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餓狼變 第七章 拳風鬼

1

圓空山許久沒像現在這樣聚齊四個人.

他們分別是真壁云齋.九十九三藏,深雪以及坂口四個人.

離那晚的事件,已經三天了.

這四人也是那晚之後的第三天,才首度碰面.

坂口一大早便來到了這里,深雪則是中午才出現.

她在山下的超級市場才買了一些食材.深雪來這里,為的是替他們三人准備午飯.

菜肴擺在道場的木板地面上,四個人圍在一旁.

九十九,坂口以及深雪面前放著杯子,里頭是冰涼的麥茶.玻璃上凝結的水滴,帶給人清涼之感.

只有云齋獨自一人喝著沒有溫過的燒酒.

"怎麼了,九十九,你不多吃一點嗎?"云齋向九十九說道.

九十九龐大的身軀像是縮成了一團,一臉羞窘的摸樣.

眼前所陳列的菜色,以牛排為主,都是九十九愛吃的菜肴.而且內容豐盛,不像是午餐的菜色.

深雪就像過去一樣,到圓空山來為他們做飯.而且做的都是他所愛吃的菜.

盡管深雪沉默不語,但這樣的舉動,正意味著她已沒將那晚所發生的事放在心中.

九十九心里明白.正因如此,他才感到羞愧.

怎麼可能心里毫無芥蒂?九十九心里這麼想著.

那晚他醉了酒,而且渾身是傷,打電話找深雪出來想對她做什麼,九十九心里明白.

自己做了何等的蠢事啊?

這件事對深雪造成了多大的沖擊呢?

要說毫不芥蒂,絕不可能.

她是刻意以這樣的形式,來叫九十九別放在心上.

九十九很感激深雪的體貼.他深切地感受到深雪的這番好意.

不久,眾人用完餐,收拾完碗盤後,深雪便返回了家中.

深雪離去之後,云齋有感而發地說道:"她可真是個好女孩啊."

他輕輕拍了一下九十九的肩膀."你這個傻大個兒懂嗎?"

"我懂."

"要是我能在年輕個三十歲.我一定和你們爭."

云齋坐在地上,手上拿著一個一升裝的酒瓶,里頭只剩三分之一的燒酒.

"這瓶酒我一直很省著喝,但也喝得只剩這麼一點了."

這是大鳳每個月送云齋一瓶的燒酒,作為修習圓空拳的學費.云齋現在手上拿的,是大鳳在七月時留下的那瓶酒.

"喂,九十九."云齋手中拿著酒瓶說道."你懂女人嗎?"

"女人……?"

"我是問你,有沒有和女人上過床."

九十九禁不做聲.

如果是平時,他定會插科打諢來回應云齋這番話,但現在他卻無法輕松以對.

"看你這個表情,一定沒有."

"沒有不行嗎?"

"我什麼時候說不行啊.沒嘗過女色也無妨.就算嘗過,也沒什麼不好.對吧?"

若換做平時,九十九應該是一面苦笑,一面笑云齋是個色老頭,但現在的他則安分許多.

"你說的是."九十九只是在一旁點頭稱是.

"你叫坂口是吧,你呢?"

坂口背靠著道場的窗邊,不發一語地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談,云齋卻突然如此向他問道.

"我是個不良少年,所以……"坂口的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哦!"云齋的眼睛為之一亮.

此時,電話突然響起.九十九離電話最近,他拿起了話筒.

"請問是真壁云齋先生的府上嗎?"電話的一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的,請問有什麼事嗎?"九十九的聲音充滿了緊張.

"哈哈,聽這個聲音,你是九十九對吧?"對方如此說道,聲音中滿含笑意.

九十九清楚地想起此人的聲音.

這個聲調.這種說話方式,是那個男人沒錯.

他就是綁架深雪,折斷坂口手指的那個男人.

云齋和坂口也都察覺出來九十九緊繃的神經.

"你是龍王院弘對吧!"九十九沉聲怒吼道.

"沒想到你聽得出來."電話的那頭,正咧嘴而笑.

"你有什麼事?"

"你接的真好.我剛好有話想跟你說."

