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公主也要自由戀愛3 3 陷阱終止

這幾天家里的氣氛相當詭異.

不時可以聽見傭人在走廊或樓梯上竊竊私語.

王宮里也有不少服侍貴族的人愛說三道四,所以剛開始她並未放在心上,也沒有那種閑暇去注意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過就這兩,三天的情況來看,愛莉雅也不得不開始在意了.

因為就連自己也成為了話題之一.

自從她辭去第二公主侍女的王宮職務,投靠阿姨這位擁有准男一爵頭銜家族的未亡人後,至今約莫過了半個月.

盡管她對第一公爵千金康妮麗說過「得找份新工作才行」,卻始終找不著下一個職務.與其說是找不到,倒不如說她根本還不想找,愛莉雅最近就是過著上午教阿姨的孩子們念書,下午則在窗邊等候郵差上門的日子.

盡管愛莉雅也明白從王宮寄來的信不可能那麼頻繁,還是忍不住期盼.在一周前寄來的信里寫到第三王子威廉的身體狀況仍舊不佳,她還滿了解第三王子的個性,因此更讓愛莉雅心疼他因為姊姊的失蹤所感受到的痛苦.

她的阿姨或許是擔心侄女憂郁的模樣,于是對她說:「妳干脆以女性家庭教師的身分待在這里吧.」而她提供的薪水也足以讓愛莉雅獨自過活,但是若考慮到鄉下弟妹們的學費,這樣的薪水對愛莉雅來說仍十分拮據;再說,自己在王宮任職時已經受到阿姨不少照顧,她也不想繼續依賴她,更重要的是,愛莉雅十分在意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公主是否安危,根本無力思考將來的事情,因此她懇求阿姨,希望至少這個月內都不要再提到工作的事.

該不會是自己當時的舉動,已經成為傭人們茶余飯後的話題了吧?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實在令她羞愧萬分.

要在這棟宅邸擔任家庭教師果然不容易,愛莉雅不禁有些頹喪.

然而,今天卻不單單只是讓她覺得丟臉.

由于愛莉雅今天約好要和阿姨的小孩一起制作剪貼簿,所以首先便朝阿姨的房間走去,她想跟阿姨商量看看能不能拿幾本圖書室里的舊雜志回去,但是她在見到阿姨之前先聽見了一陣談話聲,于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發現似乎是那些與十五歲的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傭們

正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樓梯間熱烈地談論,完全沒發覺愛莉雅從二樓走廊接近的腳步聲.

或許是因為那是傭人專用的樓梯,所以女傭們說起話來毫不顧忌.

「……這就是引發話題的報導,因為這個消息實在太驚人了,我忍不住就買回來了,你們看!」

「咦?……啊,這是什麼呀!?」

「布勞德爾公爵家的少爺……呃,這是真的嗎?會不會是捏造的?」

「如果是捏造的我就要拿去退錢!這畫報可是很貴的呢.」

不滿卻又興奮的聲音在樓梯間響起.

盡管家道中落,不過服侍擁有准男爵頭銜家族的人竟然如此吵鬧,讓愛莉雅相當錯愕,不過更令她懷疑自己是否聽錯的消息已經先行占據她的思緒.

布勞德爾公爵家的少爺——艾力克斯,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愛莉雅推開遮掩的門准備走上樓梯.

不過門打開的瞬間,三樓卻傳來一聲叫喊.

「給我回去工作!」

那令人顫栗的聲音來自于女管家,年輕的女傭們聞聲瞬間倒抽一口氣,各自拿起工具奔上樓.女管家在斥責過她們發出的吵鬧腳步聲後,伴隨著腰間鑰匙串的聲響來到二樓,這時她發覺了推開樓梯門屝之後就愣在那里的愛莉雅.女管家比四十歲的阿姨還要年長,她擁有

與王宮的女官長不同的威嚴站姿,令愛莉雅不禁下意識地挺直背脊.

「啊,愛莉雅小姐,真是抱歉,是不是吵到您了?」

「呃……不會.」

別說吵鬧了,愛莉雅其實很想向她們詢問詳細情形,盡管她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屋主這方的人如果踏入傭人們的空間會違反規矩.正當愛莉雅打算乖乖離開之際,闔上門的女管家立即叫住了她.

「愛莉雅小姐,有客人來訪,請您移駕至一樓的會客室.」

「咦?那應該先通知阿姨一聲……」

「不,那位客人是來拜訪愛莉雅小姐的.」

「……拜訪我?」

愛莉雅相當訝異,自己應該沒有和別人約好要見面呀,那究竟是誰來找她呢?比起這個,她更想知道剛剛女傭們談論的那件事,由于兩件事都令她十分在意,使她頓時覺得越來越暈眩.

那位銀發的女管家此時長歎了一口氣.

「比起當家庭教師,干脆結婚還比較省事吧,真是不知收斂.」

「什麼?」

那帶刺的語氣讓愛莉雅大吃一驚,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女管家卻彷佛刻意躲避她的視線般走向走廊的另一頭,鑰匙串相互碰撞的聲音比腳步聲還響亮.愛莉雅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後,再度推開樓梯間的門,因為如果要前往的不是阿姨位于二樓的房間,而是一樓會客室的話,走這里會比較近.

她步下樓梯,橫越沒有人的正門大廳,然後敲了敲會客室的門.

眼前的景象讓愛莉雅一時瞪大了眼睛.

在那間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的房間里等待的人,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訪客.

「妳好,愛莉雅殿下!最近過得如何?……哎呀,妳好像變瘦了,怎麼會這樣!太可悲了,好可憐喔!」

「呃……咦?」

對方擅自拉起她的手,愛莉雅則被動地接受對方禮貌性的親吻,然後茫然地愣在原地.

可是這並不代表她不認識這位訪客.

正因為她熟知那頭別具特色的紅發以及那高大的身影,所以才會讓她更加訝異.

「你是……貝納多殿下?」

「沒錯,沒想到妳連我的名字都記得,真不愧是愛莉雅殿下!」

穿著暗綠色短襬外套,系著深紅色領帶的青年開朗地放聲大笑,然後再一次吻了愛莉雅的手背,愛莉雅依舊愣在原地.

這位青年名為貝納多,韋伽利奧,他是第三王子威廉的侍從,那開朗的個性在王宮里頗具知名度.

貝納多究竟是為了什麼事造訪這座宅邸呢?愛莉雅完全摸不著頭緒.

而且她心里還有一個更大的問號.

她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是因為有位身穿大禮服,一身紳士裝扮的人正站在沙發旁.

「……吉克殿下.」

這是愛莉雅第一次見到吉克騎士裝束以外的打扮,不過更令她在意的是聽說他已經回故

鄉男爵家領地了,但是現在為什麼還會與貝納多一起出現在這里呢?

面對以眼神如此詢問的愛莉雅,吉克從容地眨了一下眼,他那對幾乎不帶情感的黑色眼瞳直盯著愛莉雅,配戴于右眼的單邊眼鏡在窗外灑進的午後陽光下靜靜地發出光芒.

他以遠比那道光線還要強烈的語氣說道:

「我們是來接妳的.」

「接我?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妳想抹去失去主人的汙名就跟我們走—愛莉雅殿下,妳願意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願意!」

愛莉雅隨著從喉頭迸出的毫不遲疑的聲音奮力點頭.

這一瞬間,自窗外射進的陽光似乎顯得無比耀眼.

盡管霧已經散去,窗外的風景卻依舊晦暗.

如果心情會隨著天氣而變化,想必昆席德的居民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會感到憂郁,因此這個假設並不成立.

