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界三生

柳維揚站在桑樹林邊負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畫.

顏淡突然想起一句話來任是無情也動人.不管是邪神玄襄還是神霄宮主柳維揚他便是這樣靜默地站著就有一股內斂的華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只有不斷追尋前路的堅毅.

柳維揚沉默了一陣忽然說出一句古怪的話來:"在青石鎮的古墓里你感覺到我的氣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內.而你動手的時候我也知道你同我是一樣的."

顏淡望著頭頂的一串串飽滿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說的不差不過有一點還是不一樣的我後來自願入了妖籍."

因為太孤獨了.

這麼多年沒有遇見過一個和自己一般的同伴還不如一團空氣一滴水她什麼都不是完全游離在三界之外.就算有一日她不再活在這世上也沒人會知道.

"我也沒有感覺到你的氣息你那天沒有用咒術而是凡人的武功."顏淡轉過頭看著他認真地說"我做不到你這樣我那時同凡人處在一起可我還是覺得自己是不一樣的沒法子那種異樣的感覺根深蒂固……我時常睡不著很難熬……"

柳維揚轉過頭看著另一邊輕聲道:"那有什麼用我連自己是誰都記不起來."

"如果說我是說如果你是邪神玄襄呢?"

"無憑無據的事我從來不會去想."他語氣平淡"我是不是邪神玄襄那又怎麼樣."

顏淡忍不住反駁:"怎麼能說無憑無據?那時候血雕的反應不就很奇怪了麼?剛才南昭也說了你身上有邪神的血脈而玄襄同你長得那麼像你覺得這只是巧合而已?"

柳維揚倏然轉過頭來一雙眸子還是淡然而不動聲色:"那是你的推測.你雖能推測出沈怡君他們的事卻未必能猜到別的事."

顏淡瞪著他兩人對視片刻無奈從氣勢上她就差得太遠只好放棄:"好罷好罷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其實你是不是玄襄和我真的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如果有什麼想法方便的話就和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

"陶紫炁把我逼進魔相的時候她說過她是九曜星之一的紫炁星使."

顏淡抬起手指叩了叩下巴:"紫炁星使是九曜星中唯一的女子他們平平常常的也沒什……啊對了就是計都星君了!當年仙魔之戰時候天極紫虛帝君和計都星君是最先見到邪神玄襄的這兩位仙君最後連尸都沒找回來."她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計都星君也罷了那紫虛帝君真是可惜了.我那時在天庭修行過一陣所有見過紫虛帝君的小仙都說他風采翩翩又博貫古今."

"是麼."柳維揚出神了一陣又問"那你呢怎麼會游離出三界之外的?"

"啊我?"顏淡呆了一下不知他怎麼突然把話鋒轉到自己身上只得尷尬地笑"這個麼其實我本是天庭小仙後來犯了天條要上天刑台.你也知道嘛天刑台上走一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能不能活得下來還不知道呢然後我就逃了."她停頓一下見柳維揚還等著她往下說只得硬著頭皮講下去:"後來我才覺我找到的那條路居然是輪回道下去後就是七世輪回地府名冊上缺了什麼就頂上萬一這些年都少些蟑螂臭蟲王八的話那我豈不是會被人恥笑?于是我放棄仙籍才沒有去輪回七世但這樣一來就游離出三界了."

柳維揚默然不語.

顏淡來回走了一趟忽然道:"說起來青石鎮古墓最後一間石室里的那幅山水畫可是你畫的麼?"

柳維揚微微頷.


"你還記不記得那畫中的地方是在哪里?"

"……不記得."只是腦中會有這麼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他踏破千山萬水連一些偏壤小鎮都沒放過至今也沒有尋到畫中的那個地方.

顏淡歎了口氣:"看來你我的經曆會有對得上的地方了你畫的那個地方是在冥府."她看著柳維揚的神情微變便耐下心來解釋:"我說的冥府就是凡人常說的陰曹地府.生死場夜忘川黃泉道其實那里景致很美不是凡人說得這般可怕的.而你那幅畫幾乎畫得一分不差了."

