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訓導主任今野在朝會中報告駒井身亡的事情。
但是,晴香卻一點真實感也沒有。昨天我們才說過話呀。
今野只是很公式化的傳達事實,他平板的語氣使現實感更加淡薄。
駒井的房間位于公寓八樓,聽說她鎖上玄關的門,從陽台跳了下來。
因為房間內毫無打斗的跡象,而且還找到一張紙,上面寫著「我累了」,所以被推測是一時沖動之下才自殺。
晴香無法接受這是事實。
雖然只和駒井共事一個禮拜,並不是非常了解她。但是,她好像最近就快要結婚了。這種人會自殺嗎——
有可能她和婚約對象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也說不定。
我之所以會如此無法接受,一定是因為真人說的那一句話。
——接下來就輪到你死了。
「小澤老師。」
橫內拍了一下肩膀,晴香猛然回過神來。
「咦?啊、是的。」晴香語無倫次抬起臉來。
「那麼,沒有問題了吧?」橫內一臉不耐煩地詢問著。
「呃……」
不知道他到底在問什麼,所以晴香以答不出話來。
「真是的,拜托你振作一點。大家都一樣大受打擊啊。」
橫內平常感覺很溫和,今天卻一反常態十分焦躁。
「對不起。」
「訓導主任負責向學生傳達,其他老師會幫忙輪流代課。小澤老師請待在教室內,安撫好學生的情緒。」
「好的,我明白了。」
「拜托你振作一點。」
「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相信駒井老師會自殺……」
晴香的視線落在腳尖上。
雖然知道正因為是這種時候,才更要把臉抬起來才行。但是腦袋卻像放了秤砣一樣沉重。
「但是我覺得有可能。」
橫內低喃出口。
沒想到會聽到出乎意料的話,晴香抬頭看向橫內。
「怎麼說?」
「對了,小澤老師你不知道嘛。」
「什麼事?」
「駒井老師好像在跟人搞婚外情。」
「婚外情?」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部分的謠言都是說她和學生的父親搞外遇。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所以很煩惱啊。」
「外遇?」
橫內用力地點了點頭。
和駒井訂下婚約的人,難道是那個外遇對象嗎——
因為外遇而煩惱到自殺,雖然這個說法聽起來很有說服力,不過感覺上無論如何都和駒井連不起來。
「你們都准備好了嗎?」今野出聲叫喚。
橫內似地離開現場。
「麻煩你了。」晴香鄭重向今野低頭致意。
但是今野悶不吭聲投以輕蔑的視線。
我實在無法喜歡這個人。
晴香將自己的情緒深藏心底,和今野一起走出教職員室。
2
「打擾了。」
後藤話聲剛落,旋即拉開八云位于大學內藏身處的「電影研究同好會」大門。
「既然你知道打擾到我了,那請你馬上出去。真是的,不要逼我老是說同樣的話。」
在正對面的椅子上坐著的八云,一如往常慵懶地抓著頭發。
只有這次看來真的是睡眠不足的樣子,他的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黑眼圈。
「少一一挑毛病了,我沒有閑到有空陪你抬杠。」
但是,後藤也一樣睡眠不足。
後藤像是要一吐滿腹怨氣似的出言反撃。
「還真巧,我也沒有閑到有空陪後藤大哥廢話。」
「你說啥?」
「出口在那邊。」八云邊打呵欠邊指著門。
真是的,就只有那張嘴很會說。再跟他計較下去只會越火大,還是快點切入正題比較好。
「畠老頭打電話來了,說要把你一起帶過去。」
「這樣啊……」
八云渾身無力望著天花板,慢慢歎了一口氣。簡直就像墜入情網的青年。
這次的案件,即使是八云也感到很頭痛吧。
「就算是你也會煩惱啊。」
後藤見機不可失,趁機調侃他。
「我真的好羨慕無憂無慮的後藤大哥。」
「我也會煩惱的好嗎?」
「關于食物的事嗎?」
這個家伙——
「怎麼可能啊。」
「那,就是離家的嫂夫人了。」
「我老婆她好好待在家里……大概是吧。」
後藤垂頭喪氣把雙手貼在桌上。
真不該說那些多余的話,疲勞感一口氣全湧上來了。
說實話,這次的案件連要從哪里開始著手調查都不知道,一直陷在沉重的氣氛里面。
真是煩人的案件。
「你在拖拖拉拉什麼?」
八云迅速站起身來說道。
「啥?」
「要走的話就快點走吧,還是說你肚子餓到動不了?」
「你在說笑嗎?」
「不是,我是瞧不起你。」
這個小鬼——
八云身手矯健閃過打算撲上來的後藤,快步走出房間。
等到案件告一段落,絕對要狠狠揍八云一頓。
* * *
石井坐在駕駛席上回顧至今案件的始末。
越想越覺得這真是個無法理解的案件。
逃亡中的殺人嫌犯卻燒成焦尸被人發現,這種事已經夠讓人驚訝了,但是最大的難題卻是尸體的狀態。
畠和八云也曾經說過,那真的是人體自燃現象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按照現行的搜查方式,連破解案件的線索也無法掌握吧。應該邀請超自然現象的專家加入搜查團隊。
石井推測,人體自燃現象非常有可能是來自于外星人的侵略。
外星人一定是使用了我們人類無法想像的武器,才能將人體燃燒到連骨頭也不剩。
這個案件應該跟NASA報告一下,待會跟後藤提出建議吧。
正當石井的妄想都快飛出九霄云外的時候,後藤打開副駕駿座的門坐進車內,接著八云也在後座坐定。
照平常的模式來看,原以為不耗上一個小時是不可能回來的,沒想到他們遠比預期的早到許多。
「開車。」
「啊,是。」石井依言發動車子。
「後藤大哥,我拜托你調查的事有消息了嗎?」
八云眺望著窗外說道,他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疲憊。
「牛島春江的事大概都查出來了,至于那個小鬼的父親現在還在查。」
後藤以此做為話引,從前座的置物箱內拿出檔案丟向後座。
八云一語不發默默翻閱檔案。
後藤開始進行說明,補充資料中不足的地方。
「牛島春江,現年五十八歲。高中畢業後在倶樂部還是酒吧之類的地方當陪酒小姐,但是在二十幾歲的時候就辭職了。」
「原因是?」
「雖然不清楚詳情,據說是被包養了。自從辭掉陪酒小姐以後,就沒干過像樣的工作。」
「包養她的人是誰?」
八云輕輕皺起眉頭。
「這個還在調查,根據住在附近的大嬸們所言,她好像三天兩頭就換一個男人。」
雖然後藤講得一副好像是自己親口去問出來似的,實際上進行這項調查的人是石井。
昨天從小學回警局以後,石井就到牛島春江以前居住的公寓,向附近的鄰居打聽消息。
不管什麼地方都有愛嚼舌根的大嬸。
本來消息是從哪里聽來的,她當時在做陪酒小姐的情況,偶而會有疑似小孩生父的男性來訪,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別的年輕男人出入,這些事情大嬸們全部都巨細靡遺地說了出來。
一想到她居然被附近鄰居觀察得如此深入,石井不禁害怕了起來。
「那麼,大森真人的父親查得怎樣了?」
「只查出他以前工作的地方而已。」
「然後呢?」
八云一邊瀏覽資料一邊催促後藤往下說。
「大森博則好像曾經在修車廠工作,雖然技術不錯,但老板惹出問題被逮捕失業了,之後就四處做領日薪的臨時工。」
「該不會失業剛好重疊到離婚的時期?」
「嗯,好像是這樣。」
「這樣啊……」
八云用擔憂的眼神望著車內低矮的天花板。
他大概想到什麼了——石井有這種直覺。
3
晴香面帶僵硬的表情進入五年四班的教室,和今野並肩站在講台上。
學生們應該還不知道駒井死了。
但他們似乎從飄掛在校內騷動不安的七分鍾,敏感地察覺到這件事,簡直就像整間教室都在晃動似的停不下來。
晴香看向坐在窗邊座位的真人。
他用手撐住臉頰,眺望著窗外,不過他看起來像是哭了整晚,眼睛十分紅腫,似乎正在忍耐著疼痛。
那個孩子知道些什麼——
「肅靜。」
今野大喊出聲,他的語氣就跟在教職員室斥責教師的時候一模一樣。方才鬧哄哄的教室,頓時沉靜下來。
學生們盯著今野等他開口。
如果是自己的話,會怎麼向學生們說明駒井已經死亡的消息呢——
人生在世一定會遭遇親朋好友的死亡,但是兒童對死亡毫無免疫能力,不能只是一股腦兒把事實塞到他們眼前逼他們接受。
「駒井老師自殺了。」
「咦?」
晴香不禁發出聲音看向今野,他的表情一如往常,十分傲慢——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居然偏偏用「自殺」這種說法。
學生們再度騷動起來。
有些學生開始交頭接耳談了起來,也有些學生已經聽懂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開始顫抖身軀放聲大哭。
「老師,自殺是什麼?」
坐在真人前面的繪里舉手發問。
「自殺就是自己殺掉自己……」
「訓導主任,請不要再說了。」
晴香忍不住抓住今野的手腕,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反正總有一天會知道,隱瞞又有什麼用。」
今野用一種看著肮髒東西的眼神瞪視晴香。
他以為只要這麼做,任何人都會唯命是從。我絕對不屈服于那種傲慢。
晴香用力反瞪今野。
「問題不在那里,有問題的是表達方式。」
「就憑你區區一個實習老師?」今野甩開晴香的手。
「訓導主任,難道你不了解學生的心情嗎?」
「少說得一副很懂的樣子!」
今野突兀的怒吼響徹整個教室。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吼,繪里用雙手遮住臉開始哭了起來,坐在旁邊的麻衣子則在安慰她。
「干麼啊,那家伙。」
「超煩的。」
譴責今野的聲音從教室的每個角落響起。
「肅靜!」今野猛力敲響講桌,再次拉高音量大聲喊叫。
不管他是訓導主任還是誰,現在不能再讓他留在教室里面。
「可以請你離開教室嗎?」
晴香繞到今野的正前方,盯著他渾濁的眼睛說道。
盡管現在晴香打算把訓導主任趕出教室,卻絲毫不感到緊張或害怕,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囂張什麼。」
今野有點下不了台的樣子,呼吸變得非常急促。
「訓導主任的話已經說完了,請你出去。」
晴香一步也不退,以堅決的態度說道。
二人互相瞪視好一陣子,今野大概是推測到晴香不會退縮,這才咂嘴走出教室。
問題接下來才要開始——
晴香回到講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每一位學生的臉。
「各位同學,可以聽老師說話嗎?」
說實話,自己也不懂在這種情況之下到底要怎麼解釋才好。可是,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兒童的心靈還沒有成熟,在這個時期心里受傷,會一輩子都無法治愈。
晴香自己已經親身經曆過了。
——你一定做得到的。
晴香似乎能聽到駒井在身旁低語的聲音。
4
進入畠的房間以後,後藤和上次一樣坐在房間里唯一的一張圓椅。
八云和石井站在牆邊,畠則在桌前啜飲茶水。這也和上次一模一樣。
「讓你們久等啦。」
畠摩娑布滿皺紋的雙手,看起來就像群聚在糞便上的蒼蠅。
「少賣關子,快說。」
後藤抱住胳膊,畠一如往常「喀喀」地發出惡心的笑聲。
「你還是老樣子,是個急性子的蠢蛋。」
「你說啥!」
後藤探出身子逼近畠,當事人則是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管是八云還是這個老頭,真是叫人提不起勁來。
「欸,反正先看看這個。」
畠好像要開始玩撲克牌似的,在桌上排開四張照片。所有人都把頭探過來看。
桌上的照片里全部都是焦尸。
「嗚哇!」
石井發出哀嚎跳了起來。
「閉嘴!」
後藤一巴掌拍向石井的頭頂,然後再次定睛看向照片。
雖然不是之前案發現場的照片,但是尸體的狀況卻很相似。所有照片中的尸體全都是燒到連骨頭也不剩,完全化為黑炭。
其中一張照片引起了後藤的注意。
身體的部分已經燒成炭,但是只有穿著鞋子的腳掌留了下來。這和戶部的尸體非常相似。
「這就是之前說過的,人體什麼鬼的照片嗎?」
「是人體自燃現象,連這點小事都記不住嗎?」
畠裝模作樣搖搖頭,這老頭一開口就令人火冒三丈。
「那麼,這個自燃現象和這次的案件有關嗎?」
「嗯,你說對了。」
畠露出黃板牙一臉開心地笑著回應後藤的疑問。這老頭實在有夠惡心。
等一下,這麼一來不就跟之前說過的話互相矛盾了嗎?
「老頭,上次來的時候不是說過人體自燃現象還沒有辦法解釋嗎?」
「沒錯,人體自燃現象的謎團還沒解開。」
畠露出一臉從容的樣子。這個死老頭,裝模作樣個屁。
「那不就很矛盾嗎?」後藤猛然站起身俯視畠。
「後藤大哥,請你冷靜一點。」出聲的人是八云。
平常最先發現這種矛盾的人應該是八云才對——
「我很冷靜,可是這老頭說的話不是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畠先生沒有說這次的案件是人體自燃現象造成的。」
八云一臉不耐煩地抓著頭發。
「哈?」
「後藤大哥你簡的是道次的案件是否和人體自燃現象有關,畠先生只是徊答你有關聯而已。」
「還不是一樣?」
「不一樣,我之前也說過,人體自燃現象有三個明顯的特征,你還記得嗎?」
「嗯。」後藤頷首。
在沒有火源的地方起火、不會延燒到四周、人體燒到連骨頭也不剩——
這我也知道。
「關于第一個特征,在沒有火源的地方突然起火的原因,都是一些毫無根據的臆測例如電槳或外星人突襲之類的,至今依然還不清楚真相為何。」
「所以還是不知道嘛。」
「不過,如果排除第一個特征,這個現象就有可能解開。」
「喔,原來是這樣啊!」
石井好像聽懂八云的解說,握拳擊掌叫出聲來。
但是後藤還沒聽懂。大概是看他抱頭苦思的模樣很可憐,八云繼續補充說明。
「也就是說,雖然不清楚為什麼會自燃,但是假設只考慮不延燒四周同時把人體卷灰的方法,滿足某個條件就有可能辦到。」
「原來是這麼回事。」
後藤終于也聽懂了。
在這次的案件中,並沒有人目擊起火的瞬間。所以只要撇開這點,思考如何把人體燒到連骨頭也不剩的方法就好。
不過,要把人體燒到只剩灰燼,應該需要六千度以上的高溫。這種事情有可能辦得到嗎?
