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Alicization Turning 第五章 右眼的封印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Under World》。

這便是這個世界的名字。並非通用語,而是神聖語。幾乎所有在這個世界內生活的居民,都不知道這個名字所擁有的含義。

位于Under World的中心的是直徑一千五百KiloMel的,呈正圓形的《人界》。《人界》的周圍被《終結山脈》環繞,而在山脈的另一側,便是名為哥布林和半獸人【Ork】的亞人族所棲息的廣闊的暗之國——《Dark Territory》。雖然這麼說,但似乎並沒有人親眼見過那片土地。

【rkl:這才第三行原文就少打了個字,原本是キロメル結果變成了キロル……】

人界被分割為四個帝國,而統治北方有著肥沃的草原和幽暗的森林及大量湖泊的帝國則是《諾蘭高爾思北帝國》。帝國的首都《北聖托利亞》則位處扇形的帝國國土南端,正好位于扇子的中樞位置。另外三個帝國也幾乎是同樣的構造,四個國家的首都在人界的中心拼合成一個小圓,而人們則將其稱為《央都聖托利亞》。

而在聖托利亞的正中央,則矗立著超越四大帝國的權威的,依靠《禁忌目錄》這一絕對的法律和《整合騎士團》這一絕對的武裝支配人界的《世界中央公理教會》的白色大理石塔樓。

塔樓名為《中央大教堂》。有著幾乎碰觸到天上的太陽神索爾斯一般威容的這一建築物,在各個意義上都是人界的中心。恐怕,也可以說這個建築物便是Under World這個世界的中心。

這便是優吉歐所知道的,世界的姿態。

從位于北帝國最北端的小村露莉德出發,和搭檔桐人走上向南的旅途,到今年早春已經過了兩年。

優吉歐在被選拔入北域最大的城鎮紮卡利亞的衛兵隊後,拿到了隊長親筆的推薦狀,在去年早春到達了央都。之後他又通過了帝國最頂級的劍士養成機關《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入學考試,作為初等練士勤奮鍛煉了一年,在年末的進級考試中,進入了自己視為目標的前十二名。

這十二人不僅是高等練士,還是被稱為《上級修劍士》的特待生。他們可以住在配有寬廣的修練場的專用宿舍,擺脫大部分瑣碎的學院規則的束縛,度過為獲得院內學生最終目標的《帝國劍武大會》的出場權而專心修行的一年。

雖然每天的課程和之後的自主訓練非常辛苦,但對優吉歐來講,卻是如同夢幻般的日子。如果沒有在兩年前遇見那名為桐人的不可思議的少年,自己應該會每天從早到晚在森林深處揮著伐木斧,直到年老時才能從這一《天職》上引退吧。因此,在央都和貴族子弟們一起學習劍術和神聖術,也是稍微向自己的目標前進了一小步。

優吉歐的目標和其他學生不同,並不會在人界最頂級的劍技大會《四帝國統一大會》上獲得冠軍並被任命為整合騎士時完結。

當自己成為騎士,踏入就算是一等貴族也無法踏入一步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大門時……就能再次見到在遙遠的過去,被帶到大教堂的青梅竹馬,少女愛麗絲·青貝爾克。

正是他的搭檔桐人,為一度放棄了的他指出了通向遙遠願望的道路。在這兩年間,不論怎樣的困難,都憑借兩人的力量成功跨過了。優吉歐向失去了記憶的桐人從帝國基本法開始教授各種各樣的規則,而桐人則向優吉歐傳授了他自創的劍術《艾恩葛朗特流》,二人如同兄弟……不,是雙子一般,步調一致地走到了今天。

成為了上級修劍士的現在,優吉歐和桐人也住在宿舍的同一間房間內。不過就算這麼說,公用的也只有起居間,寢室則是分開的。雖然露莉德村的家中的床根本無法相比的寬廣而柔軟的床、可以憑自己喜好隨意享用熱水的豪華浴室以及修劍士專用食堂供應的各種飯菜讓優吉歐稍微感覺到了一點罪惡感,但桐人似乎沒花多少時間就適應了下來。

然而就算是這樣的桐人,也有著唯一和優吉歐一樣不擅長的地方。

學院中僅有十二名的上級修劍士享有的特權,並不僅限于專用宿舍。每個人還配備了一名優秀的初等練士,以《近侍》的身份照顧他們的日常起居。優吉歐去年擔當豪放磊落的前輩劍士的近侍的時候,可以說一點都不辛苦……反不如說是非常開心,但立場反過來的時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該怎麼說呢,今年被任命為優吉歐的近侍的初等練士,是名為緹卓·施特莉涅恩的,出生于六等貴族家庭的如今剛過十六歲的少女。而桐人這邊的近侍則是名為蘿涅·阿拉貝爾的,同樣出生于六等貴族家庭的十六歲少女,相比之下來自邊境的兩個男生實在與她們差的太遠。

緹卓根本沒有說過不擅長這一方面。有著北域相當少有的如同燃燒起來一般的紅發和紅瞳的少女總是精神滿滿,有著相當強的上進心和勤奮心,反倒讓身為指導者立場的優吉歐從她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然而——優吉歐還是沒法讓自己將被比自己小三歲,而且還是貴族出身,更何況還是女孩子的她照顧自己日常生活的狀況視作理所當然。每天自己擔心地說『這個我來做就好了』的時候,緹卓就會用『不,這是近侍理所應當該做的!』的話來反駁。

桐人那邊狀況也差不多,每當蘿涅來打掃房間的時候,他就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消失,這樣的情況在這一個月中經常發生——然而。

今天——人界曆三八〇年第五個月的十七日,緹卓和蘿涅打掃完房間的時候,終于爬窗戶回來的桐人卻抱著一個大紙袋。紙袋里面裝著不少北聖托利亞六區東三路的老小吃店《跳鹿亭》有名的蜂蜜餡餅,桐人給自己和優吉歐留出了兩個,剩下的全都給了緹卓她們,讓她們「和房間里的各位一起吃吧」。

由于學院平日禁止初等練士外出,當然也就沒法跑去市場買甜品吃。優吉歐還是第一次看到獲得意外之物的兩位少女喜不自勝地跑回初等練士宿舍的樣子。

和近侍練士建立感情,毫不保留地將劍術傾囊相授乃是修劍士的任務,因而蜂蜜餡餅也是桐人努力的一部分——但就算如此,想到這一點的優吉歐還是斜眼看了過去。黑發的搭檔則是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吃掉餡餅,接著說道:

「接下來,優吉歐君,要不要在晚飯前稍微和我練習一下?」

「我倒是沒什麼關系。不過明天就是上級神聖術的考試了吧。而且不光有筆試,還有桐人你不擅長的《凍素》生成的實技演練啊。」

「嗚……」

聽到優吉歐的批評,剛想抓住練習用木劍的手臂一下子停了下來。糾結了幾秒鍾後,桐人最終發出一聲歎息垂下手臂,發出有著微妙聲響的聲音:

「真是的,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方還得要做備考複習啊……」

確實正如桐人所言,在露莉德村揮動父子的時候,優吉歐也沒想過自己會在央都學習神聖術。和桐人一樣,相比記憶複雜的術式,練習劍技更讓優吉歐感到開心,但如果在學科考試中成績不好的話,就算劍術上取得再好的成績也沒法獲得劍武大會的推薦資格。

——不必費心優吉歐說明就可以理解這一點的搭檔,咔咔撓著和制服一樣漆黑的頭發,無力地說道:

「優吉歐君,我到熄燈為止都要全力臨陣磨槍一番,如果你有心的話就去食堂幫我帶一份飯好嗎?」

「知道了。……明明平常稍微搞一搞就好了。」

「就算你這麼說沒錯,但也有做不到這一點的人啊……」

留下奇怪的達觀話語後,桐人就砰砰穿過起居間,消失在北側門後自己的房間內。

上級修劍士宿舍和一個半月前還住在那里的初等練士宿舍不同,是正圓形的樣子。三層樓的宿舍中間留空,周圍是環形的內走廊,而十二名修劍士居住的房間則排列在外周的南側。

食堂和大浴場在一樓,學生用的居室是二樓和三樓的各六個房間。每兩個房間共用一個起居間,優吉歐和桐人的房間就在三樓。

房間的分配按照一年級最後一次綜合考試的順位自動決定,第一名在三樓最東邊的301房間,第二名在302房間……而第十二名則在二樓的206房間。優吉歐的房間號是305,桐人則是306,也就是說在一百二十名初等練士中,優吉歐的成績排在第五名,而桐人排在第六名。

兩人能夠成功被分在共用起居間的兩個房間,一半是他們事先盯上,而另一半則帶有幸運成分。雖然原本是打算獨占前兩名——如果不能手下留情而住在隔壁房間的話就只能這麼做了——但在以教官為對手的檢測考試中,桐人和優吉歐只獲得了第四名和第五名,這因為房間會被分開而引發的焦躁感,最終在《型》的演武和神聖術考試中讓桐人又出現了失分,最後跌到了第六名。

雖然結果上達到了獲得相鄰房間的目的,但這樣卻又留下了另外的懸念。

要說原因的話,兩人在一年……不,是十個月後,必須以前兩名的成績從學院畢業,才能獲得帝國劍武大會的出場全。雖然相比入學時桐人第七名,優吉歐第八名的情況也算是進步,但一想到上面還有四人,果然這個目標並不樂觀。

然而桐人則非常冷靜,似乎他就算對手是上級修劍士也能一樣將其打敗。這份自信當然也並非毫無依據,因為修劍士的名詞並不是按照之前在考試中獲得的綜合得點進行排序,而是通過每年四次的《檢定比賽》決定的。而且這並非以教官為對手,而是學生間的比試,因此可以無視打分基准,只需戰勝對手即可。

