要承受喬納森的夢話攻擊.列列不敢違背友友的意思,除了認命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選指.

這時列列突然想到一件事.

喬納森和塞爾吉一定是騎馬,列列和友友當然是徒步.既然要一起旅行,不是喬納森和塞爾吉一起牽著馬徒步而行,就是讓列列和友友騎上馬背.也就是說,到時勢必會演變成兩人共乘一馬的局面.

跟喬納森共乘一匹馬……?

夜晚的氣溫並不冷,列列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不願,也不敢想像那種畫面.趕快把喬納森的影像逐出腦海,思考其他的事情吧.不知道友友怎樣了,跟塞爾吉相處愉快嗎?別鬧了,當然不可能,不惹出麻煩就要偷笑了.列列愈想愈擔心,喬納森的夢話也沒有停止的跡象,看來今晚是別想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