"有話要跟我說?"

"是關于大鳳那個怪物的事."

"什麼!"

"你不是想知道他人在那里嗎?"

"你知道?"九十九的聲調提高許多.

龍王院弘卻只是語帶玄機地朗聲而笑.

"關于這件事,我想和你多聊一點."

"你要聊什麼?"

"我告訴你大鳳在哪里.你則是就你所知,把所有關于那怪物的事全部告訴我.就這樣,你局的如何?"

"條件交換是嗎?"

"算是吧.我覺得這樣的條件挺合適的."

"要怎麼做?"

"我去你那里也無妨,不過,我是希望等你氣消了之後再去.況且,你那里還有個可怕的老爺爺在.可以勞駕你來我這里一趟嗎?"

"去你那里?"

"我人在東京.我們就在新宿一帶的酒吧里,邊喝酒邊聊吧,你覺得呢?"

"喝酒?"

"沒人會當你是高中生的.你應該很能喝吧?"

"在哪里?"

"你知道歌舞伎畔嗎?"

"知道."

"在空嗎劇場後面,有家名叫'soritaril’的店.可以喝到別具風味的好酒.還有許多可口的墨西哥風味的小菜.明天八點在那里碰頭,可以嗎?"

"我知道了."

"不過,只准你一個人來.可別帶真壁先生或是警察來哦.明白了吧."

"我知道."

"哪就恭候大駕咯."

龍王院弘掛斷了電話.

2

隔天傍晚.

九十九搭乘小田急線前往新宿.

從小田到新宿,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九十九魁梧的身軀,在電車中顯得特別顯眼.從車內的天花板垂吊而下的廣告,幾乎要撞上他的臉.站在人群中.他的頭顯得特別突出.

九十九一手抓著吊環,凝望著窗外的景致.其實也稱不上凝視,應該說是窗外的風景從他的視線中掠過.

電車剛通過鄧戶車站.

夕陽開始西沉.窗外掠過的街道,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

講完那通電話後,九十九將他與龍王院弘的談話內容告訴了云齋和坂口.龍王院弘口中所說的怪物指的便是幻獸,關于此事,由于坂口也在場,所以九十九隱而不表.

機靈的坂口回去後,云齋和九十九重新展開討論.

結果正如龍王院弘所願,九十九只身赴約.

"要留神哦."出發時.云齋對九十九說道.

"現在的你,不是他的對手."

"我知道."九十九如此回答,轉身離開圓空山.

他一面望著窗外,一面在心里思忖著這件事.

他感到不安.因為他掌握不到龍王院弘心里真正的想法.

真的如同他在電話中所說的嗎?還是別有意圖?

龍王院弘的背後,應該有菊水組和久鬼玄造在操控.

久鬼玄造不可能會這樣大費周章地打聽幻獸的事.


再者,就算他知道大鳳的藏身之處,也沒必要刻意告知他這個消息.

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最有可能的解釋,便是這一切的行動全都是龍王院弘個人的決定.若真是如此,便可理清很多疑點.

記得龍王院弘曾說自己是"受雇于人".

他之所以稱幻獸為"怪物".也是因為他不知道幻獸這個名稱的緣故.

龍王院弘為何想知道有關大鳳的事呢?

就是這點令九十九大感不解.

還有,兩人若是動起手來,或許正如云齋所言,自己將不是他的對手.

這名男子可說是臉上戴著一張漂亮人皮的妖怪.那個叫早川的流氓,看起來比他年長,但卻任憑他直呼其名.

雖然知道他的實際年齡比外表還老,但到底有多大歲數,卻有答不上來.若光從臉蛋來看,大約只有十幾歲的年紀.

龍王院弘自己才是名副其實的怪物.

電車抵達了下北澤站.

九十九抬起頭,視線停在前方.

因為從前方不遠的入口處,走進了一位與深雪有幾分神似的女子.

當然,此人並非是深雪.她的個子比深雪高,而且年紀也不同.很明顯是名二十多歲的女子.

兩人的相似之處在于眼睛.

有這雙眼皮的一對大眼睛下,還帶著稚氣未脫的夢幻神情.