而且各種意義上都超過了規格的搭檔,在還是初等練士的兩個半月前,就在和當時任主席的上級修劍士間的初擊決勝中漂亮地贏了下來。雖然在實際的判定中按二人平手處理,但那毫無疑問是桐人的勝利。而且與其交手的,乃是代代擔任帝國騎士團劍術指導的二等貴族家的嫡長子,也是不得了的剛劍使。

正因為桐人在這兩年間向自己教授了只有他一人知曉的艾恩葛朗特流劍術,優吉歐才不會對自己的劍缺乏自信。然而,和搭檔一樣跨步前進則是另一個問題。就算是筆試的前一天,他也不想省略每日的鍛煉。

一直都一起練習的搭檔,為了臨陣磨槍而把自己關在房內,優吉歐只好拿著自己的木劍走出寢室。

描出環形的內走廊另一側,是從一樓貫穿到三樓的中空構造,穿過上面圓形的天窗,可以看到赤紅的黃昏天空。造的如此浪費的建築物,不論在故鄉露莉德村還是紮卡利亞鎮都沒有見過。腳下的地板是經過拋光的高級木材,彎曲的牆壁上掛著幾幅以帝國曆史為題材繪制的畫作。

我住在這麼華麗的建築中,還配備了負責掃除的專屬近侍。就算把這些說給故鄉的兄長們聽,他們也一點也不會相信吧。

沿著長長的走廊,優吉歐邊走邊稀里糊塗地想著。

雖然說是上級修劍士,但只是學生就能有如此的優待。要是蟬聯統一大會上位的豪強——或者更甚一層,名副其實位于世界的頂點,在某種意義上有著超越四大皇帝的權利的,公理教會的整合騎士們,到底過著怎樣豪華的生活呢?

「……呃,失態了。」

優吉歐用扛在肩膀上的木劍砰地敲了下自己的頭。

入學以來一經過了一年,也許是已經習慣這里的生活的原因,剛走出村子時懷抱的那份的想法有時仿佛會忽然忘記。如今自己站在這里,絕對不是為了背負劍士之名而汲汲于名利。

「愛麗絲……」

優吉歐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呢喃著這個重要的名字。

不管是在這里的生活也好,在檢測考試中取勝也好,就連競選整合騎士,都並非目的而只是手段而已。為了奪回應該在那閑人免進的公理教會的中央大教堂某處的金發的青梅竹馬——

穿過宿舍北側的樓梯走道一樓的優吉歐,向與宿舍相鄰的專用修煉場走去。這也是上級修劍士的特權之一。還是初等練士的時候,還在混合的大修煉場或沒有屋頂的野外練習場揮動木劍,但在這明亮而寬敞的屋內,無論花多長時間,怎麼練習都不成問題。

優吉歐推開短走廊前的門,就聞到了每年春天都會更換的地板的清香。雖然他停下來想要大口吸入這股香氣,但半道就停了下來。在空氣中,還混有一點發粘的香料味道。

當他穿過用于更衣的小房間走入修煉場的時候,不妙的預感變成了現實。

在寬敞的地板正中擺起架勢的二人注意到優吉歐的出現而轉過頭來,臉上帶著露骨的不爽表情。不知他們是不是正在做《型》的練習,一人就這樣保持著揮劍的姿勢停在那里,另一人正在調整四肢角度,但二人都以不自然的動作垂下了手臂。

就算你們這麼警惕我也不會偷學你們的技能——優吉歐一邊這麼想著,一邊輕輕點了點頭,走向修煉場的角落。原本以為兩人會和平常一樣無視自己,但今夜不知為何,先到的兩人中的一人上前一步開口說道:

「嗨,優吉歐……修劍士,今晚是一個人麼?」

出聲的是剛才將劍揮起的男生。高大的身體上穿著紅色制服,波浪狀的金發長長地垂下。修整得當的臉上笑容滿面,在「優吉歐」和「修劍士」之間,貌似有意地稍稍做出停頓,是為了顯出優吉歐是個沒有姓氏的開墾農民之後吧。

要是對這種做法做出嫌惡的反應的話就連練習的時間都沒了。優吉歐擺出一副撲克臉打了打招呼:

「晚上好,安提諾斯修劍士。嗯,室友不太湊巧……」

然而他的話卻被另一位男生高聲打斷了。

「何等無禮!叫萊依奧斯殿下的名字的時候要加上《主席修劍士殿下》的稱呼!」

優吉歐轉過頭面向灰色頭發用油撫平的穿著淡黃色制服的男生,有點膩煩地稍微低下了頭:

「這一點實在抱歉,吉澤克修劍士。」

剛一說完,男生便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喊道:

「這又是無禮之舉!稱呼我的時候也給我加上《次席》的稱呼!而且你還做出此等毫無光榮的修劍學院的曆史傳統的舉動……」

「嘛,這也沒什麼,溫貝爾。」

這時男生被從後面拍了一下肩膀,立刻閉上嘴退後。

正如剛才的話一般,灰發的溫貝爾·吉澤克乃是住在這個宿舍的十二名學生中排名第二位的次席上級修劍士。而金發的男子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則是排名第一的主席上級修劍士。也就是說,萊依奧斯繼承了上個月和桐人激戰的前代主席,沃羅·利班廷的地位。

相比帶著沉著的武夫氣息的沃羅,可以說萊依奧斯是有著與上級貴族相稱的華麗感的男子,而他的劍法也與這一點很接近。雖然流派同為高等諾爾吉亞流因而是理所當然,但總覺得有點沒法接受有著往好了說是優雅,往不好了說則是陰暗的性格的萊依奧斯,和沃羅一樣擅長一擊必倒的剛劍劍技。

以前和桐人提到這件事情時,他曾經這樣說道:上級貴族出身的學生們所展示出的劍的威力,有一半是來自從孩童時就養成的強烈的自尊心。雖然萊依奧斯對劍術的熱忱度和修煉的強度都遠不及沃羅,但自尊心上卻反過來遠遠凌駕于他。所以萊依奧斯的劍技中,夾雜著令人不快的發粘的感覺。

——但是,要說自尊心的話,不是和自豪感一樣了嗎?要是有著足夠的自豪感的話,為什麼那幫家伙不管怎樣都總是對我們表現出那麼無聊的嫌惡感呢?

——自豪感,是需要不斷證明自己才行的。然而,自尊心就不需要這樣。萊依奧斯他們一定是在將自身和他人相比的過程中形成了那樣的自尊心吧。所以那幫家伙,才要貶低既不是貴族更不是央都出身的我們啊。反過來講,要是不這麼做的話,他們就沒法保持他們重要的自尊心了。

雖然桐人的話有些讓優吉歐難以理解,但說不准正是因為優吉歐滿足了總是高高在上的萊依奧斯他們的自尊心,才會讓他們的劍增強威力吧。

然而,就算自己不是沒有想過這邊也做出帶有挑釁或是侮蔑態度的回應,但優吉歐既沒有搭檔那樣打學院規則的擦邊球的技術,也並不喜歡散播無用的爭執之種。

因此優吉歐對自己這太過順從他人的性格也有點不好意思,但他還是低頭行了一禮以表歉意,然後再次走向修煉場的一角。

踏上從央都近處的森林里開采的,如今還有相當天命的白木地板後,令人不快的感覺一點一點消失了。在幾乎都是石建築的央都里,能享受新鮮的樹木香氣的場所相當貴重。

——就算萊依奧斯他們從小孩時起就向私人教師學習劍術,但我也在露莉德村的七年里,每天擊打了兩千次基加斯西達。就算自尊心比不上他們,但自豪感一定是差不多的。……雖然自己揮的並不是劍而是斧子。

優吉歐這樣想著,走到排列在西側牆壁旁的單人練習用圓木前停了下來。這些圓木是和地板一起更換的,側面幾乎還沒有出現凹痕。

雙手握好白金櫟木制作的劍,擺出基本的中段姿勢,將呼吸調勻。

「嘿!」

伴隨著簡短的喊聲,優吉歐將舉在頭頂的劍揮下。隨著「咚」一聲沉重的打擊音,被擊中了右側面的直徑三十Cen的圓木連中心都震動了起來。

帶著還不錯的手感退後一步,這次從左側將劍揮下。接著是右,再是左。在擊打了十次之後,意識中已經只有自己的身體和劍,以及面前的圓木了。

優吉歐每晚的練習,就僅僅是這種左右上段斬四百下。像之前萊依奧斯他們所練習的,那些教官教的那些複雜華麗的招式一點也不練。因為他的搭檔,也是傳授他劍技的師傅桐人,說這些招式沒有必要。

——這個世界里,重要的是是否將什麼東西注入到劍里。

在教授優吉歐劍術的時候,他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諾爾吉亞流和瓦爾提歐流,以及我們的艾恩葛朗特流的《秘奧義》都非常強力。因為只要把握到了發動的時機,接著劍就會半自動地動起來。但是,問題在這之後。從此之後,像我和沃羅對決時那樣的秘奧義和秘奧義之間互角的決勝會變得更多。到了那種時候,就是由劍上承載的重量來左右戰局了。

劍的重量。

優吉歐也明白這並非單純指的是劍自身的重量。

和桐人戰斗的沃羅·利班廷將自己家族身為騎士團劍術指導的自豪感和責任感注入了劍中。而優吉歐在之前一年擔當近侍的前輩格魯葛洛索·巴魯托則是將從自己鍛煉起來的鋼鐵之軀中產生的自信。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則是將身為上級貴族的自尊心變成了劍的重量。

那麼,我又該向劍里注入什麼才好呢。

聽到優吉歐的這個問題,桐人露出一直以來的輕佻笑容回答:「這要靠你自己去尋找了。」雖然優吉歐想這不愧是他會做出的太過放任的回答,但桐人還加了一句話:「只靠《型》的練習是找不到的。」