然而今天的伊娃確實是有點郁悶.

不只是今天,昨天,前天,甚至更久之前也一樣.

雖然不知道這是哪位在大陸地區生長的人士提出的天氣心情理論,不過就這幾天的情況來看,似乎可以證明那個假設是對的.

坐在伊娃對面的侍女卡羅或許是從伊娃的表情察覺到她的想法,于是開口說:

「伊娃殿下,只要進城心情也會跟著好轉,一定多少會有幫助的.」

「多少……是嗎……」

伊娃面對這種牽強的安慰方式不禁輕歎了口氣,若是在平時,她一定早已瞪向對方了,不過現在可無法與「平時」相比擬,畢竟眼前的人並不是陪伴自己六年之久的栗發侍女,而是紅發配上小麥膚色的侍女.她蒙朧而下垂的藍眼睛以及悠哉的說話方式,讓伊娃即使想瞪對方也不禁覺得有些不對勁,雖然那位一身黑色裝束的騎士同樣是年長自己十歲的侍從,不過說到這位卡羅,真令人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年長.

伊娃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這位難以捉摸的人,只好再次將視線移向窗外.

自寄居在珠寶商卡拉爾的宅邸算來差不多已經過了十天,今天是二十九日,收獲月九月即將結束,黃金月十月就近在眼前三房舍後院的蓊郁樹叢與聳立于山丘的榆樹正一天一天地染上秋天的色澤,彷佛要驗證季節的到來.

是因為這個緣故還是另有原因呢?

伊娃今天被趕出卡拉爾宅邸.

其實說得好聽一點是拉,寇特建議她「偶爾也該去街上散散心」,雖然說是建議,不過她當然沒有拒絕的權力.

于是伊娃穿戴著樸素的洋裝和帽子,與卡羅共同乘坐在兩匹馬拉的四輪廂型馬車里一同顛簸.

艾力克斯則留在宅邸里.

雖然伊娃曾經想過要邀他一塊兒出門,不過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由于這一陣子他一直在宅邸里靜養,肩傷也因此痊愈不少.伊娃還是透過卡羅從照顧他的盧口中得知這件事的.

在那場深夜的騷動之後,她就一直沒有再與艾力克斯見面.

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他們兩個人連用完早餐後也沒有碰面,就這樣過了兩,三天,然後伊娃漸漸萌生了以下的念頭.

只要自己乖乖聽話,艾力克斯就可以回王都了.

所以伊娃決定不和他見面.

況且若是見到他,他一定又會搬出那句話.

我不回去,我要舍棄那個家,然後……

伊娃再也不想聽到那句話,所以她一直躲著艾力克斯.

伊娃現在很怕他.

當拉,寇特和盧拿槍抵著她時,是盡管覺得恐懼卻也不肯服輸的念頭支撐著自己堅持下去的.

就連在溫古雷斯城被艾力克斯強吻時,她的心頭最先湧現的情緒也是憤怒.

可是艾力克斯的那番話,卻只令她感覺到害怕.

「……這是為什麼呢?」

我為什麼會感到害怕呢?

伊娃一邊喃喃自語著橫過心頭的思緒,一邊眺望著秋季的山丘.

馬車一徑地向前奔馳.

離開宅邸大約經過了三十分鍾左右.

略青的灰色天空雖然一如往常,但是眼睛高度的景色卻在徐徐變換著,和緩的山坡上並沒有看見綿羊或是鹿群,而是一間間小磚房.,在山丘深處有個物體正拖著一道黑煙馳騁而過,伊娃心想那應該是火車並且凝神注視.

這時,她的視野突然被遮蓋了.

一輛自前方出現的四頭廂型馬車,揚著踢跶馬蹄聲遠去.

「嗯?那該不會是要去拜訪卡拉爾家的客人吧?」

伊娃的身體微微采出窗戶,目送著交錯而過的馬車離去,而緊拉住她洋裝腰間緞帶的卡羅則是點頭說:「是啊,或許吧.」

「這附近沒有岔路,正如伊娃殿下所書,那應該是那座宅邸的客人吧.」

「也就是說……」

馬車上的乘客該不會是來接艾力克斯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來的又會是誰呢?伊娃緊貼著窗框暗自嘟噥了好一陣子.

「……卡羅,我們不要去鎮上了,現在馬上回宅邸……」

「是伯爵吩咐我帶您去鎮上的,所以恕難從命.」

伊娃的話還沒說完,卡羅的小麥色臉龐便浮出耀眼的笑容拒絕.伊娃看見她這副堅持到底的模樣不禁張著口愣在原地,這時她才深切地體認到,卡羅果然是拉•寇特忠心的仆人.

在此同時,馬車終于駛入城鎮,原本因起霧而帶些泥濘的道路變成堅硬的鋪石路.

與作為城寨而繁榮了數百年之久的溫古雷斯城相較,此處無論是街景,人們的裝扮都顯得既樸素又高雅,至于最大的特色莫過于不管石板地,鞋鋪,酒吧,教會都是由橙黃色的磚頭所建造,在高空中那微弱的陽光照射之下,其懷舊的色澤看起來十分溫暖.

還有,在除了教會的鍾塔以外全是兩層樓建築的景象中,矗立著一座特別高大的嶄新建築,雖然外型,顏色都與鎮上的房舍幾乎沒什麼兩樣,但最大的不同點就在于屋齡;這棟建築與其說是朝氣蓬勃,倒不如用天真爛漫來形容比較妥當,據說那就是這個城鎮的火車站.

伊娃在車站對面的廣場走下馬車,並且試著問道:

「卡羅,這城鎮叫什麼名字?」

「阿斯巴德,阿克巴古……還是安古巴茲?安巴巴?思,總之大概就是像這一類的名字.」

「這一類呀……」

聽見她如此隨便的回答,伊娃不自覺地望向遠方.

接著,她順勢再度眺望這座城鎮的風光.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提著大型行李從車站里蜂擁而出的人潮,而載客馬車彷佛在等著他們似地于道路旁排成一列—步道上則是手拿大型竹籃來往穿梭的小販.剛出爐的面包,剛采收的水果,小花束,百花香料的叫賣聲此起彼落,甚至還能聽見修理椅子的攬客聲.

伊娃因為眼前熱鬧的景象而不停眨著眼睛.

「這里……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不就是很普通的午間街景嗎?還有,火車似乎才剛進站而已呢,伊娃殿下,還請您別走失了.」

「別擔心,我們又還沒走散……唔.」

伊娃在回答卡羅時一頭撞上迎面走來的男士,她的身體不禁一晃,還被因為年代久遠而凹凸不平的石版間隙絆到腳差點摔倒在地,還好卡羅實時拉了她一把才能幸免于難.

「伊娃殿下,您的腳步似乎不太穩呢.該不會是肚子餓了吧?我們買點東西吧?您要巧克力,餅干,還是烤面餅呢?」

「不用了,我不餓.」

伊娃輕輕搖著頭,她現在一點食欲也沒有,就連之前愛不釋手的甜點也沒有特別想吃.不過烤面餅究竟是什麼呢?她只是單純對沒聽過的東西感到好奇而已,正當她想詢問卡羅時,一位身穿蓬松外套,頭戴小帽子的少年在馬路上開始叫賣.