這名女子在走進電車內時,曾與九十九四目相接.

對九十九而言,與人四目相交是常有的事.

當他搭乘電車或是公車時,之後才上車的乘客,起初都會先注意到他龐大的身軀,投以驚奇的目光.

接著,與九十九目光一接觸後,便會急忙將視線移開.面對九十九幾欲抵住天花板的魁梧身軀,有人甚至會毫不避惟地等著他猛瞧.

而這名女子的眼神,與旁人截然不同.

他詫異地望著九十九半響後,突然嫣然一笑.其實那並非是足以稱之為"笑"的表情,但是看在九十九的眼中,只見她柔唇微張,露出雪白的皓齒.

與當時深雪初次見到九十九一樣,女子的眼中顯露出神往的贊歎之色.

但女子旋即低下頭去,在後頭乘客的推擠下,往車廂內移動.

她與九十九相隔約四公尺遠,佇立于電車中央.

此時,九十九才注意到這名女子身穿和服.

她側身對著九十九.掛在手上的皮包,是以和她身上這套和服同樣花紋的布料所作.

雖還不至于像擠沙丁魚般擁擠,但車內已無空出的吊環.

九十九有如望著一件奇妙的事物,不時地將目光移往女子身上.

她將頭發晚上盤,露出雪白的後頸.

炎炎夏日身著和服,看起來酷熱難當,但這名女子卻絲毫不會給人這樣的感覺.

她的腰帶和衣領穿戴整齊,反而給人一股清涼之感.是女子本身所持有的爽朗氣質,呈現出這般風貌.

當九十九望著這名女子時,站著一名瘦削的男子,正在看手上的報紙.

這名男子的態度很不自然,透著一絲詭異.

不過,這並非其他乘客所能察覺.正因為是九十九,才能看出這點,同時也因為他對這名女子多了一份關注,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

這名男子的心思並沒有放在報紙上.

他的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名綠壩子的皮包上.

——難道是扒手?九十九暗忖道.

若真是如此,這名男子將目光放在報紙上的同時,一定也不時地在思索著女子皮包的構造,以及她將錢財放在何處.

這樣子打開,下手,然後取出——男子災難中一再地思考每一個步驟,並掂量著下手的時機.

雖然曾經聽人提過,但實際目睹行竊的現場卻還是頭一回.

扒手大多最多人一同下手,而非個人.在多人.或是兩人一同作案的情況下,通常其中會有一位負責擔任"障礙"的角色.

所謂的障礙,就是在同班盜取錢財或是錢包時,在現場作掩護,以避人耳目的一種角色.

九十九環顧四周,搜尋像這樣的人.

不過,並沒有發現可疑人士.

看來,男子是獨自一人負責隱藏的工作.

——原來如此.

九十九察覺,男子打算以手中充做隱蔽之用.

時間呢?男子何時才會下手?

九十九思忖著.

扒手並非只是冷不防地出手,而是利用電車搖晃,或是同伴可以在附近讓物品掉落,借由這片刻的騷動來下手行竊.

電車駛入新宿車站的月台中.

可能就是現在——九十九在人潮開始移動前,快速地穿過人群.

電車停了下來.

單邊的車門開啟.

人們的視線和注意力往車門的方向集中,不約而同地開始鑽動.

男子配合眾人的動作,很自然地將折疊好的報紙放下.

車門開啟,與報紙遮住女子皮包的動作,幾乎是在同一事件發生.正當女子欲動身時,那名男子用身體輕輕地撞了她一下.就在那一瞬間,男子的右手也在報紙的遮蔽下展開了行動.

他將皮包打開來,取走里頭的財物.

好個電光石火般迅捷的手法.

他的動作足以媲美拳王級的刺拳.

扒手若是打到高手的境界,據說光是用指尖碰觸,便可猜出鈔票的種類和張數.

九十九也曾在電視上看過一位已經金盆洗手的小偷,展現他過人的絕技.

那是一位有點年紀,看來平凡無奇的瘦小男子,他從平整的堆放的一疊紙當中,瞬間抽出其中一張.

眼前這名男子,正使出這樣的動作.