「畠先生,之後就麻煩你了。」
八云交給畠繼續說明,興味索然抱胸靠在牆上。
畠「嗯」地出聲點點頭後再開始說明。
「其實應該在看到尸體時就想起來才對,人一老就健忘了。再說我又不擅長研究焦尸,我喜歡新鮮的。」
「閉嘴!變態老頭!」
後藤打斷畠不成體統到極點的開場白。
畠卻絲毫沒有反省的樣子,又抖動肩膀發出惡心的聲音笑出來。
「提示就在八云小弟所說的尸蠟。」
「俗辣?是誰啊?」
話說回來,之前也聽過這個詞。
「真是的,非得從那里開始說明才行啊。」
畠擺出一臉好像吃到很酸食物的表情。
「尸蠟就由我來說明吧。」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石井出聲插嘴。
「石井小弟,交給你了。」
畠出言催促,石井得意洋洋跳到房間正中央。
「尸蠟就是尸體的尸、蠟燭的蠟。」
那就叫做尸蠟。
「是指人形的蠟燭嗎?」
「不是,人類死亡以後,如果長時間放置在水里、或者濕度高的地方,在特定溫度之下,體內的脂肪就會分解變成脂肪酸,和水分中的鈣和鎂結合,整個身體轉化成類似肥皂的物質。」
「肥皂?」
完全令人摸不著頭緒。
「沒錯,在那種狀態之下,人體就會變得像蠟像一樣,不會腐敗,能夠保持原形。」
簡直就是在裝神弄鬼嘛。
「喂!死老頭!」
後藤壓根兒不相信,大吼罵出來。
「這是真的,不是魔法也不是妖術,而是經過醫學證明、有憑有據的事實。」
畠啜飲茶水說道。
是這樣啊——我都不知道。
不對呀,畠也就算了,八云和石井卻一副知道這種事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你們才莫名奇妙吧。
唉,總之搞懂尸蠟是什麼了。不過,還有不清楚的地方。
「那跟把骨頭燃燒殆盡有什麼關系?」
「有兩個方法可以把人類連骨頭都燃燒殆盡。其中一個之前也說過,就是用六千度以上的高溫燃燒。」
畠豎起手指。
「另一個方法呢?」
「在低溫之下長時間持續燃燒。嗯,大概需要十個小時吧。」
居然要十個小時——
「如果在那個地方燒上十個小時,火勢肯定會蔓延到學校。」
後藤出言反駁,畠惡心嘻嘻地笑起來。
「你知道蠟觸吧?」
「廢話。」
「把綿線當做燭芯,用蠟包起來,就變成蠟燭了。只要點燃燭芯,蠟就會因熱融解,慢慢燃燒。」
這點小事連後藤也知道,但是——
「人類又不是蠟燭。」
「後藤大哥,請你多讀一點書。」
八云抓著頭發插嘴。
「你說啥?」
「只是後藤大哥太缺乏認知了,人體的構造和蠟燭其實非常相似。」
「怎麼說?」
「只要把人體的皮下脂肪想成蠟,衣服想成燭芯就好了。」
八云一副理所當然地說道。
也就是說燭芯在外面,跟一般的蠟燭剛好顛倒過來。如果衣服著火了,人類的脂肪就會遇熱融解出來,像蠟燭一樣燃燒殆盡。
「但是,這種事有那麼容易做到嗎?」
「一般而言,就算兩者非常相近,也不可能輕易做到。以前或許還有可能,現在的一副都是用不易燃燒的材質制成的,沒辦法當作燭芯。」
畠邊說邊摩娑著下巴。
「那不就行不通嘛。」
「現在再把話題拉回尸蠟上。」
八云用食指抵著眉間。
「尸蠟……」
「那具尸體大概已經變成尸蠟了。」
「啊!」
聽了八云的說明,後藤忍不住叫出聲。
原來如此,因為身體變成尸蠟的關系,身體中的脂肪分解融出,滲透衣物燃燒的狀態。
不過——
「火勢沒有蔓延又是怎麼回事?」
就算火源是蠟燭,應該還是有可能蔓延到其他地方。
「那是低溫火災。」
畠理所當然地答腔,又冒出一個莫名奇妙的詞——
「說明一下。」
「你知道火要燃燒需要氧氣吧。」
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吧,那種事連小學生也懂。
「廢話。」
「氧氣濃度過低的話,火勢就會減弱,所以不會蔓延到四周。」
畠把視線往上一瞥,窺探後藤的表情。
後藤點頭回應。
「可是火卻不會就這麼滅掉。即使沒有冒出火焰,也會長時間持續燃燒,這就叫做低溫火災。」
後藤聽著說明,然後回想起那個幫浦室。
位于游泳池的地下室,四面都是混凝土牆的房間。具備了人類變成尸蠟的濕度和溫度,以及足以構成低溫火災的氧氣濃度。
也就是說滿足以上那些條件,才會造成那具焦尸。
等等,這麼說來——
「那不就是說,戶部在燒起來之前早就死了?」
「沒錯。」
相較于出聲驚呼的後藤,畠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
「那,死因又是什麼?」
「天曉得,畢竟都燒成那副模樣了。」
畠再次干脆地回複。唉,那副模樣確實很難推測死因。
「那,為什麼會燒起來?」
「你忘啦?我是受雇的法醫,不是鑒識人員。那分明是你們的工作吧。」
畠說得沒錯,後藤只好閉上嘴巴。
「欸,既然沒有火源,八成就是有人點火吧。」
八云歎口氣說道。
後藤一副馬上要撲過去似地看向八云,不過當事人卻絲毫不緊張,大打呵欠。
這家伙,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嚴重嗎——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殺人了。」
「後藤大哥,你真的是刑警嗎?」
八云用瞧不起的眼光掃視過來。
「哼,很遺憾我就是。」
後藤回嘴,八云擺出不耐煩的樣子搖搖頭。
「我只是說或許有人點了火而已。剛才也說過,那具尸體在燒起來之前早就死了。如果只有點火,是毀損尸體罪吧。既然還不清楚死因,現在就沒有任何一個因素能斷言這是殺人案件。」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
八云所說的話確實一點也沒錯,所以更令人火大。
後藤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好咂舌閉嘴。
「對了,畠先生,其實有件事想拜托你。」
根本不理會獨自發脾氣的後藤,八云轉換了話題。
「既然是八云小弟你的請求,當然不能拒絕啦株」
畠又像妖怪般笑了。
八云從口袋里拿出白色膠囊交給畠。
畠將它放在螢光燈下觀察。
「這是?」
「從某個人身上偷來的東西,想請你分析一下里面的成分……」
偷來?你這不是犯罪嗎?真虧你敢在警察面前理直氣壯說是偷來的。
「這不是我的專長,我去拜托認識的人看看。」
畠將膠囊放進桌上的信封內。
「那接下來呢?」
後藤抱胸問道,八云和畠不約而同投以輕蔑的眼光。
「干麼,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
「你確實說了。決定接下來要怎麼辦,應該是刑警的工作才對吧。」
八云指向後藤的鼻尖說道。
這混帳又瞧不起人,之前還指揮東指揮西的,一看苗頭不對就開溜。
「請問……後藤刑警,向佐佐木醫師請教看看怎麼樣?」
石井像小學生一樣舉手插嘴。
看來他很執著于犯罪側寫,我可不一樣。我實在無法喜歡那個女人。
「唉,要怎麼進行搜查都無所謂,只拜托你要好好調查我提出的事情就好。」
八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呵欠。
「既然這樣你也幫忙搜查啊!」
「我不要。」八云立刻回絕。
好像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這點也跟平常一樣。
「有什麼差,反正你又沒事。」後藤緊咬著不放。
「我今天要去掃墓。」
語畢,八云立刻走出房間。
真是的,說謊都不打草稿。
看得見鬼魂的男人要去掃墓,簡直笑死人了——
5
駒井的守靈會在小學附近的殯儀館舉辦。
校方的人有晴香和幾位老師,但是學生一位也沒到場,這是教委會的決定。
影響決策的關鍵似乎是因為她疑似自殺。
晴香在會場入口辦好手續,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回想至今發生過的事情。
「哎呀,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晴香啊。」
身穿法衣的僧侶揮著手走過來。
為什麼和尚會叫我的名字——
不過晴香也只有一瞬間感到驚訝,看到僧侶的臉馬上就明白了。
猶如彌勒菩薩般安詳的容貌,而且左眼戴著紅色的角膜變色片。
這位寺廟住持名叫齊藤一心,是八云的舅舅,同時也是養育他的人。
「好久不見了。」晴香畢恭畢敬深深點頭致意。
「往生者是晴香認識的人嗎?」
一心似乎是從晴香的表情推測,露出嚴肅的表情問道。
「是的。我現在正在小學參加教育實習,她是在那里負責指導我的老師。」
「原來是這樣,請節哀順變……」
一心雙手合十,輕輕低下頭。
「不過,看到一心舅舅的臉,感覺稍微好了一點。」
「就算是客套話,能聽你這麼說我也很開心。」
一心眯起鳳眼笑了。
這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看到一心沉穩的臉龐,晴香心里好像輕松了一點。心里一放松下來,眼淚就差點奪眶而出,晴香急忙忍住淚水。
為了切換心情,晴香刻意深呼吸了一口氣,卻突然感覺到有股視線而抬起臉來。接待處的人潮對面,有個少年緊盯著這里。那是——
「真人。」
晴香好像受到牽引似地走向真人。
真人為什麼會來這里呢——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但是晴香覺得他看起來好像是特別來說些什麼的。
在晴香走到快可以碰到他的地方時,真人已經發現晴香靠近,屏息向後退。
「等一下,真人。」
真人迅速轉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該不該追上去呢——
正當晴香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心來到身旁。
「是你認識的孩子嗎?」
「是的,他是我班上的學生……」
「那個孩子……」
一心說到一半靦腆地削了。
「怎麼了?」
「我覺得跟某人很像。」
「跟某人很像?」
「沒錯,很像小時候的八云。」
一心看向遠方,他一定正在回想過去的記憶吧。
既然連八云的舅舅,同時也是養育他的人都這麼說了,晴香的想法或許沒錯吧。
那個孩子和八云一樣,背負著某種巨大的東西。
6
因為石井的建議,後藤再次造訪佐佐木身心診所。
坐在上次來的時候所坐的那張沙發上面向杏奈。
老實說,後藤不太提得起勁,八云不肯幫忙,對于不擅長動腦的他而言,確實是求助無門。
「今天我是來問你的意見。」
既然人都來了,羅哩羅嗦再多也沒用,後藤直接切入主題。
「我很樂意幫忙。」杏奈露出親切的微笑。
石井之前單獨見過杏奈,但是後藤不知道他們談了多少。
要一一確認也很麻煩,後藤干脆全部重頭說明一遍。
在一所二十八年前曾發生過火災的小學內,發現戶部賢吾的焦尸,死亡原因不明。不過可以推測是在他死後有人放火燒了他——
而且,牛島的母親深信自己的兒子被戶部殺了,卻又親口說出兒子死了最好。
杏奈一語不發靜靜側耳傾聽,但是當後藤說到焦尸就是戶部的時候,她有點淚珠盈眶。
這件事報紙上也有寫,又不是第一次聽到。
大概是認為自己讓戶部脫逃,所以對他的死,心里懷有罪惡感吧。
「總之,我想問的是,根據這些事證來推測,到底是誰點火燒了戶部的尸體?」
說明到最後,後藤提出疑問。
「請問可以吸煙嗎?」
杏奈事先詢問後藤,接著取出香煙點燃。
大概是在試著讓心情鎮定下來吧,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後藤也打算來一根煙,從口袋拿出煙盒,里面卻已經空了。
該死,後藤一捏爛煙盒,杏奈就遞上自己的香煙。
「不好意思。」
後藤從煙盒抽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上,同時有一束火被推到眼前。
那是細長的銀色ZIPPO打火機。
後藤探出臉借火,總覺得有種身處酒店的錯覺。
「在目前的階段還很難說,不過我認為放火的人很痛恨戶部,而且對火相當執著。」
杏奈緩緩吞云吐霧說道。
那倒也是。總括八云和畠所說的話,也就是說有人刻意在已經死掉的人身上點火。而且還大費周章等到尸體化為尸蠟,簡直非比尋常——
「我大概猜得出來犯人是誰……」
杏奈在煙灰缸中撚熄香煙,抬起眼神說道。
「什、什麼?真的嗎?」
盡管後藤強作鎮靜,還是破音了。
「嗯,不過只是我的推測……」
「別管那些了,你快說。」
「其實沒有那麼難猜,只要分析狀況加以思索,刑警先生應該也會得出相同的結論。」
杏奈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她看起來果然遠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後藤越看越這麼認為。
「對喔!原來是這樣啊!」
一直悶不吭聲的石井,突然歡呼站了起來。
「坐下,你這白癡。」
後藤拉住石井的手腕,強迫他坐下來。那個石井居然敢露出不服氣的表情。
「說明一下。」
薄荷煙抽起來果然很不順口。
還剩半根以上沒抽完,後藤在煙灰缸中撚熄香煙,催促杏奈繼續往下說。
「不是有這麼一個人嗎?不但憎恨戶部,而且對火很執著的人……」
杏奈不直接說出名字,而是給了更多提示。
非常明顯的提示——
有一個女性的臉浮現後藤的腦海。
濃妝豔服的女人,她深信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災殺了自己的兒子。
難道是借由燃燒戶部的尸體來報複他嗎——
「牛島春江……」
一聽到後藤將名字激池口,杏奈微收下巴露出嚴肅的表情。雖然她沒有明說的反應就看得出來了。
牛島春江——
看來有必要再見一面。
7
「今天八云也會回家,你偶而順道來走走吧,奈緒也會很開心的。」
晴香接受了一心的邀請,爬向坡道前方的寺廟。
如果又擅自過來的話,八云知道一定會生氣的。可是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實在沒辦法一個人待在房間里,而且自己也有事情想找八云商量。
晴香被帶到住持住處內的起居室,跪坐在坐墊上,漫不經心想著這些事。
一心端著茶回來,說了聲「嘿咻」坐在晴香的對面。
他已經換下法衣,穿上僧侶的工作服。只要一換上別的衣服,他帶給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早知道你會來的話,我就事先買些茶點。」
一心啜飮茶水後,靦腆地抓抓耳後。
「我才覺得不好意思呢,這麼晚的時間還來打擾……」
「你不用在意,是我邀請你來的。八云大概快回來了,你別太拘束,把這兒當作自己家吧。」
一心露出微笑。這個人的笑容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能夠輕而易舉消除別人的緊張。跟那個不管面對誰都別扭得要死的八云完全不一樣。
晴香不再跪坐,換成隨意的坐姿,然後輕輕歎出一口氣,緊繃的雙肩逐漸放松了下來。
「八云會回家里,真少見呢。」
八云一年到頭住在大學的組合屋,幾乎很少回寺廟老家。
對于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云而言,附設墓地的寺廟是個很吵雜的地方。
這是八云自己親口說過的話。
「因為是晴香所以我才跟你說,其實今天是某個人的忌日。」
一心語畢,晴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個八云居然會為了誰去掃墓?從他平常的言行舉止來看,這種事簡直是難以想像八云如此重視的人到底會是誰呢?