「畫報~~剛坐火車從王都運來的最新畫報唷!不看這驚奇滿點,值得一讀的畫報可會跟不上時代的,先生小姐都買一份吧,畫報來啰!」

「………那是什麼?」

抱著大量紙卷的少年以及鎮民接二連三聚集成一團的景象令伊娃十分驚訝,因而下意識地露出不解的表情,于是卡羅立即回答:

「所謂的畫報就是有很多插畫的報紙,既然他都說驚奇滿點,值得一讀了,想必一定刊載了不少王都最新的新聞……」

「我要看!」

還沒等卡羅解釋完,伊娃就放聲大喊.

她雖然知道報紙這種東西,但是從來沒有在王宮里閱讀過.當她在雷歐王兄的房間里看見報紙時,那些整齊排列的細小文字總令她頭昏眼花,雷歐也對她說「妳沒有必要看這個」,不過如果能多少知道一點王都目前的消息,進而了解王宮與布勞德爾家的情形,她倒是非得看看不可.

「求求妳,卡羅!我不要點心了,請妳買份畫報給我吧!」

「是嗎?那我去買回來.」

「咦?」

伊娃聽見她如此干脆的響應反倒嚇了一跳,她還以為卡羅甚至會連城鎮的名字都不肯透露,所以照理來說,應該也不會准許自己看充滿各類情報的報紙.

在她兀自訝異的這段期間,卡羅利落地鑽進人牆,然後同樣矯捷地鑽了出來.

「來,伊娃殿下,請.」

「謝,謝謝.」

伊娃在懷疑著「這樣好嗎」的心情下接過了報紙,當她攤開那對折的小報時,設計輕爽的大型文字及插畫瞬間映入眼簾.

在定睛一看的瞬間,伊娃的思考倏然而止.

在一旁窺視她手邊報紙的卡羅也訝異地睜大雙眼.

雖然說是最新的報紙,不過在發行日寫著一周前的頭版上,放著一張年輕的紳士與淑女手牽著手互相凝視的大張圖畫.

而在那張插圖下寫的文字更是煽情至極.


強烈的打擊使得伊娃的朗讀聲也隨之高揚.

「『第二公主伊娃潔莉•瑪格麗特與布勞德爾公爵家少爺艾力克斯殿下雙雙失蹤,莫非是年少輕狂的私奔!』………呃,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如此,這的確很有意思.」

讀著報紙頭版的灰綠色眼眸緩緩瞇起.

坐在他對面,身穿大禮服的男性一手拿起酈泡好的紅茶,並且聳聳肩說:「沒錯吧?」

「這種八卦報紙多的是荒唐,憑空捏造的新聞,簡直可以說是以膚淺為宗旨.不過這則新聞我倒是滿中意,當我看到這份報導時真的是太驚訝了……啊啊,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嗎?米歇爾!」

「是的,當然啰.」

聽見對方精力飽滿地喚著自己的名字,拉•寇特笑著如此回答.

負責接待的女傭一邊移動視線望著談笑的兩人,一邊默默地離開會客室,她在走廊上始終疑惑地歪著頭.

理由很簡單.

因為那位卡拉爾宅邸的客人以及前來拜訪他的新客人,使用的都是傭人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大陸語系之一的蘭比爾斯語交談.

在這十幾年來,以珠寶商為業的卡拉爾能急速成長,都是因為得到許多由蘭比爾斯來此的亡命貴族青睞所賜,所以盡管位于王都的宅邸雇用了許多會說大陸語言的傭人,不過由于這里鮮少有外國客人造訪,所以就沒有刻意找會說蘭比爾斯語的傭人.

然而這樣的情形對于造訪此處的客人們而言正好很方便.

兩位客人以流利的蘭比爾斯語討論的話題,始終圍繞在昆席德王都發行的八卦報導上.

那是一幅公主與公爵家的長子手牽著手互相注視的插畫,下方寫著私奔等煽情的巨大文字,更下面還有一行「浪漫愛情故事的風潮終于流傳至此!?」的小標題,最下面則是「公爵殿下的詭異行徑,以及殿下與其兒子之間的不合傳聞,一直以來就在社交界里相當有名……」的文章,這的確很能刺激民眾的好奇心與想象力.

當這份報紙于一周前在王都發行時,不只是社交界,就連住在平民區的勞動者與他們全家都大為驚訝.

此時,帶著這個話題出現在陰天午後的客人們,正興奮地繼續說道:

「那位正經八百的雷歐哈特雖然拼命隱瞞,不過紙終究包不住火,這證明一定有人偷偷泄漏情報—也就是說,有位狡猾的小老鼠選擇忠于自己,而不是忠于主人.不過說到王室的丑聞,就算在公諸于世前就被壓下來也不足為奇,即使真能寫成新聞,也難保出版社不會被裁撤,但是這次居然能光明正大地報導出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我想這還是托幕後支持者之福吧.」

「是啊,我們果然擁有女王陛下的加持.」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可是……」

客人將茶杯放回桌上後緩緩交迭起雙腿,給人和藹可親印象的眼角忽然一沉,目不轉睛地盯著拉•寇特.

「我還是不太會應付那位貴人,畢竟她算是我的伯母,雖然我根本無法違逆她,不過那緊迫盯人的個性真是糟糕.更重要的是,她老是欺負我心愛的克莉絲蒂,真是令人難以原諒.」

「不過,您能偷偷離開王都不也是托夫人的福嗎?」

「是啊,你說得沒錯,雖然我也很感謝她的幫忙,但我真的是受夠了.因為她吩咐我不要坐火車,所以我是坐馬車從王都來到這個鄉下地方的,整整花了五天耶!五天!有四匹馬拉車竟然還花了五天!真沒想到卡拉爾的別墅竟然在這麼偏僻的地方.」

「那還真是難為您了,勞駕您特地來訪,菲力普殿下.」

拉•寇特輕握雙手,宛如在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般閉上雙眼,但是 被稱作菲力普的客人則吃驚地聳聳肩並苦笑道:

「勞駕?米歇爾,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啊?這里又不是什麼公眾場合,看你這副謙遜的模樣還真讓我不習慣,這樣反倒害我覺得毛毛的,心里不是很自在.」

「哎呀,以菲力普殿下的個性而言,您這番話還真是謙虛呢.」

「我一直都很謙虛吧?畢竟我的身分是建立在不知何日就再也看不見明天的危險之上.」

「您說得沒錯,我也深有同感.」

他緩緩眨著灰綠色的眼眸,然後又瞇起雙眼;菲力普也隨著他的表情緩緩揚起嘴角,他的笑容里包含著些許自嘲以及算計的神色.

「雖然有些累,不過米歇爾,我有件事想要當面跟你談談.為了瞞過那位可怕夫人的眼睛,這點辛勞或許還算可以忍耐吧.」

「哦,您還真是謙虛了.」

拉•寇特微微一笑,不過視線卻略微自菲力普身上移開.他瞥了在一旁待命的盧一眼,于是盧的墨鏡忽然朝他示意的方向望去,那兒是連接走廊與這間會客室唯一的門扉.

「有什麼不對勁嗎,米歇爾?」

菲力普因為察覺到這對主仆的眼神而好奇地問著,于是拉•寇特出聲響應「是啊」,他先向對方表達敬意後再選了一個他應該會接受的解釋.

「看來房間外頭似乎有只小兔子,那是一只沒有資格戴手套的兔子.」

「兔子?啊,會是剛才的女傭嗎?我看她似乎完全不懂蘭比爾斯語,不過倒是很熱切地看著你.」

「說到熱切,她應該還比不上菲力普殿下吧……那麼,您想跟我談什麼事情?」

「啊,對喔,我差點忘了.」

這位客人頻頻點頭,然後緩緩卸下了自己的手套再度湊向前,然後將自己的手搭在拉•寇特的手上.