他想比那名女子早一步走出車外,但在這個時候,九十九伸手塔在他的肩上.

肩上的這股重力,令男子大感駭異,他立刻轉過頭來.

"等一下好嗎?"九十九說道.

男子臉色為之一沉.

他看起來不想上班族,是個全身無明顯特征的中年男子.

此時,那名女子正越過男子身旁要往外走,九十九將她喚住.

女子停下腳步,眼角浮現著詫異的奇妙微笑.

九十九驀然拿起男子受傷那張折成四折的報紙,打開之後,里頭現出那只布制的皮包.

"這個應該是你的吧?"

"啊!"

單女子發出這一聲驚呼時,另一邊的車門也已開啟.

男子惡狠狠地瞪著九十九,往車門的方向沖去.

"呻!"男子一身咒罵,比上車的乘客早一步沖出了車廂外.

九十九並沒有上前追趕的意思.

"這是我的錢包沒錯.可是為什麼會……"女子一臉吃驚地抬頭望著九十九.

九十九眯起了眼睛,仿佛她的容貌會令他感到刺眼.

他豐厚的嘴唇綻放出許久未見的笑容.是一張充滿魅力的笑顏.

女子也報以嫣然一笑.

她身上的香水味直撲九十九的鼻端.那是深雪說沒有的成熟女人香.

九十九心想,自己現在不會是滿臉通紅吧.

"是你的就好,再見."

九十九大咧咧地留下這句話後,便走出電車,邁步離去.

他覺得渾身發燙.

那名女子從後面追了過來.

女子不住地呼喚著他,聲音略顯高亢.

穿著和服要跟上邁開大步的九十九,勢必得加快腳步才行.

看來,女子總算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似乎是想向九十九道謝.

九十九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名女子.

"再見."

他以豪邁的動作,弓著壯碩的上半身,向女子行了一禮.

女子還未能趨步向前,九十九便又轉身邁步離去.

3

soritario

九十九在陰暗的店內包廂里,等著龍王院弘的到來.


他點了一瓶啤酒,就這樣放在桌上,由冷變溫.

原本幾欲滿處的酒泡也已消失,從啤酒的水面到酒杯的杯緣.空出了將近三公分的空間.

九十九穿著一條牛仔褲,上身塔著一件苔綠色的T恤.

他這身打扮,並不適合這種場所,但店里的人似乎也沒看出他是名高中生.

九十九對自己龐大的身軀感到不知所措.

這個狹小的店面所設置的包廂,實在很難容乃他的身軀.

若是照一般的坐法,腳根本就無法伸進桌子底下.

就像是硬折起兩根粗大的圓木,而要將塔塞進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空間里,若是稍微勉強一下.倒也不是擠不進去,只不過,那就像是大學生正襟危坐在小學生的座位上一樣,只能用一句滑稽來形容.

將腳伸到走道上,斜身而坐,是最輕松的姿勢.

由于這里是內測的包廂,所以不會阻礙旁人通行,盡管如此,九十九還是感到不自在.

店里有好幾位女待,但是都不願靠近九十九這一桌.

杯里的啤酒他不當一口沒喝,而且還板著一張臉,不發一語,這令女待們反感.

此時,位在吧台一端的電話響起.

拿起話筒的調酒師,旋即將目光轉向九十九身上.

當九十九得知對方時在看他時,調酒師將手按在話筒上說道:"你的電話."

音量極為普通.但聲音卻很清楚地傳進了九十九的耳中.換言之,這家店有多小,由此可見一般.

九十九有如從桌子下爬出似的站了起來.

他拿起話筒貼近耳朵.

"九十九,你果然來了."

電話的一頭傳來了低沉的聲音.是龍王院弘.

"我只說一句,我要找店里個頭最大的那個男子,結果對方就知道是誰了."

"現在已經八點三十分了."

"真對不起."

"你人在那里?"

"我不能告訴你."

"你到底想怎樣.沒跟你碰面怎麼聊啊."

"我只是要確定你是否真的是自己獨自前來."

"只有我一個人."

"我知道,因為我剛才都看見了."

"真過分."