因此優吉歐才會在通向聖托利亞的旅途中,以及在修劍學院獲得學籍後,每天只是重複著這樣的擊打練習。既不是貴族也不是劍士的優吉歐所有的,也只有在露莉德南邊的森林里,在數年間固執地持續揮動斧頭的經驗而已。

不,其實還有另一個。

那就是想要奪回被公理教會帶走的愛麗絲的心情。因此每當揮動木劍的時候,只有那金發的青梅竹馬的身影無法從心頭消失。說不准,在故鄉的森林砍斫基加斯西達的時候,也是一樣的情況。

那個夏日,已經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優吉歐當時只能看著愛麗絲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帶走。當時自己明明握著足以斬斷鋼鐵的《龍骨之斧》,卻無法將其揮動起來。明明有什麼人……似乎是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在自己的身邊對自己拼命地呼喊「這樣真的好嗎!」。

沒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那樣稱呼優吉歐的朋友,應該只有愛麗絲一個人才對。可是,那稚嫩的喊聲至今仍會在兩耳深處微微地回響起來。

在大腦某處自動地數著擊打次數,優吉歐的意識潛入了記憶的深處。這時——

「呀哈,每次看優吉歐殿下的聯系都感覺不可思議呢。」

背後響起了帶著笑的聲音,讓優吉歐的意識無法集中。劍稍微偏離了軌道,如同砍樹時代揮錯了斧頭一般的不快的反彈感使得雙手發麻。

在寬敞的修煉場一角的優吉歐,與正中央的萊依奧斯他們應該有相當的距離才對,然而這里卻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聲音,大概是他們故意大聲說話想要讓他聽到吧。雖然早就聽膩了他們的貶損,但如果現在情緒不穩的話不管怎樣都不合適。

無視掉無視掉,優吉歐自言自語著,再次打算開始揮劍——

「優吉歐殿下每晚都只練那個,像那種沒有《型》也沒有技巧的揮棒到底有什麼意義,溫貝爾你是不是有想要知道的想法呢?」

「不,一點也沒興趣,萊依奧斯殿下。」

再次傳來了不自然的對話,而且後面還發出了咕咕咕的嘲笑聲。優吉歐身體沒有什麼反應,但心里已經開始反駁了。

——好像總是只有桐人不在的時候你們才這麼精神呢,萊依奧斯君。

從上上個月開始,萊依奧斯他們不知道為何,就不在優吉歐和桐人一起的時候露骨地挑釁他們了。雖然他們相比只有優吉歐一個人的時候有著加倍的嫌惡感,但與其說是因為優吉歐這樣不足為懼的人,似乎更像是因為對桐人不爽。

仿佛是在初等練士時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在桐人和萊依奧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樣子,但優吉歐去問桐人的時候,他也只說是『發生了一點小糾紛』,優吉歐當然也沒法直接去質問萊依奧斯。如果說與此有關的事情的話,就是上個月的畢業式之後,當桐人將種有珍貴的藍色花朵的盆栽送給索爾緹莉娜前輩的時候,萊依奧斯和溫貝爾都臉色發青到讓人奇怪的程度,但優吉歐自己一點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麼說,和桐人在一起的時候那幫人雖然很不舒服但還不會表現出厭煩態度,優吉歐對此也並沒有什麼不滿。然而,從成為了上級修劍士開始,就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把自己藏在搭檔的影子里了。

在下個月——也就是六月中旬,要舉行今年的第一次檢定考試。雖然最後確定順位要等到畢業之前,但如果在第一次直接對決里就完敗給萊依奧斯他們的話之後就太危險了。大概不會再出現像是此前一年一直是第二位的索爾緹莉娜修劍士在最後一次比賽中擊敗了雷打不動的主席沃羅·利班廷那樣的大逆轉了——格魯葛洛索前輩在如同這是自己的事一般的欣喜中這樣說道。

今年的主席萊依奧斯和次席溫貝爾,和沃羅一樣從年幼時起就接受了高等諾爾吉亞流的精英教育。雖然性格上毫不值得讓人尊敬,但他們的劍技大概比其他貴族出身的學生們更強。老實說,在距離比賽還有一個月的現在,自己也還沒找到為了能與他們的剛劍為伍而需要注入劍中的東西。

——但是,至少在揮劍的次數上絕對不會輸給你們。

如同玩味般思考著這些的同時,第四百下也終于打完,優吉歐慢慢抬起身體。

從腰帶上抽出毛巾,首先將木劍擦乾淨,接著擦去從額頭流到脖子的汗,然後優吉歐才看向後面。萊依奧斯他們還和之前一樣站在修煉場的正中央,互相以毫無要點的語言胡亂吹捧著對方的《型》。

優吉歐轉回視線,稍事休息時,懸在學院主講堂的塔上的《告時之鍾》走向了與故鄉毫無二致的旋律,宣告下午六點的到來。相對于各種規定無所不至的練士宿舍,修劍士宿舍則有相當多的部分交給學生去裁量,晚飯也是只要在六點鍾到八點鍾之間的任何時候去吃都可以。雖說這樣一來也可以再多練習一會,不過為了在宿舍里忙著抱佛腳的搭檔,今天要幫忙帶晚餐回去才行。

——說起來,桐人沒說想要什麼來著呢。今天要是有他不愛吃的醋醃苦瓜【亂光:原文是ツブ瓜,查不到這究竟是什麼食物,求考據帝來解決……】的話就給他帶上滿滿一份回去好了。

在優吉歐想著這種事情,把木劍插進腰帶里,擦了擦手,開始走向入口的瞬間,還舉著劍的萊依奧斯仿佛是故意要讓人聽見一般地說話了。

「哦呀,優吉歐修劍士似乎是只敲木樁,而不會去練習《型》的樣子呢。」

溫貝爾則間不容發地拍起了手。

「萊依奧斯殿下,聽說優吉歐殿下曾經在不知道哪里的鄉下地方做過伐木工來著呢。沒准是除了對付木樁的招數之外都不曾涉獵過吧。」

「這可真是。要是這麼回事的話,作為同一間宿舍里的修行者,最起碼也得幫忙教導一兩個《型》才行啊。」

「哦哦,萊依奧斯殿下真是好雅量,真是爵士的榜樣啊!」

看著這仿佛是事前排練好的戲劇一般的對話,優吉歐強忍著歎氣的沖動,想要繼續往外走。然而,溫貝爾卻直接向他發話了,讓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如何啊,優吉歐殿下?承下萊依奧斯殿下的好意,接受一下指導如何?這樣的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哦。」

話說到這份上,優吉歐也沒辦法再裝聾作啞地直接離開。無視別人詢問自己的話是屬于失禮行為的。雖說上級修劍士所握有的懲罰權是針對初等練士和高等練士的,所以溫貝爾沒辦法對同為修劍士的優吉歐做出什麼處罰,但是學院的管理部可能會過來提出申訴。

所以優吉歐打算答道「不勞費心」然後離開,但是又轉念想到:這莫非是個好機會麼?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是上級修劍士的主席和次席——也就是學院學生中的第一和第二強的劍士。桐人有時也會說「不能小瞧他們」,優吉歐本人也完全沒有輕視他們實力的意思。

但是相對的,優吉歐也從萊依奧斯他們那『源自自尊心的強大』中感受到了無法接受的東西。對自己的尊貴身份趾高氣揚,蔑視、嘲笑那些出身于比自己家低微的爵士家系的和平民出身的學生……他們這種心氣帶給劍力量,這是真的嗎?如果承認了這一點的話,那麼不是會玷汙自己從孩提時代起開始一直從雙親、從阿薩利亞修女、從加斯福特村長,以及從青梅竹馬的愛麗絲那里學到的『對他人的尊重與愛』嗎?

即使被加以如此蔑視的眼光,優吉歐仍然對萊依奧斯他們保有著最低限的敬意——愛估計有點不現實。但是,如果這樣的態度滿足了他們的自尊心,結果讓他們的力量越變越強的話,實在是太空虛了。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優吉歐是一點都沒有去模仿這兩人,過上汙蔑著別人的生活的打算……但是,他想在下個月的檢定考試之前了解到。想了解到自尊心所生出的強大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他們自己提出指導一下的現在,可能正是這樣一個機會。

「……這的確,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呢。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請您教導一下吧。」

話音剛落,萊依奧斯和溫貝爾便雙雙睜大了眼睛,似乎是對優吉歐的反應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兩人的唇上便扭出了輕薄的笑容。

溫貝爾張大雙手,吐出刺耳的聲音。

「哈哈,那自然不成問題了。那麼首先,就先展示下型吧。嗯,就先從簡單的開始,擺一下《猛炎之型·第三式》……」

「且慢,吉澤克次席修劍士殿下。」

輕輕舉起右手,優吉歐慎重地選擇著用詞。

「難得這等機會,比起講評《型》來,要是能得吉澤克殿下高貴的劍直接對我進行指導的話……」

「………什麼?」

溫貝爾的臉上,嘲弄之色一氣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對優吉歐真正意圖的疑惑,以及仿佛用爪子戲弄獵物的猛獸般的殘忍。

「你說……直接,指導?這也就是說,想被我的劍打到嗎?優吉歐修劍士?」

「這自然是希望您能夠點到為止,不過這要求是我提出來的,如果再要求更多的話,實在是偏于無禮了吧?」

「嗬嗬,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就是說初擊決勝也沒關系麼。」

被仔仔細細地梳平的灰發仿佛一瞬間稍稍地立了起來。本來就細長的雙眼又眯得更細,凶暴的視線從中噴湧而出。比起對于優吉歐過分親昵的舉動的懷疑,似乎還是嗜虐的期待占了上風。