「我說米歇爾,你願意跟隨我嗎?」

「哎呀,我和菲力普殿下不是擁有同一位資助者的同胞嗎?」

「我的意思是,我要背叛那位夫人.」

這位有著一對茶褐色眼睛的客人使勁握住對方的手表示:

「是我將你介紹給夫人的,我也知道你也是因為夫人的命令才會來到這個國家.」

「與其說那是為了遵從她的命令,不如說我們只是擁有相同的利害關系罷了.」

拉•寇特戴著白手套的手動也不動,只是暗地里對盧使了個眼色.接著,他毫不顧忌門外有人偷聽地大聲說道:

「夫人吩咐我暗殺第二公主伊娃潔莉•瑪格麗特,她的尸體可以隨我高興作收藏品.」

真是的,真不曉得夫人是怎麼看待我的興趣.

拉•寇特彎起嘴角笑著.

此刻,盧忽然轉過身去.發生什麼事了?菲力普不禁圓睜雙眼,盧身上穿著與這座宅邸的仆人不同樣式的傭人服,他毫不遲疑地橫越房間後一把將門推開.

「盧,怎麼了?」

「有只兔子,不過已經逃走了.」

「這樣啊,兔子總是跑得特別快嘛.」

菲力普看見這對主仆的互動,于是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如果是從善意的角度來看,他的反應可說是相當坦率,但是拉•寇特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只不過是一剎那間的事,所以菲力普完全沒有察覺.當門再度關上後,菲力普重新看著拉•寇特說:

「好像把話題扯遠了.我再問一次,米歇爾,你願意跟隨我嗎?」

「請問我可以詢問理由嗎?」

「不,要問也是我先問才對,你為什麼沒有執行夫人的命令?你已經抓到了『紫之公主』卻還讓她活著,是不是因為發現了比夫人的命令更具吸引力的利用價值?」

「喔,您還真是機靈.」

以你的智商而雷還真難得,拉•寇特一邊在心里這樣嘀咕著,一邊輕輕甩開被對方抓住的手;菲力普不安地蹙起眉頭,拉•寇特彷佛要安撫並轉換他的情緒般,始終以優雅的笑容回應.

「那位公主應該有很大的利用價值,所以你才會特地來拜訪我,我沒說錯吧?艾米爾•菲力普王太子殿下.」

「米歇爾……」

那位發色暗褐且有著咖啡色眼睛的訪客,雙唇微微顫抖並且不再說話,那副沮喪的模樣使他瘦弱的體態更顯得虛弱,而他之所以會如此削瘦並不是自己的錯,而是因為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哥哥與他相貌神似,年紀也只比自己年長幾個月,他雖然身為蘭比爾斯王室的王太子,卻在迎娶了昆席德公主一年之後撒手人寰,所以目前是由身為弟弟的他代替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成為王太子並且出席各種公眾場合—由于他自幼就被羞辱「如果不是長得像天生體弱多

病的哥哥,你活著根本一點價值也沒有」,導致他看起來經常是一副虛弱的模樣.

昆席德王國的王妃愛蒂蕾德一直稱呼這位艾米爾•菲力普二號為「冒牌貨」.

正因為她身為蘭比爾斯國王的妹妹,同時又是昆席德的王妃,使得她十分了解兩邊王室的弱點,所以才會如此厭惡這位王兄與情婦所生的第二個艾米爾•菲力普.

拉•寇特與這位「冒牌貨」是相處有十年之久的知己.

雖然他在公眾場合是以王太子的同窗米歇爾•聶布里歐涅的身分活動,但是菲力普早在他如此自稱之前就已經認識這位拉•寇特.

他也很清楚米歇爾•杜•拉•寇特這個名字以及爵位,都是他今後才要弄到手的東西.

「欸,我們的利害關系不是一致的嗎?米歇爾.」

艾米爾,菲力普再次湊向前,緊盯著坐姿充滿貴族氣息的拉•寇特.

「我只想跟心愛的克莉絲蒂在一起……我想得到那對紫色瞳孔的魔力,這並非為了王室,而是為了我和克莉絲蒂,如果我的身世沒有好好保密的話,就必須和克莉絲蒂分開,所以你願意跟隨我嗎?不,我希望你務必要答應.」

「那麼——我能得到什麼好處?」

拉•寇特淡淡地反問,語氣聽起來十分平靜.

菲力普連眉頭也沒動一下隨即回答:

「只要你發誓不會傷害克莉絲蒂,不管是什麼條件都隨你開,什麼都行.」

「那還真是值得期待,我就向你保證吧.」

拉•寇特點點頭後卸下右手的手套:雖然菲力普因為看見他那鮮少露出的肌膚而嚇了一跳,不過他仍使勁地握住對方伸出的手.

趁著雙方握手的美好氣氛尚未消退之前,拉•寇特笑著表示:

「那麼菲力普殿下,就請您盡快准備送我這位侍從回王都吧,另外……」

艾力克斯一邊小心地注意著不要發出腳步聲,一邊爬上通往三樓的階梯,然後慎重又迅速地通過走廊,推開房門,再反手關上門.

他凝神傾聽了一會兒,確認後頭沒有人追來.

艾力克斯靠在門上並將未戴手套的手置于胸前,然後深深呼出一口氣.

不過現在可不是安心的時候.

剛剛隔著會客室的門所聽見的對話再度于耳畔響起,他突然又開始覺得背脊發涼.

艾力克斯在偶然之間發現有客人來訪,于是為了打發時間便漫不經心地讀著拉•寇特提供的書籍,這時走廊傳來女傭們說話的聲音,雖然這是常有的事,而他原本也不放在心上,不過在聽見他們說「有訪客前來拜訪那位客人,兩個人不知道在說哪一國的語言」後,他再

也按捺不住地前往二樓查看,然後才得知這起可怕的陰謀.

「拉•寇特伯爵是王後陛下找來的殺手……?」

艾力克斯發顫的喉嚨囁嚅道,並于同時低下頭去.

他並不清楚訪客是什麼人,不過比起推測這件事,「殺手」二字更是縈繞在他的耳際,為了壓抑內心的慌張,他緊緊揪著襯衫的衣領.

緊閉的眼瞼深處浮現出伊娃的身影.

自從那晚以來,他知道伊娃一直刻意在躲避自己,而他也有所自覺,畢竟是自己做出讓伊娃閃避他的舉動.

但是再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艾力克斯緩緩眨著眼,接著用左手取出藏在外套下的手槍.

這把比自己護身用的槍身略短的手槍是拉•寇特的佩槍,是出自于『高貴之士應有的品德』前提下交給他的,這是拉•寇特承諾絕不傷害受傷的艾力克斯和因為利用艾力克斯作為人質而被擒住的伊娃的證明.

不過,他可不認為那位拉•寇特會乖乖遵守約定.

更何況自己現在已經得知他是殺手.

「公主……」

艾力克斯用低啞的聲音喚著她的名字,當他閉上雙眼時,那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就會在腦海中浮現.

接著也會再次回想起被她甩開手的感受.

為了驅散那股不同于肩傷的疼痛,艾力克斯沉默地握緊手槍.

真是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伊娃撐著臉坐在桌邊,緊緊皺起眉頭陷入沉思,雖然已經是大半夜了,她卻完全忘記要更衣及上床睡覺,只是一直在思考.

那份畫報給她的打擊實在太大了.

