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長野回東京路途中發生的事情——
案件終于告一段落,我跟八云為了返回東京,來到長野車站。
惠子開車把我們送來車站,因為距離新干線發車還有點時間,我們決定找個地方殺時間。
我們發現環形交叉口附近有間適合的咖啡廳,于是一起走到那里去。
店內有點小,里面擺放圓木桌,播放爵士樂,是間很有氣氛的咖啡廳。
因為八云拄著拐杖,斯以我們坐在最靠近門口的座位稍事歇息。
仔細想想,這倒是第一次跟八云進咖啡廳。
跟八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置身于殺氣騰騰的案件中,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兩個人靜下來好好聊聊。
偶而像這樣也不錯。
我向來點餐的店員點了熱可可。
「冰咖啡跟巧克力聖代。」
八云興味索然地打了個大呵欠,一邊點餐。我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是誰要吃的?」
「既然是我點的,當然是我要吃啊。」
八云擺出理所當然的模樣雙手抱臂。
「話是這樣說沒錯……」
——一點也不搭。
雖然心里這樣想,但我沒把話說出口。要是說出來的話,他一定會抱怨「別把你的價值觀硬套在我身上」這種話。
「對不起……」
不經意聽到這句話,我把視線投向旁邊的座位。
有個二十幾歲的女性,一副沮喪的模樣低垂著頭。
她對面坐了一位年紀相仿的男性,哀傷地眯起雙眼,好像放棄一切似地,重重歎了一口氣。
好沉重的氣氛,大概在談分手吧。
總覺得好像不小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我連忙移開視線。
可是,八云他——
「喂、八云。」
我忍不住拉了八云的袖子一下0
八云簡直就像在看連續劇的其中一幕,定睛凝視兩個人。
「別說話,我聽不到。」
八云壓低聲音說道。
雖然有人就是喜歡抱著好奇心旁觀別人的男女關系,不過我不曾想過八云居然會是這種人。
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好興趣。
「我懂你的心情。」
男人露出能樂面具(注:日本獨有的一種舞台藝術,是佩戴面具演出的一種古典歌舞劇。)般的僵硬表情說道。
「真的非常抱歉……」
女人把話說完就立刻站起身來,低垂著頭走出咖啡廳。
「你在做什麼,還不快點去追她。」
八云指向她方才經過的咖啡應入口。
「咦、你說我嗎?」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可是……」
「把她帶回來,他也是這麼希望的。」
整個腦袋混亂成一團。
八云嘴里說的他,大概就是指坐在位子上的男人吧。可是要是他真是如此期望的話,自己去追不就好了。這不是我們該插嘴干涉的問題。
「快去。」
——就算你這麼說「我要用什麼方法把她帶回來?」
「只要跟她說,伸一郎先生也叫她回去就好。」
八云心浮氣躁地亂抓頭發,講話速度變得很快。
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沖出店外。
一出咖啡廳就馬上看到她的背影。
她低頭站在環形交叉口的公車站牌前。她的肩膀看起來十分脆弱,似乎隨時都會崩潰。
她正在哭泣——
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隨即走向她的背後。
說實話,我不知道在這種時候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可是——總覺得不能置之不理。
「不好意思……」
我一出聲搭話,女人突然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看著她淚眼盈眶的雙眼,我頓時語塞。
尷尬的沉默突然降臨。
有一陣風低吼著席卷而過。
「伸一郎先生說要你回去……」
我想起八云說的話,好不容易把這句話擠出來。
可是她聽了這句話反應卻很糟糕。她咬緊雙唇,臉頰抽搐死盯著我。果然還是不該插嘴干涉別人的戀愛。
「不好意思……我只是受人所托……」
「伸一郎他半年前過世了!」
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吼了出來,蓋過我的瞥音。
那股驚人的魄力讓我整個人僵住了。
我還以為「伸一郎」就是剛才那個男人。
——即然是這樣的話,就先跟我說清楚嘛。
我把對八云的不滿深藏心底,向她低頭致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
「為什麼……」
她充滿困惑的聲音傳到耳邊。
「咦?」