「作為次席修劍士,作為四等爵士家的子弟,回應教導的請求是我的義務呢。好,就讓我來給優吉歐修劍士展示展示我的劍技吧。」

話還沒說完,溫貝爾便以誇張的動作把腰帶上別著的木劍拔了出來。木劍的材質跟優吉歐的一樣是白金櫟木,但這把劍的側面還雕刻著細細的紋樣。

站在一邊看著的萊依奧斯似乎打算對溫貝爾說點什麼,但是很快不知是轉念了還是怎樣,又把嘴合上了。他緩步走開三Mel,對著轉頭看向他的溫貝爾帶著輕薄的微笑點了點頭。

得到了大哥一樣的萊依奧斯的認可,氣焰變得更加囂張的溫貝爾對著仍然垂手呆站著的優吉歐筆直地舉起劍叫道。

「那麼,我可就獻丑了!高等諾爾吉亞流的真髓……就用身體來領會吧!」

前後分開雙腿,將右手中的劍以仿佛要架在肩上一般地揮起,積蓄著力量。這是諾爾吉亞流秘奧義《雷閃斬》的架勢。與剛說過的話不同,沒有使出以高威力著稱的高等諾爾吉亞流《天山烈波》是因為顧慮到了優吉歐的身體——怎麼也不會,只是單純的小氣吧。

但是雷閃斬也絕非是可以等閑視之的招式。就算是沒有開刃的木劍,被直接打到頭部的話也會被削減半數的天命,然後暫時失去意識。『減少他人的天命』自然是對禁忌目錄重大的違法,但是如果有雙方的同意的話,擊中最多一擊也是可以的。而溫貝爾毫無疑問是打算直接擊中而不是點到為止的。

次席修劍士架起的精心修飾過的木劍上,放出了藍色的光芒。從擺出架勢到奧義發動的速度上來說實在是很了不起。但是,優吉歐對劍可能劃出的軌跡已經胸有成竹。要問為什麼,那是因為雷閃斬與艾恩葛朗特流所擁有的眾多秘奧義之一《Vertical》毫無二致。

「……喝啊!」

發出高昂的聲音,溫貝爾的劍開始奔馳。

在那一瞬之前,優吉歐的右手也動了起來。從左腰上拔出木劍,架持一瞬發動了秘奧義。對手從正上方襲來的劍,被這一道從斜下方斬上來的斬擊所擋住。艾恩葛朗特流《Slant》。

桐人所教的眾多秘奧義不知為何全都不是用泛用語,而是用神聖語所命名的。似乎連桐人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作為《貝庫塔的迷路人》,失去了在露莉德村出現前所有的記憶吧,這麼一來,他沒有連劍技本身都忘卻實在是太幸運了。

Slant是與雷閃斬同樣的單發技,不過其最大的特征就是能從右上到左下,或者從左下到右上兩個方向放出。尤其是後者,因為架勢與從腰際拔出劍來的動作相符,所以發動所需的時間可以大幅減短。

一般來說,看到對手所使出的秘奧義後才用秘奧義去接招的話是趕不及的,所以除了拼命向後方或者左右跳開——雖然那基本上也都很難成功——之外是沒辦法的。但是優吉歐後發的Slant拖著水藍的軌跡,與溫貝爾的雷閃斬在空中激烈地相撞,發出了讓人無法想象是木劍的光芒與聲響。

「伮噢……!」

溫貝爾發出了短短的高聲。但是他臉上的驚愕很快變為了怒氣,用盡渾身的力量把劍向前抵去。相互交抵的兩柄劍上所包裹著的深藍與水藍二色的光輝並沒有消失。有哪一方的劍被推回哪怕小小幾Cen的話,秘奧義就會結束,身體就會登時被擊飛吧。優吉歐也拼命地紮緊腳跟,想要把右手的劍揮到底。

吱,吱吱。鈍重的傾軋聲響起,溫貝爾的劍被推回了兩Cen,雷閃斬的藍光開始微微地閃爍起來,招數被逼向停止。

——果然,如果單純比力氣的話,還是我要更強!

雖然預想過,但是得到了這樣一個實證的機會的優吉歐更增了意氣。貴族們那連指尖的角度都練成型的一舉一動無論如何自己都比不過,但是相對的,在故鄉的森林里日複一日地揮動著兩千次以上的沉重斧頭所鍛煉出的臂力絕不會輸給他們。以鋼鐵般的肉體為豪的格魯葛洛索也曾經稱贊過優吉歐的身體是「盡管纖細,卻鍛煉得很好」。修習著高等諾爾吉亞流的貴族學生們中也有著汙蔑格魯葛洛索的瓦爾提歐流為『鄉巴佬劍術』的人,但是不說比試優美的演武,要是在實際的切磋中,臂力也是非常重要的武器。而桐人傳授的臨機應變的艾恩葛朗特流則是無論什麼狀況,都能把它轉成這種力氣的比試。

——就算還沒有找到《應該注入劍中的東西》,只要有兩人所分別磨練出的力量與技巧,不管對手是高等貴族還是什麼都不會輸!

在胸中保持著這種確信,優吉歐奮起全身的力量想要把劍推到底。

但是,就在那一瞬間。從交叉的劍的對面看到的溫貝爾的臉上,帶上了說是凶相都不為過的異樣的表情。

「別得意……忘形了!」

眼睛和眉毛抬到了不能再抬的高度,露出的牙齒縫隙間迸發出了帶著金屬質感的怒聲。同時,本來已經幾乎消失的藍光帶著深黑的氣勢複活了。

嘎吱。這次是優吉歐的木劍被激烈地沖壓著。右臂上承受的重壓瞬間倍增,手腕和肩上閃過銳利的痛楚。本來推進的兩毫米距離瞬間被逼回,兩柄木劍回到了最初的位置繼續互角。

——這股力量是什麼?!

優吉歐在幾乎出局的位置踏穩了腳跟,睜大了雙眼。平常幾乎不去出汗,就算到修煉場來也只是在修整型的姿勢的溫貝爾,不可能擁有著這種臂力。不是肉體的力量的話……這就是桐人所說的《由自尊心所生出的力量》嗎?尊崇自己而貶低他人,這種與優吉歐的價值觀完全無法相容的心性,擁有著超越了每日鍛煉所得來的力量的威力嗎?

無法相信。絕對不想相信,創世神絲提西亞會允許如此道理的存在。

想要否定眼前的事象時,凶相畢露的溫貝爾倒豎起頭發低聲開口了。

「以為那樣卑劣的偷襲,就能打破老子的劍技麼?」

「卑……卑劣……?」

「不是嗎?裝作任人宰割的樣子,卻放出這種型也好什麼都沒有的招數不是卑劣是什麼?」

「不……不是!這就是我的流派……《艾恩葛朗特流》的戰斗方式!」

優吉歐反射性地叫了起來。如果說高等諾爾吉亞流是重視招式的威力和外觀的流派的話,艾恩葛朗特流就是無論如何先要保證擊中的實戰流派。所以它的秘奧義重視發動的速度,更擁有著其他流派中不存在的《連續技》。

也就是說艾恩葛朗特流的理念,正與其唯一的傳承者桐人的生存方式一模一樣。不加修飾,不做迂回,筆直地向目標突進而去。就算撞上南牆也不死心,還會再二、再三地反複去挑戰。如果他沒有在身邊的話,優吉歐別說是聖托利亞,就連紮卡利亞鎮都到不了吧。

所以,優吉歐激烈地反對起了斷定艾恩葛朗特流為卑劣的溫貝爾。

但是,心一旦動搖,身體也受到了影響,劍被微微地迫向了優吉歐。這次,優吉歐的木劍上包裹著的水色光輝開始不安定地閃爍起來。他張開雙腳,身體後趨,拼命地站穩。

溫貝爾從鼻子中噴出一聲嗤笑,用仿佛是用指甲剮蹭玻璃一般的聲音開口了。

「你這丑態中可是滲出了你流派的卑小啊。沒准你是妄圖在下次的檢定比賽中取代老子或者是萊依奧斯殿下的位置吧……但是那能讓你得逞麼?現在老子就打碎你的右肩,讓你這陣子揮不動劍好了。」

「唔……!」

優吉歐咬緊了牙關忍耐著,但是溫貝爾的劍所帶著的重壓又增強了。劍的秘奧義,是即使被推回來,只要還在斬擊的軌道上就能持續相當長的時間,但是優吉歐的劍已經快要被溫貝爾的雷閃斬推到軌道外面去了。再被推回一Cen,不,五Millise的話,Slant就會被中斷,然後如同溫貝爾宣言的那樣,右肩吃下痛擊。

當然,修劍學院里有著了不起的醫務室,其中准備著各種藥品,也常駐著專門修習過神聖術的治療師。但是藥品和術式的作用都是有著限度的,受到了骨頭都被打碎的程度的重傷的話,除了使用直接把他人的天命注入自身之類的危險的神聖術之外,即時回複是不可能的。如果現在就這樣受傷的話,無法通過下個月的檢定試驗也不是沒…………

——我是笨蛋嗎!劍士害怕受傷還怎麼行!