由于太過震驚,以至于她連後來是怎麼回到這棟宅邸的都不太記得—在看過那份八卦報導後,她一再要求卡羅帶她返回卡拉爾宅邸,卻總是被卡羅以「這是伯爵的交代,恕難從命」的理由回絕,關于這點她還約略有印象.

不過這樣的記憶一點也不重要.

問題的重點在于艾力克斯.

「怎麼辦……?」

原本托著腮幫子的手這次改抱住了頭,伊娃不斷低聲沉吟.

就算艾力克斯能夠平安回到王都,但是釀出這麼大的騷動,大概會導致公爵家的立場加倍岌岌可危.

愛蒂蕾德很有可能會以此為借口,將布勞德爾家的爵位及領地全部沒收.

畢竟如果只有艾力克斯一個人回王都,難保不會因為綁架第二公主的罪名而入獄:就算想證明他的清白,若是伊娃不在場也根本幫不上忙,雖然她曾經想過干脆寫封信告訴雷歐艾力克斯是清白的,但是在拉•寇特的監視下,她根本沒有寄信的機會.

伊娃不斷思索著該如何是好.

若是還待在王宮,就可以找愛莉雅商量或是藉助吉克的智慧解決,可是這里畢竟不是王宮,伊娃所在的地方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就算找艾力克斯本人商量對這件事也沒有幫助;更何況一旦這麼做,說不定他真的會對他說的那句話付諸行動.

「真是的,該怎麼辦才好……?」

用腦過度真的讓她感到十分頭疼,喉嚨也跟著渴了起來,于是伊娃抬起頭想找水喝,但是放在桌上的水瓶已經見底了.

伊娃心想得找女傭來才行,于是將視線轉向牆上的傳喚鈴.

這時,她忽然注意到從樓下傳來說話聲.

她看向時鍾,時間早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如果是舞會的話確實可能會持續到清晨,可是今晚在卡拉爾宅邸並沒有舉辦類似的活動.

伊娃納悶地思索著:傭人們究竟在聊些什麼呢?

這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前往鎮上時在途中交錯而過的馬車果真是來造訪這座宅邸的,那她們談論的會不會是關于那位客人的事情呢?就算不是也可以問問看是否有人來訪.

于是伊娃打起精神,然後將手伸向銀盤,卻沒想到要拿著上頭放了玻璃制沉重水瓶的盤子走路其實還挺難的,與其說難,倒不如用麻煩來形容.我受不了,于是伊娃只拿起水瓶便離開房間.

灰暗的天空中看不見月光,在間隔頗遠的蠟燭映照下,伊娃悄悄走在漫長的走廊上.

當她正准備走下樓梯時,突然有人叫住她.

「公主?」

「咦?」

伊娃嚇了一跳並立即抬起頭.

她仰望連接各樓層的螺旋階梯尋找聲音的來源,然後看見艾力克斯站在二,三樓之間的樓梯間,他也同樣沒有換上就寢時該穿的睡衣.

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里?

「呃,啊,艾力克斯……那個……」

伊娃完全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因而感到十分焦慮,她根本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晚安,今晚真是安靜呢——雖然她覺得應該像這樣笑著跟他打招呼,不過話就是說不出口;就在她猶豫不決時,艾力克斯已經來到了二樓並輕聲說:

「這是命運女神的安排嗎……?」

「什麼?」

「啊,沒事,對不起……公主妳怎麼會在這里?該不會……」

「嗯?啊,不,不是的,我不會再逃跑了,真的不會,你放心吧.」

伊娃還沒將艾利克斯困惑的問話聽完,就急著拼命搖頭否認,卻因為搖得太用力而頭暈.此時,艾力克斯的腳步聲又再度響起,他向前踏出一步,伊娃看見他的腳尖時也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于是艾力克斯繼續前進,伊娃又反射性地往後退了兩,三步,直到背後抵到牆壁後才回過神來.

逃避他究竟有什麼意義?

她一想到這里不禁抬起頭,而艾力克斯就近在她的眼前.

由于走廊上的燭光照射不到樓梯口,導致伊娃因為光線昏暗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好不停地眨眼,盡管她夜間的視力還算不錯,卻不知為何就是看不清楚,真奇怪?

這時,一道略顯沙啞的聲音問道:

「公主,妳會怕我嗎?」

「咦?」

「妳討厭我嗎?」

「我……我並不討厭你.」

伊娃用力搖了搖頭.


她並不討厭艾力克斯,自己怎麼可能會討厭他呢,伊娃現在總算深切地了解到,愛莉雅為何會贊譽他比那位拉•寇特認真且誠實多了.

不過看到他如此認真地問自己是不是怕他,伊娃頓時很為難.

伊娃在心中拼命祈禱,希望他不要繼續追問下去.

而艾力克斯的聲音越壓越低.

「公主.」

「什,什麼事?」

「我可以觸碰妳嗎?」

「……碰哪里?」

伊娃不由得反問,盡管這麼做有一點愚蠢,不過她的腦海里只浮現出這句話.

艾力克斯輕聲笑著說道:「這個嘛……」臉上就這樣掛著淺淺的苦笑,然後將臉湊進伊娃的耳畔.

「公主,我可以吻妳的右手嗎?」

「可……可以.」

雖然伊娃想依他的要求伸出右手,可是那只手還抱著水瓶,于是她轉動身子想要換手,卻因為右手忽然被一把抓住而受到驚嚇,手上的水瓶也跟著滑落.

鏗!一旁傳來的悶響讓伊娃不自覺地縮起身子.

然而艾力克斯卻毫不在意.

獲得允諾的他,數度吻著伊娃的指尖並將臉頰貼上她的手背.

伊娃呆愣地看著他這副模樣.

那撫摸她的動作,嘴唇和吐息皆是如此地溫柔.

盡管如此,伊娃仍然有些害怕,她開始對艾力克斯感到恐懼.

「艾力克斯……」

她並沒有要求他離開自己,而是以顫抖的聲音呼喚他的名字.真是的,她不禁暗自對自己啐舌.

「公主.」

艾力克斯抬起頭,雙手還包覆著伊娃的右手.

接著,他終于開口說出那句話.

「請跟我一起逃離這里吧.」

「艾力克斯……」

「待在這里太危險了,所以請妳……就這樣跟我離開吧.」

「不可以.」

伊娃想也不想就作出回答並別過臉.

要她跟艾力克斯兩人一起逃離這里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就算能像上次一樣順利逃出去,然而只要對方駕著馬車就會立刻被追上,他們也沒有辦法搶奪馬車逃走,因為無論是自己或是艾力克斯都不會駕駛馬車.

況且伊娃曾與拉•寇特立下約定.

如果現在違背那個誓約,艾力克斯就會喪失性命.

「不可能,艾力克斯……這是不可能的.」

「不,公主,我會保護妳的——就算不久之後我的地位將再也配不上妳,我也會獻上這副身軀和性命來守護妳,只要能夠保護妳,我將不惜犧牲一切.」

「別說了……」

「自從在諾斯特因斯第一次見到妳以來,我就一直思念著妳,只要是為了妳……」

「別說了,艾力克斯,不要再說了!」

伊娃奮力甩開他的手,但是牆壁阻擋了她的去路,當她轉過身時,艾力克斯方才被甩開的手一把擒住她的肩膀,然後強行吻上她的雙唇,那個深吻幾乎讓她快要不能呼吸,即使她試著反抗,對方依然再度掠奪了她的唇瓣,他的吻一次比一次濃烈.

如果是以前,伊娃就算不得不出手打他也會想盡辦法逃開,可是現在的她打從心底如此期盼卻使不出力,害怕,痛苦的情緒束縛著她,使得身體也變得不聽使喚.