"我脫離仙籍之後就到了冥府.我用了八百年的時間渡過夜忘川很多一起渡河的人等到岸邊就把前塵全部忘記了然後再世為人.可我忘不掉也離不開冥府……"顏淡籲了一口氣慢慢皺起眉"又過了很多很多年我終于找到從冥府回凡間的路但這千年之間我的修為全部荒廢了就成了現在這樣."

柳維揚嘴角微動正要說話只見顏淡倏然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說:"我可以懂你的感覺不過儂翠姑娘真的很配襯你你就從了吧."

柳維揚一下子甩開她的手扭頭大步走開了.

顏淡笑嘻嘻地看著他的背影:"柳公子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我連對余墨都沒說過.這種事實在太丟臉你千萬不要說出去."

柳維揚腳步一頓回過頭微微一笑:"待我再想想."

他最常有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再要麼就是甚悲涼的苦笑而這一刹那的笑意宛如薄冰乍融.

顏淡摸摸下巴不覺想之前嫌棄柳維揚死氣沉沉平日連話都沒一句現在看來還不算那麼討厭.

顏淡提著一串飽滿深紫的桑葚蹲在小溪邊洗.洛月一族雖然已經衰敗了卻還遠遠沒到最慘不忍睹的地步等到了那腰是腿,腿像腰的地步她把柳維揚賣出去的時候也難免會心有歉疚了.

眼下情形柳維揚只怕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完全身不由己.她不過是順應情勢罷了.

她那串沾著晶瑩溪水的桑葚美美地咬了一口余光突然瞥見兩個頗為熟悉的人影立刻把手上的桑葚給丟在一邊笑逐顏開地撲過去:"主公主公!還有師兄你們——咦?"

唐周走上前一把將她緊緊抱住淡淡的氣息拂過她的鬢邊.顏淡頓時僵在那里不會動了.幸好他很快便松開了仔仔細細地看了她一會兒微微笑道:"看來你倒沒受什麼傷麼."

顏淡自認為臉皮也算是磨練得厚了居然覺得臉熱:"看來還是我運氣好些."她轉頭看了看余墨嚇了一跳:"余墨你的左眼還能不能看見東西?"他眼角的傷比她那日見到的似乎更重了已經紅腫起來.

余墨伸手碰了碰淡淡道:"還好就是有點費力."

顏淡松了口氣喃喃道:"能醫就好……"她伸手扶住余墨輕聲說:"我借住的地方就在前面."

唐周看著他們只得問:"柳兄呢?我們雖差不多一起摔下去那時整座山已經翻了一半了."

顏淡將牙咬得格格響:"我把他嫁出去了誰讓他說都不說一聲就把我推下懸崖的?"


唐周倒沒太驚訝只是輕喟一聲:"嫁出去了啊."

余墨微微一笑語聲低沉悅耳:"原來是遷怒."

"是遷怒怎麼樣?"顏淡擺出最蠻橫最不講理的表情.

"沒怎樣.我只是想他起碼還是把你推下去而我和唐兄是被踢下去的這筆帳該是怎麼算?"

顏淡不覺想這柳公子真是太狠了若他不是有這一身本事早就仇家遍天下怕被分尸十回都不夠.

余墨的眼傷很嚴重傷口裂開過兩三回又沾了髒東西隱隱有些化膿就算她用了咒術也不是一時之間就能好起來.

顏淡趴在床邊托著腮看他的睡顏.她用的是一個讓人產生睡意,卻可以算得上簡陋的妖術若是余墨不配合只怕也對他沒什麼用.她不禁想這世上她或許是唯一一個可以讓余墨放心把性命交付的人了而她也同樣放心把自己的安危全部交托到他手上.

只是這二十年間她從來沒告訴過他.

她不知道這種話該怎麼說.