「請問,是誰的忌日呢?」
晴香無法壓抑想一探究竟的沖動,脫口而出。
「對了,這件事先告訴你比較好,反正八云那家伙絕對不會自己跟你說。」
一心眯起雙眼,露出緬懷往事的表情。
總覺得其中充滿了溫暖柔和的回憶片段。
「那是在八云還在讀國中的時候……」
正當一心開始說話的時候,起居室的紙門忽地被拉開了。
「舅舅,沒有先問過我就不要大嘴巴說些多余的事。」
八云一臉不悅站在那里。
「稍微講一點又沒關系。」
「不行。」
面對不肯退讓的一心,八云抱著胳膊左右搖頭。
看來他好像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別人知道。不過看你隱瞞成那樣我反而更想知道是人的天性。
「真是心胸狹窄。」
「不是那個問題。」
八云比平常還要更頑固。
「下次你瞞著八云來,我再告訴你。」
一心用八云聽不到的音量,在晴香耳邊悄悄說道。
「再說,為什麼你會在這里?我可不記得有叫你過來。」
啊,預料之中的情況又再度重演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這下子肯定會認真沮喪起來;不過這點程度的攻擊對現在的我絲毫不管用了。
「是我邀請她過來的。」
「為什麼老是這樣自作主張啊。」
一心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八云則是焦躁地抓著頭發抗議。
「這里是我家,我要邀請誰是我的事。」
真不虧是養大八云的一心,斗嘴完全不會輸給八云。
突然覺得這個狀況很好笑,晴香忍不住笑出聲來。八云聞聲立刻狠狠瞪過來。
哇,好可怕——
「真是的……」
八云辯不過一心,咬緊下唇很不服氣的樣子。
正當他們你來我往的時候,有張臉從八云腰旁探出來。
「奈緒!」
她是八云的侄女奈緒。
奈緒好像也發現了晴香,笑逐顏開用力撲了過來。
突然被七歲的女孩這麼一撞,晴香失去平衡往後倒。
這個乍看之下天真爛漫的孩子,其實也背負著巨大的枷鎖。奈緒的耳朵聽不見。
八云以前說過,人類會用其他的能力彌補自身的不足——
晴香撫摸著奈緒時頭,試著在心里說了你好。
——你好。
奈緒的聲音傳到晴香的心里來。
即使耳朵聽不見,奈緒也可以透過內心進行交談。
8
奈緒大概是玩累了,趴在晴香的膝蓋上睡著了。
不過她就算是睡著了,臉上也帶著笑容。
「奈緒,你真是的,怎麼可以睡在人家的膝蓋上。」
一心站起身來打算搖醒奈緒。
「沒關系,讓她繼續睡吧。」
晴香一邊答腔一邊撫摸著奈緒柔亮的頭發。或許是覺得很癢,奈緒翻了個身。
「晴香,真不好意思。」
「別介意。」
「這個孩子真叫人頭疼,到現在還那麼愛撒嬌……」
一心的眼眶似乎濕了起來。
這孩子的母親究竟在哪里呢——
這個疑問突然浮現晴香的腦中,仔細想想,我從來沒有見過奈緒的母親說不定,這孩子的母親已經——
「你這次又有什麼事?」
八云出聲打斷了晴香的思緒。
全部都被他看穿了,看來我的臉就是藏不住心事。
「駒井老師過世了。」
聲音小到連晴香自己也聽不太清楚。
感覺每當把這件事實說出口,就越來越有真實感。
「那個老師就是之前在屋頂上碰到的人嗎?」
晴香一點頭,八云好像看到什麼耀眼東西似的,馬上眯起雙眼。
就算不用一一說明,看來八云也很在意真人說的那句話。
——接下來就輪到你死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晴香也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雖然我覺得自已的心比以前更堅強了,但是駒井的死亡依然很令人震驚,內心感到悲傷不已。盡管如此我認為自己還是硬撐過來了。
可是一看到八云的臉,我就撐不住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晴香頓時潸然淚下,淚水滴落在奈緒的臉頰上。
晴香慌忙用雙手擦拭眼淚。究竟是感到悲傷、恐懼、還是不安,連自己都分不清的情感動搖著心緒,雙肩不停顫動。
「還是讓奈緒睡在棉被里吧。」
一心把奈緒從晴香的膝頭上抱起來。
「對不起……」
「不用在意。」
一心面帶笑容回答,然後抱著沉睡的奈緒走出房間。
晴香拼命擦拭不聽使喚流個不停的淚水,淚眼蒙朧看著眼前的八云。
「我也知道你想哭,不過現在時機不對。」
八云面無表情的說道。
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憐憫晴香的意思,口吻十分冷淡。
「……時機?」晴香吸了吸鼻子。
「那個少年一定在這一連串的案件中扮演了某種角色。我們的目的是破解他身上的詛咒,所以說現在什麼都還沒厘清。」
八云不好意思的搔了騷鼻頭。
接下來的話不用他說我也知道。在破解真人身上的「詛咒」之前,還不是能放松哭泣的時候。
雖然嚴苛,卻很溫柔的話語——
晴香默默在心中說了聲「謝謝」。要是說出口的話,眼淚好像又要奪眶而出了。
「那麼,我們開始講吧。」
八云把頭發往後抓。
「嗯。」
「首先,那個老師為什麼會死?」
「聽說是自殺……從公寓的陽台上跳下來的樣子。」
明明沒有實際親眼看到,視網膜卻浮現了駒井頭破血流倒在地上的景象。
「在現階段就斷言是自殺,應該是有什麼原因吧。」
八云對案件的事情果然很了解。
「聽說房間里有張紙寫著『我累了』。然後又傳聞說她在搞外遇……可是,在我眼里看來,駒井老師不像煩惱到想自殺的模樣。」
「除了當事人以外,別人絕對不可能知道自殺真正的理由。至于這次的事,也有可能是出于毫無關系的事情。」
或許八云說的沒錯。
每個人的價值觀都不一樣,就算對某些人而言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對某些人而言也有可能會是煩惱到想走上絕路的事情。
「八云你覺得呢?」
「雖然看出了幾項手段,但是還沒掌握整個狀況……」
八云喃喃低語著,然後用雙手抓亂頭發。
「這樣啊……」
「二十八年前發生在小學的火災,我覺得那件事情是關鍵……」
八云露出一臉苦澀的表情,用指尖撚著眉間低頭沉思。
「如果是二十八年前的火災,我也知道喔。」
插話的人是一心。
他大概已經哄奈緒睡著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回到起居室的入口。
八云睜開鳳眼抬頭望向一心。
一心沒有繼續往下說,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盤坐下來。
「舅舅!」八云語帶焦躁出聲催促。
「你這麼急性子實在不行。」
「待會兒再聽你羅嗦,」
「稍微想一下就會知道啊,我是從那個發生過火災的小學畢業的。順便說一下,當時過世的牛島敦,是我的同班同學。」
「咦、是這樣嗎?」
晴香驚訝地杏眼圓睜。
晴香正想著他們的年紀應該不一樣吧——可是仔細想想,自己從未曾問過一心到底幾歲。
只是因為他的言行舉止非常沉穩,所以擅自把他想成年紀很大的人換句話說,一心現在還只有三十幾歲啊——
晴香在莫名奇妙的地方心生佩服了起來。
「你怎麼不先說啊!」
「你又沒問。」
八云用強硬的語氣抗議道,相形之下一心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那,你也認識戶部賢吾嗎?」
八云罵了一聲「該死」才提出疑問。
殺害自己生父的殺人嫌犯「戶部賢吾」——
當他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心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我和賢吾本來是好朋友,沒想到他會變那樣……在發生那場火災之前,他原本是個很溫和的少年……」
一心用懷念的口吻說道,接著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地用拳頭敲了一下掌心,站起身來走出房間。
「真是的,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八云看著一心離去的身影,懊惱地低語著。
「讓你們久等了。」
一心拿了一本舊相簿回來放在桌上,開始翻了起來。
不光是晴香,連八云也探出身子窺探相簿。
「啊,在這里。」一心翻動頁面的手停了下來。
好像是全班一起去哪里遠足時拍的照片,照片里全是身穿體育服、背著書包的學生。
「這就是賢吾。」
一心伸出手指著一張照片。
有兩個少年並肩站在一起。其中一個大概是一心吧,就算過了二十八年,那副安穩的神情依然不變。
然後身旁的戶部賢吾也一樣,露出和一心不相上下的安穩神情。
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會殺了自己的生父——
時間實在很恐怖。
晴香想起自己班上所有學生的臉孔。
真不希望那群孩子變成這樣,戶部賢吾他們班的級任導師一定也是這麼認為的。
「這是誰?」八云指向別的照片。
照片里除了一心和戶部賢吾,還有其他兩個少年。
「這個是牛島敦。」一心指著照片說明。
牛島敦雖然長得和戶部賢吾很像,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氛卻剛好相反,就像同一個事物的陰暗面和光明面。
「他被母親虐待得很慘吧。」八云握緊拳頭說道。
「你怎麼會知道?」
「你看看他的手腳全是瘀青。」
誠如八云所言,在他的手腕和大腿附近可以看到發黑的瘀青。而且手背上還有圓形的燙傷,大概是被香煙燒傷的吧。
好過分——
「可是,你怎麼知道是母親?」
晴香繼續提出疑問。
就算可以確認他身上有瘀青,不過只看照片很難斷言那是母親下的手。
也有可能是父親,甚至是來自于同班同學的霸凌。
「他沒有父親,而且後藤大哥跟他母親見過面,聽說她好像十分厭惡自己的兒子。沒想到居然做到這種地步……」
八云好像身體很不舒服似的露出扭曲的表情。
「雖然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不過事情就像八云說的一樣。」
開口說話的人是一心。
「你看到的傷痕還算好的,換穿體育服脫掉上衣的時候,我甚至看過他全身布滿紅腫的傷痕。」
「怎麼會……」晴香心頭一緊。
「就算問他,他也什麼都不說,只是一直咬牙忍耐吧。畢竟還是那麼小的孩子,除了家以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一心露出沉痛的表情。
「牛島旁邊的是誰?」
好像想甩開這股凝重的氣氛,八云指向另外一個少年。
「他是大森博則。」
一心看了照片以後再回答,總覺得他看起來跟真人很像——
「那個孩子的父親也同班啊……看來事有蹊蹺。」
八云的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
根據八云方才所說的話,這個人果真是真人的父親嗎?正當晴香看向相簿想要再確認一次的時候,有另一個認識的人映入晴香的眼中。
「這張照片里的人是……」
晴香指向站在團體照正中央的老師。
「那是今野老師,是我們的級任導師。」
聽了一心的答覆,晴香咽下一口氣。這難道只是偶然嗎?
「怎麼了?」
窺探相簿的八云馬上發現了今野,皺起眉頭。
「這家伙就是前陣子看到的訓導主任啊……」
晴香點點頭。
「今野老師當上訓導主任啦?」
「他是個很蠻橫的人,在他還是舅舅班導的時候,是個怎樣的人?」
「今野老師從以前就是那樣,我他被他打過好幾次。聽說還有女孩子被今野老師欺負了……」
「戶部賢吾、牛島敦、大森博則,以及訓導主任。沒想到關系人全部都集合在一起了……」
八云用食指抵著眉心。
9
石井奔跑著——
追在後藤的身後拼了命地跑,可是不管過了多久就是追不上他。全身汗流浹背、呼吸急促,雙腳不斷發抖。
「石井先生,你就是你。」
杏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因為這句話,石井心中萌生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我要追在後藤的身後呢?
無論再怎麼跑,還是追不上後藤。理由很簡單,因為我不是後藤。不管再怎麼掙紮,石井雄太郎這個人就是無法變成後藤和利。
心頭一松懈下來的瞬間,腳絆到腳倒向前方。
後藤的背影漸漸遠去——
可是,石井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繼續追趕後藤了。
——我是石井雄太郎。
慢慢站起身來,轉身沿著原路開始往回走。
腳步好輕盈。
突然有個黑影擋在石井的前方。
在不知不覺間,後藤雙手插腰擋在石井要走的路上。
「後、後藤刑警……」
石井向後退。
「為什麼你沒有追上來……」
後藤從丹田發出的聲音,震動空氣傳了過來。
「不是的、我只是……那個……」
想不出任何借口,石井陷入一片混亂。
「都是你害的……」
後藤開口的瞬間,白襯衫的腹部周圍逐漸染成一片鮮紅。
那是血——
「後、後藤刑警!」
「都是你害的,我……」
說完這句話,後藤仰著向後倒下。
「後、後藤刑警!」
石井大叫著跳起來。
「一大早吵死了!」
後藤的拳頭落在石井的頭頂上。
石井混沌不清的意識被一口氣拉回現實。環顧一下四周,這里是平常看慣的特殊懸案調查室的房間。
是夢啊——
看來好像是熬夜工作到早上,然後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加上這次,已經是第二次做這個夢了。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出去一下。」
後藤抓起外套走向門口。
「去、去哪里?」
「八云那里。」
「啊、可是還要打聽消息……」
後藤單方面把話說完,迅速走出房間。石井只能默默看著他的背影遠去——
10
早上依然照常上課。
雖然駒井的喪禮在上午舉行,不過校方參加喪禮的人只有晴香和學年主任。
校方向學生家長發出書面通知,從下周開始就會有新的老師來接任。
在那之前,其他老師會輪流幫五年四班上課,晴香的教育實習也會繼續進行。
公式化到好像沒發生什麼事情的應對方式,晴香盡管心里不能接受,還是參加了朝會。
「這樣子真的好嗎?」
晴香問了站在身旁的橫內。
「很遺憾,這就是一般的對應方式。」
橫內聳肩回答。
教委會的判斷基准似乎以是否會對學生造成危害為基准,完全不理會教師的立場或悲傷。
晴香也認為這種想法並沒有錯。
但是,晴香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用這種不了了之的方式隨便帶過級任導師的死亡。
「各位不要松懈,請大家要好好上課。」
今野用這一句話結束了朝會。
好奇怪的說法。身邊的人都過世了,還有人松懈得下來嗎——
晴香的心聲好像傳到今野那里似的,雙方的視線對上了。
雖然沒有做虧心事,晴香的背脊卻涼了起來。
「那邊的實習老師。」
「是的。」
晴香抬頭挺胸,正面接受今野冷漠的視線。
「現在正是重要的時期,你不要再惹更多麻煩了。」
這句話簡直就像在說會發生這些事情都是晴香的責任。
雖然心里想出言反駁他,但是這個人根本不會聽別人說的話。如果晴香說出自己的意見,最後只會吵起來而已。
「好的。」
晴香用力瞪著今野,竭盡全力表示反抗。
今野故意大聲咂舌,從晴香身邊走開。
「小澤老師,走吧。」
橫內出聲呼喚。
「咦?」
「拜托你振作一點,第一堂課由我在旁邊輔導。」
「啊,對不起。」
晴香連忙跟著橫內並肩走出教職員室。
走在走廊上,晴香想起昨晚和八云說過的話。
雖然新的證據一一浮現,但並不代表就能夠看穿真相。
簡直就像旁徨在煙籠霧鎖的森林中。
一股說不清的不安,如波紋般在心里擴散開來——晴香走進教室站在講桌前,刻意深呼吸。
「各位同學早安。」
晴香刻意擺出開朗的模樣。不過學生們卻沒什麼反應,只有幾個人小聲回應。晴香將視線投向窗邊從後面數來的第三個座位。
真人趴在桌上,好像正在忍受酷寒似的,雙肩微微顫抖著。
11
「打擾了!」
後藤拉開八云藏身處的門。
「同樣的話到底要我重複……」
「羅嗦,我已經聽膩了。」
後藤打斷八云的話。
真是的,又不是沒聽過我說這句話,干麼每次在同一個地方挑毛病——
「你這次是來做什麼的?」
八云邊打呵欠邊問。
這個小鬼——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後藤大聲咆哮到血管都快破掉了,八云只是裝模作樣伸出手指塞住耳朵。
有急事所以馬上過來,你都打電話過來這麼說了,還一副悠哉的模樣。
「連玩笑話也聽不懂啊,你的心真是貧瘠,我由衷地同情你。」
啊,那張嘴又開始肆無忌憚羅哩羅嗦個不停,這是哪門子的玩笑,根本只是在挖苦人。
後藤坐在椅子上盤起腿。
「隨便你說。」
「對了,石井先生沒有一起來嗎?」
八云將瀏海往後梳。
「拜托,還不都是你突然把我叫出來,只好分開行動了。我們這邊可是忙得要死。」
八云大打呵欠回應後藤的埋怨。
真是的,希望他多少認真聽進去幾句。
「正在進行其他的搜查,是指什麼?」
八云興味索然地問道,後藤則一動也不動忍耐著。
「去找牛島春江了。」
「你打算從她嘴里問出什麼?」
八云歪起嘴角,好像吃到什麼難吃的東西似的。
「春江深信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災中,戶部殺了自己的兒子。」
「你在懷疑她啊。」
「對,沒有任何物證。總之先從她入住的養老院工作人員那里打聽消息。」
聽著後藤的說明,八云挑起一邊的眉毛。
「這是後藤大哥你的想法,還是那個精神科醫師的想法?」
這家伙真是敏銳。
「那個精神科大姐的想法。」
「原來如此……先別說這些,我拜托你調查的事情怎樣了?」
雖然八云露出不服氣的表情,還是先往下談。
今天早上八云拜托的事情是查出和戶部家有關的人在哪里,還有過來接他。
「就是查到了才特別跑來啊。」
「真是辛苦你了。」
這家伙非得一一挖苦人才高興,真叫人大動肝火。
「已經聯絡上在戶部家幫傭的大媽。」
因為這一連串的案件,搜查課的人早就去打探過一次消息,所以馬上就查出地址了。
「做得很好。」
「只是搜查員早就問過這個大媽了。」
「沒關系,我想跟她談談。」
「那你打算去見她啊?」
「是有這個打算。」
八云邊打呵欠邊站起身來。
後藤一點也不驚訝。既然叫我來接他,大概就會是這麼回事吧。
不過,還是搞不懂——
「那個幫傭跟案件有關系嗎?」
八云沒有正面答覆,只是吊著嘴角賊笑起來。
看他這個反應,該不會——
「你、你破解案件啦?」
後藤呼吸急促逼近八云。
「我先聲明,我的目的不是破解案件。」
「啥?」
「而是破解真人身上的詛咒。」
喂喂喂,你開什麼玩笑啊?
我可是以為你會破解案件才幫你查東查西的,這麼一來我不就白費力氣了嗎?
「你啊,瞧不起警察也要有個限度。那個不知道叫什麼來著的少年,他被詛咒干我們警方屁事啊?」
後藤怒氣沖沖連珠炮似的咒罵個不停。
「所以說要破除詛咒,必須先破解案件。」
拐彎抹角個什麼勁啊。
動不動就把人耍得團團轉,你也不想想我有多辛苦啊——
12
石井來到養老院,被帶到迎賓櫃台旁邊的面談室。
「我們上次也見過面呢,敝姓米滿。」
坐在沙發對面的人是上次過來時帶我們去見春江的看護。
大概是因為職業的關系吧,他身上散發著溫柔祥和、平易近人的氣氛。
「我是世田町署的石井,請多指教。」
石井也打了招呼,重新自我介紹一次。
「你要問牛島春江的事情吧?」
正當石井還在煩惱要怎麼說明才好,米滿率先開口切入主題,真是幫了個大忙。
「沒錯,請問最近她有沒有什麼改變呢?」
石井開口問話,連自己都覺得這種問法有夠含糊不清。
在進行搜查的時候,為了從對方口中問出消息,口才必須有相當的水准才行。不過石井根本不會講話。
不會看臉色、不會看時機,最致命的缺點就是連要問出什麼都不知道。
「與其說是最近,不如說她剛進來的時候就怪怪的。」
不愧是平日就和老人家相處的人。
米滿精確理解石井曖昧的提問做出答覆。
「具體來講是怎麼樣的呢?」
「她常常擅自偷溜出去。」
米滿用雙手搗住臉說道,看來這件事真的讓他非常頭痛。
「偷溜出去?」
「沒錯,早上去房間查看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一個人偷溜出去嗎?」
「對啊,以前甚至曾經大半夜的被警察叫去。所以上次你們來的時候,我還在擔心她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
將米滿的話換個說法,也就是春江隨時都能偷溜出養老院。
這麼一來,杏奈的推理感覺上就更真實了。
「她大概多久偷溜出去一次?」
米滿的視線飄搖不定,邊想邊說道「我想想看……」。
「大概一個禮拜三次吧。」
一個禮拜三次——未免也太頻繁了。
「其他還有什麼事嗎?」
「當然。唉,我們實在也很頭疼啊。如果她有家人,至少能抱怨幾句。」
米滿露出真的非常困擾的表情,摸著後頸。
「可以告訴我嗎?」石井將身子探出來。
「其實……我們一直沒有跟警方通報,是有關于……火的事……」
「你是說火嗎?」
「沒錯,就是火。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拿來的,用打火機在床單或枕頭上點火。」
「放火……」
「我們這里整棟建築物都禁煙,所以設有感熱式的火災警報器。雖然沒有醸成大禍,可是真的很令人困擾……」
石井不禁興奮起來,瞪大眼睛聽他說話。
實在是大有斬獲呢,這麼一來幾乎就確定沒錯了。
放火燒掉戶部尸體的人是牛島春江,她一直在找機會替兒子複仇。
然後,戶部成為在逃嫌犯,機會正好降臨了——
間接證據都湊齊了,接下來只剩物證。假設找不到物證,也可以請杏奈幫忙進一步證,就有可能立案了。
這下子事情大條啦。
13
這老太婆實在有夠羅嗉——
這是後藤對以前在戶部家幫傭的野田富美子的第一印象。
明明已經年近七十歲,真虧她還能廢話連篇說個不停。
她的老公在五年前過世,進入獨居的富美子家里已經過了三十分鍾。
我們可是對她跟老公私奔的事情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卻絲毫不給我們機會切入正題。就連那個能言善辯的八云也不禁露出苦笑了。
「欸,你也這麼認為吧?」
富美子要求後藤附和她的意見。
我又沒在聽你廢話,就算你問我,我也答不出來。
「啊、是啊,你說的是。」後藤隨便應付她一下。
不過這樣好像惹她不高興了,富美子生氣地大罵「什麼啊!」然後把頭撇向一邊。
「婆婆,這個人不過是個野蠻的大老粗,跟他說也只是浪費時間。」
八云露出冷笑,故意把人當白癡耍。
你有資格說別人大老粗嗎?就憑你這愛挖苦人的妖貓,囂張個屁啊。
「真的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個大老粗,待在那兒都嫌礙眼,就像老公一樣。」
喂、死老太婆,你再說下去,看我拿你的臉去擦地!
