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緊緊相系的思念 第二章 悲壯

1

晴香覺得胸口被揪緊到喘不過氣來而睜開雙眼。

在一片昏暗中看向天花板。

現在還沒天亮的樣子——

明明沒有風在吹,粉紅色的窗簾卻在晃動著。

即使張開雙眼依舊喘不過氣來,晴香壓著胸口翻過身去。

側躺的時候突然看到放在桌上的手機,綠色燈光一明一滅閃個不停,好像有人打電話過來。

看了一眼桌上的鬧鍾,現在是凌晨四點——

只要在凌晨醒來一定會發生不好的事。睛香閉上雙眼,猶如可以借此斬斷不好的記憶。

——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耳畔傳來喃喃低語般的聲音。

晴香嚇了一大跳,挺起身子。

有道黑影闖進她的視線。

有人站在通往走廊的門前,大概是個男人。

你是誰?從哪里進來的?來做什麼的?

疑問接二連三浮現心頭,可是卻發不出聲音,還開始耳鳴起來——

男人緩緩朝這里接近。

雖然有點朦朧,但終于看見男人的臉了。他的臉色就像陶器一樣青到發白,簡直就像假人一樣面無表情。

「別、別過來。」

晴香好不容易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不過男人仍然繼續朝這里接近。晴香緊緊揪住棉被,把整個背都靠在牆上。

男人來到桌前停下腳步。

——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男人慢慢張開嘴巴,那是仿佛傾訴般的沉穩語氣。

冷汗滑落晴香的額頭,胸口宛如針剌般在發疼。整個身體因為恐懼而不停顫抖。

「冷靜一點。」晴香如此說服自己。

總之得先逃出這個房間,晴香一邊想著脫逃的方法,一邊觀察四周。

突然看到桌上擺了一把剪刀。

不需要真的割傷他,只要能夠一瞬間嚇唬到對方,就有機會逃出房間。只要跑到大街上總會有辦法的,接下來只要看准時機就好。

晴香一邊用眼睛緊追著剪刀,一邊仔細觀察男人的動作。

——我再問一次,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男人開口說話了。

面對什麼也不回答的晴香,男人好像有點無奈似地垂下頭來。

——就是現在!

晴香從床上跳下來,俐落地一把捉住桌上的剪刀,朝向男人伸了出去。男人正打算靠近晴香。

「拜托你,別過來。」

聲音都變嘶啞了。

拿著剪刀的手不停打顫,心髒狂跳到好像快沖破胸口。

——拜托,就這樣離開吧。

晴香拼命的祈禱好像靈驗了,男人放棄似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去。

——你正在找齊藤八云吧?

「……八云。」

晴香下意識地把話說出口。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知道八云的名字?而且他還說到我——

——我沒有辦法拯救他。

男人所說的話在晴香的耳畔回響。

「你說拯救……八云出事了嗎?」

晴香放開剪刀,用近乎喊叫的聲音問道。

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八云的事,又是怎麼找到我的,雖然心里有一籮筐的疑問,現在這些事全都無關緊要。

這個男人說得好像八云出了什麼事似地。

我想知道,八云到底出了什麼事。還有他現在身在何處——

——他恐怕在長野。

「長野?怎麼會在那里?」

——因為那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什麼意思?

——如果不快一點的話,他會……

在晴香問出答案之前,男人無聲無息地舉步離去。

「等一下。」

我完全不懂你在說什麼,告訴我八云出了什麼事?

晴香連忙追趕男人的身影跑到走廊。

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經消失無蹤了。

2

正當真琴打算出去跑新聞的時候,內線電話響了。

時機抓得十分准確,簡直就像在哪里監視她的行動。

真琴穿著外套直接拿起聽筒。

「喔,好久不見啦。聽說你被踢到企劃部門了?」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瀧澤的聲音。他不客套的說法不帶惡意,聽起來反而很舒服。

瀧澤在半年前的案件發生時,曾經助真琴一臂之力。

對真琴而言那是無法忘懷的案件。當時,瀧澤把自己采訪搜集的資料全部都交給真琴。

因為比起搶獨家新聞,他把踢爆真相擺在第一順位。他就是這種人。

「好久不見了,被踢走這個說法有語病,我在這里可是過得相當充實呢。」

真琴笑著回答,這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話。

「既然還能這麼說就搜問題啦。壞過真是可惜,像你這種有膽量的人應該待在報導部門才對。跟你比起來,我們這里的新人……」

瀧澤開始碎碎念起來。

報社就是聚集了一堆愛長篇大論的人,畢竟采訪就是得想辦法把話引出來,這種習慣就是改不掉,根本算是職業病了。

「今天有什麼事嗎?」真琴打斷瀧澤的話切入主題。

雖然他們在電話剛接起來時會閑聊幾句,不過沒有親近到閑閑沒事也會打內線電話聊天。他很明顯是有事才打電話過來的。

瀧澤說道「對了、對了」好像現在才想起來,先清了一下喉嚨,用低沉的語調開始進入正題。

「你認識那個叫後藤的刑警吧?」

「嗯。」

不光是認識,前天才剛見過面呢。

「因為警方那邊下了封口令,所以拜托你別把消息傳出去。」

「沒問題,後藤刑警怎麼了嗎?」

總覺得胸口騷動不安。

「聽說他失蹤了。」

「失蹤?」

真琴頓時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不禁跟著複述一遍。

簡直不像是習慣案件的記者會說的話。

「沒錯,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他好像在搜查案件的時候下落不明。聽說有可能是被誰綁架走了。」

「你說什麼?」

真琴驚訝到聲音拉高八度。

由于職業的關系,想必有不少人憎恨後藤,他可以說是每天都生活在危險當中。

不過綁架刑警這件事就叫人想不通了,到底為什麼有必要做如此高風險的事情?抓刑警當作人質簡直是最壞的選擇。

再說,後藤那個人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有辦法綁走的。

既然是在搜查案件時發生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了。刑警不會單獨采取行動,石井先生應該跟他在一起才對。

——該不會連他也?

「聽說你們認識,所以我想應該跟你說一聲。」

龍澤在電話另一端歎了一口氣。

他大概是從真琴的反應看出他們很熟識吧。

「請問,那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不幸,我得冷靜下來,現在不管多微小的情報我都想知道。真琴壓抑急躁的情緒,將意識集中在顫抖的喉嚨詢問道。

「好像是昨天。」

「被綁走的只有後藤刑警嗎?」

「現在還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綁架,我也不知道他的搭檔怎樣了。」

「發生地點是在哪里?目前搜查狀況如何?」

說不定石井也跟後藤在一起,真琴一想到這點就坐立不安,開始連珠炮問個不停。

「喂,你冷靜一點,詳情我也不清楚。」

瀧澤出言安撫,真琴終于回過神來。用力緊抓聽筒的手指都發白了。

「對不起,我……」真琴刻意放松僵硬的雙肩。

「反正就是這麼回事,之後你自己看著辦。」

瀧澤最後說了這句話,不等真琴回答就掛斷電話了。

真琴把聽筒放回去以後,依然咀嚼著瀧澤的話。他的意思大概是說情報都給你了,接下來你自己去查吧。

首先得確認石井是否平安無事。如果石井沒事的話,說不定能從他那里問出什麼情報。

真琴從包包里面拿出手機,找出登記在里面的號碼撥打出去。

她衷心祈禱,希望他一定要平安無事。

3

石井茫然自失,趴在自己的桌上。

到臉上淋滿血的部分他還有記憶。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就完全不記得了。

他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倒在庭院里,大概是怕到極點奪門而出了吧。

急急忙忙伸手摸臉,臉上卻沒有沾到血。

難道那是幻覺嗎——

雖然石井陷入一片混亂,但是馬上想起後藤的事,立刻向警署申請支援。

他和後來趕到的警官會合一起搜索案發現場,不過最後終究沒有找到後藤。

鑒識組徹夜在案發現場進行搜證,可是什麼也查不出來。不,這說法不對。應該說是無法縮小范圍才對。

那個地方在網路上似乎是很有名的靈異景點,對那種事很狂熱的人似乎曾經頻繁出入那里。

雖然搜集到不少指紋和足跡,不過光是要查出那些東西是從何而來,就需要龐大的時間。

方才鑒識組才把後藤的手機和手電筒送回來,那些東西就直接裝在塑膠袋里擺在桌上。

那個後藤不可能會失蹤。

假設對象不是後藤也罷,正在搜查案件的刑警,留下手機失蹤這件事,本身就不自然到了極點。所以十之八九是被某人綁走了吧。

但是為什麼要把他綁走?又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沒有人會蠢到毫無目的就綁架現任刑警,一定有什麼目的才對。

再說,綁架後藤可不是件簡單的事,至少也需要三個人才有辦法吧。

還有其他很多事叫人想不通。當時石井守在玄關門前,犯人集團到底要從哪里進去、從哪里出來呢——

石井抱著亂成一團的腦袋,心浮氣躁到馬上就要失控大吼了。

——如果當時我有一起跟過去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後悔的浪潮不斷席卷而來,撕裂石井的心。

突然之間門打開了,宮川氣勢逼人沖向石井而來。

石井震懾于他的魄力之下,不禁站了起來。

「你說清楚啊!」

宮川粗魯嘶啞的聲音震撼了石井的內心深處。

「我、我自己也不、不清楚。」

「不清楚三個字就能帶過嗎!說啊!發生了什麼事!」

宮川一把抓起石井的衣襟。

他額頭上的血管全部爆了起來,照這氣勢看來,如果石井說錯話,說不定會直接被掐死。

「我和後藤刑警聽說那棟屋子發生了靈異現象……然後,想說或許會有什麼線索,昨天我們去了案發現場……」

石井緊張到喉嚨都干了,但依舊說明下去。

全身的血液好像發出聲音漸漸被抽走了。

「然後呢?」

「啊、是的。後藤刑警進去那棟屋子里面查看,因為等很久他都沒有出來,所以我進去里面看看……然後,他就消失了。」

「為什麼你沒有跟後藤一起進去?」

宮川凶暴的視線貫穿了石井。

「那個……其實是……」

「扭扭捏捏個屁啊!把話說清楚!」

他的怒罵聲使石井整個身體都要縮成一團了,額頭上汗水直流。

「因為我會怕,所以在外面等!」

「怕?你是說真的嗎?」

「是、是的。」

「說怕就可以算了嗎!你這蠢蛋!」

宮川用雙手使勁把石井推飛。

石井撐不住身子,搖搖晃晃癱倒在桌上。電話和文書用具全都散落在地板上,啦喀啦的聲響。

石井無話可說,只能咬緊雙唇盯著地板看。

「那你從昨天到現在都干了些什麼?」

宮川把石井一把拉起來,臉貼近到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了。

那雙眼底滿是猛烈燃燒的怒火。石井再次體會到,無論宮川擺出什麼態度,眚內心深處,都把後藤當作自己兒子一樣疼愛。

反觀我呢——

石井咒罵自己脆弱的心。

「我待在這里。」

「啥?你說啥?」

宮川用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視石井。

「我一直待在這里。」

「你是說從昨天開始,你就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發呆嗎?」

石井咬住雙唇,緊握拳頭。

當他知道後藤沒有回家之後就回到警署,接著就像宮川所說,他就只是坐在位子上發呆。

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不對,不是這樣。

光憑我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

「說話啊!」

宮川的怒罵聲在耳邊回響。雖然我裝做一副很崇拜後藤的樣子,實際上只是攀附他、依賴他、接受他的保護罷了。

「對、對不起。」

說完話的瞬間,宮川一頭撞向石井的鼻頭。

這股激烈的疼痛使他壓住臉縮在地板上。

掉在地板上的眼鏡鏡片都裂開了,碎得四分五裂。

滴答滴答地鮮血滴落在地板上,里面還參雜淚水。

石井用指尖猛抓地板。

這不是因為疼痛,也不是因為後悔。而且因為憤怒,對自己感到憤怒,沒打辦法饒恕自己,道股憤怒劇烈到讓他想抹滅自己的存在。

「後藤的老婆有話要傳給你。」

「啊、是的……」

聽到出乎意料的這句話,石井禁不住抬起臉。

宮川用簡直像在看蛆的眼神俯瞰石井。

「她說,我的丈夫就拜托你了。」

「咦?」

「咦你個頭啦!給我聽清楚了!這句話不是對我或搜查本部的人說!是特別對你一個人說的!」

「對、對我……」

「你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至今累積在心頭的各種情感,突然如噴火般一口氣爆發出來。