優吉歐揮去在一瞬間鑽進心中的恐懼,嘗試著把意識集中在劍上。

明明可以直接離開的,但是回應了溫貝爾的挑釁,更提出切磋的卻是自己。然而自己卻被對手的話語所動搖,對敗北產生恐懼,再怎麼說也太遜了。一旦拔劍出鞘,就只有用盡自身的技藝和力量去爭取,至于之後就交給上天。這就是所謂艾恩葛朗特流的精神。

——並且,我還沒有用盡全力。

不去意識浮現出嗜虐笑容的溫貝爾,腦海中只剩下右手中的木劍。感受著素材白金櫟木的硬度和重量,劍上的顫動和傾軋的重量傳上手臂,還能感受到以細微的震動形勢傳來的,即將消失的Slant的威力。

要把劍與自身化為一體。作為摯友,更作為師父的桐人時常這麼說。

雖然還遠遠無法到達那個境界,但是不知是否是拜每天的空揮訓練所賜,有種極其偶爾時會聽到劍的聲音一般的東西的感覺。不是那邊,要這樣動,這樣的聲音。

而現在,優吉歐也有聽到了劍的耳語——的感覺。

一味地從下方接下對方自下而上的招數的話,被逼到窮境也是不可避免的。要更換招數才行。

「——嗚哦!」

刹那,優吉歐少見地喊出吼聲,開始了動作。翻轉右腕,用刀身的右側面接下溫貝爾的劍。在這瞬間,Slant被中斷,對手的雷閃斬迸發著藍黑色的光芒逼近了右肩口。

優吉歐並不去阻擋這股勢頭,而是滑動木劍,做出擔在肩上的姿勢。瞬間,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Vertical》發動——

溫貝爾的劍碰到了練習裝的右袖,撕裂了數Cen藍色的布料。

但是此時,包裹上鮮豔的藍光的優吉歐的劍,猛然地將對手的劍推了回去。

「嗚啊!」

溫貝爾為這出乎意料的反擊睜大了眼睛。艾恩葛朗特流獨有的《連續技》的存在,溫貝爾他們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們卻萬萬沒有想到會把秘奧義接著別的秘奧義發動吧。就算是優吉歐本人,也完全不知道連這種事都可以做到。只是在戰斗中,身體自然地運動了而已。

溫貝爾的劍瞬間被推回了五十Cen以上,雷閃斬的光芒毫無掙紮地消失了。溫貝爾的體勢也大幅地被擊潰,雙腳離開了地板。

但是這也該算是幸運嗎——如果站穩了的話就會結結實實地被優吉歐的劍擊中左肩的溫貝爾,被秘奧義Vertical的威力打到全身都浮了起來,整個人往後退了三Mel還多。

要是溫貝爾就這樣倒在地上的話,這場切磋就毫無疑問是優吉歐得勝了,但是他卻手忙腳亂地踏著步子,用了不起的頑固拒絕了跌倒。身體後仰到不能再仰的地步,保持住了危險的平衡。

如果現在再追擊的話毫無疑問地能拿下這次的勝利,優吉歐如此考慮著。但是在他從把劍揮到正下方的姿勢再度發動攻擊之前,高昂的聲音就在修煉場里響了起來。

「到此為止。這場切磋算作平局。」

說出這句帶著戲劇一般的音調的台詞的人,自然就是紅色的嘴唇上依然掛著輕薄微笑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終于找回了姿勢的溫貝爾用不滿的聲音叫道。

「萊,萊依奧斯殿下!老子,不對,我跟這種鄉巴佬劍士平局什麼的……!」

「溫貝爾。」

主席修劍士只是用平穩的聲音叫了叫名字,但是次席馬上便低下了頭。把劍換到左手秉在腰際,把右拳貼在胸口行了一個騎士禮,然後不等優吉歐還禮就立刻轉過了身。

把溫貝爾帶在左後方的指定位置上的萊依奧斯仍帶著微笑,瞥了一眼優吉歐,一邊故意拍著手一邊開口了。

「閣下珍奇的招式實在是讓我大開了眼界啊,優吉歐修劍士。畢業後到帝立曲藝團之類的地方去尋個天職如何呢?」

「……承蒙您的關心了,安提諾斯修劍士。」

盡管作為僅有的反擊,省略了《主席》和《殿下》,但是萊依奧斯卻連一點在意的樣子也沒有地居高臨下地點了點頭,開始走向出口。跟在他後面的溫貝爾把眼角提到不能再提的地步瞪向了優吉歐。

吱吱鳴響練習用的軟革靴走過來的萊依奧斯在將要與仍站在修煉場中央的優吉歐擦肩而過時停下了腳步,低聲耳語道:

「下次,就讓我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貴族的力量吧。」

「……就算是現在開始我也沒意見哦。」

經過了四百下的空揮以及突如其來的切磋,說實話優吉歐已經感到相當疲乏了,但是仍然半是倔強地如此開口了。但是萊依奧斯抿出一抹嗤笑,一邊繼續走出去,一邊用更加細小的聲音說話了。

「並非只是拿劍到處揮舞才是戰斗哦,無姓小輩。」

留下「庫庫」的喉音的主席修劍士的身後,跟著帶著凌厲的眼神的溫貝爾。但是他卻一言不發地走過他的身邊。少頃,終于從後方聽到了門的開閉聲。

在終于到來的靜寂中,優吉歐一邊大口吐出氣來一邊思考著。

源自《貴族的自尊心》的力量。初次通過劍感受到的這股力量,沉重到超乎預料。要是就那樣以Slant嘗試接下來的話,恐怕現在已經被壓潰,右肩被打個粉碎了吧。像劍所告訴的那樣,從下方去接下自上而下的劍技的不利也是一方面,但是並非僅僅是那樣。是把優吉歐汙蔑貶低為下等民的溫貝爾的心性,仿佛詛咒般地束縛住了優吉歐的劍和身體。

這次是拜能從各種姿勢放出秘奧義的艾恩葛朗特流的變幻自在所賜,但是在接下來這一年里要持續的檢定比賽中,不能永遠只靠出奇制勝。需要從正面,用力量直接壓倒對方的時候也是會有的吧。

到那時之前,優吉歐也必須要找到。找到能夠對抗溫貝爾和萊依奧斯他們那深不見底的自尊心的『注入劍中的東西』。

舉起仍握在右手中的木劍,輕輕撫摸著酷使了的劍身,優吉歐低語道。

「……多謝了。下次也拜托你了哦。」

把劍插回腰帶,開始向外走出的時候,短短的鍾聲報告了六點三十分的到來。在寢室里瘋狂補習的桐人差不多也是肚子餓的時候了。快步走過白木制的地板,在門前對著無人的修煉場行了一禮,優吉歐快步趕向了專用食堂。

初等練士宿舍有固定的用餐時間,每天的菜色也沒得選擇,但是修劍士宿舍無論哪邊都很自由。從六點到八點一直開放不說,也能拜托專任料理師的大叔從每天更換的數種配餐里選擇自己喜歡的做。而且不僅可以在食堂里用餐,拿回宿舍里也行。

幸運的是萊依奧斯他們似乎先去了浴場,食堂里沒有其他修劍士的影子。優吉歐一邊走向調理室的窗口,一邊確認著在告示板上貼出的今天的餐點內容。主菜似乎是從炙烤羊肉、炸白肉魚、燉雞肉丸子里面選的樣子。

……嗯,主菜就給他選上燉雞肉,然後是一大份加了奶酪的生蔬菜,再加上醋醃橄欖【オリの実】,飲料就選冷希拉爾水好了。

迅速如此決定下來,然後為自己連搭檔喜歡吃的東西都已經了如指掌的事感到一陣無力,優吉歐向著窗口探出身叫了起來。

「晚上好!麻煩打包兩份,主菜是……」

2

雖說因為不知道這次對方到底會怎麼來找麻煩而進入了備戰狀態,但是自從那場突發性的比試以來已經過了好幾天了,萊依奧斯他們卻仍然按兵不動。

也就是在修劍士宿舍和中央校舍擦肩而過時溫貝爾會恨恨地瞪過來這種程度而已,根本算不上是挑釁。雖然為了以防萬一把那天修煉場里發生的事告訴了桐人,讓他多加小心,但似乎他那邊也完全沒被找上過。

「總感覺有點太奇怪了……我覺得他們可不是這種只不過是一次比試打成了平手就會變得循規蹈矩的角色啊。而且萊依奧斯也放了話說要找我們麻煩來著……」

靠在包裹著用舊了的布料的椅背上,優吉歐歪著頭這麼說。聽到這話,坐在對面的桐人端起陶制的杯子開口說道:

「我也覺得,那些家伙是不可能洗心革面的呢。不過轉念想想的話,在這個修劍士宿舍里想動些什麼歪腦筋也是挺難的啊。」

他把沒加牛奶的咖菲爾茶湊到嘴邊,帶著一幅很美味的樣子喝了下去。

騷動的一周終于過去,現在是休息日前夜的九點三十分。每天的練習已經做過,晚飯和入浴也都已經完畢,如果是平日的話現在已經是回到各自的房間,鑽進被窩,夢也不做一個地一覺睡過去的時候了,不過每周只在這個夜晚,坐在公用的起居室里一邊喝茶一邊聊天已經是定例了。

優吉歐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舔了一下里面熱氣騰騰的黑色液體,不由得皺起了臉。搭檔似乎是非常喜歡這種南國特產的粉茶的樣子,每次輪到自己准備茶時一定會泡這個,但是對優吉歐來說,就這麼直接喝下去有點太苦了。他拿起小壺,往杯子里咕嘟咕嘟地倒進牛奶,然後一邊拿小匙攪拌起來一邊用視線催促桐人繼續說下去,這時桐人卻突然問起了問題。

「嗯……比如說,你小時候在露莉德的學校時都干過什麼惡作劇?」

喝下一口苦味褪去,只留下了不可思議的芳香的咖菲爾茶,優吉歐聳了聳肩膀,答道。

「我主要是被惡作劇的那一邊呢。桐人你也記得吧?在出發前的祭典上,向我挑起了比試的衛士長金古。我當時是經常被那家伙找麻煩啊……。像是把我的鞋不知道藏到哪里去,往我的便當袋里放進惱人蟲,跟愛麗絲呆在一起的時候不停地起哄之類的。」

「哈哈哈,小孩子愛干的事情不管是在哪個世界都是一樣的呢。……不過,被打之類的事情是沒有的,對吧?」

「這是當然的吧。」

優吉歐睜圓了眼答道。

「那種事怎麼可能干呢?因為……」

「——禁忌目錄是明令禁止的。『在沒有擁有其他項目所舉出的理由時,禁止故意減少他人的天命』。……但是等等,把別人的鞋藏起來沒問題嗎?盜竊也是重大的禁忌吧?」

「所謂盜竊,是指把屬于他人的東西擅自據為己有哦。《絲提西亞之窗》所標注的,證明所有者的神聖文字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身上,需要隨身帶著物品或者是把它放在家里整整二十四小時才行。所以,就算是在雙方同意的條件下所給予的物品,也能在一天以內正當地要求歸還;就算是沒有雙方同意時擅自拿走,只要立刻放到自宅以外的地方,所有者證明也不會消失所以不會構成盜竊……——你該不會是連這種基本的法則都忘掉了吧?」

