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雕

天色微亮他們再度啟程.

大約是神霄宮主終于把該說的都說清楚了這個心結解開四人之間反而處得融洽多了.顏淡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氣候溫暖合宜她的心腸也變得更好總覺得神霄宮主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實在有點淒慘.雖說這過去的事也未必會讓人高興可是總好過茫茫然無所知.這樣一想她的心緒也不怎麼浮躁了.

"仙魔之戰究竟是怎麼回事?"唐周淡淡問"我看一些典籍上都不過是寥寥幾句話帶過只是說邪魔被滅族."

顏淡立刻響應:"這個我知道我那時已經化為人形再清楚不過.你想聽簡單的還是複雜的?"

唐周微一挑眉:"你原來有這麼一大把年紀?怎麼還是這副十六七歲的模樣多少也該長一些罷?"

顏淡僵著臉冷冷地說:"我喜歡.怎麼?"

余墨抬手按在顏淡的肩上微微笑道:"年紀大點怕什麼反正也看不出來."

顏淡看了他一眼嘟著嘴:"你這是在罵我還是誇我?"她話鋒一轉說起當年的舊事:"仙魔之戰前魔不叫魔而是叫邪神.仙和邪神那一場大戰其實在很久以前就有隱患好比是二十年前南楚和大周爭天下一樣不能說誰錯得多誰是對的.就像大周最後一統江山而天庭上的仙君們死的死,殘的殘最後還是比邪神損傷小一些于是就勝了."

"這里面最慘烈的仙君就是九曜星中的計都星君和天極紫虛昭聖帝君連個尸都沒留下就和魔境一起消亡了."顏淡摸摸下巴"這就是一個大概的經過.若是要仔細地說恐怕好幾天都說不完不過這里面還有件奇怪的事就是計都星君和紫虛帝君先入了魔境的云天宮見到了邪神之的玄襄隨後整個魔境就跟著崩壞,消亡沒有人知道云天宮里到底生了什麼.大概是他們在里面拼得你死我活同歸于盡了吧?"

唐周不由道:"勝者王敗者寇自古便是這個道理."

只見神霄宮主忽的變了臉色沉聲道:"低下身!"顏淡也感覺身後有什麼朝自己撲來連忙低了低身只見那如同野狼一般大小的野獸呼得掠過爪子落地時一彈立刻轉過身來死死地盯著他們.

顏淡這回看清楚那野獸的模樣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獸類的身體上頂著的竟然是一張人臉!只是那張臉木然僵硬沒有任何表情臉也比尋常人要長兩三寸看過去就像是一個四肢著地的,形貌古怪的人正看著他們.

這就是人面獾.

顏淡腦中已是亂糟糟的一團除了這個名字還有"人面獾的皮毛很硬刀槍也難入所以才沒被拿來裁衣用""人面獾其實很單純只會直接把敵人給撕開算數"等等說法.她還沒想到對付人面獾的法子就見那人臉野獸把古怪僵硬的長臉轉向了她後腿用力一蹬朝她撲了過來.

顏淡只得拔下束的簪子凌空一劃只見那支青玉簪子化作一柄長劍向著人面獾的咽喉處刺去.只聽錚的一聲清響劍身微微彎曲人面獾倏然向後跳開開始圍著顏淡慢慢地兜著圈.

顏淡暗暗咬牙他們一共四個人它卻只看見她實在太不可理喻了.只聽神霄宮主用一種平淡的,陳述的語氣說:"傳說人面獾通人性確然如此."顏淡咬著牙道:"畜生再通人性還是畜生尤其是這種在仙魔之戰後就滅亡的怪物……"


唐周卻說得越加不含蓄:"它一眼就能看出我們之中最弱的是誰的確不簡單."

顏淡哼了一聲將手中劍向上一拋.人面獾見她沒了兵器立刻磨著爪撲上去.只見長劍墜落幻化出千萬劍刃冷氣森森.人面獾尚在半空忽然向旁邊一滾千萬道劍氣如流星墜地在地面上釘下一個個淺坑.可是這劍氣居然不能刺穿人面獾的皮毛只是在它的人臉上劃開幾道血痕.

唐周看著她手起劍落總覺得她這個法術非但沒有妖氣反而有點像……仙術?人面獾吃了虧舍棄顏淡突然爪子一蹬轉向神霄宮主.