後藤在心中呐喊著。八云毫不理會壓抑怒氣的後藤,終于把話鋒拉回正題。
「對了,婆婆。我聽說戶部夫婦也是像婆婆一樣,談了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才結婚的。」
「這話是誰說的啊?那個男人是個死要錢的,被那種男人纏上,大小姐的運氣真背。」
富美子敲響膝蓋頭,一副要開始講相聲的樣子。
「是這樣的嗎?」
八云刻意露出訝異的表情。
真是越看越佩服他。明明平常大剌剌肆言無忌講個不停,不過有必要的話也可以配合對方一唱一和。
「那個男人啊,騙了大小姐進到戶部家後就為所欲為。只是表面上掛名公司的干部,一年到頭都在家里無所事事。」
「真是可惡的男人。」
八云抽搐臉頰的肌肉,露骨地擺出嫌棄的表情。
這大概也是為了從對方口中打聽消息,故意做出來的演技吧。
「而且又愛玩女人,像我也被他追過好幾次。」
「如果是富美子婆婆的話,我也想追啊。」
喂,八云你說這種話真的好嗎?要是讓晴香聽到的話,她一定會震驚到哭出來。
「現在也還可以啊,幸好我現在單身。」
八云答腔道「說得也是」笑著討對方歡心,再次把話題拉回來。
「可是,大小姐真能忍,居然沒離婚呢。」
「大小姐是個用情至深的人呀。而且越是沒用的男人,越常那副德性不是嗎?就像我家的老公,喝酒賭博樣樣來……」
「大老爺一定很擔心吧?」
又越扯越遠了,八云硬把話題拉回來。
「那是當然的啊。大老爺可是很清楚那個男人是什麼德性,不知道勸過大小姐多少次了。」
「這樣啊……」
「大老爺死也不想把遺產留給那個男人。所以在遺書上說好要把遺產交給孫子賢吾,在他長大成人之前就先把財產信托。」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也不把遺產給他。」
後特鋼自言自語著。
「就是啊,假設賢吾在長大成人之前身亡的話,財產就會全數捐給慈善團體,做得可徹底了。」
知果誠如老婆婆所言,戶部賢吾的父親正志是覬覦財產才結婚的話,因為那一紙遺書,他的如意算盤就落空了吧。
「為什麼遺產不是給女兒,而是給孫子呢?」
八云提出疑問。
郵得也是,如果不想把遺產給女婿的話,把繼承人改成女兒不就得了。
「所以說啦,大小姐生下賢吾不久就得了很嚴重的糖尿病。老實說,隨時都命在旦夕。」
「糖尿病……」
「而且她是個用情至深的人,說不定是被花言巧語給騙了吧。」
「原來如此。」
八云摩娑著下巴,深表認同點點頭。
看來戶部家的家庭環境很複雜,可是這跟案件有關系嗎?
相較于滿腹狐疑的後藤,八云伸出左手食指輕輕抵著眉心,心滿意足地笑了——
14
走出富美子的家,後藤一坐進車里手機就響了。
「誰啊!」
「我、我是刑事課的石井。」
電話的彼端傳來石井畏畏縮縮的聲音。
這家伙還是一樣遲鈍——「我早就知道啦!」
「啊、這樣啊,對不起。」
「干麼,有話快說。」
「啊,就是、那個……我有事要報告。」
不用開場白了快點切入重點啦。真是的,要是他在我眼前早就一巴掌敲下去了。
「然後怎樣了?」
後藤從口袋拿出煙盒,用嘴巴叼出一根煙,但是馬上就被坐在副駕駛座的八云抽走干麼了。
干麼啦,讓我抽一根煙又不會死。
「那個,其實看護說春江太太經常溜出養老院,而且好像經常在床單和枕頭上放火。」
「你說啥!」
如果石井說的話是真的,杏奈的推理就說中了。
「請問……後藤刑警那里有什麼收獲嗎?」
石井用平常戰戰兢兢的語氣問道。
「我這邊行不通。」
後藤瞥了坐在副駕駛座的八云一眼。不知道他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我的心情,在那里大打呵欠。
接下來就看八云了。
「那、那個……我想去佐佐木身心診所,請教醫師的意見……」
唯獨這次,那邊的可信度比八云還要高。
「知道了,你去吧。」後藤切斷電話。
「後藤大哥,你們平常就找那位精神科醫師幫忙嗎?」
八云好像本太能接受,嘟起嘴來。
「天曉得,我也不知道。」
在進行偵訊的階段,如果嫌犯疑似精神失常,會先進行簡單的鑒定。假使這麼做也無法判斷的時候,檢方就依照規定找來專門醫師進行協助。
後藤不可能知道檢方到底是用什麼基准來選人。
「後藤大哥,請你確認一下那個精神科醫師是不是平常合作的人,如果不是的話,請你查出是經由什麼管道委托她的。」
只要拜托宮川,就有可能從檢方那里問出來吧。不過——
「為什麼?現在還有必要做那種事嗎?」
「我有點介意。」
真是的,又用那種含糊不清的理由動不動就使喚人,你也替我想想吧。
後藤盡管心里埋怨,還是拿出手機打給宮川。
15
晴香焦躁地跑著。
午餐時間的時候真人又不在教室里了——
現在時間已經差不多到了,她必須離校去參加駒井的喪禮,不過依然有股沖動想要找出真人把他帶回來。
晴香先簡單向本來要一起去參加喪禮的學年主任解釋原由,然後為了尋找真人在走廊上四處奔走。
我大概猜得到他會在哪里。
晴香一口氣爬上樓梯,走到屋頂上。
猜中了——
晴香發現了倚靠柵欄眺望外頭的真人。我還是把這個孩子和八云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在那里可以看到什麼?」晴香出聲慢慢接近他。
原以為他多少會有點驚訝,不過真人卻好像早就知道晴香會過來似的,一點反應也沒晴香站在真人的旁邊,眺望著一樣的風景。
像這樣從高處所見的街道,總覺得沒什麼真實感,簡直有種看著一幅畫的錯覺。
「你喜歡這個地方嗎?」
並不對他的回複有所期待,晴香明知道這種情況卻仍舊問出口。
「你別再過來了……」
真人用快要聽不見的音量說道。那句話與其說是拒絕,感覺上更像是祈禱。
「為什麼?」
「我被詛咒了,連老師你也會死。」
真人低垂著頭,強忍淚水顫抖著雙肩。
晴香環抱住真人顫抖的肩膀。
「沒事的,真人的詛咒一定解得開。」
晴香在真人的耳邊低語著。
「騙人!那是騙人的!」
真人歇斯底里喊叫了起來,揮舞手腳推開晴香。
「不是騙人的。」
「是騙人的……因為,我殺了人。因為老師你沒有殺過人,才不可能會懂我的心情……」
真人的話貫穿了晴香的身體,變成一股劇烈的疼痛擴散到全身。
這孩子真的殺了人嗎——
我不知道詳情,所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才好。可是——
「我也有殺過人。」
真人張口結舌、兩眼圓睜抬頭看向晴香。
沒錯,我殺過人。
我殺了雙胞胎姐姐。因為我幼稚的嫉妒她,想讓她傷腦筋所以故意把球丟遠。而姐姐在撿球的時候被車撞死了——
我邪惡的心殺了姐姐——
「我也像真人一樣被詛咒了。」
自從發生了那次的意外之後,晴香懷抱著殺了姐姐的罪惡感,卻無法向任何人傾訴,一直封閉在自己的殼里面活了過來。
我沒資格過得幸福,我沒資格做想做的事。
畢竟我奪走了姐姐的幸福——如此責備著自己一路走來。
這就是晴香身上的詛咒——
「可是啊,那個家伙,八云他幫我破除詛咒了。」
晴香長年背負的詛咒,因為和八云相遇而解開了。
那個別扭的家伙,簡直就像施了魔法一般幫我破解詛咒了。
「真人你也記得吧?就是之前見過面、那個頭發睡得亂七八糟的男人。他一定也會破解真人的詛咒,所以……」
晴香蹲下來配合真人的視線,然後將他細瘦的肩膀抱過來。
但是,真人卻伸出雙手拒絕她。
「已經太遲了。反正,今天一切都會結束……」
真人迅速轉身逃也似地跑走了。
晴香好像被下了咒一般動彈不得。
已經太遲了——
真人說出的那句話,不斷在耳內回響著。
我們沒有辦法破解他的詛咒嗎——不會的,一定還來得及。
你說是吧,八云。
16
石井在面談室里和杏奈面對面。
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來到這個房間了——
石井向杏奈說明從養老院打聽的消息時,腦袋里還想著這種事。
只要一來到這個房間,石井的心就會變得很充實,待在這里很舒服。
沒有自信又畏畏縮縮的自己,能夠像這樣侃侃而談簡直就像作夢一樣。與其說是房間內營造出來的氣氛,不如說是因為這里有杏奈,我才能辦到吧。
該說精神科醫師果真有一套嗎?
「果然是這樣啊。」
石井一說完,杏奈立刻露出感慨的表情低語著。
她動作緩慢且柔軟地以指尖夾著香煙,用銀色的耵火機點燃,從豐厚的雙唇吐出一縷輕煙。
或許她自己完全沒有察覺,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充滿了妖豔的魅力。
「對了,石井先生。今天後藤刑警怎麼沒來?」
上次她也問過,同樣的事,真是困擾。
石井覺得後藤是因為不擅長應付杏奈,所以才故意分開各別進行搜查。
「後藤刑警他……在調查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具體來說是什麼事?」
「某項調查。」
「某項調查是指?」
雖然石井想要朦混過去,但是杏奈卻不斷追問這件事情。
「那個……」
「他在調查什麼?」
不管再怎麼說,搜查的內情總不能大嘴巴四處張揚。
正當石井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眼前浮現了一束小小的火焰。
杏奈用銀色的打火機點起火,亮在石井眼前。
火焰左右搖擺不定。大概是最近一直都睡得太少了,眼睛眨個不停。
「我再問你一次,他在調查什麼?」
杏奈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從遠方傳來的。
「我……」
「不可以對我有所隱瞞喔。」
沒錯,杏奈正在幫我們進行搜查,沒必要對她隱瞞任何事。
「後藤刑警在打聽消息。」
「誰的消息?」
「不知道。」
耳朵里轟隆作響,身體感到好沉重。
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好像不是自己在說話。
「你不知道?」
「是的。」
石井也沒聽後藤說過詳情。
「後藤刑警獨自進行搜查嗎?」
「不是。」
「他和別人一起進行搜查?」
「是的。」
「那是誰?」
刑警居然聽從一般民眾、而且還是大學生的指示在進行搜藏,實在是叫人說不出口。
「某個人。」
「是誰?」
杏奈執著地逼問。
為什麼她會想知道這種事?
17
接著後藤造訪的地方是位于住宅區一隅的公寓。
一進到公寓的占地上,就看見樹叢旁邊供奉著花束。有人死在那里嗎——
「喂,八云,到底要查什麼?」
後藤把車子停在停車場,看向坐在副駕駛座的八云。
不過八云什麼也沒說,迅速開門下車。
不理我啊——
後藤也下了車,追在八云身後。
八云走到自動門前面停了下來,一臉不高興的雙手抱胸。
「後藤大哥,這是自動上鎖的門,請你開門。」
八云抬起下巴朝門口點了一下。
那是對人有所求的態度嗎?