"對不起啦.畢竟,只要你或是織部深雪一句話,我馬上就會成為警察追捕的對象.不過話說回來,你們也不想將大鳳的秘密公諸于世,所以要是你們敢去告密,我也會將這件事給抖出來的."

"就算你說出來,世人和媒體也不會相信."

"不過,若是以大鳳本人作為證據,那就不一定咯."

"原來如此."

"沒騙你吧."

"說,大鳳現在人在哪里?"

九十九這句話才剛說完,龍王院弘便咯咯地放出一聲冷笑.

"有什麼好笑的."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的立場似乎整個顛倒了.以前還是我到你那里打聽大鳳的下落呢."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經九十九這麼一說,龍王院弘的語氣頓時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要你付完酒錢後,到外面來.然後……有了,你就獨自一人在這附近散步.最好先從熱鬧的地方開始.晃個十五分鍾左右,再慢慢移向人少的地方.就在新大久保的方向走吧.等我確認過你後面沒人任何人尾隨,我會主動叫你.你在途中不可以跟任何人交談.當然也不能講電話.要是讓我看到你跟別人說話,不管對方是誰,這間交易當場取消.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

九十九說完話,便將話筒掛上.

4

九十九並沒有刻意往後看,或是找尋有沒有人在後頭跟著.

他只是遵照指示去做.

因為他心里明白,只要這麼做,龍王院弘終究會主動出面叫住他.

他在閑街里閑晃了約十五分鍾之久,然後緩緩邁步走向人少的地方.

走了大約十分鍾,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對方的腳步聲正配合之自己的步調.

四周一片昏暗.

這里是似乎是大宅街.到處都亮著路燈.

腳步聲緩緩靠近,與九十九並列而行.

"真是辛苦你了."

來者正是龍王院弘.

"你搞得可真複雜."

"越是膽小的野獸,活得越久,你不知道這個道理嗎?"

"膽小的野獸是不會偷偷從人背後靠近的.只有肉食動物才會這麼做."

"你還是一樣,嘴巴可真毒."

龍王院弘一面走一面苦笑.

兩人在交談時,眼睛一直注視著前方.

龍王院弘還是一樣穿著一襲黑衣.他的體重與九十九相差將近一半.從後方看來,九十九的臀部和龍王院弘的皮帶位置一般高.

"我們就這樣一面走一面聊吧."

"就像一對情人似的."

"別開玩笑了."

"我可沒開玩笑哦.我是真的想死你了,甚至想緊緊地抱住你,將你的肋骨給折斷."

"你是說真麼嗎?"龍王院弘抬頭望著九十九.

"真的."九十九低頭望了他一眼.

兩人這才有了目光的接觸.他們不約而同地駐足而立.

此時,龍王院弘面露厲色.這樣的厲色,與他原本應有的容貌才算相配.此種凶神惡煞般的神情,就在幾天前,也曾在九十九的臉上出現過.

這是親眼目睹過幻獸的人,一定會被附身的惡鬼面相.

坂口,西本,以及九十九自己,過去也曾被附身.

也許是幻獸喚醒了潛藏在人們心底的獸性.然而,這才是人們原本有的面貌.

"你折斷坂口的手指,還強行將深雪掠走.這些事,我一直牢記在心.此外……"

九十九伸手指著自己的右大腿.

"那一刀刺進我這里,這件事我也一直沒忘."他以凌厲的語調,斬釘截鐵地說出這一字一句.

"好在沒刺進心髒."龍王院弘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要不是大鳳那件事,我就可以當場揍扁你."

"大鳳那件事啊……"

龍王院弘再度邁步而行.

"用什麼樣的規則好呢?"

"規則?"九十九一面走一面問道.

"你先講出大鳳打秘密,我再告訴你大鳳人在那里.這樣可以嗎?"

"這方法我不喜歡."

"怎麼說?"

"由你先說.你為什麼對大鳳的秘密那麼感興趣?你得知大鳳的秘密之後,打算怎樣!"

"這個嘛……"

"應該不是久鬼玄造委托你來的吧."

"如你所料.當初出錢請我入三搜尋大鳳的人,正是久鬼玄造.不過這次就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

"是我個人的嗜好."