神霄宮主之前對付昆侖神樹之時顏淡只是看見半空有白光閃過枝條就斷成幾截甚至連他是用什麼兵器的都沒看見.只見神霄宮主微微側身一避袖中滑出一支碧綠晶瑩的玉笛.他將玉笛接在手中輕輕一旋露出里面一截只有手指粗細的短劍.他轉過玉笛將劍尖噗的送進人面獾的小腹再乾淨利落地拔出隨後往後飄開幾步.

神霄宮主動作雖快手中的玉笛還是被撲過來的人面獾張嘴咬住了它小腹的毛皮很薄轉眼間就被鮮血染紅.那張人臉上的眸子泛起血絲死死地瞪著神霄宮主閃電般伸爪向著神霄宮主的臉上頸上狠狠一抓.

顏淡不由啊了一聲想也不用想被這樣的鐵爪抓過一定是血肉模糊了.雖然神霄宮主的皮相也不怎麼好看可是再難看總比血肉模糊的一團要好一些.

只見神霄宮主在這時棄了兵器伸手捧住它的脖子用力往旁邊一扭.只聽一聲清脆響亮的"咔吧"人面獾身子一抖就不會動了.

顏淡不由自主地抬手摸摸頸都替人面獾覺得疼.

神霄宮主撿起玉笛伸手觸碰到臉上被抓開的面皮揉了幾下扔下一團人皮面具.顏淡看得張口結舌磕磕巴巴地說:"鋸嘴……不柳,柳公子?"她搖搖頭又馬上自我否定:"不不你應該是見過那個叫柳維揚的人然後做了張和他的臉很像的人皮面具吧?"

神霄宮主看了她一眼連說話的聲音語調也變得和柳維揚一模一樣:"你說呢?"

顏淡老老實實地說:"我不知道."她頓了頓突然一個激靈:"這樣就對了我那晚在凌霄道觀看見的那人是陶紫炁從背後偷襲我的,最後害得我被蟲子蛤蟆毒蛇欺負的那人就是你!"

柳維揚面無表情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我真的很想抽你一頓啊……"顏淡咬著牙吐出幾個字最後還是忍了.橫豎都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忍一忍多退幾步算了.

日頭漸漸升高攀到了頭頂陽光刺眼而通透晃得人眼花.眼前依舊是一片怪石林立的戈壁他們走到後來甚至連薊草都不見一根更逞論綠洲.

顏淡抬起袖子擦了擦淌到下巴的汗抬起手遮著眼前的陽光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細白的手腕.她看看前面探路的余墨和唐周再看看走在最後面的柳維揚不得不承認不管是哪一個都要比她靠得住.


忽聽柳維揚在身後輕輕嗯了一聲顏淡立刻一個激靈跳開三步回頭問:"什麼?"柳維揚皺了皺眉語氣還是平淡無瀾:"從現下開始大家最好能什麼都不想只管往前走不用多久就能走出這一段戈壁."

顏淡很是好奇剛想開口問為什麼可一看到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一句話都到了嘴邊最後還是咽了回去.直到現在她還是不能接受柳維揚就是神霄宮主的事實.她想起在青石鎮的古墓地道中所見的關于神霄宮主的一切再想剛進朱翠山遙遙望見的那個清華瀟灑,不可諦視的身影而這個人影卻突然變成猥瑣的采藥人伍順真是想有多優雅就有多優雅想要多猥瑣就有多猥瑣而這樣的男子怎麼可能會是柳維揚?

"尤其是你最忌胡思亂想."柳維揚的目光最後定在顏淡身上.

顏淡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道:"說起來我早上的時候還做過一個夢夢里是一個穿青衫的年輕男子他用匕劃開手腕鮮血滴下來的時候還會變成血紅色的大雕."她話音剛落忍不住伸手捂住額:"我錯了我錯了我根本不該想的……"

余墨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柳維揚看著她問了一句:"你說那人的血變成了血雕?"

顏淡點點頭.

只見他淡然的神情微微一變低聲道:"你看見的那個人是邪神之的玄襄這楮墨果真是魔境的東西."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遙遙望著前方向這里飄來的烏云語聲凝重:"是血雕."

顏淡嚇了一跳仔細看著遠處那朵烏云這才覺這一片朝這里湧來的竟隱約透著血紅只是太多重疊在一起看起來反而顯得烏黑一片.她也只是隨口說起早上的那個奇怪的夢可這現世報來得也太快了吧?