「要我開門的話你得先說明,你到底想查什麼?」
八云一臉不耐煩的歎了口氣。
「後藤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嗎?」
「啥?」
「大前天有位女性從這棟公寓跳下來自殺了。」
那種事我哪知道啊?現在手上的案件就已經夠我忙了,哪有空管其他的案件。
而且還是自殺,既然沒有他殺嫌疑更不干我的事。不過——
「你說的那個自殺的女人跟這次的案件有關系嗎?」
「究竟有沒有關系,現在查了才會知道。」
八云露出輕蔑的表情,好像在說你連這種事也不懂啊。
「所以說我想知道你的根據。」
「這位跳樓自殺的女性,就是那個少年的級任導師。而且那個少年在我的面前親口預言了她會死……」
然後還真的死了——
原來如此,這麼推測起來的話應該是有關系吧。
「你是怎麼想的?」
聽了後藤的疑問,八云露出銳利的眼神。
「預言未來是不可能的事。」
「我想也是。」
「不過,那個老師就如少年所說的死了,這也是事實。只有兩個可能然,要不就是少年早已知道她會死。」
「原來如此。」
「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想知道為什麼少年早就知道老師會死。」
這我也很想知道。
當後藤打算去管理員室借鑰匙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煩死了,難得我干勁十足呢。
「誰啊?」
「嘻嘻、你接電話口氣真差。」
畠夾雜著詭異的笑聲說道,還是一樣惡心。
「老頭,什麼事?我很忙的。」
「八云拜托我分析的藥,結果出來了。我打算告訴你這件事。」
「少吊人胃口了,快說。」
真是的,擺什麼賣人情的架子。
後藤不經意瞥向身旁的八云,他大概是猜出談話的內容,正豎起耳朵聽著。
「那是Zopiclone。」
「啥?左批克龍?」
「Zopiclone,就是安眠藥。才這個年紀就耳背,真可憐啊。」
「羅嗦。」
我可沒理由被你這種已經一只腳踩進棺材的老頭同情。
八云從旁搶走後藤的手機,直接開始對話。
「畠先生,我是八云。有件事想請教……Zopiclone會死嗎?」
「喂,八云,你在講什麼啊?」
八云伸手制止出聲搭話的後藤。
好好好,小的閉嘴就是。
「這樣啊,那個藥在市面上就買得到嗎……那麼,沒有醫師處方箋的話就只能偷了……我明白了,謝謝你。」
八云擅自切斷電話,把手機丟回去給後藤。
「後藤大哥,請快點開門。」
期望他道謝根本是白搭,八云出言使喚人完全都不覺得不好意思。
等案件結束後,絕對要狠狠扁他一頼——
後藤把憤怒抑在心底,和八云一起前往管理員室。
報上警方的名號,簡略說明事項,就借到駒井房間的鑰匙了。
駒井的房間在八樓。
約十個榻榻米大小的單人房,地板上紙箱堆得亂七八糟。
看來一副准備搬家的樣子。
她的親屬大概正在整理遺物吧。
八云開始隨便翻箱倒櫃,簡直像只覓食的貓。
「喂、八云,別翻得太亂啊。要是有人來了怎麼辦?」
聽到後藤的聲音,八云瞬間停下動作。就算是警察,要是被抓到未經家屬同意就亂翻遺物,也百口莫辯了。
「沒關系,這段時間不會有人來。」
八云再次動手翻找,一邊做出答覆。
「你憑什麼說得那麼肯定?」
「因為現在應該正在辦喪禮。」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他早就算好調查的先後順序了。
「如果比預定時間提早結束怎麼辦?」
「這就不用擔心了,時間只有可能向後拖,不可能提早結束。」
八云開始翻起第二個紙箱。
「你可真有自信啊。」
「在今天的喪禮上念經的人我也認識,我拜托他盡量把時間拖久一點。」
「一心嗎……」
「答對了。」
對了,八云的舅舅一心是寺廟的住持。既然這樣,至少有一陣子不用擔心有人會回來。
後藤從口袋拿出香煙。
「後藤大哥,如果你有空吸煙危害健康的話,麻煩你過來幫忙。」
八云一邊將頭發往後梳一邊眯起眼睛。
真是的,這家伙簡直跟愛嘮叨的小姑一樣。
「你叫我幫忙,到底是要找什麼?」
「她和這次事件的關聯。」
八云用種言焉不詳的口氣回答。
唉,沒辦法,那就幫忙吧。雖然自己還是一頭霧水,總之找就是了吧。
後藤脫下外套、卷起襯衫袖子,把手伸向還沒翻過的紙箱。
「後藤大哥,找到了。」
干麼啊,難得我捉起干勁了。
「找到什麼了?」
八云遞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有一對三十歲左右的男女。
「這是誰啊?」
後藤的疑問得不到答覆。
因為八云的手機響了起來,話才說到一半他就接起電話了。
「搞什麼,是你啊……」
18
晴香在喪禮途中溜出會場。
雖然在屋頂上和真人談過以後,先來參加駒井的喪禮,不過晴香還是無法不在意他。
坐在身旁的學年主任投以責備的眼光。參加喪禮遲到又早退,被用那種眼光看也是辦法的。
——我殺了人。
真人說的那句話在腦海里揮之不去。
那句話真的是字面上說的意思嗎?還是說——
無論晴香再怎麼想也找不出答案。不過,如果是八云的話應該……
晴香來到停車場,從包包里拿出手機打給八云。在鈴聲響了第二遍之後,電話接通了。
「喂?」
「搞什麼,是你啊……」
八云用無力的聲音答覆。
「有件關于真人的事讓我很在意。」
「你說快一點。」
八云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僵硬。
「真人說了奇怪的話。」
「他說了什麼?」
「他說我殺了人……」
只有一瞬間的沉默,但是晴香卻覺得這段時間好漫長。
電話另一端的八云肯定感覺到些什麼了。晴香緊握手機等待答覆。
「那個孩子真的這麼說嗎?」
「嗯。」
「我殺了人……」
八云仔細咀嚼著這句話。
「欸,那是真的嗎?」
「在現在這個階段還沒辦法判斷。」
其實我希望聽到否定的答案。不過,誠如八云所言,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判斷那句話的真偽。
「說得也是……」
「他有沒有說別的話?」
晴香回想起和真人說過的話。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情也好,迫切地期望能從中找出一絲線索。
對了——
「他說……今天一切都會結束。」
「今天一切都會結束……」
「嗯。」
「不好了。」八云的語氣明顯變了。
即使是透過電話,也感覺得到他非常焦急。
「八云,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做得到的?」
「你聽好了,你做得到的事情只有一件事。」
「什麼?」
「馬上直接回家乖乖等著,千萬別打算做什麼事。」
八云的語氣里帶有命令的意味。
「欸,真人的事怎麼辦?」
「反正你回家就對了。」
八云不容分說、單方面切斷電話。
干燥的風盤旋起來吹過晴香身邊,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
晴香沒辦法只是默默等待,猶如被什麼追趕似地跑了出去。
19
「發生什麼問題了嗎?」
後藤看准八云切斷電話的時間點出聲詢問。
剛剛八成是晴香打來的吧,看八云的模樣,想必與那個名叫真人的少年有關。
「不,沒有發生什麼問題。只是麻煩制造機又快要橫沖直撞了,所以先警告她不要亂來。」
八云低頭用指尖撚著眉心,開始喃喃自語了起來。
「在逃嫌犯……焦尸……安眠藥……左手……詛咒……」
後藤根本不懂這串辭彙有什麼意義。
八云的聲音突然停下來了。
猛然抬起臉的八云,露出判若兩人的嚇人表情。
尖銳的視線貫穿了後藤,使他背脊竄過一股冷顫。
這家伙該不會——
「你破解案件了嗎?」
「不,還沒有。不過我大概看出整個案件的架構了。」
「真的嗎?」
「沒錯。」
「快說明!」
後藤抓住八云的雙肩,使勁晃動他的身子。
「邊走邊說吧,沒什麼時間了。」
八云甩開後藤的手,走出房間。
真是的,這家伙有夠任性。後藤急急忙忙追上去。
走出公寓,後藤坐進駕駛座,然後看向副駕駛座上的八云,他的表情還是一樣可怕。
「那,要去哪里?」
「首先保護那個名叫真人的少年為最優先。」
從聲音也聽得出來現在八云的神經十分緊繃。
「地址在哪兒?」
「三丁目公園前面的公寓。」
後藤踩下油門作為答覆。
「那個少年有生命危險嗎?」
「這只是我的推測,再這樣下去他會死。而且他本人也早就知道了。」
八云用平板的語氣道出恐怖的事。
既然他知道自己會死,要不就是他會被殺,要不就是他打算自殺。光看八云的表情也無法判斷。
「你會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吧?」
「這次案件的開端要回溯到二十八年前。」
在小學里發生的火災——
果然那就是起點啊。不過,這麼一來杏奈的推理就顯得更真實了。
「煩人果真是春江嗎?」
「不是。」他迅速做出答覆。
八云不會把沒有十足把握的推理說出口。既然他都這麼說了,想必沒錯吧。
「這是怎麼回事?」
「戶部賢吾其實是牛島敦。」
「戶部果真患有解離性人格疾患嗎?」
「就跟你說不是了。」
八云焦躁地亂抓頭發。
「講白話啦!」後藤憤怒地頂撞回去。
八云擺出不耐煩的模樣搖搖頭,開始勉為其難的說明起來。
「戶部賢吾死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災里。」
「你說啥?」
「換言之警方搞錯了,把牛島敦當作戶部賢吾。他們兩個人的身分在二十八年前的那場火災中對調了。」
後藤驚訝得整張臉都僵住了。
你在說什麼啊?天底下哪有這麼扯的事情?八云的想法未免也太天馬行空了吧。
「兩個人身分互相對調,這種事哪能隨隨便便就做得到啊?你憑什麼根據說這種話?」
「我有幾個確切的理由才這麼說的。跟你解釋一堆很麻煩,就讓你看看決定性的證據好了。」
八云語畢,立刻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放在儀表盤上。後藤單手操縱方向盤,用空出的手拿起照片。
這是張很舊的照片。好像是在遠足的時候拍的,照片上有四個少年。
「從右邊開始,依序是真人的父親大森博則、牛島敦、戶部賢吾,然後最左邊是我的舅舅。」
原來這是從一心那里拿到的照片啊。雖然後藤是第一次看到小時候的戶部賢吾和牛島敦,但是他們二個人的臉長得真像。
如果要指出明顯不同的地方,頂多只有額頭的痣而已。
痣——等等。
後藤轉動方向盤同時拉開前座置物箱,從里面抽出案件的資料。不料手卻滑了一下,資料幾乎全部散落在車內。
但是幸好拿到想拿的東西了。
那是戶部賢吾被逮捕時拍的照片。
盡管左半臉布滿燒傷,也看得出來額頭上有痣。然而在小時候的照片里,額頭上有痣的人是——牛島敦、而非戶部賢吾。
後藤的眼前頓時一片空白。
「你發現啦。」八云露出賊笑。
怎麼可能?手禁不住抖了起來。我從來沒想過身份對調這種事,後藤的額頭冒出了一片冷汗。
「可是,他是怎麼辦到的……」
後藤好不容易才把話問出口。
「請你先回想一下消防員的證詞。消防隊沖進去的時候,其中一個少年已經燒起來了吧。」
「沒錯。」
「然後,因為他手上拿的玩具有寫名字,他本人也親口報出自己的名字,所以才確認幸存的人是戶部賢吾。」
沒錯,那個消防員確實是這麼說的。
如果玩具是牛島敦從戶部賢吾手上搶過來的話就解釋得通了,但是——
「消防員也就算了,他身邊其他的人應該會發現吧?」
「你忘了嗎?他的半張臉都燒傷了,剛好變成一種偽裝。而且他還轉校了,熟識的朋友沒辦法接近他。」
或許照八云所說的方法,真的有可能騙過身邊的人。不過——
「家人總會發現吧?」
「戶部的母親得了很嚴重的糖尿病。恐怕引起視網膜病變,視力幾乎所剩無幾吧。」
「眼睛看不見了嗎……」
「應該沒錯。而且病情已經發展到末期了,衰弱到連動也動不了。這麼一來,根本沒辦法仔細確認吧。」
雖然他講得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不過八云的說法還是有破綻。
「那他父親呢?那家伙應該健康得很。」
由于過度興奮,後藤握住方向盤的手滲出汗來。
「父親當然知道孩子的身分對調了。」
後藤驚訝到漏看紅綠燈,車子沖過了紅燈,一片激烈的喇叭聲傳到耳邊。
「你說什麼蠢話?難道他明知道還悶不吭聲嗎?」
後藤猛力敲打方向盤大聲吼叫。
連後藤也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在氣什麼。
「請你回想一下幫傭富美子婆婆說的話。」
八云還是一貫的冷靜。
「那個老太婆又怎樣了?」
「對戶部賢吾父親正志來說,兒子死了對他很不利,」
「遺產嗎……」
「沒錯。」
戶部家的遺產直接跳過女婿正志,讓孫子賢吾繼承。
而且萬一妻子和兒子都死了的話,遺產會全數捐出。所以才故意裝做不知道。
「自己的兒子都死了,卻為了錢跟別人的孩子共同生活嗎?」
「這話倒說得有點不對。」
八云說的話讓後藤再次陷入混亂。
「哪里不對了,這可是你說的。」
「這不過是我的推測,戶部賢吾和牛島敦的生父是同一個人。換言之,兩個人都是正志的孩子。」
牛島春江的來曆在後藤腦中浮現。
她被某人包養,某人就是戶部賢吾的父親嗎——假設是這樣的話,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釋得通了。
「兩個人身分互相對調以後,雖然賢吾變得判若兩人,不過旁人都當作那是火災造成的影響。」
「刻意避開不提對吧!」
「更何況,他的臉被火燒得面目全非,沒有人會仔細盯著他看。」
許多的偶然重疊在一起,身分對調這件可怕的事就悄悄成功了——
光想就令人滿腔怒火。
「牛島敦在火災里被救出來的時候,為什麼自稱是戶部賢吾?」
「線索在那本作文集里。」
「我想變成戶部同學……」
「沒錯,牛島敦想要當戶部賢吾,而且他非常執著。」
「為什麼?」
「明明是同一個父親的孩子,對方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自己卻每天受盡生母的凌虐。他在這種差異中感受到巨大的矛盾,心靈也逐漸變得扭曲了吧。」
也就是說,牛島敦孩童時期的願望成真了——
20
晴香回到學校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
只有教職員室還亮著燈。
雖然八云叫晴香直接回家,但是晴香無法這麼做。
真人說今天一切都會結束。那孩子會不會突然從我眼前消失呢?這份不安占據了整個腦中,附香沒辦法什麼事也不做。
就算回到學校,也不代表找到解決事情的線索。
晴香打算前往教職員室而開始爬上樓梯的時候,吧經意感覺到一股視線而抬起頭來在二樓樓梯轉角的附近有個少年的身影。
那不是真人。
那個少年笑著俯瞰晴香。
「快點回家。」
晴香出聲搭話,少年反而向她招手。
他要我跟著他——
少年一蹦一蹦地跳上樓梯,又轉身招手。
晴香就這麼追在那個少年身後爬上樓梯。
「欸,等一下。」
就算晴香出聲叫住他,少年也不停下腳步,徑自不斷往上爬。
我以前看過那個孩子——
就是從二樓的窗戶往下看的孩子。
晴香終于爬到樓梯上面,走到四樓的走廊上。少年站在離晴香五公尺左右的走廊前方,依然掛著一張笑臉。
不可思議的是,明明身處于一片漆黑,那個少年的身影卻沐浴在一層淡淡的光芒中。
「欸,你叫什麼名字?」
晴香出聲呼喚,少年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喂,等一下!」
晴香本來跑了起來,卻突然感到不太對勁,于是轉過身去。
少年應該在前面才對,他的笑聲卻是從後方傳來的。
盡管晴香感到困惑還是向前走,發現少年蹦蹦跳跳地對她招手,好像在說「快點、快點」。
他站在五年四班的教室前面。
「欸,你在這里做什麼呢?」
少年並沒有回答晴香的疑問,好像直接穿進去教室里面瞬間消失了。
那個孩子沒辦法把門拉開——晴香緊握著紅礦石項鏈,下定決心慢慢拉開門。
月光映進教室內,里面空無一人。
那孩子是鬼魂嗎?
晴香困惑地眺望著書桌排列整齊的教室。
突然發現桌上有個白色的東西浮現,那是真人靠窗的座位。
晴香穿過書桌走向真人的座位面前。
那是一個白色的信封,上面用鉛筆寫出歪歪斜斜的「晴香老師收」幾個字。
「這是寫給我的……」
晴香打開信封,拿出放在里面的——張信箋。
「我殺了人,對不起。」
只寫了這麼一行字。
「真人……」
晴香如觸電般身體不停顫動。
這封信上寫的事是真是假都無所謂,我感覺到真人他在向我求救。
不光是現在而已,他一定一直在等著誰對他伸出援手。
真人想必是等到大家都回家以後,才把信放在這里的吧。既然如此,或許他還在學校附近。
晴香捉住信封猛然沖出教室。
我和他約好了,說我會幫他破除詛咒——我能做到什麼事根本不是問題,現在是我想為他做些什麼。
八云之前所說的話浮現在腦海中。
——他不知道那是溫柔,所以你要讓他知道那是什麼。
21
後藤和八云站在真人住的公寓門前。
從外觀來看是為單身之人設計的公寓,給一對父子住感覺稍嫌太小。
「燈沒有開著呢。」
八云從窗戶窺探。
不在家嗎——與其想東想西,直接確認還比較快。
後藤按下門旁的門鈴。
雖然等了一陣子卻毫無反應。
「我是世田町署的人,有人在嗎?」
盡管敲門又出聲詢問,還是一樣沒有動靜。
這下完全撲了個空,後藤不抱期望試著轉動門把。
門打開了——
門的另一端有個昏暗的房間。
進玄襴馬上看到廚房,再前面就是約六個榻榻米大外貨房間。
八云穿過後藤的身邊進到房間里去。
居然在刑警眼前非法入侵民宅,你神經是有多大條啊。
後藤按下牆壁上的開關。
「這是什麼鬼?」
一看到被燈光照亮的廚房,後藤不自覺拉高音量。
這副光景真令人驚訝——廚房空無一物。別說冰箱還是微波爐了,連烹飪器具甚至餐具之類的東西也沒有。
就算最近三餐都吃超商便當解決,根本不開伙的人越來越多了,不過這遠比那種程度誇張許多。
後藤脫下鞋子,踏進廚房後面的房間。
盡管上下按了好幾次門邊的開關,燈依舊點不著。仔細一看,房間內的燈具都被拆了下來,只剩下燈座。
即使身處于昏暗的房間也看得出來,這里跟廚房一樣全部清空了。
八云面露嚇人的表情站在房間中央。
「看樣子早就搬走了,要查查看搬去哪嗎?」
「沒用的。」八云立刻否決後藤的話。
「你說沒用又是怎麼回事?」
「那家伙大概不會再次現身了,畢竟這就是他本來的目的。」
你說這是他的目的?
「喂,你給我說明清楚啊!」
八云並沒有回應後藤的疑問,而是低頭用指尖撚著眉心,開始喃喃自語了起來。
簡直就像在念什麼咒語似的。
「那個孩子在哪里……為什麼有必要等到今天……應該可以更早動身才對……難道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嗎……會是什麼……到底會是什麼……」
後藤雖然豎起耳朵想從八云嘴里說的話聽出些什麼,但是根本毫無頭緒。
看來只能等八云想出結論了。
後藤從口袋拿出煙盒,打算從中抽出一根煙,不過里面早就空了。
把煙盒整個倒過來,咖啡色的碎屑掉落在地上。
「該死!」後藤把煙盒捏爛扔了出去。
「原來是這樣。」
八云突然抬起臉來。
「怎麼了?你知道什麼了嗎?」
八云又對後藤不理不睬,徑自拿起手機。
22
晴香為了尋找真人離開教室來到走廊上,卻不——道要從哪里開始找才好。
難道他會像上次一樣在屋頂上嗎——沒空可以慢慢想了。
正當晴香要提起腳步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八云打來的,說不定他有什麼線索。
「喂?」
「我有事想問你,你現在在哪里?」八云一開口劈頭就這麼問。
「學校。」
他明明叫我直接回家,如果被他知道我還在學校里打轉的話,肯定會被他罵在不是隱瞞這種事的時候。
「這樣啊,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八云的回答倒是很干脆,而且他居然說有事要拜托我——
「八云,什麼事我都願意做,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真人在哪里。」
晴香緊握真人留下的信懇求著。
「我要拜托你的事就跟真人的下落有關。」
「咦?」
「可以拜托你嗎?」
「我知道了。」
八云大概握有關于真人下落的線索。
「之前你說過真人從訓導主任那里偷了什麼東西吧?」
「嗯。」
今野為了那件事逼問真人,甚至把他用力推倒在地。
我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真人到底打算偷什麼。
「然後你看到訓導主任從游泳池後面帶著某個東西離開,沒錯吧?」
「嗯。」
這我也有看到,紙袋里包著東西——
「我要你去確認看看那是什麼。」
「要怎麼確認啊?」
「很簡單,溜進教職員室偷偷跟他借一下就好。」
太亂來了吧,難道叫我去偷來嗎?更何況——
「應該先找出真人的下落才對吧?」
「真人大概也在找同一個東西。」
「怎麼回事?」
「沒時間解釋了,拜托你。」
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
「真的只要這麼做就沒問題嗎?」
「雖然不過是我的直覺,只要那個東西在我們手上,真人就不會死。」
八云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現在只能相信他了。
「我知道了。」
「我現在也會馬上趕過去。」
「嗯。」
「一起幫那個少年破除詛咒吧。」
八云強而有力的一句話,震撼了晴香的心,她的眼角逐漸熱了起來。盡管八云老是抱怨個不停,但他還是願意陪著我,直到麻煩解決為止。
「謝謝……」
晴香把話說完立刻切斷電話。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走廊向後延伸。
晴香朝著那片黑暗跑了起來——
23
後藤被八云趕回車上,急忙發動車子。
「你也該說明一下,我都要想破頭了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後藤按捺不住催促著八云。
「之前托你問精神科醫師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他好像不打算馬上說出來。
後藤將手機接上免持耳機,打給宮川。
「我正打算打給你。」
鈴聲響了一聲就接通,傳來宮川嘶啞的嗓音。
看來消息查出來了。
「那,事情查得怎樣了?」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翻動文件的聲響。
「真是的,居然派工作給上司做,你個性可真好。之後我會把你那個劣根性矯正過來,你要做好覺悟啊。」
「尊聽悉便。」後藤用苦笑帶過宮川的話。
身旁使喚警方的大學生八云,則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這次的精神科醫師好像不是檢方平常合作的人,聽說平常的那位醫師忙不過來以介紹別的醫師來幫忙。」
「那麼,之前都沒有人實際見過那個精神科醫師嗎?」
插嘴提問的人是八云。
「事情就是這樣……喂,你誰啊?」
宮川回答了突如其來的疑問,還不忘吐嘈。
不過八云根本不理會他,自顧自的問下去。
「沒有事先進行身分調查嗎?」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你到底是誰啊!」
宮川大聲咆哮。
「對不起,回去以後再跟你說明。」
事情好像變麻煩了,所以後藤單方面把話說完就切斷電話。
然後再把視線轉向身旁的八云。
他簡直像死人一樣鐵青著一張臉,用力咬緊下唇。
額頭還滲出一層薄薄的汗。
「石井先生去找那個精神科醫師了吧?」
「啊,對啊。」
不過他只是去說明狀況,應該早就回警局了。
正當後藤還在思考的時候,八云拿起後藤的手機擅自撥了電話。
「你打給誰啊?」
「石井先生。」
八云用尖銳的眼神瞪著後藤。
那副眼神似乎在說當然應該打給他,可是後藤搞不懂為什麼。
「找石井干麼?」
「如果現在不馬上把石井先生叫回來的話,事情就嚴重了。」
叫回來?什麼意思?