優吉歐死死地盯著作為《貝庫塔的迷路人》的桐人的臉,然後搭檔一邊搔著自己的黑發一邊似乎帶著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笑了。

「是,是麼,是這樣來著呢。我自然是沒忘,自然是……呃,這麼說?這麼說起來那個要怎麼算?在故事里面,想要從白龍的巢里偷走青薔薇之劍的貝爾庫利不算是違反禁忌目錄嗎?」

「我說,龍可不是人啊。」

「是,是這樣麼……」

「好了不扯那麼遠,藏別人東西這種惡作劇雖說不是禁忌,但是如果把東西放到誰的房間都不是的屋外,那麼過上一陣子後物品的天命就會開始減少,所以如果到那時還不還的話就構成了『損壞他人的所有物』了。拜此所賜就算再晚,鞋總是能在傍晚前找到呢……不過,這事跟萊依奧斯他們變老實了有什麼關系啊?」

優吉歐歪著腦袋這麼一問,桐人便擺出了一幅就像是忘了是自己挑起的話題一樣的樣子呆呆的眨了好幾次眼,然後終于開口了。

「啊,對,是這麼回事來著。呃,這個學院里除了禁忌目錄以外還有著自己的又臭又長的一大串院內規則。也就是說萊依奧斯他們進不了這個房間,我們的私物也全都保管在這里。要是哪個公共場所毫無防備地放了重要的東西的話話倒是另說……」

話說到這里,不知為何桐人忽然停了下來,但是馬上又繼續開始了說明。

「……但是我們自然是沒做那樣的事呢。所以說,萊依奧斯他們如果要像在金古君在露莉德村欺負嬌小可愛的優吉歐少年那樣,對我們的所有物動手腳的話是不可能的。」

「『嬌小可愛』是多余的。嗯——……是麼。雖說一直以來都沒想過這事,但是確實在這個修劍士宿舍里除了說壞話以外,就算想找人麻煩也做不到呢。」

「而且就算只是說壞話,要是沒掌握好度的話也會變成足以行使《懲罰權》的無禮行為呢。」

桐人嘻嘻笑著補充道。

所謂懲罰權,是依據學院守則的規定,只有上級修劍士擁有的,相當于教官代行權的權力。在學生有了雖不至于違反守則,但也不能坐視不理的無禮或者其他輕舉妄動時,修劍士可以依照自己的判斷給予他們處罰。指出這一點的桐人本人,仍對因為在前任主席修劍士沃羅·利班廷的制服上弄上了一大塊泥汙,而被課以了進行一場初擊決勝的比試作為處罰的事情記憶猶新。

修劍士的懲罰權基本上來說是為了對初等和高等練士進行教導的東西,但是學院守則里並沒有寫到懲罰權只能針對練士。也就是說,修劍士對修劍士進行處罰理論上來說也是可能的,萊依奧斯和溫貝爾的壞話和挑釁比起去年多少有點收斂也是這個原因。

看到桐人的杯子空了,優吉歐就又幫他倒了一杯。搭檔稍稍倒進些牛奶後緩緩的攪勻了杯中的液體。他一邊靈巧地用指尖翻動著銀制的小匙,一邊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然後終于點了點頭。

「既然無法對物品下手,那就只能沖著我們本人來了。這樣一來,最方便的方法也就只能是提出初擊決勝的比試,然後給我們來一下了,但是他們跟優吉歐你已經試過這個,然後是平局收場了啊。然後的話,嗯,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用金錢籠絡我,然後反間我和優吉歐了吧。」

「誒……」

優吉歐反射性地漏出了無助的聲音,雖然他慌忙閉上了嘴,但是桐人已經帶著一臉壞笑,拖著一幅了不起的腔調開口了。

「無須擔心,少年啊。哥哥是不會拋棄你的哦。」

「我,我才沒在擔心這種事呢!……不過,錢的話還好說,要是你眼前被擺上一堆葛特羅餐館里的特質肉包子的話不知道到底會怎樣呢。」

「那樣的話倒是真有可能呢。」

對優吉歐的話語嚴肅地點了點頭後,桐人哈哈哈地笑開了。

「嘛,玩笑話先不管,我覺得關于對所有物和我們本人的直接干涉是不用擔心的。」

說到這里,桐人卻忽然把臉繃緊,用嚴肅的聲音繼續說道。

「但是反過來考慮的話,只要沒有觸犯禁忌目錄和學院守則,他們干出什麼來都不奇怪。那些家伙肯定也是沒有一點要讓出主席和次席的位置的打算的呢……。優吉歐你也想想,看看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嗯,我知道了,畢竟現在到第一次檢定比賽已經不到一個月了呢。為了能夠以萬全狀態與萊依奧斯他們戰斗,我們互相照應著吧。」

「喔!……話說,也有可能是只是放個話出來讓我們窮緊張也說不定呢。不能失去平常心,我們stay cool地行動吧!」

「什麼?S……sta……?」

聽到優吉歐的反問,他的搭檔不知為何移開了視線好一會,然後清了下嗓子說道。

「這個是,呃,艾恩葛朗特流的極意之一哦。大概意思就是冷靜地行動……吧。不過也用在告別時就是了……下次再見,這樣的感覺。」

「嘿——。懂了,我會記住的。S……stay cool。」

應該與秘奧義的名字同為神聖語的這句話優吉歐自然是初次聽到,但是試著說了說卻不可思議地琅琅上口。小聲重複了幾次後,只見桐人帶著副有點難為情的表情啪地拍響了手。

「好了,十點鍾的鍾也已經敲響了,差不多結束吧。另外關于明天的事情,優吉歐君,不好意思我有要事……」

「不行哦桐人。這次就算你想逃我也不會讓你逃掉的。」

優吉歐一邊收拾著茶具,一邊死死瞪著搭檔。

明天是休息日,兩人預定要與近侍練士的緹卓和蘿涅一起去舉行親睦會兼野游——雖說地點只是在學院內的森林。從被邀請時桐人的神情上預測到了他很可能臨陣脫逃的優吉歐歎著氣對他說道。

「我說,我們成為緹卓他們的指導生可是已經有一個月了啊。去年索爾緹莉娜前輩也對桐人你很溫柔吧?」

「除了練劍的時候,呢。……真懷念啊,不知道前輩現在是不是還好……」

「別望向遠方。現在可是輪到你來當個好前輩了。聽好了,明天早上九點她們兩個就會來迎接我們了,你給我在那之前准備好哦!」

被優吉歐伸出食指直直地指著,桐人便「是——」地回答,從長椅子上站了起來。兩人把茶具端到起居室一角的流理台,由桐人洗乾淨後,優吉歐便用布巾擦干。在露莉德和紮卡利亞,東西是用打好的井水來洗的,但是在聖托利亞,幾乎所有的建築物都配置了只要一擰旋鈕就會有乾淨的水流出來的金屬管道。最初看到時是還以為一定跟《告時之鍾》一樣是神器來著,但是實際上似乎是在各區中的幾個巨大的水井中利用風元素系神聖術施加壓力,再通過無數的配管把水送到各處的樣子。

所以從水龍頭流出來的水一直是新鮮的,不會像打好放起來的水那樣會有天命的劣化現象。要是露莉德也能建起來這樣的設施,不知道每天早上被派去打水的孩子們會有多高興——一邊考慮著這些事一邊把茶具都洗完,把乾淨的杯壺擺回架子上。

最後從水龍頭里直接咕嘟咕嘟地喝完水的桐人擦了擦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那,就麻煩你明早八點叫我起來了。晚安,優吉歐。」

「八點就晚了,七點半就要起來!晚安,桐人。」

優吉歐說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一樣又補充道。


「……Stay cool。」

聽到後,轉向了臥室的門的桐人扭過半邊臉,帶著苦笑地說道。

「說是道別時的話語,但也不是每晚睡前用的那種哦。這個等到再正式一點的道別時再用吧。」

「呼嗯。還挺麻煩啊。知道了……那,明天再見。」

「噢,明天再見。」

揮了揮右手,桐人走進了北邊的房間,優吉歐熄掉了牆上的燈,打開了對面房間的門。

有著將近初等練士宿舍的十人間一半大小的臥室被近侍練士緹卓打掃得干乾淨淨,連一點塵土都沒有。優吉歐把室內服換成長睡袍,躺在了柔軟的床上。

不知為何,與急速襲來的睡衣一同鑽進腦中的,還有之前對話的一部分。

——反過來考慮的話,只要沒有觸犯禁忌目錄和學院守則,他們干出什麼來都不奇怪。

這是桐人對萊依奧斯和溫貝爾的警戒。盡管優吉歐當時點頭同意,但是那是對于優吉歐來說稍嫌難以領會的考慮方式。

從孩提時代到現在,在露莉德村的村規和紮卡利亞衛兵隊規、以及修劍學院的守則中鑽空子的經驗,優吉歐也是頗有幾分的。但是去挑戰人界的最高法律——禁忌目錄這種事,他連一次都沒有——不,只考慮過一次。

那一次,是在八年前,在村中降下的公理教會的整合騎士打算帶走愛麗絲時。優吉歐雙手握緊龍骨之斧,想要對著整合騎士砍過去,救出愛麗絲,但是實際上卻一步都沒能邁出去。到了現在,只要他一想起那個瞬間,不知為何右眼深處就會傳來一陣劇痛。

當然現在,優吉歐對于整合騎士和教會是沒有半點叛心的。那名騎士是按照法律帶走愛麗絲的,那我也要通過正當的手段得到走進教會的大門的資格,與愛麗絲再次相會。就是為了這個,優吉歐才離開村子,跨過了眾多苦難,如今成為了學院的上級修劍士。

但是,要是真的如桐人所說,萊依奧斯和溫貝爾認為「只要不觸犯禁忌目錄干什麼都行」的話……也就是說他們對于公理教會在傳世的時代便定下的絕對之法,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順從著的嗎?在內心深處是覺得禁忌目錄是種妨礙嗎……?