這時,她失措踏出的腳尖正好踢中掉落在地的水瓶.

滾動的水瓶自樓梯上落下,厚實的玻璃水瓶隨著重量滾落階梯,不一會兒就在樓梯間應聲破裂,玻璃碎片因而飛散至樓梯間的每一個角落.

艾力克斯被這聲巨響驚醒,漫長的親吻也因此結束,將身著洋裝的肩膀按壓在牆壁的力量也和緩下來,過了一會兒後他終于回過神.

「……」

艾力克斯瞪大雙眼,並慌張地松開雙手.

伊娃緊貼著牆一動也不動,她終于可以呼吸了,身體也回複到自己能掌管的狀態,但是她依舊抖個不停,唇上仍舊殘留著艾力克斯的余溫.

「公主……」

「為什麼?」

聽見他擔憂地呼喚著自己的口吻,伊娃毅然抬起頭.

「你為什麼總是……!」

伊娃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之後打算順勢撞開艾力克斯,然而他立刻就讓開路;盡管伊娃心有不甘依然拼命向前奔去,頭也不回地沖進位于東側的房間並奮力將門鎖上.

那道聲響于靜謐的走廊中回蕩.

站在樓梯口的艾力克斯也聽見了.

沒多久,樓下傳來了女傭們的說話聲,想必是水瓶摔破的聲響也傳至樓下了吧.

艾力克斯默默地握緊拳頭,躡手躡腳地攀上樓梯後回到他三樓的房間.

伊娃逃進二樓的房間後,連鞋也沒脫就趴在床上,然後一拳又一拳地捶著枕頭,每擊下一拳,她便在心里吶喊著「為什麼」.

為什麼他總是像那樣吻我呢?

為什麼那個吻總像是來妨礙那顆想要守護對方的心呢?

「……妨礙?」

自心頭湧出的詞彙令伊娃停止揮動拳頭.

我對立誓賭上性命也要保護自己的人居然產生這種念頭……伊娃深感驚訝並且錯愕不已,我真的是太自私,太不知羞恥了,伊娃在腦海的一隅吶喊,責怪著自己,如此一來,自己根本沒資格責備揚言要舍棄家族的艾力克斯.

然而她越是反省,那句突如其來的話就越是令她在意.

「我……」

我該不會一直覺得艾力克斯很礙事吧?

但是伊娃馬上搖頭否認.「不.」她出聲否認了這個疑問,緊抓著枕頭並且閉上雙眼,拼命要自己什麼都不去想,但是她越是勉強自己這麼做:心里就越是忐忑不安,那種不安的感覺鮮明地喚起接吻的感觸,她因此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腦袋以及一切的一切幾乎悼

要崩潰.

這時敲門聲突然響起.

伊娃嚇得顫抖了一下.

她僅以詢問的眼神望向門口.

該不會是艾力克斯吧?她頓時提高警戒,怱然有人說話了.

「伊娃?」

叩,叩,敲門聲又再度響起.

「……盧?」

原本趴在床上的伊娃緩緩起身,會以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呼喊她的人八成是盧吧.伊娃知道不是艾力克斯後松了一口氣,手腳也不再用力,然而又隨即提高警覺.

既然盧都來了,說不定拉•寇特也在旁邊.

如果他是為了追究方才的騷動而來,那伊娃可絕對不能開門.

可是若是不開門的話,他們或許會跑去找艾力克斯.

「伊娃?妳還沒睡吧?」

叩,叩,叩,這次連敲了三下房門,顯示出對方有些焦急.

因此伊娃再度陷入沉思,不一會兒……

「你敢發誓外頭只有你一個人嗎?」

明知對方有可能會說謊,伊娃仍直接詢問,接著一道夾雜著歎息的聲音傳來.

「我以這對眼睛發誓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可以請妳快點開門嗎?」

「那你進來吧.」

「……鑰匙呢?」

「啊……」

伊娃這才想到自己把門鎖了,于是走下床來到門邊,將門鎖打開後隨即感覺到外頭的人正在轉動門把,然後將房門朝內側推開.伊娃緊靠著門,以防有什麼意外時能馬上把門關上,接著盧正如剛才所舌單獨走了進來,他隔著墨鏡冷冷地瞥向伊娃.

「妳這是在做什麼?」

「呃……不,這是因為……」

「如果妳是擔心拉•寇特伯爵也在,我可以告訴妳他現在正在卡拉爾夫人的房間,所以不會到這里的,妳放心吧.」

「是嗎?………真的嗎??」

他竟然在大半夜里跑去女主人的房間?縱使伊娃覺得很訝異,卻又隱約可以理解,她真的想不通那兩個人究竟在做什麼.

而且這樣一來更令她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了嗎?盧,專程來找我有何貴事?」

伊娃心里雖然想要忍耐,語氣卻還是相當尖銳,因為如果她現在不這麼做的話,難保自己的情緒不會當場崩潰.

「你特地選在深夜的時刻來找我,想必是發生了什麼事吧?到底是為什麼?快說吧.」

「真的可以說嗎?」

「快說吧.」

伊娃低著頭催促他.

然而盧卻始終沉默不語,他在長歎了一口氣後才開口說:

「我們將在三天後離開這座宅邸.」

「什麼?」

「妳當然得跟伯爵一起走,至于妳的未婚夫,則會有人在妳今天去的城鎮一帶將他接走.」

「來接他的人……是誰呢?」

「妳覺得我會回答這個問題嗎?」

「你不願意回答嗎?」

「因為我只知道會有人來接他而已.」

盧以毫無高低起伏的語調回答,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只是單純沒有興趣罷了.因此伊娃也不再追問他,況且她現在也沒有多余的心力這麼做,不過她還是問了最起碼該問的問題.

「那麼離開這里之後,伯爵打算去哪里呢?」

「這我知道,可是我不會回答妳.」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能回答,我說得沒錯吧?」

伊娃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深刻體認到盧是多麼地忠心,她還真是羨慕他所侍奉的那位惹人厭的男主人.

「盧……」

你為什麼會跟隨拉•寇特伯爵呢?

伊娃本來想這麼問他,不過後來還是作罷,畢竟他根本不可能回答這種問題,而且如果被他反問「為什麼要問這種事」就不妙了,因為就連伊娃本身也不知道.

「我怎麼了?」

「不,沒什麼,別放在心上.」

伊娃搖搖低垂的頭,這時,盧的腳尖無預警地映入她的眼簾.

不愧是隨侍在不分晝夜都盛裝打扮的男人身旁的盧,他的皮鞋絲毫不見髒汙,破損,還相當地乾淨,只見鞋身散發出平滑的光澤,相當具有紳士氣息.

接著他的腳尖向前踏出一步.

伊娃不由自主地縮起身子並且向後退.

盧見她出現這樣的反應,不禁蹙起眉頭.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

「……為什麼?」

伊娃當然知道對方會有些吃驚,不過她仍試圖虛張聲勢,並且一邊壓抑自己拉高的聲音,一邊思付有沒有其他話題可聊:這時盧又向前踏出了一步,伊娃也跟著後退,她的腰際撞上桌子,身體也嚇得僵直,而緊握在胸前的手不知何時已經開始發顫.

求求你別再靠近我了.

盡管眼前的他什麼也沒做,伊娃卻幾乎已經要將這句話說出口了,但是她還是拼命將話吞了回去.