石井好像沒有接電話,八云咒罵了聲「該死」,繼續重打。
八云的焦躁也傳染到後藤身上,感覺全身上下剌剌麻麻的。
「出了什麼事?」
「你還不懂嗎?那個醫師是假的。」
八云扭曲著嘴角。
假的——
「你把話說清楚啊!」
正當後藤話聲剛落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24
晴香來到二樓從走廊上窺探教職員室。
燈是關著的,看來老師們都回家了。
晴香留意著四周的動靜,躡手躡腳緩緩走向教職員室。
走到門前的時候先停下來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吐氣之前將手放在門把上慢慢拉開門。
拉出一條僅容身體穿過的隙縫,晴香側身滑進去。
砰咚——
有什麼東西掉到地上的聲音,晴香整個人跳了起來,反射性看向聲音的出處。
那里有個看似少年的身影。
「真人?」晴香出聲詢問。
盡管在一片漆黑中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臉,但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會是其他人。
那個身影並沒有回答晴香的疑問,只是低頭佇立在原地。
晴香緩緩接近他,發現他確實是真人沒錯。
真人站在今野的座位前面。
——真人也在找同一樣東西。
八云是這麼說的。他到底想從今野那里偷什麼呢?
晴香繞到真人的正對面,背對著書桌和他面對面。
真人渾身散發出一種悲愴感,佇立在那里不動。
「真人,我好擔心你。」
晴香伸手碰觸真人的肩膀。
他的雙肩微微顫抖著,好像出一點力氣就會把他捏碎似的,他手里緊握著某個東西。這就是真人在找的東西——
「老師也跟真人一樣是來找這個東西的。之前見過面的大哥哥說,要破除真人的詛咒,需要用到這個東西。」
真人忽地抬起臉。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哭到整張臉都腫了起來,臉頰上還留著淚痕。
這孩子獨自哭了很久吧。雖然不知道他究竟碰到什麼事,不過一定既痛苦又悲傷,希望有人能伸出援手,他一直不停地在哭吧。
這段時間以來沒能幫上你的忙,對不起人——
「真人,把你手上拿的東西交給老師吧。」
真人只是把視線移向緊握的小拳頭,什麼也沒說。
「我向你保證,一定會破除真人的詛咒。」
晴香似乎能聽到八云在身旁插嘴說「做不到的事就別信口開河」。
但我不是抱著輕率的心情說出這句話。晴香做好一定要信守諾言的覺悟,才把話說出口。
「真的嗎……」
真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吸著鼻子。
「嗯,是真的。你知道什麼是打勾勾吧?」
晴香把右手的小指伸到真人的面前,真人點點頭,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來。
就在此時,整間教職員室的燈突然亮起來了。燈光太過剌眼,眼前頓時一片空白。
有人來了。
晴香不停眨著眼睛,看向門口。
「為什麼你們老是要妨礙我呢?」
站在那里的人是今野,他臉頰上的肌肉不斷抽搐著。
「為什麼要破壞我的樂趣?」
今野穿過書桌的縫隙,筆直著朝向這里走來。
「今野老師。」
「今天我非得好好地教教你們。」
今野快走到兩人身邊的時候,高舉起右手那只手上握著鐵槌。
「快跑!」
晴香握起真人的手轉身跑了出去。
從另外一個門跑到走廊上。
回頭一看,今野已經從身後追了上來。
八云馬上就會來了,一定要撐到他來為止——
25
斷斷續續的電子音傳進耳朵里——
石井陷入朦朧的意識中,經過好一陣子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猶如相機的焦點對上一般,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
揉著眼睛環顧四周,石井對這個房間有印象,之前他正坐在杏奈面談室的沙發上。
看來我好像睡著了。
我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根本想不起來,腦袋隱隱作痛。
房間內看不到杏奈的身影。
方才那個電子音又開始響了起來,同時口袋里的手機也響了。
石井取出手機,熒幕上顯示是後藤打來的。
「話說回來,今天我還沒聯絡過他呢。」石井蒼蒼惶惶接了電話。
「喂?我是石井。」
「你沒事嗎?」
電話彼端傳來的是八云的聲音,而非後藤。
「咦?」
「我是八云。石井先生,你沒事吧?」
為什麼八云用後藤的手機打給我呢?而且他為什麼要問我有沒有事?
「呃、嗯……我沒事。」
石井雖然搞不清楚狀況還是先回答了,八云才放心地歎了一口氣。
「石井先生,你現在在哪里?」
「呃、我、我在佐佐木身心診所。」
「請你馬上從那里出來!」
八云的語氣一反常態,好像被逼到走投無路的樣子。
他平常一直都是很悠哉的感覺,現在居然會顯得如此焦急——
「那個……發生什麼事了嗎?」
「別說了,請你現在馬上從那里出來。石井先生你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
危險?我嗎?為什麼?
疑問接連不斷浮現在石井的腦中。
「我很安全啊。」
「聽好了,那個叫佐佐木的精神科醫師是假的,不是真的醫師。」
杏奈不是真的醫師?怎麼可能?那個人可是——
石井感覺到背後有股氣息而轉過身去。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杏奈笑容滿面站在那里。
「醫師……」
從把話說到一半的石井手中搶走手機,杏奈自顧自地接起電話。
她到底在做什麼——
「你就是八云呀……」
完全不理會陷入混亂的石井,杏奈開始說起話來。
「你問我是誰……你一個人到這里來的話,我就告訴你……我跟石井先生在這里等你。」
杏奈把話說完就把手機扔到地毯上,抬起右腳用高跟鞋將手機踩碎。
「你、你怎麼做這種事……」
石井急忙撿起手機,但是手機已經從中間被踩斷,熒幕也碎裂開來,根本不能使用了。
杏奈用堪稱優雅的動作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然後翹起細長的美腳,將漆黑的秀發往上撥。
「看來非得跟石井先生道別了。」
凝視著石井的那雙眼睛和過去截然不同,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和穩重感。
現在流露出的是足以凍結整個身體的冷酷眼神。
杏奈點燃香煙,從帶有光澤的雙唇之間,吐出一縷細白的煙。
剛剛八云說的話是真的嗎——
那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又是誰?
直到現在一股說不清的恐懼頓時湧上心頭,驅使石井站起身來。
在這個瞬間,傳來「砰」的一聲沉重聲響。
石井的頭受到劇烈的沖擊,癱倒在地毯上。
壓住隱隱作痛的頭往上看,杏奈叼著香煙,手里拿著玻璃制的煙灰缸站在那里。
她用那個打了我嗎——
有股黏稠的觸感傳到手上,把視線投過去才發現手掌染成一片鮮紅。
這是——我的血。
杏奈用輕蔑的視線俯視石並,簡直就像看到蟑螂一樣,眼神里充滿厭惡。
「安靜一點,男人哭哭啼啼的難看死了。」
26
「該死!」
八云使勁把手機丟了出去。
手機直接撞上擋風玻璃,斷成兩截。
「你這混帳!要摔壞我幾支手機才甘心啊!」
後藤勃然大怒用力咆哮,但是八云卻用雙手掩住臉,將頭往上仰。這種氣氛非同小可——該不會是石井怎麼了吧?
「八云,發生什麼事了?」
後藤立刻轉換心情詢問道。
「石井先生被抓了。」
「難抓?被誰啊丨
「那個精神科醫師。」
「怎麼可能……」
「是真的。」
「抓他要干麼啊?」
後藤情緒激動抓住八云的手腕把他拉過來。
「我會解釋給你聽,請你看著前面開車。」
「啥?」
向前一看,現在是紅燈。
後藤奮力踩下煞車,輪胎發出悲鳴還冒出白煙才終于停了下來,差點就要撞上別台車。
「究竟是怎麼回事?」
後藤擦拭額頭的汗珠。
「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個精神科醫師是假的。雖然不調查看看就無法判定她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這個案件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所以剛剛才要向宮川確認。
在這次的案件中直接采用了介紹來的醫師,在那之前根本沒有人見過她;換言之,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實際上長什麼樣子。
「不過她是由平常合作的精神科醫師介紹來的人啊?」
「以下是我的推測。平常合作的精神科醫師雖然從檢方那里接到要替戶部賢吾進行精神鑒定的委托,但是行程卻空不出來,所以把這件事轉介給認識的醫師。」
「然後呢?」
「假設那個精神科醫師跟認識的醫師是透過電子郵件取得聯系的話呢?而且那封電子郵件被攔截送到他人手上的話呢?」
八云所說的不過是推測罷了,可是聽他這麼一說,後藤的背脊禁不住涼了起來。
我們之前都是在對誰說話——
「你有什麼證據說那個醫師是假的?」
後藤無法置信,所以提出質疑。
「一開始不過是我的推測而已。之前聽後藤大哥提起她,我對那個精神科醫師說的話就一直覺得有點奇怪。尤其是關于解離性人格疾患這件事。」
「怎麼回事?」
後藤完全不認為杏奈的說明有不自然的地方。
「人格A正在活動的塒候,人格B會陷入沉睡……她是這麼說的吧。」
「對。」
「光憑這件事無法斷言戶部是否有解離性人格疾患。雖然每個病例多少有些差異,但是也有發現一些例子,在人的時候,不間人格依然持績活動,能夠保有全部的記憶。」
「她大概是不知道吧?」
「這就跟警察不懂交通規則一樣不自然。」
確實如此。
後藤確認紅綠燈轉綠,踩下油門前進。
「而且,她對牛島春江的診斷也有問題。精神科醫師不可能會對沒見過面的人進行人格分析。」
後藤回想起以前和八云談起精神科醫師時的對話。
——那是精神科醫師的想法嗎?
八云一臉不服氣的說道。
從那個時候開始,八云就開始懷疑她了。
「再說,殺人嫌犯逃亡這件事也很不自然。」
八云繼續往下說。
「不過是警鈴響了,負責監視的人有必要兩個人同時去房間外面查看嗎?」
這件事後藤也覺得奇怪。
「可是,實際上就是那樣。」八云焦躁地抓著頭發。
「請你把我說的話當作其中一個可能性。雖然她不是精神科醫師,但是我認為她可能是催眠治療師,不然就是具有催眠的知識。」
「催眠治療,難道是指催眠術?」
後藤的嗓音不自覺破音了,又蹦出一個麻煩的詞。
他實在對那種毫無現實感、超能力之類的東西很頭痛。
「我先聲明,催眠治療並不是超能力。」
八云一眼瞥向後藤,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是嗎?」
「催眠治療是一種正式的精神治療。本來就沒必要像電視上常看到的那樣,先讓人睡著才能進行。只要是在放松的狀態之下,都能輕易施加簡單的暗示。」
「暗示?」
「換句話說,她所下的暗示大概是鈴聲響了就出去外面。」
這麼一來就能解釋,兩位檢察官在案發現場為什麼做出不自然的舉動。
鈴聲一響就會像巴甫洛夫的狗(注:著名的古典制約案例。讓狗反複接受訓練,就算沒吃到食物只瞎到鈴聲也會分泌唾液。)流出口水一樣,下意識做出反應。
「但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然是為了讓戶部逃跑。」
「池就是說他們兩個是一伙的?」
「沒錯。」
「不過,假設你說的話是對的,她為什麼要冒著危險協助警方捜查?」
八云搖了搖頭。
「你還不懂嗎?她根本不是在協助搜査,而是在誘導辦案方向。」
「原來如此……」
現在仔細想想,杏奈非常執著于二十八年前發生的火災。
然後我們就依照她的意思進行搜查。
「讓我們以為牛島春江是犯人……」
「這就是她的目的。」
我們被她玩弄于手掌心了。但是,這麼一來——
「究竟是誰燒了尸體?」
27
晴香和真人往下沖到一樓,然後直接躲進距離最近的保健室,關上門並且從里面上鎖。
他應該沒有看見我們進到這個房間,這樣至少能拖一點時間。
心臓痛到好像快停止跳動,我已經有多久不曾跑得這麼急了。
「還好嗎?」
晴香向真人詢問。
真人的肩膀如波浪般上下抖動,聽到詢問後點了點頭。
晴香突然全身無力,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真人,你剛剛到底在找什麼?」
真人走到晴香面前,把一直緊握的左手伸出來。
「這個……」
真人低聲說道,張開緊握的手掌。
他手上拿的是數位相機內存檔的數位SD卡。
晴香用指尖捏住SD卡,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觀察它。
不過,再怎麼看都覺得這只是一張普通的SD卡。
真人為什麼這麼想要SD卡呢?而且,今野為什麼如此執著非要把它搶回來不可呢?
解開謎底的關鍵似乎就在SD卡里面的檔案。
喀當!
門發出聲響,晃動了起來。
晴香反射性抱緊真人,屏住氣息。
沒問題的,只要不出聲,他應該不會發現我們躲在這個房間里。冷汗滑過晴香的背。
喀當喀當——
門板劇烈搖晃,聲音不斷回響著。
晴香只能維持祈禱般的姿勢,等他通過這個房間。
門晃動的聲音終于停止。
踢躂踢躂——
腳步聲響起,然後逐漸遠離,最後遠到聽不見聲音了。
晴香把方才屏住的氣一口氣吐出來。
再來只要告訴八云我們在哪里就好。
後藤刑警一定也跟他在一起,應該會有辦法吧。晴香從口袋拿出手機。
但——腳步聲卻再度接近。
踢躂踢躂踢躂。
毛玻璃上映出人影,還是被他發現了。
晴香拉住真人的手,躲到床下。、
在千鈞一發之際,門被拉開了。
踢躂踢躂踢躂。
晴香盯著那雙在房間內走來走去的腳,恐懼和緊張使心臓跳得快飛出來了。他的腳在床前面停了下來。
——拜托,不要發現我們。
晴香的願望沒有實現,他將手伸過來抓住床,直接把床整個翻過來。
今野就站在眼前。
他露出扭曲的微笑,右手拿著鐵槌,左手抓著一串鑰匙。
「居然破壞我的興趣,實在是不可饒恕。」
晴香挺身而出擋在真人前面護著他。
今野高舉鐵鎚。
完蛋了——
晴香全身緊繃,用力閉上眼睛,但是卻沒感到不痛也沒受到撞擊。
她戰戰兢兢把眼睛張開。
今野翻白眼站著,鐵鎚從他的手滑落下來,然後整個人直接向前撲倒。
有另一個人影出現在晴香的眼前。
「不是……八云……」
那個人彩在黑暗中瞪大了詭譎充血的雙眼。
28
「放火點燃那具尸體的人是牛島敦。」
八云使勁咬緊牙根。
但是後藤無法接受這句話。
「牛島敦不是在二十八年前發生火災的時候,跟戶部賢吾對調身份了嗎?我想問的到底是誰殺了那個牛島敦?」
「我就說是牛島敦了啊,從一開始那具尸體根本就不是牛島敦。」
「你、你說什麼!」
後藤驚訝到手從方向盤上松開,車子瞬間開始蛇行。
糟糕!後藤在倉皇之中重新握住方向盤。
「我一開始就知道那具焦尸不是在逃的殺人嫌犯。」
八云泰若自然的說著。居然說一開始就知道——
「什麼意思?」
「你忘了嗎?我看得見死者的靈魂。」
「我知道啊。」
「我是追在死者的靈魂後面,才找到那具尸體。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跟後藤大哥給我看的殺人犯照片上的人並不是同一個。」
你干麼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你不會早說啊!」
「我一次都沒有說過那是在逃的殺人嫌犯。」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吧?不過現在跟他吵這些也沒用。
「既然這樣,到底是誰啊?」
八云把照片丟到儀表板上。
那是在駒井的房間內找到的照片。
「這位男性名叫大森博則,是戶部和牛島的同班同學。
「這就是那具尸體的真正身分?」
「沒錯。順帶告訴你,他就是那個少年的父親,而且也是自殺的駒井博美的交往對象。說到這里你應該就懂了吧?」
「會懂才怪啊!」
後藤放任滿腔怒氣猛敲喇叭。
「牛島敦在逃亡之後,打算和二十八年前一樣變成別人。」
「互換身份……」
「沒錯,然後被他盯上的目標就是大森博則。牛島敦殺了他,接著用先前提過的低溫火災,在游泳池的幫浦室放火燒了他。」
這種說明叫人怎麼接受啊?