雖然搞不懂為什麼,石井開始淚如雨下。

石井趴在地板上激動地哽咽著。

「有空在這里哭的話,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把後藤找出來。要是那家伙出了什麼事,我就算死也不原諒你。」

宮川靜靜地一字一字把話說出口。

在石井心底感覺這句話遠比怒罵聲來得沉重許多。

我究竟該怎麼做才好——

我本來就只是個礙手礙腳的累贅,光憑我一個人根本不可能找出後藤。

石井只能像只烏龜般把身子縮成一團。

4

晴香急忙爬上通往寺廟的坡道。

今天凌晨發生的事不斷在腦中反複上演。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拯救八云又是怎麼回事?而且他還說八云現在人在長野。

滿腦子里盡是疑問團團轉個不停。

等到天亮了,晴香立刻趕去八云藏身處「電影研究同好會」查看。

可是,八云不在那里。晴香交給他的門票一樣原封不動擱置在書桌上。

這就證明了他沒有回來——

晴香試著打電話到後藤的手機,想說他或許知道些什麼吧,電話卻沒有接通,但是晴香又不知道石井的電話號碼。

進村的線索就只剩一個了。

——那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晴香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加快腳步跑到坡道頂端,潛過前面寺廟的樓門。

穿過鋪滿細石的庭園,站在位于寺廟占地深處的住持住處前。

她做了幾次深呼吸,調整紊亂的呼吸。

雖然八云平常都住在學校里面,不過他的老家其實是這座寺廟。

一定是我太早妄下結論,八云大概是有什麼事回到寺廟老家了。只要我打開這扇門就可以看到八云,然後他又會碎碎念,罵我是「冒失鬼」。

晴香抱著期望按下拉門旁邊的門鈴。

過了一會兒,八云的舅舅、同時也是拉拔他長大的人——一心出來開門了。

「嗨,是晴香你呀,來得正好。」

身穿僧侶工作服的一心,面露宛如彌勒菩薩的安穩笑容。

一看到那張沉穩的笑臉,好像至今心里擔憂的事情全被一吹而散了。

「突然過來打擾實在非常抱歉,其實,那個……」

晴香為冒昧造訪而道歉,然後想要說明自己的來意,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你在找八云對吧?」

一心簡直就像看穿晴香心底似地開口說道。

——從這種口氣聽起來,他應該知道些什麼。

「八云現在在哪里?」

晴香不禁激動起來,並抓住一心的手腕。

「冷靜下來。」

一心碰觸晴香的肩膀,用安撫的口吻說道。

「對、對不起。」

晴香終于回過神,放開一心的手腕。

一時之間發生太多事情,我無法保持冷靜。實在好丟臉——

「外面很冷,我們進去談吧。」

晴香坦率地遵從一心的提議。

一心把晴香帶進起居室,隔著暖爐桌和晴香面對面而坐。

「八云在哪里?」

晴香叫住打算起身泡茶的一心。

雖然很感謝他的體貼,但是現在我想要快點知道八云怎麼了。

「很遺憾,我也不知道。」

「咦?」

「其實我也在找八云。」

晴香原本祈禱著八云就待在家里,這份期待卻如此輕易地就破滅了。

而且——

「一心舅舅怎麼會在找八云……」

「八云前天突然回來露臉,當時他的模樣看起來實在很奇怪。」

「怎麼回事?!」

「他問起母親的事情,問我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母親的事……」

如果八云真的問了這件事,確實顯得很不自然。

八云憎恨他的母親。

他小時候差點被母親殺了,然後母親在企圖殺害八云失敗以後就失蹤了,至今依舊音信全無。

母親為什麼想要殺了我呢——八云心里懷抱這個疑問一路走了過來。如果正面去接受思考這件事,恐怕會精神崩潰。

所以八云借由憎恨母親,保持內心的平衡。

也因為這樣,八云不會自己主動談起母親的事。當八云談起母親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很自暴自棄,神經敏感。

「八云他好像很在意差點被殺的那時候所發生的事情。」

一心如此說道,眼神看向不知名的遠方。

「他該不會是想知道……為什麼母親會想要殺掉自己的原因吧?」

晴香把浮現心頭的推測說出口。

「其實我也這麼認為。」一心點頭表示贊同。

八云正在追查母親的蹤跡,所以才會一言不發單獨采取行動。

雖然可以接受這個理由,不過這麼一來又產生了新的疑問?

「為什麼突然選在現在?」

「我也在想晴香你說不定會知道……」

一心面露苦笑搔著臉頰。

盡管晴香沒有確實的根據,心里倒是有個底沒錯。

「後藤刑警或許知道些什麼。」

「後藤老弟啊……」

一心皺起眉頭,露出嚴肅的表情。

「雖然我也不清楚詳情,前天後藤大哥來找過八云同學。」

「後藤老弟又拉著八云四處查案了嗎……」

一心氣餒地垂下肩膀。

剛才打過電話但是卻沒有接通,不過現在搞不好就打通了。

「我再打一次電話聯絡看看。」

晴香打電話撥到後藤的手機。

但是這份期待落空了,鈴聲連響都沒響過就直接轉到語音信箱。

「不用著急。」

「可是……」

「我們再從頭整理一次,或許會有什麼線索。」

「好的。」

晴香緊握住紅礦石項鏈。

這是八云送給她的項鏈,而且這是八云母親曾經戴過的——

「為什麼晴香你在找八云呢?」

一心像是討論事情般開口詢問。

晴香有一瞬間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把今天凌晨發生的事說出來。不過心里覺得即便是自己都半信半疑的事,如果對象是一心,應該會相信我說的話。

「今天凌晨突然有個男人闖進我的房間里……」

「是你認識的人嗎?」

「不是。」

晴香搖頭否認。

「他是來拜訪你的嗎?」

「不是的,因為窗戶沒有上鎖,所以我猜他大概是從那里進來的。」

「晴香你……」

一心的表情突然變僵硬。

雖然他沒有把話說破,但有個男人從窗戶闖進獨居女性的房間……就算他不說出口我也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沒事。」

晴香用斬釘截鐵的口吻揮去一心所擔心的事,大概是看了晴香的反應終于放下心來一心的表情放松了。

正當晴香想要繼續往下說明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5

石井緊盯著放在桌上的眼鏡。

右邊的鏡片裂開呈現蜘蛛網狀,左邊只剩下破碎的鏡片勉強黏在眼鏡框上。

——簡直就像我的心一樣。

石井感到萬分羞愧,用力咬聚雙唇。

我什麼也做不到——從以前到現在都是因為有後藤在身邊,即使礙手礙腳也能勉強向前進。

要是後藤不在身邊的話,我不過是個鐵錨,只能往深不可測的海底下沉。

石井認為果然還是應該在上一樁案件的時候就辭去警職。

因為後藤挽留自己而感到高興,就這樣繼續留下來當警察。但是,卻因此導致這種事情發生。

突如其來敲門聲傳到耳邊,打斷了石井的思考。

石井轉過頭去緊盯門板,但是卻不出聲回應。他現在誰也不想見,希望對方直接放棄回去。

不過一反石井的心意,門打開了。

「你好。」

聽起來是女性的聲音。因為沒有戴眼鏡,視線一片模糊,無法辨識對方是誰。

「我聽說後藤刑警的事了。」

這是真琴的聲音。

石井雖然一瞬間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知道後藤的事,不過立刻想通了。

她是報社記者,即便警方已經禁止媒體報導,這點情報她還是可以掌握的。

她是個善體人意的人,想必是很擔心這件事,而特別跑來這里看看的吧。不過對現在的石井而言,這份體貼也只會造成困擾罷了。

現在我不想跟任何人說話,石井一言不發背對真琴。

「石井先生,你不去找後藤刑警嗎?」

盡管真琴話中沒有負面的意思,但在石井耳里聽來就像是在責備他。

「已經找過了。」

石井趴在桌上搗住耳朵。

好想把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覺全部切斷,就像滾落路旁的碎石般,感覺不到任何東西,好想變成誰也不會理會的存在。

「石井先生。」

真琴伸手碰觸石井的肩膀。


「請不要管我了!」

石井站起身來揮開真琴的手。

原以為真琴會放棄轉身離去,她卻只是靜靜佇立在那里。沒有戴上眼鏡的石井,不知道她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但只是這樣面對著她,就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人有多麼淒慘。

——別再來管我這種沒用的廢物了。

石井用雙手遮掩臉頰。再次坐回椅子上。

「石井先生,去找後藤刑警吧。」真琴向石井搭話。

「做不到,我沒有那種能力。」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真琴的話在石井耳里聽來分外殘酷。

無法尋找後藤的理由說穿了只有一個——因為我是膽小鬼。

「因為做不到所以才說做不到。」

石井也知道自已的聲音在發抖。

「你做得到。」

——別說得那麼簡單。

「就算要找好了,我要從哪里開始找起?後藤刑警到底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

石井抬起臉來看向真琴。

石井依舊無法辨別她的表情,不過能夠深刻感受到她筆直投向自己的視線。

「後藤刑警失蹤的事,一定跟這次的案件有關系才對。所以只要著手追查案件,應該就能循線找到後藤刑警。」

真琴用冷靜且沉穩的語氣分析。

我不是不懂她想要說什麼,我也明白尋找後藤的線索只剩下這個,可是——

「我一個人什麼也辦不到。」

「你不是一個人。」

「……」

「我也會跟你一起去找後藤刑警。」

真琴如此說道且握住石井的手。石井對女性毫無免疫能力,逃也似地離開真琴。

「石井先生,沒問題的,你一定做得到。」

真琴再次用雙手包覆握住石井的手,宛如正在表達她的決心。

但是石井不明白為什麼真琴要做到這種地步——

不,不光是真琴,後藤跟八云也是,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拋棄像我這種沒用的廢物,反而帶著我跟他們一起行動,為什麼——