怎麼會呢,就算是萊依奧斯他們,也不可能這樣。禁忌目錄是連懷疑都不允許的,就算是皇帝也要遵從的至正、至高的法典。

優吉歐望著被淡淡的月光染上一層藍色的天花板,輕輕地咬緊了嘴唇。如果這種思考可以被允許的話,那天看著愛麗絲被整合騎士帶走卻一步都動彈不得,在那之後六年間都遵守著規定日複一日地砍伐著基加斯西達的自己,到底是遵守著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吱,從右眼的芯中傳來了細小的痛楚。優吉歐緊緊地閉上眼,揮去混亂的思考,沉入了曖昧的睡眠深淵。

被高高的鐵柵所包圍起來的修劍學院的領地,其中將近三成被茂密的樹叢所占據著。包裹著帶有金色的苔蘚的古木連成片,陽光透過樹葉,在綠色的草地上投射出點點光斑,搖動著的樣子讓優吉歐想起故鄉的森林,但是央都聖托利亞不愧位在露莉德的遙遠南方,林中生息著的小動物的種類相當的豐富。到處都能看到在北方不曾見過的,小得出奇的狐狸和青綠色的細小的蛇之類的在曬太陽。盡管已經到這里一年了還是不由得看得目不轉睛。

「優吉歐前輩,你在聽嗎——?」

旁邊忽然插進了這種聲音,優吉歐慌忙把視線轉了回來。

「抱歉抱歉,我聽著呢。……說的是什麼來著?」

「這不是沒聽麼!」

搖動著成熟蘋果般顏色的頭發,如此抗議著的少女,是擔任著優吉歐的近侍練士的緹卓·施特莉涅恩。優吉歐把視線從與她頭發顏色相仿的紅色眼瞳上移開,試著找起了借口。

「那,那個,因為森林實在是太漂亮了所以,不知不覺地……。少見的動物也有……」

「少見?」

緹卓順著優吉歐的視線看去,然後「什麼嘛」地聳了聳肩。

「誒—,不就是普通的金跳狐【キントビギツネ】而已嗎。就算是在街區里種的樹上都棲息不少哦。」

「嘿……說起來,緹卓是央都出身來著呢。家很近嗎?」

「家是住在八區的,所以離學院的五區還是有點遠呢。」

「這樣啊……嗯,啊咧?」

優吉歐又重新把視線轉向了走在身旁的緹卓。去年穿在自己身上略顯土氣的這身初等練士制服,穿在她的身上也不可思議地顯得文雅了起來。這也難怪,要不是同為學院的學生,身為開拓農民家的孩子的優吉歐,連跟緹卓這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那個,緹卓是貴族出身來著吧?我好像聽人說過,貴族的宅邸都聚集在三區和四區來著……」

聽到優吉歐這略帶客套的詢問,緹卓仿佛是害羞般地縮起了脖子,小小點了點頭後又用力搖了好幾次頭。

「家父姑且算是六等爵士……但也就能勉強算是下等爵士。能夠住到靠近帝國行政府的三區和四區的宅邸街去的只到四等爵士為止,五等、六等的爵士的權利是在很多方面上受到限制的。像家父,還有著『當個不用害怕擁有著裁決權的上級貴族的平民還更自在呢』這種口頭禪……啊,對,對不起我真是的……」

似乎是感覺自己對祖祖輩輩都是平民的優吉歐出言不遜了,緹卓一邊走著一邊深深地低下了頭。

「不用在意哦。比起那個……裁決權,並不是只要是貴族的話都有麼?」

優吉歐一邊回想著去年學的帝國基本法的條文一邊問道,話音剛落,就聽到大聲的「那太過譖越了!」的回答。

「被給予裁決權的貴族,真真正正地只到四等爵士為止,五等以下的爵士反而會變成上級貴族的裁決對象哦。我的父親是在行政府里作書記官還好,在帝城或者衙門工作的五等、六等爵士里,好像真的有不少因為些小事惹得上級貴族不高興了就被定罪的人。……雖說因為都是大人,所以幾乎都不是肉體上的刑罰,而是扣薪水之類的懲罰就是了。」

「是,是這樣啊……。也真是很辛苦啊,貴族的世界……」

瞥了一眼睜圓了雙眼的優吉歐,紅發的初等練士不知為何稍稍紅了臉,又快速地說道。

「所,所以,像我這樣的六等爵士家的女兒,僅僅是掛著貴族的名字,生活上幾乎是跟平民沒差別的。」

「呼,呼嗯……」

優吉歐一邊發出不置可否的曖昧聲音,一邊重新考慮起了這個國家的結構。

帝國行政府所發布的〈帝國基本法〉決定了諾蘭高爾思北帝國的社會制度。話是這麼說,但是因為對所有罪責的處罰都是由上位法律的禁忌目錄所決定的,帝國基本法的大部分都是有關國民的身份制問題的。換種說法,就是關于貴族的權利與平民的權利。

初等練士時代,在法學課(雖說別的課也就只有《神聖術》和《曆史》了)上,曾經有某個黑發的男學生對老教師提出過一個問題。那是『老師,為什麼帝國有貴族和平民呢?』這樣的問題。

自己也身為下級貴族的教師語塞了一瞬間,然後用嚴肅的語調開口了。

——按照公理教會的古老預言,終將有一天,從終結山脈的四條通路……《北之洞窟》《西之峽谷》《南之回廊》,以及《東之大門》對面,黑暗的大軍會蜂擁而入。為了消滅這些可憎的亞人,四帝國中所有擁有衛士或者衛兵之類天職的人民就要作為《人界軍》而戰斗。為了到了那時,能夠作為指揮官站在人界軍的前列,貴族們才每日磨練劍技,修習術式,鍛煉著身心。

說實話,聽到這個回答,優吉歐雖然感服,心里卻也有點不是滋味。

兩年前,優吉歐曾經與桐人一起,在老教師口中的《北之洞窟》與侵略而來的暗之國的哥布林群交戰過。雖然很遺憾地在戰斗中被隊長哥布林一招擊中,暈了過去,但是亞人們那可怕的外觀與野獸般的嗓音如今也鮮明地刻在優吉歐的腦海里。跟桐人討論時得出的結論是在學院里對這件事閉口不提比較好,而要是真的把這件事細細說出來的話,恐怕有一半的女生都要當場昏倒。

優吉歐自然是再也不想增加這種經驗了。他對能夠站在戰陣先頭,與那些可怕的哥布林,以及比他們更大更凶暴的獸人和巨魔之類的怪物作戰的貴族的勇氣感到單純的敬佩。

但是相對的,從創世神絲提西亞創造出了這個人界以來,已經有三百八十年的光陰流過。在這期間,黑暗的大軍大舉攻進的事情一次都沒有發生過。也就是說四大帝國的,尤其是上級貴族們,為了准備與那些自己見都沒見過——根本不知何時才會攻進來的敵人的戰爭,而被免除了日常的勞動,能夠住在寬敞的宅邸里,擁有著對下級貴族的裁決權……。

仿佛是看穿了身旁的優吉歐的想法一般,緹卓輕輕吐出了一口氣,開口了。

「……所以,父親想讓作為長女的我在將來繼承家業時,至少成為不用成為裁決權的對象的四等爵士,才把我送進了學院。因為如果能夠被選為學院代表劍士,在帝國劍武大會拿到好表現的話,這也並非是不可能的事情……。嘛,雖然在入學考試時是第十一名的我身上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的樣子就是了。」

優吉歐感到身邊這名小小吐出舌頭笑著的少女實在太過耀眼,稍稍眯細了眼睛。

與抱持著「為了與當年被教會所帶走的青梅竹馬再會」這種極其個人的動機而進入了學院的自己相對,為了光耀家名而學習劍技的緹卓的姿態,在真正的意義上體現出了所謂貴族的尊嚴。

「不……緹卓很了不起哦。你可是為了能讓父親高興而努力,最終進入了新生的前十二名呢。」

優吉歐扭扭捏捏地說出這句話後,立刻就返回來了尖聲的回答。

「沒……沒有那回事啦!……因為演武的題目很走運地是拿手的型,我跟著父親從三歲就開始學習劍技,到現在這個程度是不算什麼的啦,優吉歐前輩才是真的厲害啊。衛兵隊推薦參試的最終名額明明是十分少的,但是前輩卻輕輕松松地就取得了其中之一,還成為了第五位的修劍士呢。我能成為優吉歐前輩的近侍,真的感到十分的光榮哦。」

「不,不,哪里……」

優吉歐縮起脖子,用右手搔起劉海,但是他忽然發現這個舉動簡直跟走在後面的桐人一模一樣,慌忙把手放了下去。

盡管緹卓說自己感到光榮,但是其實她成為了優吉歐,蘿涅成為了桐人的近侍練士,說得好聽點是絲提西亞神的指引,說得明白點的話就是完全的偶然使之。

近侍,是新成為上級修劍士的十二名學生按照席次的順序,從新生的前十二名中指名來決定的。也就是說,今年是應該是由作為主席的萊依奧斯先選出一名練士,接下來由次席的溫貝爾選擇,然後優吉歐第五,桐人第六,這樣來決定才對。但是當時優吉歐與搭檔商量過後,決定把兩人的順序放到了最後面。這樣一來,其他十人沒有選上的新生就是自己的練士了。