"嗜好?"

"而且又有利可圖."

"你是打算捕獲一頭珍奇異獸,不透過菊水組,直接將它賣給久鬼玄造是吧?"

"這令我吃驚,被你說中了.是不是常有人誇你聰明啊?"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我呢.倒是常有人說我只要一想到複雜的事,腦袋就會打結."

"哦……"

"所以咯,你是想先調查大鳳的秘密,自己先有個底,好知道該怎樣跟久鬼玄造開價是吧?"

話才剛說完,龍王院弘便拍起手來."這如果是大學入學考,你這篇論文算是及格了."

"不過,還不到滿分吧."


"哦."

"我可是有看到哦."

九十九突而語調一轉.變成了像是在對情人輕聲細語似的聲調.

"你看到了什麼?"

"你在大鳳面前,嚇得直發抖呢."

九十九話才剛說完,龍王院弘體內驟然升起一股暴戾之氣.

他這番套話,巧妙地說中了龍王院弘的心事.

"不准你說!"

龍王院弘停下腳步.緊咬著嘴唇,橫眉豎目.

"你害怕是吧?"九十九的聲音如同是在歌唱."我看你是嚇得屁滾尿流.你無法原諒自己的膽怯.那東西傷了你的自尊.你想像那東西報仇.這才是正確答案."

九十九的一字一句,都有如實在龍王院弘的傷口上撒鹽.

"別再說了,九十九."龍王院弘低聲呻吟道.宛如扭擰著自己的內髒所硬擠出來的聲音.

"你說你知道大鳳人在哪里,這恐怕也是騙人了的吧.我看你是隨便編個謊把我叫來,想平白從我這里片區有關大鳳的情報."

"什麼?!"

"我就透露你一個秘密吧.那東西的名稱叫做幻獸."

"幻獸!?"

龍王院弘以驚人的自制力仰制住體內那股不斷湧出的暴戾殺氣.

他渾身微微地顫抖著.

"沒錯,他到底是什麼,我們也是一無所知."

九十九並沒有據實以告.

關于八位外法一事,當然沒必要告訴這個男人.

不過,他也不認為龍王院弘對他的說法完全盡信.

"我也告訴你一件事吧."

龍王院弘的聲音和身體都在顫抖著.

他的殺氣破繭而出.宛如一條妖蛇咬破他的肉體.從體內迅捷地躍出.

"大鳳他人就在新宿."

"什麼?!"

"至少兩天前的晚上他還在這里."

龍王院弘體內那股氣所凝聚而成的妖蛇,咬破他的外皮,現出了原形.它纏繞在龍王院弘的身上,在頭頂昂首吐息,化為一道烈焰.

"受死吧,九十九!"

龍王院弘的咽喉發出"斯"的一聲,右腳如電光石火般閃過.

猶如毒蛇看准了獵物直撲而來那般驚人.

他那好似刀刃般鋒利的腳尖,正朝著九十九的下顎襲來.九十九側身往右,但他的腳尖依然准確地緊隨其後.

九十九能閃過這一腳,幾乎可說是奇跡.

龍王院弘這一腳從九十九的頸部滑向左耳,削去了幾根頭發,腳尖踢向了空中.

是升龍腳.

若是這只腳由右向左邊.緊急一個翻轉,便成了飛龍腳.接著會再朝著自己的頭部飛來,這便是雙龍腳的絕技.

九十九當然會做這樣的推測.

然而,龍王院弘並沒有這樣出招.

他的身體飄然而起,猶如是要追上哪踢上空中的升龍腳似的.他支撐重心的左腳猛然蹬向地面,腳尖朝著閃往右側的九十九飛去,對准了他的下巴.

九十九一個大動作的後仰,閃過了這一擊.

龍王院弘在空中使出一記後空翻,輕盈地落地.

剛才那一記升龍腳,從九十九的脖子到左耳,劃出一道令人看了發毛的血痕.

頃刻間,血滴不斷從傷口中冒出.

九十九沒時間管傷勢.

龍王院弘不然九十九有片刻喘息的機會,朝他飛奔而來,勢柔飄風.緊接而來的一輪猛攻,九十九全用身體擋了下來.