石井的心劇烈動搖著。

「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好……」

「我們先解開那段影片的謎團吧。雖然無法保證這麼做就能找到後藤刑警,不過眼前我們也只能做這件事了。」

真琴更加用力握緊石井的手,猶如拼命抓住快從懸崖上摔下去的石井。

「……可是,我沒有能力解開謎團。」

「我也跟你一樣,說不定到最後什麼也辦不到。可是,總比什麼都不做只留下後悔來得好。」

真琴的話語仿佛千鈞重負壓在石井的胸口上。

她說得一點也沒有錯。但是,既然連從哪里開始找起都不知道,早就能夠預知最後一定會後悔。

「我還是做不到。」

連我自己都深切感到我是個可恥的男人。不過,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就是這種人。請盡管鄙視我吧。

石井將視線落到腳邊。

但是,接下來真琴說出口的話,遠遠超乎石井的想像。

「石井先生,請你更有自信一點。你沒有自己心里所想的那麼沒用。」

我不想聽這種安慰。

「光靠我們兩個人什麼也辦不到。」

「光靠我們兩個人或許是辦不到什麼事,不過只要請八云同學幫忙,就能大幅提高成功率。」

只要仰賴他看得見幽靈的特殊體質,和條理分明的思考能力,說不定真能掌握到線索。

從以前到現在也靠他破解了好幾樁案件,但是——

「我們也聯絡不上八云同學。」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昨天只有後藤和石井兩個人前往發生滅門血案的宅邸。

「這樣啊。」

「我們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里。」

相較于沮喪的石井,真琴卻顯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沒問題的,不是有個人好像會知道八云在哪里嗎?」

經真琴這麼一說,石井突然想了起來,原來如此——

「只要問晴香就好……」

「沒錯。」真琴點頭附和。

原來如此,因為心里千頭萬緒,所以沒有想到那里去。

「你知道她的電話嗎?」真琴出言詢問。

「嗯,我想後藤刑警的手機里面應該有她的號碼。」

石井從塑膠袋里面拿出後藤的手機,開機之後搜尋了一下電話簿。

——找到了。

他在電話簿里面找出小澤晴香這個名字。石井寫下號碼並拿起聽筒。

6

實在是很奇妙的成員——

晴香看著聚集在一心家的人們,越看越有這種感覺。簡直就像主角缺席的連續劇,根本用不著期待收視率。

晴香和一心並肩坐在一起,他們對面的人就是石井和真琴。

聚集在這里的所有人都是認識八云和後藤之人,不過像這樣在當事人不在時聚在一起倒是第一次。

當晴香正在和一心對話時手機響了。

打電話過來的人是石井。晴香原本期待或許能得到一點線索,沒想到卻被告知連後藤也下落不明。

于是一心代替困惑不已的晴香,安排好讓四位相關者集合在一起。

「那麼,我們開始談吧。」

切入正題的人是一心。

他確實很適合負責主導會談。很遺憾,其他人都不是具有領導能力的類型。

「後藤老弟從昨天開始就下落不明了,對吧?」

一心將視線投向石井。不知為何他戴著有裂痕的眼鏡,仿佛拒絕發言般低垂著頭。

「發生什麼事了?」

「不、那個,其實是……」

石井滿頭大汗,壓住腹部把身子縮成一團。

「不好意思,由我來說明吧。這次的案件大多是因我而起。」

代替石井開口說話的人是真琴。

「麻煩你了。」

一心出言催促,真琴開始娓娓道來。

「我們正在追查靈異影片的謎團,那是某家影像制作公司拍攝的影片,里面拍到一個女鬼。十五年前在同一個地方發生了一樁驚世駭俗的滅門血案,有四人慘遭殺害,一人下落不明。」

「我也知道那樁滅門血案,前幾天警方不是才剛發現逃亡中的嫌犯?」

一心砰地敲了膝頭一下。

「沒錯,就是後藤刑警和石井先生發現了逃亡中的嫌犯。」

「原來如此,所以因為這件事把八云拉去查案了吧。」

一心邊說著邊面露苦澀的表情。

總覺得一心難得話中帶剌。盡管沒有把話說白,其實一心不太喜歡老是把八云牽扯到案件里面的後藤。

與其說是彼此合不合得來的話題,倒不如說是出自于擔心八云的安危。

「是的。我們也請八云同學看過一次那段靈異影片,不過看完影片之後,他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八云有時候會做這種事。

當他這麼做的時候,八成是掌握到案件的線索了。不過因為八云不喜歡光憑推測下結論,所以他習慣選擇一言不發單獨行動。

「之後,石井先生和後藤刑警打算靠自己想辦法,于是踏進發生滅門血案的那棟屋子里面。然後…!」

「後藤老弟就下落不明了……」

「沒錯。」真琴點頭附和。

晴香聽了說明之後,發現一個想不通的地方。

「石井先生,你跟後藤大哥在一起對吧?」

面對晴香的疑問,石井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抬起臉來,他的表情宛如被丟棄的小狗一般。

「不、不是的,其實、我……」

石井滿頭大汗,講話開始語無倫次。

「石井先生,沒有人在責備你,請你冷靜一點把話說出來。」

一心向他投以一如往常的安穩笑容。

「石井先生,沒關系的。」

真琴將掌心貼在石井緊握的拳頭上朝他傾訴,簡直就像位母親一樣。石井稍微冷靜一點了,他用力點頭之後才開口說話。

「說來丟臉,因為我很害怕,所以在屋子外面等。可是後藤刑警進去里面以後一直都沒有出來,我擔心他出了什麼事才進去里面查看。但當時他已經……」

把話說完的同時,石井就像腦袋上掛了個鐵錨般低垂著頭。

「原來如此。」一心雙手抱臂地點點頭。

「如果我當時跟後藤刑警一起進去的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石井握緊拳頭,用盡全身力氣說道。

誠如一心方才所言,晴香無意指責石井。

這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石井就算再怕,也應該會跟後藤一起進去。

後悔就是這麼來的——

晴香自己也感同身受。要是早知道八云會不見的話,當他打電話過來時,自己應該能為他做些什麼的。

「八云和後藤老弟都失蹤了,光靠臆測推論可能會很危險,不過我還是認為這兩件事應該有關聯。」

一心靜靜地說道。雖然語氣不同,但他說話的方式和八云一模一樣。

晴香越看越認為,即便他們外顯出來的人格特質不一樣,其根本的想法、思考方式卻十分相似。

「我也這麼認為。」真琴出言附和。

晴香也點頭表示贊同,只有石井低垂著頭,什麼也沒說。

「再說雖然後藤老弟平常是那副模樣,他並不是有勇無謀的男人。既然他會前往案發現場,就算他沒有把話說出口,也應該是有什麼想法才對。」

聽了一心的話,石井猛地抬起臉來。

「怎麼了?」

「沒事。」

石井左右擺動脖子,再次低垂下頭。

一心好像從他的反應里感覺出什麼,稍微把眼睛眯了起來,但是最終什麼話也沒說。

「可以讓我們看看那段影片嗎?」晴香探出身子詢問。

「你們肯這麼做真是幫了我大忙,可以借用一下電視嗎?」

「請隨意。」

真琴取得一心的許可,從包包里面拿出攝影機和線材,俐落地開始連接線路。

石井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像公雞般東張西望環視左右。那想必是十分嚇人的影片

吧。

說實話,晴香也不想看可怕的東西,但是如果選擇避而不看的話,就無法確認八云的安危。

「准備好了嗎?」

真琴連接好線路,緩緩看向每個人的臉詢問。

大家一同無言地點了頭。

真琴按下播放鍵,電視上出現了畫面。

那是一棟看似教堂的建築物,然後有個外景主持人跟身穿禮袍的靈媒互相對談,接下來兩個人走進屋子里面。

主持人好像察覺到什麼怪現象,面露怯懦的表情環顧四周。

突然間燈光完全熄滅,整個畫面陷入一片黑暗。

傳出喀答喀答跑來跑去的聲音。

怒吼聲和慘叫聲混在一起。

現場緊迫逼人的氣氛直接透過畫面傳了過來。

瞬間的死寂——

然後有個女人鮮血淋漓的臉占滿了整個畫面。

那張臉苦悶至極,甚至讓人產生錯覺,認為她會挑出電視畫面追上來。

盡管沒有哀號出聲,晴香卻嚇到搗住嘴巴,身體向後仰。

最終女人的臉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影片就這樣結束了。

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八云一定是在這段影片里面感覺到了什麼。

說不定看得見死者靈魂的八云,在這段影片里面,感覺到了其他人看不見的什麼東西。

晴香再度回想起方才那張女性的面孔。

突然出現在畫面上的那張臉,雖然沒辦法說得很具體,當那張臉出現的瞬間,整個氣氛好像都變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原來如此。」

打破沉默的人是一心。

「既然八云看過這段影片,就可以解釋他為什麼會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動。」

一心雙手抱臂,露出平常不曾見過的銳利眼神,看向電視說道。

「怎麼回事?」

晴香無法壓抑焦躁的心情急著開口詢問。

「這段影片里拍到的幽靈……是我姐姐。」

一心靜靜地說出這句話,撼動了晴香的內心。

這句話實在叫人震驚。那是一心的姐姐,也就是說她是八云的母親。

既然如此,誠如一心所言,確實可以解釋八云為何采取莫名奇妙的行動。

換句話說,八云看了這段影片之後,開始想要知道自己母親的事。于是企圖獨自進行調查。

因為他認為這是私人的事情,所以沒有對任何人說出口。

「那個幽靈就是姐姐,也就是說姐姐她已經……」

一心面露扭曲的表情,用宛如快熄滅蠟燭般的微弱聲音說道。

接下來的話即便他不說出口大家也明白。假設那真的是幽靈,就代表她早就命喪黃泉了。

恐怕一心內心深處依然相信姐姐還活著吧,結果卻透過這種意想不到的形式得知她的死訊。

這實在是太哀傷了——

「就算她是八云同學的母親好了,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棟屋子的影片里面?」

真琴稍微探出身子,提出疑問。

確實可以從這點突破,說不定有辦法破解案件的謎團。

晴香十分介意一心會如何推理,將視線瞥了過去。

一心抵著眉間,看似陷入沉思之中。當八云在思考難題之時,也會擺出一樣的姿勢。他們兩個人果然很相像。

最終一心平靜地抬起臉來。

那雙鳳眼深處的眼眸,看來已經做好了某種覺悟。

「請讓我談一下姐姐的事好嗎?」

沒有人反對一心的意見。

「我的姐姐在二十二年前曾被某個男人綁架監禁。因為姐姐絕口不提,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出了什麼事。姐姐在被監禁兩個禮拜以後拼命逃了出來,並接受保護。」

「居然發生過這種事……」真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是的,就在那個時候,姐姐肚子里懷了八云。」

晴香胸口悶到喘不過氣來。

經由過去兩人之間的對話,晴香大概可以想像八云的身世。不過像這樣把話說得這麼直接倒是第一次。

這個事實一直折磨著八云。

我不是在期待下出生的孩子,而且母親甚至企圖殺了我,我是個不被需要的人。

在八云心底擴散的黑暗——

八云究竟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在追查母親的蹤跡?