唐周也沒說什麼只是抬手握住劍柄手指微微用力.顏淡很是過意不去:"……其實我們還是換條路走比較好.這種血雕的身上有火毒只要沾上了連皮帶肉得就會被燒焦之後慢慢火毒攻心神志不清作的時候就會頭疼欲裂,痛苦不堪."她說到這里覺得自己實在是太過于助長對方的氣勢了又補上一句:"不過那是仙魔之戰之前的事情了邪神玄襄,紫虛帝君和九曜星君計都在云天宮同歸于盡之後血雕就不存在于三界里.畢竟過了這麼久天地變遷現在想來血雕說不定也沒有這麼厲害."

余墨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開口:"我看你說了這麼一大堆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顏淡指著兩側石林:"血雕是邪神玄襄用自己的血化出來的不怎麼靈光我聽說只要在石壁之間躲著它們就只會在外面撞石頭."

她熟門熟路地在一大片石林中找到一個岩洞又搬來一塊石頭遮住大半邊洞口剛忙完這些那一大群血雕已經盤旋于頂上鷹嘯尖利.只見領頭那只最大的血雕忽的凌空飛下猛烈地撞向了岩洞.

碎石崩起血雕撞在石塊的菱角之處往後摔了出去卻立刻就撲著血紅的翅膀跳過來.唐周站在最外邊看得真切:那血雕的一邊翅膀有些不自然地扭著像是剛才那一撞摔折了.正在這時幾十幾百只血雕飛撲下來接二連三地撞在岩洞周圍卻又立刻撲著翅膀再次撞上來.它們就好像沒有知覺只會不斷地撞擊,嘶鳴.

唐周問正看得出神的顏淡:"這個法子你是聽誰說的?"


她一時語塞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我才剛化為人形的時候在天庭待過一段時日那時邪神剛滅總有喜歡炫耀的仙君說起那時候的事……"

唐周聞言道:"原來如此."

顏淡剛松了一口氣就見余墨正看著她黑眸幽深.他嘴角微動最後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顏淡不由想看余墨的模樣他定是不信自己的那番話了卻也不想戳穿她.

卻見柳維揚突然說了一句:"我似乎來過這里."他低下身慢慢地摸著他們藏身岩洞的石壁臉上殊無愉色:"這個記號是我劃的."

顏淡湊過去看只見他手指觸碰的地方果然有一串形狀古怪的記號:"這個記號是什麼意思?"

柳維揚慢慢搖頭:"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說到過這個地方."他屈起手指輕輕叩擊石壁獨自出神.顏淡輕手輕腳地往後退開兩步轉頭去看洞開外面的情況只見一群又一群的血雕不斷飛上半空又俯沖下來就算是一次一次撞得頭破血流仍然沒有停歇.

忽然擋在洞口的石塊被撞碎了一個角一只最小的血雕就勢擠進了岩洞撲扇著羽翼飛撲過來.血雕騰空的時候還帶起一道殷紅的火焰.顏淡立刻低下身避過被血雕抓傷之後皮肉會立刻灼燒腐爛這可不是好玩的.她這一讓血雕就向著她身後還對著石壁怔的柳維揚飛去.

若在平常柳維揚絕對不會閃避不了可他現下心神渙散完全沒有注意到岩洞內的劇變.只見那飛騰著的血雕突然落在他的腳下慢慢合上了翅膀一動不動地蹲在那里.顏淡本要脫口而出的提醒頓時"咕咚"一聲咽了回去.

柳維揚終于聽見身後動靜回轉身來看著腳邊老老實實蹲著不動的血雕微微地皺了皺眉.他大步走向洞口推開堵在外面的石頭漫天血紅的雕突然頓了一頓拍打著翅膀停在周圍的石林上.

顏淡知道百鳥朝鳳的奇景卻覺得還是不及眼前所見的一幕奇妙.柳維揚一襲淡白的衣衫清華高貴就像天地間的君王所有鋒芒,所有氣勢不露聲色好像收入劍鞘內的利劍.

"他只怕就是被滅族的邪神之一甚至很可能是……"唐周沉下聲音最後幾個字細微不可聽聞.

顏淡心道邪神早已被滅族魔境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消亡.就算柳維揚當真想起過去的事那也是一段不甚愉快的回憶.每段隱痛的故事里都有美好卻再不會成真的往昔.滄海桑田世事變遷所有的同伴早已抽身而去而最後剩下的那個人只有不斷地回想好似飲鴆止渴想忘卻不敢忘懷.

直到滄海不再桑田不再.

只見柳維揚抬起手呼啦一聲一大群血雕振翅遠去間或有幾根血紅的羽毛慢慢飄落下來.隔了片刻他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回頭輕聲道:"繼續趕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