「指紋要怎麼辦?」
「他切斷自己的左腕,故意遺留在案發現場,為了假裝自己已經死了。」
「干麼要這麼大費周章……」
「如果尸體的身分查不出來,就沒辦法假裝自己已經死了。」
那個精神科醫師之所以剌傷戶部,目的正是為了埋下這個伏筆,其實當初切下來的是左手腕。」
居然做到這種地步。他為什麼要如此執著于變成別人呢?自己的人生要自己開創,絕對不可能從別人手中接收。
不過,假設八云說的是對的,也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兒子會發現吧?」
「沒錯,這正是這次我最想不通的疑點,不過謎底解開了。本來大森博則和兒子就相處得不太好,所以牛島就趁虛而入。」
「要怎麼做?」
「也就是說,牛島在真人和父親吵架之後接近他,跟他說要給他可以讓爸爸消失的魔藥,然後把藥交給他。」
接著少年就讓父親吃了藥。
後藤小時候也曾經想過父母能消失不見就好了。
不過,當時根本不懂消失代表什麼意義,頂多跟朋友賭氣的感覺差不多。
那個少年看到父親吃了藥以後動也不動,終于理解所謂的消失是什麼意思。
我殺了父親,這種話就算把嘴巴撕裂也說不出口。于是牛島利用這一點設計真人成為共犯。
牛島居然讓幼小的心靈背負如此重擔,他根本不是人。
後藤的腹部深處湧起一股怒意,帶著熱度發出劈啪的聲響。
「那個少年令人費解的態度,是出自于罪惡感和恐懼。雖然他很想求助,卻又說不出口,只能將一切封鎖在那顆幼小的心靈里。想必會很痛苦吧……」
八云皺起眉頭,眼眶好像有點濕潤。
這家伙比任何人都懂這種荒謬的痛苦,他之所以對這次的案件如此投入,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但是,少年親手殺死了父親,有辦法拯救他的心嗎——
「請把車停下來。」
後藤依言踩下刹車。
小學的正門就在不遠的前方,後藤太專心思考,差點開過頭了。
「後藤大哥,石井先生就拜托你了。」
單方面把話說完,八云立刻飛奔,踩著地面跑了起來。
說不定這會是最後一次看到八云的身影——
這個想法毫無由來閃過後藤的腦中。
「哼,那家伙才不可能會死。」
沒空想這種無聊事,我得去幫幫那個白癡。
後藤踩下油門,轉動方向盤。
29
那個男人的左半臉布滿燒傷,皮膚皺縮變形。
而且沒有左手腕。
男人輪流看著晴香和真人。
他臉上的冷笑猶如永遠不會融化的凍土。
晴香感覺到這個人全都是空的,里面什麼也沒有——所以令人如此害怕。
在這種情況之下根本無處可逃,真人用力握住晴香的手,透過皮膚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和恐懼。
我得保護他才行——
晴香回握真人,小心翼翼不被男人察覺,用腳把掉在地上的鎚勾過來。
男人慢慢逼近。
就是現在!
晴香迅速彎下身體抓起鐵鎚往上揮,用力打在男人的腳尖上。
啪嘰。
好像塑膠容器碎裂的聲音。
「噢!」
男人如野獸般咆哮著,壓住腳蹲了下來。這一擊的效果超乎預期,晴香受到震撼松開手,鐵鎚掉到地上。
「真人,快跑!」
晴香拉住真人的手穿過男人的身邊,逃出保健室。
兩人來到走廊上,立刻朝向眼前的樓梯往上爬。
男人拖著腳從後面追上來。
在一片黑暗中四處奔走,晴香也快要沒力氣了,腳上的肌肉正在發出悲鳴。
爬到三樓的時候,晴香回頭一看。雖然得到腳步聲,卻沒看到人影,好像把他甩的很遠了。
真人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很害怕吧,其實晴香也很怕。如果不是握著真人的手,她早就哭出來了。
「加油!」
晴香鼓舞著真人,跑在三樓的走廊上,把手放在眼前的門上。
無論如何得在八云趕來之前爭取時間。
拜托打開吧!
祈求靈驗了,晴香和真人沖進房間內,關起門從里面上鎖。
定神一看,木制的書架井然有序排列著,原來這里是圖書室。
能放松的時刻也只有一瞬間,外面拖著腳的聲音逐漸逼近。
晴香用力緊抱真人,真人猛烈的心跳傳了過來。
拜托,就這樣直接走過去。
宛如打破晴香拼了命的祈禱,手機的鈴聲突然響起。事出突然,她嚇得心髒都要停了。
晴香按下通話鍵,切斷鈴聲。
一片死寂——
太好了,好像沒被發現。
「你現在在哪里?」
將手機拿到耳邊,八云的聲音傳了過來。
緊張的情緒一口氣松懈了下來,淚腺頓時崩潰,晴香勉強忍住差點決堤的淚水。
「三樓的圖書室,拜托你快一點。」
晴香用手掩住嘴,小心翼翼不讓聲音傳出去。
「我已經到玄關了,現在馬上過去。」
電話切斷了。
得救了,八云終于來了。
晴香松懈下來的心卻被立刻敲碎,另一邊的門被拉開了。
有個男人的身影窺探著書架的隙縫,拖著腳走了過來。
明明再等一下八云就要來了,繼續在這里待下去會被發現。
真人抱頭不停顫抖。看著他的身影,一瞬間晴香就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真是不可思議,心里一點也不猶豫。
晴香緊握戴在脖子上的紅礦石項鏈。
八云,拜托彌再給我一點勇氣吧。
「真人,之前的大哥哥馬上就會來了,在那之前要躲好喔。」
晴香撫摸證人的頭,不等他回答就從書架後跳出來。
那倘男人燒爛的臉近在眼前。
遠比預想中的還要更貼近,驚訝到呼吸都快停住了。
晴香向後退保持距離。
正當男人伸手打算抓住晴香之時,晴香彎下身子繞到書架對面,逃到男人的身後。男人立刻轉過身來追趕晴香。
晴香和男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一邊往門口移動。
還不夠,得想辦法把他引到更遠的地方——
晴香背著手拉開圖書室的門,來到走廊上。
「嗚噢!」男人大叫撲了過來。
晴香轉身拔腿就跑。
回頭一看,盡管男人拖著腳,依舊聲勢驚人的追了上來。
看來很順利,得盡量讓那個男人遠離真人。
晴香竭盡全力跑下樓梯,校舍只有南北兩側設有樓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碰到正往上爬的八云。
可是來到二樓的時候這份希望就破滅了。
如果八云跟我走同一邊的樓梯,應該早就碰面了。不過快要到一樓了,只要逃出校外應該會有辦法。
晴香心情松懈了一下就絆到腳。
身體搖搖晃晃失去平衡,從樓梯上跌落下來,撲倒在走廊上。
得快點逃——
正當晴香用雙手撐住地上打算爬起來的時候,頭發被人從後面一把抓住了。
「放手!」
晴香扭動身體,但是卻敵不過對方,被拖倒在走廊上。
我好像不行了——
30
——晴香老師跑走了。
真人抱著膝蓋,害怕地顫抖著。
為什麼晴香老師要救我這種人呢?為什麼——
真人在心里面不斷問著這個問題,但是卻沒人回應。
我是被祖咒的孩子,所以沒必要救我,我死了也是應該的——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現在我會在這里發抖呢?
——晴香老師一定會被那家伙殺掉,就像駒井老師一樣。
全部都是我的錯。
因為我希望爸爸最好消失——
自從媽媽不見以後,爸爸就開始打我。
他一定很寂寞吧。因為媽媽在的時候,爸爸從來沒有打過我。
我以為如果媽媽回來的話,爸爸就不會打我了。
而且我也很寂寞。
因為媽媽她突然不見了啊。
我也不敢問為什麼媽媽會不見?
過了好幾個月以後,駒井老師開始來我們家。
然後爸爸就不再對我使用暴力了。
可是,我心里的破洞還是沒有填補起來。
「老師當你的媽媽好嗎?」駒井老師問我。
我回答她「死也不要」。
我不是討厭老師,可是我的媽媽只有一個人。
我想見媽媽——
爸爸好像知道媽媽住在哪里。所以我趁著爸爸不在的時候偷看筆記本,找到媽媽的地址。
然後溜出學校,偷偷去見她。
媽媽住在隔壁鎮上,我想突然過去嚇她一跳,可是卻沒有辦法做到。
媽媽跟不認識的男人在一起,而且還笑得很開心——
我好寂寞,好幾次都忍不住哭出來,媽媽她卻在笑。
所以我懂了,媽媽已經不會回來了。
就在那個時候,我碰到了那家伙。
那時我剛好跟爸爸吵完架,在公園里哭的時候。
「只要吃下這個藥,爸爸就會消失。」
那家伙給我裝滿藥的瓶子,對我這麼說。
「真的嗎?」
「真的,然後你媽媽就會回來。」
「媽媽她……」
會回來——
如果爸爸消失,媽媽就會回來的話,那就太好了。
我照那家伙說的,把藥放進爸爸喝的啤酒里。
爸爸喝了啤酒似就躺著不動了。正當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那家伙來了。
「你這個壞孩子,你殺掉爸爸了。」
「殺掉……是我殺的……」
「沒錯,你讓他吃下藥,然後把他殺掉了,你是被詛咒的孩子。」
我根本沒想過消失就是死掉。可是卻——
我只是想要跟以前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
我該怎麼做才好?
肚子好痛,胸口好痛,頭好像快破掉了。
——救救我,拜托,救救我。
我的心中有種黑色的東西逐漸膨脹,再這樣下去的話——
我好像快要支離破碎了。
31
後藤在「佐佐木身心診所」所在的大樓前停車,從樓梯一口氣沖上三樓。
三樓的燈亮著。
穿過櫃台旁邊,朝里面的面談室走去。
「打擾了。」後藤出聲拉開門。
石井站在窗邊,嘴巴被堵了起來,左手被手銬銬在窗框上。
這副模樣真淒慘——
正當後藤打算接近的時候,石弁突然百般拒絕似的扭動身體掙紮起來。
嗚嗚,石井即使嘴巴被堵住也拼命在喊叫著,但是後藤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喂,你別亂動。」
後藤走向石井,別下身子。
「晚安。」
背後傳來聲音,這個聲音是——
回頭一望,看見杏奈笑容滿面的身影。這女人,居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一切都結束了。」
後藤站起身來,逼近杏奈。
接著,腹部傳來冰冷的觸感。
那股觸感剌穿肌膚,陷入肌肉深處。
劇烈的疼痛傳遍全身上下。
冰冷的感覺轉眼間化為發燙的熱度,後藤低頭一看,有一把刀子剌進了左側腹。
滲出的血液迅速將白襯衫染成一片鮮紅。
杏奈把刀子從後藤的肚子士拔出來。
令人發麻的疼痛,鮮血如湧泉般噴了出來。
我不行了。後藤渾身無力,撐不住身子跪在地毯上。
壓住腹部的傷口,抬起眼睛一看,杏奈一臉愉快俯視自己。
該死的虐待狂——
「我呀,討厭不遵守承諾的人。我應該說過叫八云一個人過來的。」
杏奈用指尖點在後藤的額頭上。
簡直跟之前判若兩人,全都是裝出來的啊。
杏奈把沾滿鮮血的刀子一股腦兒插在桌子上,看起來簡直就像墓碑一樣。
自己到這里之前,總覺得好像再也見不到八云。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石井先生,你的夢境成真了呢。」
杏奈看著石井,發出低俗的笑聲。
石井淚眼盈眶,低下臉別過頭去。
混帳東西,這種時候要馬上狠狠瞪回去啊,不然會被瞧不起。
「難得我精心策劃好的計劃,卻因為你們搞砸了,所以你們得讓我開心一下才能補償我。」
杏奈毫不留情用腳尖朝後藤的鼻子往上踢一腳後藤撐不住這一腳,直接仰著身子向後倒。「嗚……嗚……」
不行了,發不出聲音。
杏奈從上方窺探後藤的臉。
「哎呀,真可憐。一定很痛,想動也動不了吧?」
該死、該死、該死。我絕對要揍飛這個女人!
「電話在石井先生碰不到的地方,後藤先生這副德性根本無法動彈,現在根本是走投無路了。究竟你們能不能從這次的危機里脫身呢?」
杏奈雙手抱胸露出耀武揚威的笑容。
喂喂喂,開什麼玩笑。後藤試著移動身體打算站起來,不過卻在撐起上半身的時候失去平衡,再次倒了下去。
「哎呀,沒想到還挺有精神的。」
杏奈語畢,用高跟鞋在後藤肚子上的傷口踩了兩下。
「嗚啊!」
王八蛋,痛死了!
原打算罵出聲音,鮮血卻從嘴巴里噴了出來。
「啊,對了。我有話要跟八云說,不好意思能不能拜托你們幫我轉告一下?啊,後藤先生辦不到呢,因為你死定了嘛。」
一聽完話,石井震驚到雙眼圓睜。
干麼,她說了什麼?正當後藤想著這些事的時候,杏奈說了聲「加油羅」離開房間。
石井用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後藤。
後藤冒了一身冷汗,視線慢慢朦朧,意識逐漸模糊。
這下子真的不妙——
32
八云飛快爬上樓梯直到三樓,沖進圖書室。
因為書架擋住了視線,沒辦法從里面找出人影。
「你在哪里?」
雖然試著問出聲,卻沒有人回答。
仔細側耳傾聽,隱隱約約聽得見壓抑的哭聲。
八云循著哭聲,走到最後面的書架,探望里面。真人抱著膝蓋坐在那里。
原來他平安無事——
「嗨,我依照約定來幫你破除詛咒了。」
八云一搭話,真人抬起涕淚縱橫的臉。
八云看著他的表情,越覺得這孩子實在是背負著難以承擔的東西。
「騙人!你騙人!詛咒沒有解開!」
真人歇斯底里扯開嗓子大吼。
「沒有解不開的詛咒。」
「大家都會死!都是我殺的!爸爸跟駒井老師都是!他們都是我殺的!」
真人大聲喊叫,用雙手不斷敲打八云的胸膛。
八云不閃也不躲,從正面承受了他的拳頭,然後用力抱緊真人。
正如晴香所說,這個孩子所背負的黑暗跟我很像。
不過他其實不是像我,反倒是像那家伙。
這孩子背負著殺害父親的詛咒,而她背負著殺害姐姐的詛咒。
所以她才無法放下這孩子不管,她下意識把這孩子心中的黑暗,和過去自己深藏心底的黑暗,重疊在一起。
「仔細聽好了,你沒有殺掉任何人。」
八云抱著真人說道,真人同時停下了動作。
「我……」
「真人,你讓爸爸吃下的只是安眠藥。那不過是一個陷阱,要讓你以為自已殺掉爸爸了。」
「陷阱……」
八云默默點了點頭。
「真人你沒有殺掉任何人。」
畠分析藥物的成分,厘清了這一切。
這孩子持有的藥物只是安眠藥。不過牛島敦卻利用這個,讓真人誤會自己殺了爸爸。如果是年齡這麼小的孩子,因為還不能理解消失是什麼意思,或許曾經希望爸爸最好消失不見。
牛島卻卑鄙地趁隙而入。
如果真人礙到他的話,他打算連真人也一起殺掉吧。就像他殺掉自己的生父一樣——當時,他到底想要搶奪誰的身分呢。
八云將憤怒的情感沉到心底,用指尖擦拭真人的淚水。
這孩子真的很努力撐過來了。
用這副瘦小的身體,一直默默忍受著即使人格錯亂也不足以為奇的痛苦。
我自己一路走來也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我身旁有一心陪著。
這孩子卻孤立無援,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不對,有那家伙在——
那個愛管閑事的家伙,說不定多少支撐了這孩子的心。
「那家伙上哪去了?」
「老師叫我待在這里……然後跑出教室了……都是我害的,老師她……」
真人的表情再度扭曲,眼淚也自然跟著流了出來。
「別哭了,這是那家伙自己決定要做的事,不是你的錯。」
八云撫摸真人的頭。
那個笨蛋,在這里多撐一下就好了,卻為了保護真人而把自身當做誘餌。
那家伙笨手笨腳的,很可能早就被抓住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沒有時間找遍整個學校,既然如此,就讓對方主動現身吧。
八云做好覺悟,抓住真人的雙肩。
「我以前也說過了,我和你一樣被詛咒了。」
「詛咒?」
八云點了點頭,把左眼上的角膜變色片拿下來,用染上一片赤紅的眼眸看著真人。
真人驚訝地顫抖了一下,不過卻不覺得害怕。他的眼神甚至近乎羨慕。
「聽好了,真人。詛咒都要看人心。」
「心?」
真人重複說了一次八云說的話。
「沒錯,就是心。」
八云用手指貼在真人的胸前。
「能不能解開詛咒,都要看真人你的心,懂了嗎?」
真人默默點了點頭。
太好了,這孩子很堅強——
33
晴香和今野一起被扔在保健室的床上。
嘴巴被膠帶貼了起來,雙手雙腳也用膠帶捆了好幾圈,根本無法動彈。
甚至連青蟲都比我還更能隨心所欲動來動去呢。
全身上下都好痛,被那個男人抓著頭發踹了好幾下,然後拖到這里來。
想吐的感覺和寒顗交替湧上,晴香根本也沒意願抵抗了。
心里唯獨牽掛著一件事——不知道八云有沒有找到真人。
男人不知道從哪里搬來長方形的罐子,把里面的液體潑在地板上,同時也淋在今野和晴香身上。
就算不用他說,從味道也聞得出來那是什麼。
是汽油——
晴香想通了男人打算做什麼後,簡直就像被潑了一頭冷水。
他恐怕打算把晴香和今野、連同整座學校一起燒毀。
晴香心里甚至直接跳過恐懼,反而更接近放棄的感覺。
身旁的今野不斷扭動身體,拼命想要脫逃。
不過立刻被那個男人發現了。
男人毫不猶豫一腳踩在今野的臉上踹了好幾次,直到他不再動為止。
以前也曾經像這樣被人捉去當人質,當時是八云救了我一命。
不過,或許這次真的不行了——
嘰嘰嘰。
從室內的喇叭傳出尖銳的聲音。
男人停下手邊的動作,環顧四周。
在一陣雜音之後,有個聲音突然插進來,從喇叭里傳出了聲音。
「啊、啊……沒問題,有聲音。」
這是八云的聲音,他果然趕來了。
他大概用了位于教職員室在緊急狀況下向全校廣播的系統。
「牛島敦,你在吧?」
男人對八云的聲音做出敏感的反應。
這個人叫做牛島敦——可是,他應該在二十八年前早就死了。
「我有個提議,可不可以請你把借放在你那里的遲鈍女人還給我?你答應的話,我也會把大森真人和影像檔案交給你。」
八云,你在說什麼?