「至今我一直逃避發生在姐姐身上的事。畢竟出了那種事,我覺得只能避而不談,所以不曾特別問過她。」

沒有一個人插嘴,大家靜靜傾聽一心的話。

仔細想想,八云的母親也是個可憐人,突如其來的不幸打亂了她的人生。

「但是,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逃避罷了。我找借口說因為她很可憐,所以不可以觸及這件事,說不定連我自己都在逃避不想從正面面對她。如果當時我能好好面對姐姐的話,也許姐姐就不會想要殺死八云了。也許她就不會失蹤,繼續走出自己的人生。」

一心把嘴巴抿成一字型,緩緩閉上雙眼。

我了解他感到後悔的心情,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晴香把心里想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一心舅舅你沒有錯。從女性的立場來看,還是不希望別人問這種事,應該會很想忘掉吧。所以……」

晴香把話說到這里時,突然發現視線全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整個人僵住了。

一心低聲笑了出來。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晴香心里感到不安,回望一心。

「沒有,不是那樣的。我覺得晴香你真有一套。」

一心雙手抱臂地點了點頭。

「有一套?」

「沒錯,怪不得八云被你吃得死死的——」

一心越說我越一頭霧水,我可不記得有哪次把八云吃得死死的,一心好像對我有什麼奇怪的誤會——但是,晴香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反駁一心。

「總之,晴香你說得沒錯。現在在這里後悔過去的事也無濟于事,重點是接下來要怎麼做。」

一心露出嚴肅的表情。

「是的。」

「接下來只是我的推測。我想這次的案件,應該全部都和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串聯在一起。時至今日嫌犯突然現身,姐姐變成幽靈出現在影片里,八云失去蹤跡,後藤老弟憑空消失。」

確實沒錯,這些案件全部都有所關聯。

「我們能做的事情,就是找出把這些案件聯系起來的線索。」

聯系每個案件的線索——

「你說得對,現在只能這麼做了。」

真琴作出答覆表示贊同。

「換句話說,就是再一次從頭開始搜集情報,然後把看似有關的項目連系起來嗎?」

石井抬起低垂的雙眼朝上看向一心,感覺起來非常沒有自信。

「石井先生、土方小姐,雖然很麻煩,可以請你們再一次從頭開始,把資料重新清查過一遍嗎?」

「我明白了。」真琴出言回複。

「我也想到了幾條線索,我會先從那里著手查查看。」

一心為這場會談做了總結,真琴同時站起身來。

「石井先生,我們走吧。」

石井不理會真琴的呼喚,根本不打算起身。

雖然石井原本就是屬于比較內向的類型,不過晴香依然覺得這樣很不像平常的石井。或許是因為後藤不見了,所以他大受打擊吧——

「石井先生。」

面對真琴的催促,石井將脖子左右擺動。

「做這些事真的有辦法找出後藤刑警嗎?」

石井喃喃說道,這句話一點干勁也沒有。

——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有股不悅的感覺逐漸在晴香的心中緩緩擴散向外滲出。

「與其我們自己去找,還不如全部交給警方比較好。八云同學的事也是,只要向警方提報失蹤的話……」

「每年獲報的失蹤人口有多少人,其中警方又找出多少人了?再更進一步的說——實際上動員警力進行捜查的案件又有多少件?」

一心提出嚴苛的質問,反駁石井的負面發言。

雖然晴香也對具體的數字沒有概念,不過她十分明白一心想要說的話是什麼。

從現狀來看,警方不會針對明顯與案件無關的失蹤人口進行協尋。警力沒有充裕到能一一搜尋失蹤的人口。

就拿現在眼前的情況來說好了,後藤畢竟是警方的人。至于八云的話,即便提報失蹤人口向警方申請協尋,警方也只會把他當作是自願失蹤,隨便做些文書處理就結案吧。

「……不過,無論是後藤刑警還是八云同學,都沒有人出面要求贖金,所以也算不上是綁架。這麼一來,已經……」

石井低垂著頭含糊不清地說道。

有股沸騰的情感突然從晴香內心深處湧上來。

名井簡直就像是在告訴大家,後藤跟八云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棄掙紮吧。

「你說已經怎麼了?」

晴香瞪向石井,連她也知道自己的聲音里充滿怒意。

「……他們兩個人,恐怕……已經太遲了。」

「你說太遲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他們恐怕早就死了……」

「為什麼你可以隨便把這種話說出口?不要擅自他們兩個人當作死掉了!」

晴香仿佛要否定石井的話般大喊出聲,同時內心緊繃的某種情感突然炸裂開來,頓時淚流滿面。

「不、我……」

石井見狀也隨之動搖,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

晴香繼續窮追猛打出言逼問,情緒激動到無法自己。

「石井先生你是說因為他們兩個人早就死了,所以干脆放棄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

看著語無倫次的石井,晴香的憤怒更加猛烈燃燒。

「八云直到最後都沒有放棄,救了我好幾次!所以我也不會放棄!後藤刑警不是也賭上性命保護石井先生好幾次嗎!可是反觀石井先生,為什麼你會放棄呢?喂!你說啊!」

晴香奮力大叫到喉嚨都在震動。

實在叫人怒不可抑。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伴,感覺上就像被石井背叛了。

我也明白他們可能已經死了。可是?如果就這麼承認他們死了,八云跟後藤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認絕對不要這樣!只要還有一點點可能性存在,我就絕對不會放棄!

「晴香,已經夠了。石井先生也不是真心這麼認為的,但是我們有必要先做好覺悟。」

一心輕輕碰觸晴香的肩膀。

在這瞬間晴香的身體再也撐不下去了,崩潰似地攀住一心哽咽起來。

認絕對不要八云他消失——絕對不要!

財什麼一言不發從我面前消失呢?

最討厭你了!

行一次就好,我好想再見你一面——

晴香放縱湧上心頭的情感,靠在一心的胸前不斷哭泣。

7

石井被真琴帶離現場,逃也似地回到車內。

盡管坐在駕駛座上,也猶如在作夢般踩不到地面,根本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心儀的女性對自己說的話,比任何字眼都更加深刻地剌進心內。仿佛在傷口上灑鹽,胸口感到剌痛發麻。

——我到底在做什麼,我居然說了這麼過分的話。

石井心中的自我厭惡不斷沸騰,這股憤怒從頭到腳貫穿了整個身體。

晴香說得沒錯,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後藤在幫我。反觀我在後藤陷入危機之時,不光是愣在那里什麼也不做,甚至打從一開始就說做不到直接撒手放棄。

——不可饒恕!連我都沒辦法原諒自己!

有股想要破壞一切的沖動驅使石井,他不停用自己的腦袋撞擊方向盤。

「哇啊啊啊!」

大聲吼叫到喉嚨都快要扯破了。

他的呼吸紊亂急促。

眼淚和鼻涕滴滴答答掉落在方向盤上。

——我是多麼可恥的男人。

明明還是個大學生的晴香都這麼努力,我卻膽小地躲在自己的殼里面。

呆呆巴望著有人會伸出援手。

停在原地什麼都不做,等于自己親手將可能性化為零。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可以選擇放棄。

「石井先生,你還好嗎?」真琴從副駕駛座向他遞出手帕。

石井越看越認為,雖然真琴平常不太把感情表現出來,不過她內心深處確實非常溫柔,懂得體貼別人、為別人著想。

雖然直到方才心里還覺得她的好意很惱人,不過現在這份溫柔真叫人萬分感謝。

石井沒有收下她遞出的手帕,用西裝袖口擦干眼淚。

正因為她的溫柔令人感謝,所以更不能依賴這份溫柔,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要用自己的雙腳前進。

「我沒事。」

石井吸了吸鼻子,定睛看向真琴。

石井強烈地感受到,即便自己有多麼淒慘落魄,都不能選擇逃避。

「或許我說這種話你會生氣,但我想石井先生你只是沒有自信罷了。」

真琴猶如在自言自語。

這句話喚醒了石井沉睡的記憶。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中學生,當時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成為漫畫家。

父親得知這件事之後,仿佛凶神惡煞般闖進我的房間,把我拼命畫出來的漫畫原稿,全部揉成一團扔進垃圾袋里。

我甚至沒有出手阻止他,只是默默看著他粉碎一切。

——少做無聊的白日夢了,不會秤枰自己的斤兩啊!

父親不斷重複說著這句話。

父親身為一位嚴厲的警官,或許他無法理解我的夢想。

不,他之所以會說那句話,說不定正是因為他平日早就看過許多夢想破碎、墜落深淵的人。

父親蔑視我的夢想,親手把它一把捏碎。

他也不是從那個時候才開始采取這種行動,同樣的事情從我小時候就一直不斷反複發生。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變成一個否定自我、害怕被罵、不敢把自己想法說出口的人。

這種情況不光是發生在家里面,即便在學校的時候也一樣。大家都罵我「眼鏡猴」,甚至曾經遭受霸凌。

誠如父親所言,既然我是個凡人,就沒有能力辦得到什麼特別的事。所以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

最終我以高中發生的某樁案件為契機,以當上員警作為目標。

父親好像因此感到心滿意足了,可是——

「父親……不,我一直都錯了。」

但這也不過是在無意識間,把責任推卸到父親身上罷了。

既然什麼都還沒有去做,又怎麼會知道辦不到?現在正是非得相信自己的能力、采取行動的時刻。

「現在不是停下腳步的時候!」石井抬起臉來大喊。

總覺得腦袋深處至今從來沒有用過的回路,終于開始運作了。

——我做得到。不,是非得去做不可。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激烈的亢奮感湧上心頭,從以前到現在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情況。

「我一定會找出他們兩個人。」

石井面向真琴如此宣告。

「這個氣勢就對了。」真琴面露微笑。

「後藤刑警,請你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

石井心中萌生的決心,替搖擺不定的心靈,紮下了穩固的根基。

8

不知道究竟哭了多久——

晴香猶如孩子般完全沒有顧慮到旁人,一個勁兒地哭個不停。

八云消失了。光是想到這件事,不可言喻的悲傷波浪就反複拍打在身上。當我失去雙胞胎姐姐的時候,也曾經品嘗過相同的悲傷。

八云不僅只是個朋友而已。

姐姐過世以後,晴香的心里就破了一個大洞,而將這份空虛填補起來的人正是八云。


——八云是我的另外一半。如果失去他的話,我整個人都會支離破碎。

「冷靜下來了嗎?」

晴香聞聲抬起臉來,隨即看見一心安穩的臉龐。

「對不起。」

晴香連忙擦干淚水並低頭致歉,然後重新坐好。

「你不用在意,可是待會要記得跟石井先生道歉,他也不是有惡意才說那些話的。」

一心用沉穩的語氣說道,並將手放在晴香的肩頭上。

他說得沒錯,雖然當時我情緒很激動,但是我對石井說了非常過分的話。

石井一定也因為後藤不見而滿懷不安深陷痛苦之中,可是我卻把自己的情緒一股腦兒地發泄在他身上。

「好的,我會這麼做的。」

一心聽了晴香的回複,看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經一心這麼一看,就覺得全部都獲得原諒了,真不可思議。

彌勒菩薩被奉為拯救眾生的佛。晴香覺得一心不光是外表長得像彌勒菩薩,連內在也跟彌勒菩薩一模一樣。

「話說回來,八云實在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想法。」

一心摩娑下巴,感慨萬千地開口。

「怎麼說?」

晴香不明白一心話中的涵義。

「因為曾經遭遇過那種事,八云一直認為沒有任何人會關愛他。由于他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義,有時候會像這樣不太重視自己的生命,不經深思熟慮就采取輕率的行動。」