他光是避開襲向自己要害的攻擊,便以竭盡所能.

九十九擋格的摸樣,好物章法可言.

身體動彈不得,令他感到著急.

事實上,身體是有在動作,但龍王院弘的動作快了一步.

不久前,云齋才和自己對過招,試探自己到底變弱了多少,現在雖然動作不像當時那般遲鈍,但感覺就像是身體不同自己的使喚.

仿佛在有個漆黑的物體,在肉體的內側纏住了手腳,阻礙著自己的行動.

——可惡!

九十九緊咬著嘴唇.

——難道我會死在他手上?!

他已經快要失去斗志了.

心中閃過一絲不安.

他想要求救.

不過,只要他一放聲大喊,對方或許便能趁著瞬間的空隙劃破他的喉嚨.他甚至沒有時間發出慘叫.所謂的慘叫,並不是在被打敗時所發出的,而是在即將被打敗前.發出慘叫,也代表著死期的到來.

遠方有小酒店和尾酒屋的燈火.也有幾個來往的行人.不過,就算有人在一旁看熱鬧,也不會有人出手相救.

在新宿,沒人會插手管陌生人之間的紛爭.

走路超越對方,肩膀撞到人,或是與人目光交彙,光是這樣的原因,邊有可能遭到刺傷或殺害.在卡啦OK里,有人甚至為了跟人爭奪麥克風而拼的你死我活.

至于那些服用興奮劑成癮的人,幾乎可說是無理可循.只是因為偶然,湊巧人在那里,便會遭到殺害.

九十九的腹部挨了龍王院弘一記前踢.比對方重約一倍的身體,往後倒飛.碰地一聲,後腦撞向某間房屋用大谷石打造而成的圍牆.

九十九霎時失去了意識.

龍王院弘露出狡猾的微笑,紅唇揚成V字形.

她的身子飄向空中,單腳在前,朝著九十九的臉部平飛而來.

九十九舉起粗壯的雙臂,以手肘護住門面.

龍王院弘踢中他擋格的手肘.

九十九維持擋格的姿勢,整個人往後仰,後腦再次撞向大谷石.盡管如此,但由于他化解了這股攻勢,才能以最小的傷害擋下這波攻擊.

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響起一名女子的聲音."住手!我剛才通知警察來了,他們馬上就要到了."

"呤."

龍王院弘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暗自發出一聲咒罵.

他的身體原本展開下一波攻擊,但此時卻突然往聲音的反向向飛奔而去.

逃跑的身法利落至極.

"呼……"

當九十九從背後靠著的大谷石上起身時,一名女子從看熱鬧的人群中走了出來.

"你怎麼了?怎麼和人打架呢."

眼前站著一名身穿連身洋裝的長發女子.

"哎呀,傷得好重."

女子靠近看九十九的臉,皺起了眉頭.

才剛療傷沒多久,九十九便又弄得渾身是傷.

"你還記得我嗎?"女子說道.

她那似曾相識的烏黑雙眸,正擔心地望著九十九.

"你是……"

"當時真是謝謝你了.對虧了你,幫了我那麼大的忙."

站在眼前的這位,正是小田急線中,被扒手偷走錢包,由九十九出手解圍的那名女子.

她將原本上盤的秀發放下,只化著淺淺的淡妝.而且今天穿的不是和服,是一件連身洋裝.

也難怪九十九未能馬上認出她來.

女子握住九十九的手.她雪白的芊芊玉指握著九十九壯碩的手臂,連一半也握不住.

"我們走吧."

雖然還有幾名看熱鬧的路人,但女子無視于他們的存在,徑自拉著九十九的手邁步走去.

"要去哪里?"九十九問道.

"去我租的公寓啊.得替你療傷才行."

"你剛才說警察回來……"

"當然是騙人的咯."

女子取出一條白色的手帕,放在九十九喉部的傷口上.

"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女子如此說道,聲音中帶著一份欣喜.

放在喉部的手帕,立刻染成一片鮮紅.

"不知道計程車肯不肯載我們."

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喃喃自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