盧凝視著她那頭自低垂的瘦弱肩膀灑落而下的長發,然後瞇起雙眼說道:

「伊娃,發生了什麼事?妳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難看……」

這麼說實在是太過分了,伊娃立即抬起頭,盧這時才終于看見伊娃的臉,可見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有所矛盾之處,不過伊娃並未察覺這一點,于是拉高嗓門.

「你說難看是什麼意思,真的有那麼糟嗎!」

「現在可是半夜,請妳安靜一點.」

「什……」

「所以我才說妳難看嘛.」

「你說什麼~~~~~~~~!!」

根本不懂人家的心情,還在那邊亂說話!!

伊娃也不管現在是半夜,她打算放聲大喊.

可是她卻忽然流下眼淚,在她大聲吶喊之前,淚水就已經先從臉頰上滑落,接著淚珠不斷落下,她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而且淚水始終沒有停止,分不清到底是在虛張聲勢還旱在真心哭泣.

伊娃蹲坐在桌前一邊抽噎一邊放聲大哭.

盧單膝跪地望著伊娃,他既未靠近也沒有離開,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她.

當伊娃哭累時才終于注意到盧的存在,盧于是將白色手帕遞至她的眼前.

「擦一擦鼻水吧.」

「…………嗯.」

伊娃一點也不想老實地向他道謝,于是皺著眉頭一把搶過手帕,盡管如此,盧的態度依然跟剛才沒什麼兩樣.

「那伊娃,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吧?」

「我的頭好痛,口也好渴……」

「啊,這樣啊.」

盧輕歎了口氣,接著站起身後便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房間.伊娃還在輕聲抽噎,就連聽到門開了又關上的聲響以及遠去的腳步聲後依舊站不起來,過了一會兒,盧手上拿著水瓶再度出現在伊娃的面前.


這是從樓下的廚房拿來的嗎?不過速度也太快了點,真奇怪,伊娃暗自納悶著.

在這段期間,盧將水注入放在桌上的玻璃杯.

「用兩只手拿,不然會掉下去的……就是這樣.」

伊娃一面照著盧的話做,一面緩緩將玻璃杯湊近嘴邊,她先小啜了一口,嘴里瞬時變得清涼多了.

「這是……水嗎?」

「里面有加檸檬汁.」

「這樣啊……」

伊娃捿著又贊歎地喝了一口,檸檬香再次于嘴中溢出,與其說是好喝,倒不如用舒暢來形容,這味道讓伊娃能放松心情.她想著想著又喝了一口,檸檬的果肉滋味在舌尖散開,當她感覺到酸味襲來時,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冒出,即使如此,伊娃仍然沒有放手,她

將落下的淚珠和著水一起喝下.

「妳到底是要哭還是要喝?請選一個吧.」

「不可能.」

伊娃用嘶啞的聲音響應盧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她喝完杯子里的水後突然想起一件事.

為什麼我能與盧像這樣若無其事地談話?

為什麼我和艾力克斯就不能像這樣聊天?

雖然拿他們來比較一點意義也沒有,她還是不由得這麼想.

不過這真的很不可思議.

伊娃在幾個月之前還完全不認識盧這個人,就算見到面,兩人之間也從未有過友好的對話,相反的情形甚至比較多.盡管如此,他們卻有過兩次親吻,那是與艾力克斯截然不同的吻,盧給自己的吻就如同這杯檸檬水的滋味.

伊娃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麼盧會像現在這樣陪伴著自己呢?

伊娃拿著空杯子然後緩緩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盧配合自己蹲坐在地上的眼睛高度,他的墨鏡反射著油燈的光線,讓人無從窺視他藏于其後的眼神.

盧……伊娃無聲地喚著他.

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他才有所回應.

他既未點頭也沒出聲,更沒有吻她,可是確實響應著伊娃.

他正哼著沒有歌詞的歌謠.

盧的聲音不高也不低,他宛如秋季晚風般凜然地歌唱,哼出有如撥動琴弦般的旋律.

伊娃嚇了一跳,只是茫然地聽得入神,然後自然而然地闔上雙眼.

那從耳際飄來的歌聲在腦海里勾勒出花紋,彷佛風兒輕拂清澈的泉水,波紋倒映出明月與星光搖曳生姿的模樣,于是伊娃也追逐著那一道道水紋般的深呼吸,自喉頭溢出歌聲.

于是伊娃也開始歌唱.

彷佛自己掬起水中的月亮與水面的波紋一同嬉戲,一邊欣賞著星斗一邊彷佛將一切都解放于夜晚的世界,伊娃任由自己隨著腦中的想象引吭高歌,盧也同聲唱著歌,沒有歌詞且旋律互異的兩種歌聲相互交纏,逐漸編織為一首曲調.

滑落的淚珠—猶如將落地的水滴返回天際產生的舒適感,讓伊娃的心頭為之顫動.

當兩人高聲齊唱,一同劃下休止符的瞬間,腦袋里似乎有什麼迸發開來.

低沉籠罩的烏云散去,接著陽光灑落.

伊娃睜開雙眼追逐著那道光芒.

盧也緩緩抬起頭.

伊娃拿下他的眼鏡.

盧則不耐煩地蹙起眉頭,然後望向伊娃.

盧那經油燈映照而出的瞳孔也是紫色的.

伊娃還記得那眼瞳的色澤,打從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

「盧……」

「怎麼了?」

「你是盧吧?……你是那個盧吧?」

「沒錯.」

盧既不訝異也不疑惑,只是點了點頭.正因有他這股沉著的力量支撐著自己,更讓伊娃感到不解與困惑.

經過光輝之水的歌謠洗禮過後,干瘡百孔,荒廢殆盡的過去回複了昔日的容貌.

過去那座臨近石楠荒野,建于山丘上的古堡,不分冬夏都覆蓋在荊棘及常春藤之下,並非現在這副城牆裸露的赤裸模樣.

當時城里還住著許多人.

看守城門塔的衛兵,在廚房工作的人,風車小屋的老婆婆,以及——

「盧和我——擁有紫色瞳孔的人都待在那座城里,我跟盧的年齡最接近,所以我們總是在一起.」

「是的.」

「可是後來城堡失火了.」

「那場火災是靠我和伊娃的歌聲撲滅的.」

聽見他的回答之後,伊娃毫不遲疑地點頭說:「沒錯.」

六年前的初春之夜,古堡陷入一片火海.

伊娃與盧為了撲滅火災于是縱聲高歌,以歌聲平息了大火,只要兩人一同歌唱,將歌聲傳遞至居住于天地彼端的古代諸神耳邊就能辦得到.

然而城堡因為大火的肆虐而被燒毀,許多守護此處的人們都喪失了性命,至于殘存下來的那些——擁有紫色瞳孔的人們,就連明天的食物在哪兒都不曉得.

因此,伊娃下定決心.

「……如果能以公主的身分進宮,我就能幫助大家了.這是國王陛下派來的使者跟我說的,所以我決定要去王都,可是大家都反對這件事,年紀比我和盧還小的席拉和賽庫納哭哭啼啼的,艾薇兒和莉莉總是繃著一張臉,就連原本聒噪的塞西爾也不再跟我說話.」

「盡管如此,伊娃還是堅持要去王都.」

「因為……」

因為不去不行啊,不過伊娃並沒有說出口而是直視著盧,她在盧沉靜的表情及紫色的瞳孔中尋找六年前的景象,她終于回想起來了.

當她說要前往王都時,擁有紫色眼睛的人們都異口同聲地勸阻她.