晴香也對一心的意見十分認同。

八云有時候真的很亂來,幾乎讓人覺得他根本不顧自身的安危,自己心甘情願往里面一頭栽進去。

正因為他擁有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所以他比一般人還要更加重視別人的生命,但是他卻不如此看待自己的生命。

甚至讓人認為——他自願找死。

「我也這麼覺得。」

晴香把心里想的話直接說出口。一心嗯了好幾聲,不斷點頭表示贊同。

「不過呀,這里可是有兩個人擔心八云的安危,痛苦到心如刀割呢。真希望八云對這件事有點自覺。」

一心打從心底高興地笑了。

晴香也同意一心的想法。無論別人怎麼說,對于一心和晴香而言,八云都是烙印在他們心頭上、無比重要的存在,其他人根本沒辦法相提並論。

「不知八云他是否平安無事?」

晴香緊繃的情緒一松懈下來,立刻將梗在胸口上的不安一吐為快。

至今晴香一直刻意不把這句話說出口,想借此壓抑這份不安。

「我也不知道。八云他或許只是單獨追查母親的蹤跡,可能我們剛好沒辦法聯絡上他而已;不過也有可能是在途中被卷進什麼案件里面。」

「我明白。」

「無論如何,現在只能相信他了。」

一心突然像個渾身放松的孩子般笑了。

現在確實是只能相信他了,不過——

「有沒有什麼事是我也做得到的?」

晴香終究無法忍受只是默默等待而什麼都不做。

「當然有。」

一心似乎正在等晴香說這句話,用力點了頭。

「請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麼才好?」

「欸,你先別急。在那之前。我想先讓晴香了解一點關于我姐姐的事。」

——八云的母親。

晴香幾乎完全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唯一知道的事實就只有她企圖動手殺了八云。不過這也不過是她曾經做過的一件事,不能光憑這件事就斷定整個人的一切。

說到底,為什麼八云的母親會萌生想要殺害幼小八云的念頭?

晴香心里也期望能知道會是什麼理由。

「好。」

一心大概是察覺到晴香的心情了,開始娓娓道來。

「或許聽起來很像是在袒護自己人,不過姐姐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因為我們彼此之間歲數差了很多,所以她很照顧我。」

晴香聽著一心所說的話,腦海里又再次浮現她那張表情苦悶、鮮血淋漓的臉。

——不行,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

晴香揮去腦中的印象,專心傾聽一心的話語。

「因為姐姐是個非常溫柔的人,所以精神上不太堅強也是事實。就算碰上什麼痛苦的事,她也會選擇一個人獨自煩惱。」

一心雙手交叉胸前遙望向遠方,仿佛追溯著記憶的絲線。

晴香也把心態擺正,把她看作是一心的姐姐,而不是企圖親手殺害八云的女人。

「那椿案件是在我讀高中時發生的,我放學一回家就看到父母因為聯絡不上姐姐而亂成一團。」

「有向警方通報嗎?」

「我們馬上聯絡警方申請協尋,不過警方只是做了簡單的訊問就沒有下文了。」

一心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看得出來他正在拼命壓抑感情。

晴香想起方才一心對石井先生所說的話。

如果是在明顯與案件無關的情況下失蹤的話,警方不會動員協尋。恐怕一心早就親身體驗過這件事了吧。

「結果我們只能走遍整個鎮上四處問人,即便到現在我也都還覺得,我們是不是還可以做得更多呢?」

一心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起來相當後悔莫及的樣子。

不過,要是說到當時的一心是否還能做到什麼的話,應該也是無能為力吧。

「在兩個禮拜後有人發現了姐姐,她在長野縣的山路里面旁徨失措,恰巧有人路過救了她。」

「長野縣……」

晴香對一心所說的地名做出敏感的反應。

「你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那里是我的故鄉!」

「這樣啊,晴香你是從長野來的……」

一心意味深長地眯起雙眼。

「是的,而且今天凌晨見到的男人也說八云現在人在長野縣,該不會……」

說不定有什麼關聯。

「原來如此,或許有什麼關聯。」

看來一心也抱持相同的意見。

「請問你知道那是在長野縣的什麼地方嗎?」

「長野縣的戶隱。」

「戶隱?你是說真的嗎!」晴香不禁亢奮地大叫出聲。

「應該沒錯。」一心用清晰的口吻回複。

——這真是驚人的巧合。

「我的老家就在長野縣的戶隱。」

「你說什麼!」

就連一心也嚇了一大跳,兩眼圓睜。

晴香自己也興奮到心髒狂跳個不停。晴香有種感覺,他正在呼喚我。

一心有好一陣子仰望天花板,仿佛在沉思些什麼,然後好像想起什麼似地,忽地眯起雙眼。

「我要請教一個很冒昧的問題,晴香你確實是姓小澤對吧?」

「是的。」

「這樣啊……你的母親……該不會就叫做惠子吧?」

「咦?」

——為什麼一心會知道我媽的名字?

至今我還不曾跟八云提過母親的名字,更別提是一心了。晴香腦中混亂到好像快昏倒了。

「就是惠子沒錯吧。」一心又重複確認了一次。

晴香的喉嚨都干到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點頭。

——這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這樣啊,居然有這種巧合。不,應該說是必然吧。不管怎麼說,簡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

一心如此喃喃自語且站起身來。

晴香覺得好像被晾在一旁了,她抬起臉來看向一心的臉尋求答覆。

「你在這里等下。」

一心沒有回複晴香的疑問,直接走出房間。

留在原地的晴香,只能置身在巨大的疑問中靜靜等待。

9

石井回到警署,立刻舉步前往刑事課的搜查總部。

一進去里面,搜查人員們一起狠狠瞪視石井。

——你來干嘛。

身經百戰的士兵們,視線里面帶有責罵的意味。

不過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退縮的時候,即便別人再怎麼蔑視指責,他都非得為了找出後藤繼續向前進。

石井做好覺悟,筆直走向位于搜查總部最里面的刑事課長宮川桌前。

「找到後藤了嗎?」

石井一站在桌前,宮川立刻散發敵意問道。

感覺宛如有把刀子貼在脖子上,換作是平常的石井,早就嚇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不過,今天可不同了。

「還沒。」

「那你在這里干嘛。」

宮川低沉的嘶啞聲,煽動石井心中的恐懼感。

背上一口氣冒出冷汗,但盡管如此,石井依舊不逃開,從正面面對宮川。

「今天來是有事要相求!」

石井從丹田大聲喊了出來,激勵自己不要在氣勢上輸了。

「干嘛。」

「請你讓我看看關于武田俊介案件的調查報告和相關資料。」

「辦不到,為什麼你需要那種東西?」

宮川轉動椅子朝向側面,表達強烈的拒絕。

「為了找出後藤刑警,無論如何都需要那些東西,拜托你了。」

石井彎下腰,頭低到都快要撞上桌子了。

「就是因為你插手侵犯別人的地盤,事情才會變成這樣!」

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針對石井的叫罵聲,同時有股表示附和的嘲笑聲響遍整個搜查總部。

即便如此,石井仍舊繼續低頭請求。

不管別人說我什麼都無所謂,我才不會因為這點程度的困難就屈服。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石井雄太郎了。只要可以救出後藤,不管什麼事我都願意做。恥辱跟面子又算什麼。

「拜托你了!」石井再次大喊。

「不行!我是叫你去找後藤,可沒有叫你插手多余的事!」

宮川轉過身來面對他,敲響桌子大聲罵出來。

石井不僅不感到害怕,甚至抬起臉來直直盯著宮川的臉。現場充滿猶如火花四射的緊張感。

「我的目的是找出後藤刑警,並不打算妨礙搜查行動。」

「既然如此……」

「可是為了要找出後藤刑警的下落,無論如何都有必要,再一次從頭開始清查那樁案件。」

「你在那里晃來晃去就是礙事!不管你這種小角色低頭多少次,不行就是不行!」

宮川再次一拳敲在桌子上。

還是不行嗎?要說服這個人果真不容易。石井心中不由得感到沮喪。

但是我不能放棄,既然從正面提出要求無法獲得許可,那把資料偷出來就好了。要是形跡敗露的話,想必會懲以免職處分吧,不過後藤的命是無可取代的。

「我明白了,失陪。」

石井再次向宮川低頭致意,轉身離去。

搜查人員們投以憐憫的視線,但不可思議的是我絲毫不以為意。石井切身體會到,原來走在自己相信的路上是這種感覺。

「石井!」

正當石井打算跨出腳步的時候,宮川出聲叫住他。

「什麼事?」

宮川看向轉過身來的石井,照樣抱著胳膊,宛如在思考什麼。

「既然你閑到有空插手跟你無關的案件,我干脆派工作給你好了。」

「工作……嗎?」

現在應該做的事是找出後藤,沒有時間做其他的工作。宮川應該也明白這點才對。

石井無法揣測宮川的真正用意。

「四樓的廁所挺髒的,你去掃乾淨!」

宮川話一說完,整個搜查總部里的人全部哄堂大笑起來。

就連石井也對這句話感到憤怒。

宮川難道不擔心後藤的安危嗎——?

之前在房里斥責石井是廢物的人正是宮川,不過他現在居然說這種話,實在叫人費解。

石井滿懷悔恨,用力握緊拳頭直到指甲深陷肉里。

「尤其是最後面的那間廁所,馬桶水箱後面特別髒。一小時以後我會過去檢查,你要好好干。」

宮川如此補充說明,然後猛地吊起左眉,嘴角流露些許笑意。

石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

——這樣啊,原來如此。

我居然有一瞬間懷疑他,真是慚愧。

「我明白了,我會誠心誠意地打掃廁所。」

石井向宮川敬禮表示回複,大步走出搜查總部。

10

為什麼一心會知道我媽的名字呢——

這個疑問在晴香的腦中團團轉個不停。

一心說這一切都是必然,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讓你久等了」。

一心回到起居室,手上拿著一個細長的白色信封。

外觀看來似乎是有點舊的東西,信封的顏色都褪色了。

那個信封里面裝有疑問的解答嗎——相較于倉皇失措的晴香,一心顯得十分沉著。他喊了聲哎呦喂呀後就盤腿坐下來。

「請問……」晴香忍不住探出身子。

「別著急,我會依序說明。」

誠如一心所言,著急也無濟于事。

盡管心里明白這個道理,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反應。晴香把手貼在胸口上,緩緩吐一口氣。

一心輕輕把信封放在桌上,上面寫著收信人是「齊藤梓小姐」。

「梓」這就是八云母親的名字——

「就如同我方才所說的,姐姐下落不明的那段時間,被人監禁在長野縣戶隱的某棟山莊里面。」

晴香的故鄉戶隱位于盛行滑雪和登山的山岳地帶,附近建了不少棟山莊。

而且那些山莊幾乎只有在旺季時才會有人使用,在淡季時根本一個人也沒有,就是這麼寂寥的地方。這里可以說是最適合用來避人耳目、監禁人質的地方。

「姐姐看准男人監視松懈的時機,從那棟山莊里面逃了出來。她穿越樹林爬下山,終于走到大街上求助。」

晴香的腦中下意識浮現一名女性脫逃的身影。

連自己身在何處都不清楚,同時驚膽顫害怕男人從後面追趕上來,精神狀態必十分緊繃吧。

光是想像就叫人胸口喘不過氣來。

「當時恰巧有個當地人路過救了姐姐。」

「那就是……」

該不會——有個想法在晴香的心底擴散開來。

「或許是因為那個人年齡相仿吧,她非常擔心姐姐的事。即便在案件發生之後,她們依舊透過信件頻繁互相聯系。」

晴香兩眼圓睜,緊緊盯向一心的臉。

「姐姐失蹤的時候,她把東西全部都處理掉了,只剩下這封信還留在信箱里面。想必是在她失蹤以後才送到的信吧。而且,寄來這封信的人,就是在那樁案件發生之時救了姐姐的人。」