"好像你這幾年受什麼傷都是我害得這回又是這樣要是我有柳公子一半的本事就好了至少你不會只顧著我連自己都忘了顧了……"顏淡很苦惱"其實我也努力地學妖法啊但總是半路出來的到現在還是個半吊子."她抱著一團被子蹲在床邊慢慢來了睡意:"但是余墨呐你以後能不能不要用那種動不動就開膛剖腹的妖術?實在太血腥太難看了……"

她入夢的時候依稀還聞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她不禁迷迷糊糊地想好像在铘闌山境的時候余墨就對沉香情有獨鍾這種喜好雖然很是古怪可放在他身上倒也算不上很突兀.這樣久而久之的連身上都有那麼一股若有若無的,很舒適的菡萏味道而那恰好也是她最喜歡的沉香味.

她在睡夢中依稀聽見輕輕的歎息有人在她耳邊緩緩道:"因為晚了就沒有位置留給我了麼……"

顏淡不知覺地皺眉.

什麼早了晚了她真是一點都聽不明白.

自從進了魔相之後顏淡變得很嗜睡一躺下去就常常無知無覺.等她醒來的時候樓閣外的光線已經透了進來而她正是躺在床上身上還蓋著薄被.

她一坐起身就覺得周遭的氣氛很不對勁.

她慢慢地,僵硬地轉過頭去.只見房門大開著柳維揚正倚在門邊那支淡綠的玉笛擱在手臂上微微屈起一條腿姿態瀟灑得緊.她還從來沒見他這麼瀟灑過只是干嘛偏偏要在這里瀟灑?而唐周則意態閑雅地坐在桌邊一手支頤一手端著茶盞見她醒來了也坐著沒動目光掠過她的衣領停住了片刻又轉開了.余墨背對著她站在窗前絲如墨身形挺拔慢條斯理地開口:"這還真教人想不透徹了."

顏淡險些嘔出一口鮮血來.誰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間房現在好歹還是她住著的罷余墨在這里也就算了為什麼另外兩個都在?!她抖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你們為什麼在這里啊……"

"就算他們來攔罷也未必見得攔得住."唐周擱下茶盞淡淡道.


柳維揚微微搖頭:"既然我們在魔相中就得按照魔相的規則來."他轉頭望向了余墨:"這些幻境陣法說到底還是你來得精通不知有何高見?"

余墨側過頭微微笑道:"高見說不上不過我也覺得還是順著魔相的規矩來.我現在已經沒有感覺到魔相中心的殺氣和波動了可能過了這一關就會找到出路."

"只怕多少有點困難我看他們已經認定這件事和我們脫不開干系."唐周緩緩道.

"喂你們……"顏淡只能垂死掙紮.

"那就要看柳兄怎麼對付了."余墨看了柳維揚一眼笑著說"洛月人總會多少敬柳兄三分的."

顏淡氣得在床邊重重一錘:"你們三個到底在這里做什麼?!還是有什麼話非要在這里說才可以?!"

柳維揚終于把頭轉向她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你醒了?"

顏淡捏著拳頭擠出幾個字來:"我醒了很久了……"

唐周輕輕一笑:"這才留意到不過你這麼生氣作甚?"他扯這番謊話的時候居然臉不紅心不跳氣定神閑.

顏淡只能自愧不如甘拜下風:"我沒生氣……我怎麼會生氣呢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一覺睡醒後看見房里突然多出了人來.說到底你們在這里做什麼啊?"

余墨走過來大大方方地在床邊坐下長腿交疊:"昨天夜里有洛月人暴死了."

顏淡立刻追問:"是誰?"

柳維揚的嘴角微微一抽直起身一拂衣袖道了句:"我這就去說說看."

顏淡頓時了然:"是柳公子的泰山大人?還是岳母大人?總不至于是未過門的妻子吧?"

唐周嘴角帶笑:"是岳母大人."

"哦那真成紅白喜事了……"顏淡突然骨碌一下從床上翻下來"等等等柳公子那位岳母大人過世了不是還要算在我們頭上吧?"

余墨連忙伸手將她抱住了微微笑道:"他們可沒這樣說只是說一日找不出凶手我們就一日不能離開."

顏淡一時只想到"禍不單行"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