居然要拿真人來跟我交換,這麼一來他會被殺掉的!雖然晴香打算開口抗議,但是嘴巴被堵住說不出話來。
不過就算說得出來也傳不到八云耳里。
「我們就別再玩小花招了,如果在會合之前殺掉她的話,我馬上報警。當然,如果你實現承諾的話,我會對我所知道的事情守口如瓶。怎麼樣,條件不壞吧。」
男人用認真的眼神望著裝設在牆上的喇叭。
「我在外面的游泳池等你,請在十分鍾以內過來……」
聲音被切斷了。
八云到底在想什麼?
八云你應該也不能接受才對吧?
晴香的頭發突然被一把捉住,思緒也因此中斷。
男人撕開晴香腳上的膠帶,逼迫她站起來,然後直接拖著晴香走出保健室。
34
為什麼事情會落到這步田地——
石井在後悔的情緒波浪里載沉載浮,快要迷失自己了。
我和杏奈相處的時間應該比任何人都久,卻沒有發現她的本性,甚至還被耍得團團轉。
如果在接到八云打來的電話時就馬上逃出去的話,事情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因為自己的失誤而捅出簍子,代價卻要用後藤的命來償還。我無法忍受發生這種事。石井使勁拉扯銬上手銬的左手,不斷嘗試了好幾次。
每拉扯一次,手銬就越深陷,手腕里傳來疼痛,但是手銬和窗框依舊不動如山。
即使想求救,離自己最近的電話卻在桌上。
就算快把手扯斷盡力把手伸長,卻連指尖也構不到,這個方法行不通——
倒在地上的後藤,從剛才開始就完全不動了。
從輕微起伏的胸膛才看得出來他勉強還算活著。
他的出血量非常大,再繼續放著不管,想必撐不久了……
石講內心不由得產生了無力感,他只能蹲下身子抓花地邋。
渾身不停顫抖,無法止住眼淚。
——我怎麼這麼沒用。
插在桌上的刀子映入石井的眼中。
手應該碰得到那把刀。
現在回想起來,我一直給後藤添麻煩。
雖然我努力想要幫上一點忙,但是每次都徒勞無功,還老是扯他後腿,最後每次都靠後藤來搭救我。
這種事情一直不斷重複上演。
就算後藤嘴上抱怨連連,卻從來沒有拋下我,一路拉著我走了過來。
我不能讓恩人喪命。
跟後藤的命相比,我的左手又算什麼。
石井在強烈的決心驅動之下,用腳把桌子勾過來。
太好了,很順利。
用右手拔起桌上的刀子,然後把刀鋒貼在左手手腕上。
手不停顫抖。想必會很痛吧,也會流不少血。不過只有這個方法能打破眼前的困境石井握緊手中的刀子。
冰冷的觸感傳到肌虜上,好可怕——但是,只能這麼做了。
當石井打算用力抽動刀子的時候,頭頂受到了一陣沖擊。一抬起臉,看到後藤站在眼前
「不……不准你……動……歪腦筋……」
後藤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扯開堵住石井嘴巴的東西。
「後、後藤刑警!」
後藤沒有回應石井的喊叫,踩著搖搖晃晃的腳步走到桌邊,拿起電話丟向石井。
電話喀答喀答地發出聲響,滾到石井手碰得到的地方。
後藤心滿意足露出微笑,然後直接向後倒下。
「後、後藤刑警!」
35
晴香被男人揪著頭發,穿過更衣室前面來到游泳池的第一水道前。
渾圓的月亮映在渾濁的水面上,飄搖不定的擺動著。
男人把手松開,晴香渾身無力直接坐在地上。那里積了一灘水。
八云他們好像還沒過來,沒有半個人影。
銳實話,晴香也不想死。打算同時也希望真人和八云不要過來。
男人雖然暫時停下腳步,卻又扯著晴香的頭發再次走了起來。
他似乎不太滿意現在的位置,游泳池的入口只有一個,假設八云他們過來的時候,雙方就會正面碰上無法保持距離,大概是這麼回事吧。
男人走到第六水道前,然後把晴香推倒,只用右手俐落地用膠帶把晴香的雙腳捆住。捆好腳以後,又拿出布繩綁在晴香的左腳上。
「好像讓你等一陣子了。」那是八云的聲音。
八云的身影好似從入口處浮上來般出現。
真人也站在身邊,他的雙手放在背後。難道為了避免他脫逃,八云把他的手綁起來了嗎?
男人緊盯著站在第一水道前的八云。
嘴角看來似乎微微笑著。
——拜托!別過來!
晴香試圖叫出聲音,但是卻因為貼在嘴上的膠帶,沒辦法把話說清楚。
「戶部賢吾,錯了,你是牛島敦才對。不對,那也不是你呀……」
八云喃喃自語著。
「閉嘴……」
男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這個人,誰也不是。」
八云直直指向男人。
男人似乎敏感地理解那句話的意思,情緒激動肩膀上下抖動個不停,不過八云卻絲毫不予理會繼續往下說。
「唉,你是誰都無所謂。反正來進行交易吧,我們雙方都把人質留在原地,彼此交換位置就好,怎樣?」
男人想了一下,默默點點頭。
八云從口袋拿出真人持有的SD卡,亮給男人看之後再把它塞進真人褲子口袋里。
「我已經聲明過好幾次了,彼此都別耍花招。」
八云踏出腳步。
男人配合著八云的動作也踏出了一步。
兩人之間的距離就這樣慢慢拉近。
走到第三水道前兩人擦身而過,那一瞬間男人回了頭,露出耀武揚威的笑容。
晴香猛然回過神來看向自己的腳邊,上面綁著布繩。
男人握著繩子的另一端,自己從頭到腳都淋了汽油,這是導火線——
八云面無表情朝這里走來。
——八云,不行!
晴香的喊叫無法成聲。
「真是的,吵死了。」
八云用手指塞住耳朵,露出平常那副愛困的慵懶表情。
——不是那樣的,八云!
八云把倒在地上的晴香扶起來。
男人走到真人的身邊,然後轉身看過來,雖然沒有發出聲音,這次卻露出明顯的笑容。
男人拿出打火機了,危險——晴香拼命掙紮。
「我就說你很吵了啊。」
八云一口氣拉開晴香嘴上的膠帶,雖然痛得要死,但現在不是說那種話的時候。
「我的身體淋了汽油!腳上有導火線!快逃!離我遠一點!」
晴香拼命大喊,八云卻只是賊笑著說出一句話——
「我早就知道了。」
「咦?」
男人點燃了繩子。
火團飛奔而來。
八云一把抱起晴香,直接把她拋了出去。
身體瞬間浮在半空中,然後落在水里。
大量的水流進了鼻腔,手腳都被綁住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我會溺死。
在掙紮中晴香的腳碰到游泳池的底部,直接站起身來胸部以上就浮出水面了。這里是小學的游泳池,成人只要站直就不會溺死。
八云從游泳池邊伸出手,攙著晴香的兩腋把她扶起來。
看著成了落湯雞的晴香,八云露出笑容。
怎麼有你這種人啊?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救我嗎?他絕對是故意的。
「很遺憾,我早就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八云向男人投以侮蔑的眼光,看得出來男人用力握緊了右拳。
八云,不能挑釁對方啊!真人還在對面!
「真人!快逃!」
晴香大聲喊叫,真人只是低垂著頭,什麼也不回答。
為什麼不快逃呢——
「你誤會了。」
「咦?」
「你以為我真的會做交換人質這種事嗎?」
「可是……」
「別看扁我了。」
八云丟下這句話,然後看向真人。
「真人!現在動手!」八云揚聲大喊。
真人聽到聲音後抬起臉。他臉上表現出強韌的意志,那是男人才會有的堅毅表情。
真人舉起放在背後的雙手。
原來如此,八云根本沒有綁住真人的手,只是叫他把手藏在後面裝個樣子。
而且真人的雙手各握著一根黑色的繩狀物。
真人把繩子尖端貼在男人的腳尖上。
有某種東西發出啪擦的彈跳聲。
男人渾身顫動,然後仰著向後倒下——
那里正好是積了一灘水的地方,真人手里握的是電線,原來是這麼回事,晴香終于弄懂了。
「我們比你們晚到只是裝出來的,其實在廣播之前就已經設好陷阱了。」
八云邊將梱住晴香手腳的膠帶撕掉邊說明。
原來如此——
根本不可能發生任何會讓晴香擔心的事,打從一開始全部都在八云的計劃里面。
晴香的手腳終于能自由活動,抬起眼一看,真人正緩緩朝這里走來。
真人走到晴香的面前,停下腳步低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你真的做得很好,靠自己的力量把祖咒破除了,所以你已經可以哭出來了。」
八云帶著安穩的笑容,撫摸真人的頭。
真人瞬間如按下開關般痛哭起來,接著飛撲到晴香的胸前。
晴香穩穩地抱住真人,不斷撫摸著他的背。
已經沒事了,可以不用再忍了。
晴香忽地抬起臉,男人的臉近在眼前。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瞪大充血的雙眼,全身上下憤怒地顫抖著,還把他的右手高舉過頭。
那只手里握著刀子。
怎麼會——
「就到此為止了吧。」
八云擋在晴香和男人之間。
「八云,快逃!」
八云搖頭回應晴香的喊叫,抓住男人高舉的手腕,然後——
「其實你想要愛吧?」
八云以沉痛的語氣說道。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男人直到方才都還充滿怒火的雙眼,好像突然喪失了力量。
「你沒有受到母親的疼愛,反而遭受殘忍虐待。雖然你們都是同一個父親生的孩子,家庭環境卻截然不同,所以你希望變成戶部賢吾。」
晴香不懂這次的案件是怎麼回事。
不過,八云應該全部都知道了吧。
或許這個男人也懷抱著自我意志無法左右的巨大黑暗。
「你懂什麼……」
面對八云的詢問,男人說道。
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那是嘶啞又脆弱的聲音。
「你的臉真惹人厭、你的聲音真惹人厭。被這樣罵著踢著揪著頭發,被香煙燙傷。如果哭出來的話又會被揍,就算不講話也會被踹。每天、每天、每天一直這樣持續下去。你到底懂什麼?」
「我也不受父母喜愛,還是差點被母親殺掉的人。」
「什……」
男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八云也背負著自己意志無法左右的黑暗過去。
「可是我一點也不懂你的心情。」
在跨越這份痛苦且一路走來的八云面前,「因為沒有得到愛」這種借口根本不管用。
晴香越過八云的背影抬頭看向男人的臉。
燒傷的臉頰痙攣著顫抖起來。
「我只是想要過平凡的生活,不會被揍不會被踹,只要這種平凡的生活。明明我們一樣都是人類,為什麼過得這麼不一樣!」
如果被逼到痛苦的絕境,任何人應該都會和牛島抱持相同的想法。
為什麼只有我——
「所以你才殺人嗎?你自己應該早就發現了,就算變成其他人也無法得到愛。即便改名換姓,你這個人本身也不可能會變。你不是大森博則,也不是戶部賢吾。」
「不對!不對!」
男人掙脫八云的手腕,大聲吼叫再次舉起刀子。
「那麼,你到底是誰?」
八云提出尖銳的疑問。
男人停下動作,就這樣盯著八云的雙眸。
「不管身處多麼困苦的逆境,人類都必須堅強地活下去。」
八云說到這里,拉起真人的手,讓他和男人面對面站著。
「請仔細看看這孩子。」
男人浮現詫異的表情。
他好像不懂八云話中的涵義,晴香也不懂八云想做什麼。
「這孩子的母親和外遇對象離家出走了,父親因此把情緒發泄在這孩子身上。盡管如此,這孩子還是沒有逃避,一路走過自己的人生。」
真人緊握拳頭。沒錯,這孩子背負著巨大苦難,將一切塞進這副瘦小的身軀里,拼命忍耐著。
「這孩子和你背負著相同的痛苦,然而你卻讓他背負了更沉重的痛苦,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不會逃走,雖然很難過、很痛苦……可是我不逃!」
真人豎起肩膀怒吼。
「哇啊!」
男人大聲吼叫,似乎想以此蓋過真人的話。
但是八云和真人都不為所動,靜靜站在原地。
「我再問你一次,你是誰?」
聽到八云最後的一句話,刀子從男人高舉的手上——掉了下來。
男人低聲說完以後,當場縮起身子,情緒激動抽泣了起來。那副模樣簡直就像被母親責罵的小孩一樣脆弱。
「已經沒事了。」
八云轉身面對晴香,對她伸出手。
「謝謝。」
晴香回握八云的手,站起身來。
「真人,你很努力喔。詛咒已經破除了。」
真人卻淚眼盈眶、用力搖頭否定了八云的話。
「我打算殺了爸爸,就算我沒有真的殺掉他,可是我也曾經想過他死了最好。所以,所以……」
晴香不懂事情的來龍去脈。
盡管如此,她也明白真人懷抱著什麼樣的心情。
他大概以某種形式參與了殺害生父這件事,這是在不被愛的痛苦之下萌生的小小憎恨。
晴香用力抱緊真人。
「我以前說過吧,我也……我也殺了人。」
晴香語畢,真人的身體顗抖了一下。
我一直以為自己把真人和八云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不過實際上不是這樣,真人背負的黑暗和我背負的黑暗一模一樣。
「我殺了姐姐,因為我嫉妒雙胞胎姐姐,想鬧她一下故意把球丟遠了;結果姐姐去撿球的時候被車撞死了……」
晴香一口氣把話說完,看著真人貼在自己懷中的臉龐。
他緊咬下唇,視線直直看向晴香的眼睛,感覺上這好像是第一次和真人面對面。
不過,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真人,只要是人類,多少都會有憎恨別人的心情。不過會采取實際行動和不會采取實際行動的人,兩者有很大的不同。這樣你懂嗎?」
八云代替晴香說出心聲,真人輕輕點了點頭。
「真人你或許想過爸爸消失了最好,但是你沒有想過他死了最好,沒錯吧?」
真人再次輕輕點頭。
晴香忽地看見有個少年站在游泳池的入口。
那孩子就是把晴香帶到教室的孩子。
「欸,八云,那孩子是……」
聽了晴香的話,八云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馬上又變回平常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你也看得見嗎?」
八云先吸了一口氣才開始往下說。
「那孩子就是在二十八年前的火災里喪生的孩子,他才是真正的戶部賢吾。他終于拿回被奪走的名字了,雖然已經太遲了……」
那個少年露出燦爛的微笑,倏地消失了。
然後少年方才所站的地方,有個燒焦的醎蛋超人玩偶掉在地上。
晴香不懂八云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不過,那孩子一定也得到解脫了。我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