就是這封信。一心把信封翻過來,上面寫著寄信人的名字。

——小澤惠子。

「這不是真的吧……」晴香不禁驚叫出聲。

偏向左上有棱有角的文字,這確實是母親寫的字沒錯。

雖然話說到一半就多少有猜到一點,不過像這樣把事實擺在眼前一看,她還是震驚到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這種反應究竟是出自于怎樣的情感,連晴香自己也不懂。

「媽……」

晴香拿起信封低語。

「這實在是很不可思議的因緣,不管我再怎麼想,八云和晴香你都是命中注定會相遇的。」

或許是這樣沒錯。各種錯縱複雜的情感湧上晴香的心頭,眼角不禁熱了起來。

八云和晴香的相遇一點都不具戲劇性。

一開始只是以靈異現象為契機,讓晴香造訪八云的房間。

不過如今回頭想想,晴香認為這也是打從一開始早就注定好的事情。

在連當事人都還不知道的時候,兩個人的人生已經連系在一起,然後仿佛互相吸引般地相遇了。

「我想要拜托晴香你做的事,就是找出寫這封信的人,不過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一心有點靦腆地搔搔頭笑了出來。

「就是說啊。」晴香盯著信封看。

只要問過惠子,或許就能知道梓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會想要殺害八云。

不僅如此,甚至可以知道梓失蹤的理由和地點,還可以同時掌握尋找八云下落的線索。

晴香想到這里,突然察覺某件事。

「你沒有把信打開來看嗎?」

信封仔細地用膠水黏了起來,沒有打開過的痕跡。

「正確的說法或許是……我沒有辦法打開來看。」

一心難為情地垂下雙眼。

「沒辦法打開來看?」

「只要有心的話,我也能打開信封找出寄信人,問她關于姐姐的事。但是,我沒有這麼做。」

「為什麼?」

只要看過寫在這封信里面的內容,應該就有線索可以尋找梓的下落。既然如此,為何不打開來看呢?晴香直接把疑問說了出來。

「因為姐姐她企圖殺害八云。」

——心靜靜地說出這句話,形成巨大的沖擊震撼晴香胸口。

假設姐姐只是下落不明的話,他應該會打開信封尋找梓吧。

但是,梓卻企圖殺害自己的孩子八云,而且在殺人未遂後下落不明。

「如果我找到姐姐的話,她應該會被冠上殺人未遂的罪名。而且我只要一想到當姐姐回來時,八云會有什麼反應……」

——就害怕到不能自己。

一心使勁吸了鼻子,用手指擦拭眼角。

八云憎恨梓,借由憎恨她保持精神上的平衡。要是他憎恨的梓回來出現在他的面前——光是想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確實叫人感到害怕。

盡管一心沒有把話說出口,晴香也可以想像一心的心中有多麼痛苦糾葛。煩惱苦思到最後,才選擇等待她吧。

但是——

「或許她是因為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所以才會想要殺害八云。」

「如果原因就是因為他的眼睛是紅色的話呢?」

一心這句話讓晴香頓時血色盡失。

誠如他所言,要是把這項事實直接推到八云的眼前,根本無法想像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模樣。

換作是現在的話,八云或許能以不同的方式接受;但是當年的八云還是個小學生。

幼小的少年因為容貌而遭到生母拒絕——光是想像就叫人毛骨悚然。

「與其花時間尋找姐姐的下落、跟她企圖殺害八云的理由,我下定決心接受八云的存心全意對他灌注愛。」

晴香認為這種想法很像一心的作風。

左右為難的一心選擇了幼小的八云。

「所以我沒有把信打開來看,什麼也不想知道。唉,或許我只是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不過是害怕得知真相罷了。所謂探知真相就是帶有這樣的風險。」

晴香認為一心所做的決定完全沒有錯。

在這世界上,不是只有知道真相才是最重要的。正因為有一心的愛,盡管八云心里懷抱黑暗,卻同時帶有既溫柔又強韌的心靈。我想如此相信。

「這封信就交給晴香你處理,現在跟當時的情況已經不同了。」

晴香把信封貼在胸口,閉上雙眼。

感覺上猶如點燃一盞充滿希望的燈火。

八云,你要等我。我一定會把你找出來。

11

真琴回到報社,立刻前往位于地下室的倉庫。

地下的所有樓層全部都是倉庫,檔案櫃並列擺設直到天花板的高度。

檔案櫃上放滿記載著日期的紙箱,以前的報導亂七八糟塞在里面。

但是,真琴的目標不是這些檔案櫃。要是一一打開紙箱查看,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時間。

在倉庫入口旁邊有個區隔出來的座位,面對牆壁設置了兩張桌子。每張桌上各有一台終端機。

真琴將員工卡插進終端機里輸入帳號和密碼,連接上伺服器。只要使用這台終端機,就可以閱覽用PDF檔案保存起來的報導。

熒幕上顯示輸入搜尋條件的空格,首先從日期開始査起。從十五年前滅門血案發生的那天開始搜尋之後的所有報導。既然那是樁驚天動地的案件,只要每次有一點風吹草動,應該都會有後續報導。

早報和晚報則不做篩選,關鍵字打上「殺人事件」和被害者的姓氏「七瀨」,開始進行搜尋。

相關報導想必是多不勝數吧,要是想把全部的報導都看過一遍,得花上不少時間;即便是把資料從頭清查過,也不見得會找出新情報。

但是,非做不可。真琴下定決心做好覺悟。

——我不會放棄。

晴香所說的話不斷在腦中浮現,光憑那一句話,石井就找回自我了,而且真琴也因為那句隱話重新振作起來。

盡管真琴是打算要鼓勵石井的,不過在無意識間,真琴的內心深處早就認為後藤已經死了。

從現況來看,他還活著的可能性低到極點。不過,要是以他早已命喪黃泉為前提的話,根本沒辦法找出後藤。

無論面對什麼情況,都非得相信他還活著,然後去采取行動才行。

真琴並不是很了解關于晴香的事。

頂多只有個模糊的印象,她就是那種隨處可見,外表有點可愛、出身好人家的大學女生。

為什麼石井會對她那麼迷戀,真琴實在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真琴懷抱膚淺的嫉妒,心里有些排斥她。先入為主地認為她是一個人就什麼也辦不到的脆弱女性。

不過借由這次發生的事情,真琴發現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

晴香並不像真琴所想的那樣,是個只懂得向旁人撒嬌,毫無內在的女性。

雖然我不知道她至今以來的人生是怎麼走過來的,但是她具有和年齡不相符的單純和率直,而且她還擁有強韌的心靈。

真琴打從心底認為,要是下次有機會的話,真想和她好好聊一聊。

熒幕上顯示出搜尋結果,打斷了真琴的思緒。

「真驚人的數量……」真琴不禁脫口而出。

搜尋出來的結果超過三百筆以上。真琴重新振奮起退縮的心情,用眼睛瀏覽顯示出來的標題。

——山丘上的慘殺案件!

——警方顏面盡失!

——嫌犯至今仍在逃中!

聳動的標題逐一躍進眼底。

在看到將近一半的地方,真琴的手停了下來。

原本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所以特別再重新確認一次,結果發現並沒有看錯。

那個標題明顯和至今所見的標題完全不一樣。

——報社誤植七瀨家滅門血案相關報導,特此更正。

一打開檔案才發現這篇報導占了很大的篇幅,如果只是打錯一個字的話,用不著使用這麼多篇幅。畢竟報導是只花一個晚上就寫出來的,有一、兩個誤植的地方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既然花了這麼大的篇幅,想必事有蹊蹺。

真琴直覺其中必定有問題,立刻把這篇報導印了出來。

12

石井准時在一個小時之後,舉步前往宮川指定位于四樓的廁所。

事先確認好現場沒有其他人在,他閃身進入最里面的廁所關上門。

一把手伸向馬桶水箱後面,就摸到有什麼東西用膠帶貼在上面。

石井試圖從上面往里頭窺探,但是卻怎樣也看不到。最後只好把臉貼在磁磚地板上,從下面往上探視。

「找到了。」

經過一番千辛萬苦後,石井伸長手臂,終于成功拿到貼在上面、非常有份量的A4大小信封。

石井坐在馬桶上,開始確認信封里面的東西。

里面裝的資料不光只是調查報告。

甚至還有宮川親手撰寫的搜查資料影本。

——沒想到他願意幫到這種地步。

有某種情感湧上石井的胸口。

叩。

不知道是誰敲了廁所門。

石井整個人跳起來擺好架勢,留意盡量不發出聲音,然後從門縫試圖窺探外面。

接著看見有個平頭的男人在用小便斗。

「別提心吊膽了,是我。」

這個充滿魄力的嘶啞聲是宮川。

「宮川課長!非常感謝你!」

「不要大呼小叫。」

經宮川這麼一說,石井連忙用雙手搗住嘴巴,結果裝滿資料的信封就掉進馬桶里面。

「啊啊!」

石井手忙腳亂的伸手把資料救起來,盡管資料的損壞已經減到最小限度,西裝卻弄得濕答答的。

「乒乒乓乓地吵死了,現在我要開始自言自語,閉嘴仔細聽好。」

宮川先做好開場白再開始往下說。

「關于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要是你去向當時的搜查人員問東問西,事情會變得很麻煩,所以你千萬別這麼做。」

至少這件事不用他說我也知道。只要看剛才搜查本部里面大家的反應,就能明白這是多麼輕率魯莽的行為。

「不過你可以去問警方以外的人。」

「什麼意思?」

「不是叫你閉嘴嗎!」

宮川一句話把他的嘴堵起來。

「對、對不起。」

「負責替那件滅門血案驗尸的法醫,就是那個變態老頭。」

既然是畠負責驗尸的話,或許能從他那里問出當時的事情。

「還有,里面也有寫上後藤老婆的電話號碼。」

石井發現信封後面寫有一組手機的號碼。

「有空的時候你主動打電話過去。」

宮川的這句話等同又在石井肩頭掛上新的鐵錨。

我到底有沒有辦法完成這件事呢——不知道要怎麼對後藤的夫人解釋才好。

——不,我錯了。根本沒必要多說什麼借口,只要對她說我一定會找出後藤,所以請你放心吧。

「石井,你一定要找出後藤。」

宮川最後留下的這句話,和之前激昂的情感完全不同,感覺上里面含有慰勞的意味。伴隨沖水聲,宮川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真的非常感謝你。

