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一章 鳳何以囚凰(下)

寒風凜冽而過,吹起地面上的殘雪,覆蓋在花錯的紅衣上,越積越多,漸漸地就要將他掩埋.

然而就在這時,有人走過來,看到雪中露出來的半張青白臉孔,出驚疑之聲:"是他?"

那人上前探了探花錯的呼吸,意外覺他還有微微氣息,連忙將他從雪里拉出來.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站在湍流的江邊,楚玉低聲道.

此處水流甚急,不時有岸邊的冰雪被滔滔流水帶走,在江水之上漂浮幾個來回,便如泡沫一般散開來.

容止已經送到了地方,江邊水勢較緩之處,停泊著一艘大船,船上水手護衛齊全,是容止為楚玉准備來用以上路的.

此番分別,容止會回平城,而她則要去往與他相反的方向.

這個冬天好像十分漫長,漫長得讓人有一種春天永遠不會到來耳朵錯覺.

楚玉心中惻然,她心知自己舍不下容止,可是卻無論如何也不想跟著他一道走,看容止秀美絕倫的容顏依舊從容漫然,仿佛她的離去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影響,她禁不住暗暗有些氣惱:他難道就不會多說些好話留一下她?

這個負氣的想法一出,楚玉又禁不住自嘲:她到底在期待什麼?既然知道結局不能改變,容止也不會多費那些氣力.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容止望著楚玉,他漆黑如墨的眼眸地氤氳著誰都看不懂的情致,脈脈的眼波便是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暖意,他微微笑著,很是悠閑安適的,只抬手給她理一下被風吹開些地絲……他的手指白得幾乎透明,動作亦極溫柔,仿佛拈著一片稍一用力便會破碎的雪花.

他梳理了她的頭,手指又緩緩滑下,指側緩緩地撫過冰涼的臉頰,好似流連不舍地,親昵地反複摩挲.

被他這麼摸啊摸啊摸的.楚玉的那點兒惻然很就煙消云散,全轉化成了不好意思,被摸過地地方好像一下燒起來,她眼光飛地朝旁邊瞟一下,抬手擋容止繼續摸下去.壓低聲音,紅著臉悄聲道:"有很多人在看啊."

容止很順從地停了下來,但目光依舊溫柔地徘徊在她臉容上,好像要將這個模樣深刻地記住,他低聲說:"你讓我再看看你吧.今後或許便看不到了."

聽著他低低的聲音,楚玉有點心軟,猶豫片刻後道:"你.你今後也可以來看我啊,反正我身邊都是你的人,你也應該知道我身在何方,偶爾見一兩面,也是可以的."

容止沒有回答,只無聲地笑了笑,道:"公主此去,一路保重."

楚玉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再見."她牙一咬心一狠,還是轉頭朝船上走去,甲板上,桓遠已經在等她.

容止帶來的所有人手.一路看中文網都跟著楚玉上了船,船開動之際.楚玉回頭看去,卻見容止孤伶伶一個人站在江邊,他蹲下身,捧起一堆冰雪覆在臉上,再抬起臉來時,依舊是容色如雪,神情高雅,那種冰雪般地卓絕與無情,一直以來都讓她又愛又恨,牽掛不已又惱怒不已.

楚玉站得有些遠,角度亦偏了些,因而並未瞧見,那些自容止指間漏下的白雪之中,沾染著點滴觸目驚心的紅.

眼看著船順水而下,漸行漸遠,容止蒼白的嘴角終于綻出一抹飄渺的笑意,如霧籠紗,如雪飛煙,既夢幻又美好,仿佛世間一切虛幻不真,眨眼即逝地事物.

又站了一會,他轉過身去,不再看江面上縮小的船影,只埋著輕緩的步,漫無目地地隨意走去.

雪片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身體內那可怕的力量已經徹底失控崩潰,他可以感覺到,仿佛有無形的利劍來來回回穿透他的骨骼肌理,他已經數不清有多少道這樣的利劍,他的全身上下,從心髒到指尖,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遲一般痛楚,縱然是他擅長隱忍性情堅忍,此時此刻,也終于禁不住微微流露出痛楚之色.

他容顏秀美,微涼的眼色與隱忍的痛楚,讓他看起來擁有一種不可思議地淒涼之美,但此刻天地之間只有茫茫的大雪與他相伴.

每一寸肌理骨骼都在劇痛,只走了幾步,容止就覺得自己仿佛被鉸碎了一遍,又重組合起來,再度承受劇烈的痛楚,那種失控的力量在身體內來來回回的肆虐,無可遏制不能阻擋,心髒好像被邊緣鋒利地金屬絲網包住,絲網來來回回地切割,可是其中一小塊地方,卻那麼堅定溫暖,如何都不能磨滅--

終有一日,你會嘗到肝腸寸斷,心碎欲死的滋味!上天絕不會讓你如此逍遙,終有一日一定會地!"--


你會因為得不到什麼而輾轉反側,得到了之後又日日夜夜惶恐失去."--

終有一日,你付出一片真心,卻被人棄之如履,因愛別離,求不得而失措狂,身心千瘡百孔.

我不會.

容止靜靜地對自己道.

我的生死,我的愛恨,皆是我自己抉擇,我不後悔,也不痛苦.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不需要憐憫,亦沒必要動搖.

生也是我,死也是我.

勝固欣然,敗也從容.

容止微微笑著,慢慢走著,他想起方臨別前楚玉依依不舍的"再見",忍不住又是一笑.

再見?

不,是永不再見.

楚玉在甲板上站了一會,遠遠地看著容止在江邊站了一會,隨後轉身離開,于是心中也是暗歎一下,朝船艙內走去.

船內被火爐燒得很溫暖,楚玉解開毛氅,找了個靠火爐的地方坐下,覺得身上的寒氣一點點被驅散,可是又忍不住擔心容止會不會覺得冷.

雖說已經告訴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她還是無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憶方分別的時刻,她心中有些遺憾,但想起容止既然能來,就是在平城的爭斗中獲取了後的勝利,她又忍不住微微地,為他感到慶幸.

現在看來,容止還是扭轉了局面,他沒有應驗她所說過的話,他終于還是戰勝了所謂命運……

想著想著,驀然,楚玉的雙眼大張,渾身僵硬.

……不對.

容止既然追來,又怎麼會如此輕易讓她離開?

……不對.

假如他在平城的爭斗中取得勝利,為什麼要讓他去南朝?留在洛陽豈不是好安全?

以容止的志向,必然不甘心只守著一半江山,將來定會揮軍南下,到時候在南朝的她陷入戰亂之中,豈不是加危險?

他若是真心為了她著想,又怎麼會這麼做?

楚玉再也坐不住,她猛地站起來,步朝外走去,走到船艙外冷風灌入領里,她想起裹緊大氅,厲聲道:"停船!我要下船!"

聲音散在風中,寒意中透著一絲絲恐懼.

唔,慣例地召喚包月推薦票和推薦票後一個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