——明明之前連「公主」這個訶都不曉得,竟然還敢說這種話!?妳這個好幾次逃出城堡跑出去玩的野丫頭哪是當公主的料?王都那些灰色的風會讓天空,太陽,水,以及人心全都變得黯淡無光,那對我們來說才是真正的不幸,妳還是重新考慮吧.

當時伊娃才九歲,遠比她年長且熟知城外世界的三人各自對她說著嘲諷的話,而將伊娃當作弟妹般疼愛的兩人則是日夜哭泣,最後終于臥病在床,不過正因為發生了這些事情,才沒有改變伊娃的決心,讓她想要拯救這些重要伙伴的念頭越發強烈.

因此,他們一起唱了最後一首歌.

伊娃與他們一同歌唱以贊頌諸神居住的常春之國,祈求有一天能再度相逢.

可是為什麼城堡里會空無一人?難道自己與國王之間的約定並未實現?

「盧……城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理由很簡單,因為大家都不在了.」

「不在了?為什麼?」

「妳說呢?」

「盧!」

伊娃以嚴厲的目光要求盧認真回答.

盧從她的手上拿回墨鏡,然後以不帶感情的冷漢語氣說道:

「那座城里擁有紫色瞳孔的人,包含我跟伊娃在內總共有七人,但是最後有必要被留下來的就只有伊娃和我而已……因為只有我跟妳擁有『承諾愛子』的力量,所以才能存活下來.」

「存活下來……?」

聽見盧這種說法,伊娃不由得背脊發寒,一股不祥的念頭自心頭湧起,她拼命搖頭試著拋開這個想法,企圖尋求別的答案.

「那你之前為什麼都不告訴我?盧一直記得那座城堡的事和我的事不是嗎?」

「我記得,所以我才沒說.」

「為什麼?」

「……妳覺得是為什麼?」

他反問的語氣突然一降.

盧手拿墨鏡,近距離凝視著伊娃的臉龐,伊娃已經不再逃避了.那座城堡里聚集了許多舉目無親的人們,她和盧情同親手足,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

看見她這副毫無警戒的模樣,盧不悅地皺起眉頭.

不過那副神情和他的語氣絲毫不相稱.

纖細孱弱,有如蜘蛛絲般細小的聲音在伊娃耳邊響起.

「我好想見妳,我一直都很想見妳一面.」

「盧.」

「唯有這點毫無虛假……我絕對沒有說謊.」

話才剛說完,盧就與伊娃拉開距離,他邊戴上墨鏡邊站起身,雖然伊娃感覺到他的氣息突然遠去,卻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牆上的時鍾此時像是要打斷她的視線般響起.

當,當……報時聲敲了整整十二下.

聽完那十二下鍾響後,盧轉過身去.

「已經很晚了,不要坐在地上,乖乖上床睡覺吧.」

「等一下,盧,我還……」

「晚安,伊娃.」

盧就像完全沒聽見她慰留的聲音似地走出房間,房門輕聲開殷又闔上,僵硬的腳步聲也

毫不遲疑地走向走廊深處.

伊娃毫不在意禮服上的皺褶,一徑坐在地上,她始終緊閉眼睛,然後詢問自己:

如果開啟記憶之門的是自己與盧的歌聲,那麼之前讓那扇門屝關上的又是什麼呢?

盡管過去的記憶恢複了,謎團依舊多不勝數.

就連當時在那座城里的盧為何會變成拉•寇特的侍從,她也毫無頭緒.

自己以第二公主的身分踏上前往王都的旅程,在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自己的同胞們之所以會消失,是因為當初的約定並沒有實現嗎?

「……為什麼?」

伊娃使勁抓著身上的洋裝並站起身,這時她的腳尖似乎踢到了什麼,放眼看去,那是已注入玻璃杯里.

她喝下一口檸檬水,那冰涼的氣味在口中擴散,原本就不太有的睡意更是消失無蹤,眼睛和腦袋都于瞬間清醒,再喝一口,檸檬的果肉再次于口中化開.

隨著這個節奏,記憶也跟著綻放.

耳際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伊娃忠實地重複著有如歌聲般響起的聲音.

萬事皆有其道路.

過去如風,未來似光.

過去的道路推著自己前進,並且引導我走向星星,月亮,太陽照耀的未來之路.

「『因此,為了尋找屬于妳自己的路,妳必須前往王都.』」

我在那座城的瞭望台上眺望著石楠原野時,有人曾對我說了這麼一句話.

但是我卻想不起來那句話究竟是誰說的.

他不是盧,既不是擁有紫色瞳孔的同伴,也不是一同在城堡里生活的人們,更不是從王都來的使者,盡管我很清楚這些,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長相,身形,只記得他是個比我年長許多的男性.

「他是誰……?」

在依舊蒙著一層迷霧的記憶之門的另一頭,伊娃試著讓自己集中精神,但是仍然捕捉不住那個人影.

那個名字隱約在我的腦海之中,卻又想不起來.

盧認識這個男人嗎?

不過就算認識,他也一定不會告訴我吧.

「他是不是生氣了……」

伊娃將玻璃杯放在桌上,油燈的光暈在剩下不少的水面上閃爍,伊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些光芒.

他是不是在氣自己遺忘了過去,還未能實現保護城里人們的約定呢?盡管她試著思考,卻又覺得不盡然是如此.

如果他真的生氣了,絕對不可能像剛才那樣歌唱.

那歌聲喚起了風兒與光明.

我總有一天要再回去,我真的好想回去.伊娃在心頭一隅如此乞求,是那首歌將那個場所與這一刻搭起了橋梁.

然而,正因為我已回想起來:心頭反倒湧起不安的感受.

待在古堡里的那些人都沒有父母或兄弟姊妹,有些人早已曆經了生離死別,有些則是分 隔于城內城外,早就不清楚彼此的情況,,至于盧則是完全不曉得自己雙親的長相及名字,而伊娃也一樣.

因此當國王的使者說明她的身世時,伊娃大受打擊.

比起自己的父親是國王,母親是第二王妃,更令她感到震撼的是竟然只有自己擁有「真正的家人」.當別人告訴她因為這個身世而必須離開這座城堡時,她是哭著反抗的,當她在大哭大鬧之際,對方提出了那個交易.

結果是那場火災導致她告別古堡.

是公主的身分將伊娃的心與那兒分割開來的.

即使來到了王都,她依然不願把肯尼斯國王當作是自己的父親,難怪自己也對母親的一切毫無興趣.

伊娃根本不想成為什麼公主.

不過正因為她當上公主,才得以和某些人相遇.

結果現在在這里的終究還是沒能成為公主,亦回不去那座城堡的自己.

這種一事無戍,半吊子又無能為力的感覺,令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盡管如此,唯有那聲音依舊清晰地傳來.

「……屬于我的道路在哪里呢?」

伊娃一邊以雙手包覆著搖晃的水影,一邊閉上雙眼.

她將在三天後告別這座宅邸,她不知道在那之後會發生什麼事,等著自己的未來是什麼?艾力克斯又將會如何?她對這些真的毫無頭緒.

她祈求著總有一天要回去,深信著只要自己回去一切就會恢複原狀,但是那個地方早已失去昔日的面貌,沒有一絲人煙殘存.

即使如此,尋找自己人生道路的願望還有機會實現嗎?

盡管自己還不清楚尋找的意義,即便風正吹向被說成有名無實的自己,就算自己只聽得見寂寞的聲音,不過……

「屬于我的道路……」

她喃喃自語著,連唇瓣也為之干涸.

為了多少填補空洞的內心,伊娃將玻璃杯里的水一飲而盡. 最新最全的日本動漫輕小說 () 為你一網打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