石井不斷反複在心中道謝。

13

晴香回到自己的房間,再次仔細觀察手中的信封。

郵戳上的日期是十五年以前——


因為當年我才六歲,所以那時候雙胞胎的姐姐還活在世上。

雖然心里十分介意這封信里面到底寫了什麼,不過所謂的通信是專屬于兩位當事人的東西,跟日記一樣具有高度隱私。

一考慮到這一點就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打開來看。

煩惱了老半天,晴香決定先打電話詢問母親惠子。

為了向母親說明狀況,就非得告訴她這封信的事,到時候再跟她確認就好了。

晴香拿出手機,打電話回老家。

鈴聲響了一陣子,惠子用開朗的聲音接起電話說:「這里是小澤家。」

「媽,是我。」

「哎呀,好難得你會主動打電話回來。」

「現在有空可以談一下嗎?」

「發生什麼事了對吧?」惠子的聲調突然變了。

光憑一句話就感覺到些什麼,真不虧是母親。晴香一邊如此感歎,一邊開始娓娓道來。

「有件事想要問你。」

「什麼事?」

「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

「是不是你摸不清男孩子心里在想什麼啊?」

惠子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好像是誤會晴香是打來諮詢關于戀愛的煩惱。

畢竟她本來就很愛閑話家常,要是用拐別抹角的問法,話題就會跳到無法預測的方向。

「媽,你認不認識一個叫齊藤梓的人?」

晴香開門見山提出疑問。

可以聽到電話另一端的惠子倒抽了一口氣。

不用猜我也知道她正感到一頭霧水,她一定從來沒有想過,會從女兒口中蹦出這個名字吧。

「嗯,我認識,雖然不知道跟你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確實光從讀音判斷的話,齊藤梓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名字。

「木字旁再加上辛苦的辛,念作梓。」

「咦?」

「她是在十五年前左右跟媽媽互相通信的人。」

「為什麼晴香你會知道這件事?」

惠子的聲音僵硬了起來。

「我的大學朋友就是她的兒子。」

「真的假的!你跟八云讀同一所大學嗎?」

「嗯。」

「說得也是,他跟晴香你同年嘛。」

惠子感慨萬千地說道。

——母親比我更早知道八云的存在。

晴香以複雜的心情接受這個事實。

「實在很不可思議,居然會有這種巧合。八云他過得好嗎?梓呢?真叫人懷念呀。」

惠子帶著興奮的心情問個不停。

既然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年,她都能立刻做出這種反應,由此就可以看得出來,她們之間交情匪淺。

「八云他過得很好……」

晴香覺得自己說的話怪怪的。

——八云他真的平安無事嗎?

下意識之間晴香緊握住紅礦石項鏈。

「你說八云他……難道梓出了什麼事嗎?」

晴香說話時並沒有特別雕琢遣詞用字,不過惠子並沒有聽漏其中蘊含不同的語感。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對她隱瞞這件事,但以我的個性很難做到。再說要是避而不談這件事,話題根本談不下去。

「梓小姐她現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為什麼?」

惠子的聲音拉高了八度。

「不知道,聽說她企圖殺害八云以後就失蹤了。」

晴香把這個事實說出口,又再次親身體會到這種行為有多麼殘酷。

母弑子——

最近這幾年經常在媒體上看到類似的案件,晴香認為這是身為人類絕對不可以踏入的領域。

有股寒顫竄過晴香的背脊。

「晴香,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開玩笑的。」

惠子用緩慢的口吻說道,她應該是刻意這麼說的,話聲中含有責備的意味。

梓過去曾經是惠子的朋友,她不可能會輕易接受自己的朋友「企圖殺害兒子」的事實。

禮個道理晴香也明白,可是——

「我說的話都是真的,這些事都是從八云跟他的舅舅一心那里聽來的。雖然不知道她為了什麼理由才會這麼做,不過在那之後她就下落不明了……」

「晴香。」

「所以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麼理由讓事情變成這樣。」

「是真的對吧。」

「這不是能拿來騙人或開玩笑的事吧。」

可以聽到電話的另一端,惠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在那之後,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

無論惠子和梓是如何相遇的,她們都是朋友。

恐怕惠子心里認為,身為人母企圓殺害兒子是不可饒恕的事情,因此感到左右為難吧。

「我一直以為梓她過得很幸福……」

「很幸福?」

道句話跟晴香對梓的認識簡直天差地別。

「梓她當時快要結婚了。」

「結婚……」晴香皺起眉頭。

這件事還是頭一次聽到,八云跟一心根本一次都沒有提過這種事。難道他們兩個人不知道嗎——

「對呀,她有把跟八云以及未婚夫三個人一起拍的照片寄給我。」

晴香的腦中亂成一團,理不清頭緒。

要是方才惠子所說的話都是真的,就會徹底顛覆晴香至今對梓的印象。

我一直以為梓她是獨自一人在承受痛苦煩惱。在今天的,談話里表一心也是如此認為。不過既然有人陪在梓身邊支持她的話,事情又不一樣了。

她應該已經揮開案件的痛苦記憶,重新振作起來,開始走出嶄新的人生才對。既然如此,她又為何企圖殺害八云呢——

「媽,那張照片現在還在嗎?」

「嗯,我想應該還在,只要找找看就好。」

——我好想看。

年幼的八云,以及他的母親梓,還有原本應該會成為八云繼父的男性。

這想必會成為掌握八云下落的線索,這麼一想,晴香就開始坐立不安。

「媽,我要回去看那張照片。」

「什麼時候?」

「明天。」

「咦?」惠子突然發出怪聲。

14

在宮川離去以後,石井依舊關在廁所里面。

手里緊握手機,死盯著寫在信封上「後藤敦子」的名字,以及那組手機號碼。

剛剛我明明才發誓過一定要救出後藤,為什麼手指卻動不起來。

把話擺在心里不說出來是很簡單的事,但是只要一把話說出口,就得背負起責任,不能把話收回去。或許我是在害怕這件事。

——怎麼了,石井雄太郎!你應該發誓過的啊!

石井如此激勵自己,撥打寫在信封後面上的號碼。

一邊感覺逐漸加來釣心跳,一邊把手機貼到耳朵旁邊。

「你好,這里是後藤家。」

鈴聲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把電話接起來了,是個語氣沉穩的女性。

在上一樁案件發生的時候,曾經在病房前見過一次面。她一定就是後藤敦子沒有錯。

「你、你好,我、我是刑事課的石井雄太郎。」

石井用濡濕的西裝袖口擦拭滿頭大汗邊開口說話。

「承蒙你總是照顧我先生。」

石井知道電話另一端的敦子正在低頭致意。

盡管她的丈夫下落不明,她仍然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不,沒這回事,應該是我受到很多照顧才對。」

不對,現在不是講這種客套話的時候。

石井咽了口水吞進如沙漠般干燥的喉朧里,才開始切入正題。

「關于這次的事,我感到萬分抱歉。」

「這不是石井先生的責任。」

「不,這是我的責任。要是我能更振作一點的話,事情就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原本沉澱下來的悔恨又再次湧上心頭。

「不是的,只是我家那個不成材的老公又魯莽行事罷了。石井先生你不用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

敦子的口吻十分清晰。

或許身為刑警的妻子,她早就做好有一天可能會面對這種事的覺悟。

她是個擁有如此強韌心靈的人,怪不得能把那個後藤吃得死死的。

「我……」

石井把話說到一半,然後就沒辦法繼續往下說。

我應該早就已經決定好要說什麼話,嘴巴卻好像被堵住似地,連一個字也擠不出來最後只好沉默不語。

「石井先生,我明白不應該拜托你這件事。」

「沒、沒問題。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請盡管說……」

「拜托你——請不要放棄我家不成材的老公。」

石井切身感受到她凜然聲音里面隱藏著巨大的不安。

身體不斷顫抖,這是因為情緒非常高昂的關系。石井下定決心做好覺悟。

「我一定會救出後藤刑警!」

已經毫無所懼了,石井如此高聲宣示。

15

真琴一回到自已的座位上,立刻拿起內線電聒的聽筒。

雖然吧所有報導全部都看過一邊,但沒有得到什麼明顯有用的情報。

唯一令人介意的就是那篇誤植的報導,說不定其中有什麼隱情也說不定。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真琴一心一意想盡量多掌握一些情報。

「你好。」

瀧澤仿佛剛睡醒般的嘶啞聲音傳了過來,或許他剛才真的在睡覺。

「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打擾你,我是土方。」

「喔,是你啊。找到想找的東西了嗎?」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啪沙啪沙翻動文件的聲音。

「不,還沒有。其實關于這件事,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

「只要是我能說的都會告訴你。」

「瀧澤先生,你曾經針對十五年前的滅門血案寫過後續報導吧?」

撰寫那篇誤植報導的人,正是電話彼端的瀧澤。

真琴並不是有意為了這件事指責他。只是報導內容就像卡在喉嚨里的小骨頭,叫人十分介意。

那篇報導的內容,是以報案者A子小姐的證詞為本撰寫出來的。

「是有過這回事。」

「我想詳細了解關于A子小姐報案的時間。」

聽了真琴說的話,瀧澤咂嘴了一下。

「那個啊……在那篇報導登出來以後,實在被罵得很慘,連警方也向報社投訴表達不滿。最後被逼到登出道歉啟事,說那是誤植。」

從瀧澤的語氣聽來,似乎不是單純的誤植而已。

「那真的是誤植嗎?」真琴刻意提出質疑。

「少瞎說了。我可不是在替自己說話,老子我不過是把采訪到的內容忠實寫出來而已。我可以斬釘截鐵說那絕對不是誤植,老子我可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人。既然你看過報導應該會懂啊,那可不是用誤植兩個字就能帶過的事。」

瀧澤連珠炮講個不停。

他大概是清楚回想起當時有多麼憤怒吧。

真琴也覺得瀧澤說的話一點也沒有錯,那可不是能用誤植簡單帶過的問題,所以才會叫人如此介意。

根據瀧澤的報導,A子小姐是在晚上九點左右向警方報案的。

可是,警方公布的報案時間卻是午夜零點七分,這兩者之間的時間誤差造成了問題。

假設報導里面只是單純把時間寫出來的話,用誤植也解釋得通;不過因為報導里面還寫了報案經過的始末,所似狀況就變得不一樣了。

A子小姐在晚上九點吃過晚餐後,正在看電視時聽到慘叫聲。

開始她誤以為那不過是電視的聲音罷了,因為後來斷斷績績傅出打斗聲和慘叫聲,所以覺得事情不對勁而出來查看。

A子小姐經過確認,發現騷動聲是從鄰居家里傳出來的,立刻打電話向警方通報。報導里面是這麼寫的。

滅門血案發生當天,A子小姐所看的連戲劇,確實如同她的證詞所言是從晚上九點開始播出。

晚上九點開始收看連戲劇,因為聽到慘叫聲所以立刻向警方通報,但是警方那里的紀錄卻是午夜零點。

時間上產生了巨大的誤差——

「A子小姐有可能作偽證嗎……」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仿佛要遮掩真琴的話語般,瀧澤如此反問。

他說得一點也沒錯,A子小姐根本沒有理由作偽證。

如果自己被列入嫌犯名單也就罷了,A子小姐打從一開始就被剔除在名單之外,所以她沒有理由刻意錯開時間。

難道她會是在袒護誰嗎——?