我再次抬起臉和她相視而望。
「你怎麼會知道他的名字?」
我無法回答這個疑問,我也不過是從八云嘴里聽來的。
「他告訴我的。」
聞聲轉過身去,八云就站在那里。
「他告訴你的……」
她皺著眉頭把話複述一遍。
「沒錯,他從剛才開始就站在那里。」
八云面無表情地用拐杖指向她背後。
她瞬間轉頭看了一下,但在確認後面一個人也沒有時,滿臉通紅地瞪視八云。她大概覺得八云在耍她吧。
「八云他看得到死者的靈魂,也就是幽靈……」
我對她如此說道。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可是……
「你說謊。」
她似乎不想聽下去,用力甩了甩頭。
八云深深歎了一口氣以後,抓亂頭發。
「那只是一場車禍。」
「咦?」
八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她瞪大雙眼。
「那天伸一郎先生對你說『絕對不原諒你』,對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
「所以我就說,是站在你身後的伸一郎先生親口說的。」
八云眯起雙眼。
「真的嗎…!」
她仿佛缺氧的金魚般,嘴巴不停開合。
「沒錯,跟你分手以後,伸一郎先生騎摩托車出車禍了,而且是從正面直接撞上的。」
「那才不是車禍……」
她淚盈于睫,用雙手搗住臉。
「你覺得他是自殺的吧。」
她沒有回答八云的疑問,只聽得到她抽泣的聲音。
「那只是單純的車禍,他閃躲突然沖出來的貓,所以沖到對向車道。」
「可是……那是我害的……」
她哽咽著說出口。
遮掩臉部的指縫間,不斷滴落淚水。
「伸一郎先生說事情不是這樣,他早就知道你跟雅之先生互有好感。」
「咦?」
她猛然抬起布滿淚痕的臉。
「他一直想要主動跟你提分手,可是那天卻一時激動,跟你說了『絕對不原諒你』這種話。」
「我……」
「他跟你分手以後,也一直對這件事感到很後悔,甚至在碰上車禍過世以後也……」
話都說到這里,我也猜得出大概了。
伸一郎和她本來是男女朋友,可是她卻移情別戀了,對象一定是方才在咖啡廳里的男人吧。
然後——談完分手以後,伸一郎出車禍過世了。
被留下來的她,一直很介意伸一郎最後說的那句「絕對不原諒你」而誤以為他是自殺身亡,一直懷抱罪惡感活到現在。
「伸一郎先生希望你跟雅之先生能過得很幸福。」
「那是不可能的。」
她像是在搖頭般地搖動身體。
「因為無論是你或是雅之先生,對他來說都是重要的伙伴……」
「我做不到。」
她的雙肩激烈起狀,不斷反複深呼吸。
緊握的拳頭似乎隱含對自己的憤怒。
公車開進環形交叉口,車門打開了。
「美保。」
方才咖啡廳的男人雅芝,仿佛受到牽引般,踩著蹣跚的腳步靠了過來。
她抬起視線。
她的眼睛閃爍著不安,她正在猶豫。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現在就想馬上飛奔到他的懷里。可是,有個鐵錨掛在心頭,使她無法這麼做。
——絕對不原諒你。
昔日戀人的這句話簡直就像詛咒,束縛了她的心、。
八云一臉不耐煩地亂抓頭發,然後抓起她的手腕把她拉過來。
她整個人都傻掉了,驚訝地抬起臉來。
「只要你像這樣繼續拖著這件事,伸一郎先生就無法成佛。」
「咦?」
「就跟你一樣,他心里也有罪惡感。因為自已說出口的話,害你無法繼續向前走……」
「我……」
八云不讓她接著把話說下去。
他直接朝她的背上用力把她推出去。
她失去平衡,踩著蹣跚的腳步,最後跌在雅之的胸口前。
猶如時間暫停般,他們互相凝視動也不動。
他們看起來好像無言的在對彼此傾訴著什麼。
「好啦,該走了。」
八云不耐煩地邊打呵欠邊說道。
「等一下……」
我好介意他們之後會怎麼發展,在這種時機離開,簡直就像漏看連續劇最後一集嘛。
「你托我的事我已經做到了,這就行了吧。」
八云朝向公車站牌說道。
我也隨之把視線投向同一個地方,雖然我只看到公車的時刻表,但八云他一定是看見伸一郎的靈魂站在那里。
公車關上門開走了。
「別拖拖拉拉的。」
八云拄著拐杖,輕快地離去。
「等我一下啦。」
我急忙追上他的背影。
本來以為八云要去車站,沒想到他居然往方才的咖啡廳走去。
不管再怎麼說,已經過了不少時間。現在可沒有悠哉喝茶的時間。
「欸,新干線差不多要發車了。」
「你看看時間。」
「咦?」
我連忙看向手表。
現在正是發車的時候。
離站的鈴聲響遍整個車站。
我仰望月台,現在新干線正要離站呢。這麼一來,無論如何也來不及了。
反正又不急著趕回去,跟八云慢慢聊天也不壞。
「不快回去的話,熱可可會冷掉喔。」八云說道。
「咦!你沒有取消點餐嗎?」
我嘴上一邊埋怨,一邊跑著追上走在前面的八云。
在進入咖啡廳之前我回頭瞥了一眼,他們直到現在都還在互相凝視著對方呢。雖然我很在意接下來會怎麼樣——不過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