不過假設事情是這樣的話,她只要在第一次接受偵訊時,供稱是在午夜零點聽到慘叫聲就好。

「既然你這麼介意,干脆自己去問問看吧。」

「你有把她的聯絡方式留下來嗎?」

聽了瀧澤的話,真琴無法掩飾驚訝。

電話的另一端傳來打開拉上抽屜的聲音,以及有什麼東西突然掉落的聲音。

「啊,該死。現在我找不到,待會再用電子郵件寄給你。」

「謝謝你的幫忙。」

「不過你得小心一點啊,現在這個時代什麼都很麻煩。」

瀧澤苦澀地說道。

「我會留意的,非常謝謝你。」

真琴手持聽筒低頭致意。

16

石井一大早就前往醫院。

穿過入口,拉開電梯旁通往樓梯間的門,走在連接地下室的樓梯上。走在連接地下室的樓梯上。

昏暗的走廊筆直向後延伸。

最里面的那扇門就是他的目的地。每踏出一步,腳步聲就會在耳邊回響,聽起來就像有誰從後面追上來般。

我好怕——但是要忍耐。

石井如此說服自己,一邊朝向最里面的門走去。

一敲門就聽到有個沙啞的聲音說「門沒鎖」。

「打擾了。」

「喔,是石井小弟啊。都怪你戴那副眼鏡,我還以為是別人呢。」

一打開門就看到有個身穿白衣的老人坐在入口旁邊的桌前,輕輕舉手打招呼。

他是擔任法醫的畠,雖然他的技術是一流的,興趣卻有點問題。

大概是整晚熬夜的關系吧,他的雙眼充血,這使得原本看起來就長得很像妖怪的畠顯得更加怪異。

「好久不見了。」石井鞠躬低頭致意。

「你隨便找個位子坐。」

石井依言環視一下房間里面,檔案櫃跟紙箱堆得亂七八糟,除了畠的座位以外找不到其他地方可以坐下。

他只好把背部靠在牆上站著。

「那,你找到了嗎?」

畠一邊啜飲茶水一邊詢問。

「找到什麼?」

「就是後藤的尸體啊。」

畠「呵呵呵」地抖動肩膀,一臉愉快地笑出聲音。

石井不明白有什麼好高興的。

「後藤刑警他還沒有死!」

石井吼了出來,大聲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過畠別說是驚訝了,他的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對老人家來說這種音量剛剛好。

「你有什麼根據說這種話?」

總覺得在畠凹陷眼窩深處里的雙眼,突然閃了一下。

「這……」

石井雖然一心想要反駁他的意見,但是卻毫無根據,音調不禁低沉下來。

「要是你找到後藤尸體的話,拜托你帶來給我解剖,我想要確認看看他的腦退化到什麼程度了。」

畠「嘻嘻嘻」地笑出聲來。

講源雙為畠和後藤之間多少有點互相信賴,不過看來是他想錯了。

從過去到現在。畠願意幫忙進行工作以外的搜查,大概只是單純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

「但是,既然你沒有把後藤尸體帶過來的話,石井小弟你是來干嘛的?」

盡管一開始話題扯遠了,但終于能開始進入正題。

「其實我是想來請教十五年前滅門血案的驗尸結果。」

石井把話切入主題,畠把單薄的頭發向後梳,然後仰望天花板。

看他的反應,他應該是想到了什麼。

「那樁案件啊。」

畠用一副性命垂危的微弱聲音說道。

「你還記得嗎?」

「那是我當上法醫以後第一次解剖的遺體。本來那是我上司負責的工作,不過畢竟遺體總共有四具呀,所以我就被叫去幫忙解剖。」

石井心里松了一口氣。

因為他懷疑,既然畠平日就在解剖遺體,會不會無法清楚記得十五年前發生的事?不過從畠現在的感覺看來,這件事似乎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記憶里。

「關于那個滅門血案,有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或奇怪的事情?」

石井一邊把話說出口,一邊氣餒自己提出的疑問實在有夠曖昧不清。

他原本想要盡量縮小范圍再來針對疑點問話,因此昨晚熬夜反複閱讀從宮川那里拿到的資料。

可是最後沒有得出什麼了不起的成果。

「奇怪的事……倒是有。」

畠好像想起什麼似地,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說道。

「真的嗎?」

島逼近石井死盯著他看。

簡直就像妖怪虎視眈眈企圖什麼似地眼神。

畠大概是故意在吊人胃口,遲遲不開口說話。他悠哉地喝下一口茶水。

「請快告訴我!」石井亢奮地逼問島。

「在死亡時間上有點爭執。」

「什麼意思?」

石井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什麼。

「就是字面上說的意思。遺體送來的時間是午夜一點左右,換句話說他們被殺害以後還沒有超過兩個小畤。」

「沒錯。」石井點頭附和。

因為犯案時間就是在接到通報的午夜零點左右,就結果來看是這樣沒錯。

「但是,遺體早就出現尸斑,全身上下都已經開始僵直了,體溫也降得很低。」

「這是真的嗎?」

石井驚訝得不禁拉高音量。

尸斑是血液因為本身的重量而沉澱在身體下面的現象,通常在死後兩個小時之後才會出現。

既然遺體運來的時候已經出現尸斑了,就代表在那個時候已經超過兩個小時才對。

死後僵直出現的時間也差不多。雖然有個人差異,不過從死後兩個小時後,身體就會開始僵硬,大約超過十11個小時左右,整個身體會徹底僵硬。

「這是真的。根據我的推測,在他們死亡之後,應該過了四到六個小時左右。」

「可是,調查報告上……」

調查報告里面寫著死亡時間是在午夜零時左右,但是根據畠的見解來推斷,死亡時間應該是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才對。

「所以我才會說有點爭執,警察來問過好幾次死亡時間真的是那個時間沒錯嗎?」

——原來如此。

案發當時,住在隔壁的A子聽到慘叫聲後向警方通報的時間,根據警方公布的資料是午夜零點。之後宮川前往案發現場,恰巧跟犯人碰個正著。這是鐵證如山的事實。

但是如果把驗尸結果和事實互相對照的話,無論如何時間上都會產生誤差。

「因為不符合案發現場的狀況,所以上面指示你們竄改驗尸結果嗎?」

石井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不過卻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了。

「上面是沒有叫我們做到這種地步。」

「那麼……」

「換句話說,尸斑和死後僵直狀態也不是絕對的。除了有個人差異之外,要是在特殊的溫度之下,壞死的速度也會加快。也就是說,要我把這些額外的條件放寬到最大限度來解釋。」

畠把話說完的同時,鼻子還冷哼了一下。

擴大解釋驗尸結果,牽強地讓死亡時間和報案時間相符——

可是,其中卻有段巨大的時間落差橫跨在那里,簡直可以說是一個黑洞。

——這或許會是個突破點。

盡管尚未浮現具體的構思,石井感覺到確實掌握了些什麼。

「欸,石井小弟,難道你真的認為做這種事就能找到後藤嗎?」

畠露出好像吃到很酸的東西,用臉上都皺起來的表情說道。

「我不知道,可是只要還有可能性存在,我就不會放棄!」

石井大聲宣言。

「聽我的建議,別找了。」

畠的口吻簡直就像感歎世間萬象的老人。

「你叫我別找了是什麼意思?」

「我是替你著想才這麼說的,你仔細想想看。」

「替我……著想?」

「難道你真的認為後藤還活著嗎?」

「那還用說嗎!」石井神采奕奕地做出回複。

畠看了他的反應,露出悲哀的表情搖了搖頭。

「你又不笨,所以應該懂吧,後藤不是年輕貌美的女性。再說,要是綁架他的目的不是為了贖金,那麼理由又是什麼?」

畠用魚般的眼睛瞪視石井的臉。

「那是因為……」

「別懷抱那種幼稚的期望了。要是你再繼續這樣下去,到時候你的心會整個崩潰。」

或許畠所說的話確實沒有錯,後藤他已經——

光是想想而已,石井就已經開始眼中泛淚。

不過,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性。石井揮開負面思考。

「不,後藤刑警他還活著!」

石井如此斷言,畠仿佛妖怪般「嘻嘻嘻」地發出惡心的笑聲。

「受不了,你居然變成跟後藤一模一樣的頑固刑警。」

17

晴香站在月台上,准備搭上前往長野的新干線。

畢竟現在是平日的早晨,月台上幾乎沒什麼人。

動身出門之前,晴香先打過電話連絡一心大概回報了一下。相較于情緒高昂的晴香,一心只是平淡地接受事實。

晴香感覺得到,那個人他一定早就做好覺悟了。

無論最後會是什麼結果,都會從正面接受一切的覺悟。但是,晴香沒有這種覺悟。

一定要再次見到平安無事的八云,晴香只能接受這個結果。

大概是已經完成驗車了,停在月台上的新干線乘車口打開。

晴香扛起放在地上的包包,搭上新干線。

穿過狹窄的通道,來到車廂中間靠窗的座位。晴香把行李放在架子上面,脫下外套坐在位子上。

——我回去長野真的就有辦法接近八云嗎?

盡管心存疑問,現在也只能相信了。

發生在八云母親「梓」身上的案件,以及晴香母親「惠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還有昨天凌晨現身的那個男人,全部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地方。八云他一定是在那里沒錯。

晴香從外套口袋里拿出那個信封。

結果晴香沒有先問過母親,昨晚把信打開來看過了。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張照片。

梓:

恭喜你結婚。

我由衷把這件事當作自己的事感到高興,我也收到你寄來的照片了。看到梓幸福的模樣,我真的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一定還有更多好事在等著你。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雖然惠子不算是擅長寫信的人,但從信里面的一字一句,都可以感受到惠子對梓懷抱的真摯感情。同時也可以看得出來,惠子不單純只是出于同情,才跟梓互相通信。

放在信封里的照片,則是在新年參拜時,晴香和已故的雙胞胎姐姐綾香一起拍的照片。

綾香面對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晴香則因為走到一半不小心跌倒弄髒了和服,心里介意弄髒的和服而低垂著頭。

照片背面寫了一句簡短的話。

「我家的雙胞胎也長這麼大了,希望以後能讓她們跟八云見面。」

至今我們彼此的家庭都發生了許多事,雖然繞了遠路,但八云和晴香在料想不到的地方相遇了。

晴香和八云相遇時的記憶突然在腦中複睡。

睡得歪七扭八的一頭亂發,加上那雙睡眼惺忪的眼睛。個性別扭得要死,動不動就瞧不起人把人當笨蛋耍著玩。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這家伙實在有夠討人厭!

雖然以前我不相信他有看得見死者靈魂的特殊體質,甚至還懷疑過這個人是不是連心都被狗啃光了。

可是在相處之中累積許多經驗以後,晴香終于發現了——

八云擺出那副態度,全部都只是表面,希望別人不要接近他——實際上他心里完全不是這麼想的。

因為我察覺到了這點,所以八云的毒舌反而顯得分外可愛。

而且要是溫柔對待他的話,他就會表情扭曲一臉困擾的樣子,看他那副模樣也很叫人開心。他不習慣被人溫柔對待,一點都不坦率。

八云還救了差點溺死在河里的晴香。

當時八云毫不猶豫地跳進河里,他的身影是在帥呆了。

在上一樁案件發生的時候,我也真的以為要丟掉一條小命了——

不過,最後八云還是來救我了,雖然他用的方式有點問題。

——欸,八云,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新干線發出低鳴開始啟動。

有道赤紅的光線射進感到沮喪的晴香眼里。

紅礦石項鏈承接從窗戶照進來的陽光,發出耀眼的紅光。

這是八云送給我的,原本屬于梓的項鏈。

沒錯,現在不是垂頭喪氣的時候,因為我已經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找出八云。

晴香緊握住紅礦石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