而結果,優吉歐和桐人拿到的木牌上,寫著的就是緹卓和蘿涅的名字。當知道了兩個人都是女生的時候,兩人不禁語塞——桐人還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了一陣,但即便如此,優吉歐也覺得這樣做實在是太好了。要說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她們沒被選上,只是因為近侍候補的十二人中只有她們是六等爵士出身這種不講理的理由而已。

緹卓她們自然不知道選考會的內情,而且也沒有必要讓她們知道。優吉歐覺得讓她成為自己的近侍實在是太好了,而桐人也一定是一樣的想法……吧。

所以優吉歐清了清嗓子,把話題轉移到了自己的經曆上。

「……我也一樣啊。入學考試那時別說並非輕輕松松了,根本就是緊張得要死啊。能夠合格通過也是,現在像這樣成了修劍士也是,有一半都要拜桐人教了我很多所賜……」

聽到這里,緹卓睜大了仿佛秋日紅葉般顏色的雙眸叫道:

「誒誒!?那麼桐人前輩比起優吉歐前輩還要強嗎?」

「…………關于這個,我是不太願意直接承認啦……」

優吉歐與啊哈哈地開心笑著的緹卓一同向後看去。本來是到現在還在擔心搭檔到底有沒有好好跟近侍相處的,但是斷斷續續地傳來的桐人的聲音卻顯得意外流暢。

「……所以,要應對從高等諾爾吉亞流的上段架勢所放出的斬擊,可以認為做好兩項准備就行了。劍會從正上方,或者是斜右上方過來……如果要走其他軌道的話,一定會先踏步,而看到了這之後再做出反應也是來得及的。那麼要如何分清到底是從正上方還是從右上方呢?這個就要……」

——嘛,先不管內容如何,蘿涅本人好像是聽得挺熱心的樣子。

優吉歐一邊苦笑著把視線轉回正面,一邊忽然考慮起來。

優吉歐學劍的目的是為了與愛麗絲再會,緹卓和蘿涅則是為了振興家族。而桐人則時時說自己的目的是與優吉歐相同的。

優吉歐當然沒有懷疑他的友情的意思,不過卻時常能夠感覺得到。桐人修煉劍技,沒准並非是為了得到什麼,而是為了去追求劍之道的極致吧。名為桐人的這個人類,與名為艾恩葛朗特流的這派劍術就是如此牢不可分地結合在一起,緊密到幾乎讓人感覺二者是表里一體。

優吉歐至今為止,都只是著掛念來月的正式比賽上會作為對手出現的萊依奧斯和溫貝爾他們。但是仔細想想,在比賽的進行中,不止會跟那兩人交手,與自己的摯友、師父桐人對上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優吉歐自然不覺得自己能贏。但是在這之前,連跟桐人認真地交手這一狀況都無法想象。到底要以怎樣的想法去握起劍,使出招呢……

「啊,那個池塘邊上看起來不錯呢?」

緹卓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朝前指去,把優吉歐從沉思中拖了回來。他順著纖細白皙的手指朝前看去,只見清澈的池塘邊生長著短短的青草,的確是個理想的野餐地。

「嗯,那里的確不錯的樣子呢。——喂—!桐人!蘿涅!在那邊的池塘邊吃午飯吧!」

優吉歐轉身喊道,只見他獨一無二的摯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輕輕抬起了手。

把帶來的大塊布單鋪在草地上,四人圍坐在了上面。

「啊啊……肚子好餓……」

看到桐人用誇張的動作按著肚子,兩名少女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把帶來的藤籃打開,麻利地准備著用餐。

「那個,因為是我們做的,所以不知道會不會合您們的口味……」

一邊擺著盤子,一邊害羞地補充著的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身上,感覺不到平日里的緊張。只要通過今天的野游能夠讓她明白,這名一身黑的上級修劍士並非如同他的外表那樣難以接近的話,她也一定能很快習慣自己這個指導生的。

放在大號的藤籃里的,是夾著切成薄片的魚和肉、奶酪和香草類的白面包,加上裹著用了不少香料的棉衣的煎雞肉,以及加了滿滿的干果和堅果的蛋糕這種豪華至極的菜色。

緹卓確認了下料理的天命,蘿涅獻上餐前的祈禱,大家一同頌唱「阿維·阿德米娜」的聖句——說時遲那時快,桐人已經把手伸出去了。他拿起大塊的煎肉塞進嘴里,閉上眼睛咀嚼了一陣子,然後帶著一幅任課老師般的腔調說話了。

「唔嗯,好味道。這味道比起跳鹿亭來只好不差哦,蘿涅同學,緹卓同學。」

「哇啊,真的嗎!」

兩名少女臉上泛起光來叫道,然後對看一眼,開心地笑了。優吉歐也不甘示弱地伸出手去,拿起夾著熏魚和香草的面包片一口咬了上去。

跟以前在森林里獨自一人揮著斧子時愛麗絲每天送來的便當不一樣,潔白的面包上還有著塗滿了黃油的都會風的味道。剛到央都的時候,優吉歐還有些不習慣凝練而高檔的料理,但是現在已經能夠直率地感覺好吃了。他一邊想著這就是所謂的適應麼,一邊向緹卓點頭。

「嗯,非常好吃哦。但是,要湊夠這麼多材料會很辛苦吧?」

「啊……嗯……其實是……」

緹卓又看了蘿涅一下,蘿涅便用機靈的語調開口了。

「正如您所知,初等練士是只能在休息日外出的,所以我們拜托桐人前輩在昨天下課之後到中央市場去買回來了。因為優吉歐前輩當時去了圖書室所以不在的關系……」

「誒,是……是這樣的麼。」

優吉歐啞然地望向正一心不亂地把料理塞進嘴里的桐人。

「明明只要說一聲,我就也去幫著買了來著……。不,比起這個,為什麼桐人你都幫到這個份上了還想著要逃跑啊!我那麼辛苦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rkl:不逃走,想回去跪主板麼?】

優吉歐一邊感到一陣無力,同時也有點惱火,于是一把拿過切得最大的那塊水果蛋糕,然後一下子咬了上去。

「啊啊!那塊本來是我看上的……。嘛,怎麼說,這還是我特別為了優吉歐修劍士著想的舉動來著啊。」

「你這是多余的著想啦,真是的……」

瞪了一眼嘻嘻笑著的桐人,優吉歐轉向眨著眼睛的蘿涅和緹卓,不由得用發牢騷般的口氣說道。

「這家伙啊,一直就是這種人。進入紮卡利亞的衛兵隊前也是,在到聖托利亞來的旅行路上也是,開始時明明是被人覺得可疑或者可怕的,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農場或者旅店的老板中意了起來,然後就從人家那里收到了點心或者別的什麼的。蘿涅你也要小心,不要著了這家伙的道啊。」

但是看來這句話似乎為時已晚,焦茶色頭發的初等練士微微紅著臉用力地搖起了頭。

「不不,哪里,著道什麼的……。我已經明白了桐人前輩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可怕,但是實際上是非常溫柔的人了……」

【rkl:三個字,推土機……桐人我看錯你了……】

「啊,當然優吉歐前輩也是哦。」

對著如此補充道的緹卓還以無力的笑容,優吉歐又咬了一口蛋糕。

斜眼看向在這過程中也一直帶著一副清爽的表情啃著料理的搭檔,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結結實實地給這家伙來一下呢,優吉歐考慮起這種問題來的時候——不知不覺間緹卓直起了背,用異樣的神情開口了:

「那個,優吉歐前輩,桐人前輩。其實,我們有件事想拜托二位。」

「啊,是?……什麼事啊?」

聽到優吉歐的回問,緹卓搖動著紅發低下了頭。

「雖然是非常難以啟齒的事,但是,那個……關于之前,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提過的申請指導生的變更的事情,想勞煩您幫忙向學院管理部開口……」

「什,什麼?」

優吉歐一邊再度啞口無言,一邊回想著「我說過那樣的話嗎」,終于想起來了。自己確實在幾天前,對著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桐人回來的蘿涅說過:「我可以幫忙跟老師說,換別人來當近侍應該也可以哦。」

那麼,這個局面難道就是告別的宴會嗎?優吉歐一邊被突如其來的消極情緒所席卷,一邊為了保證完全而再度確認道:

「呃……這意思,是不想再當我的近侍了嗎……?還是說是桐人那邊……莫非兩個人都是嗎……?」

聽到這話,一直低著頭的蘿涅和緹卓抬起臉,呆了一瞬後,同時開始拼命搖起頭來。坐在優吉歐左邊的緹卓急忙張開嘴開始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不是我們要,怎麼會,怎麼會那樣呢!好多孩子想成為二位的近侍還來不及呢……不對不是那回事,想擺脫您做變更的,是跟我們同室的一個孩子,名字叫芙蕾妮卡【Frenika】,是個很認真又很努力,雖然劍術很強但是卻不自誇的,非常好的孩子……」

接替沉下了肩膀的緹卓,蘿涅開口說道:

「……其實,指名了芙蕾妮卡為近侍的那名上級修劍士殿下,似乎是位非常嚴厲的角色……尤其是這幾天,似乎是稍微有一點松懈就會被課以長時間的懲罰,還被命令些在學院內略顯不合適的事情,芙蕾妮卡看起來真的很痛苦的樣子……」

兩名初等練士在胸前握緊小小的拳頭,濕潤了赤紅色和焦茶色的眼眸。

把吃到一半的煎肉放回盤子里,優吉歐半帶著難以置信的心情交互地看著兩人。

「但,但是……就算是上級修劍士,也不能命令近侍練士去做學院法則的規定范圍以外的事情才對……」

「是,那個……確實沒有下達與院規所抵觸的命令,但是院規也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網絡在內了的……盡管不算是違反,但是,那個,作為女學生來說稍微有些難以忍受的命令是……」

看到臉變得通紅,噤了聲的緹卓的樣子,優吉歐模模糊糊地察覺到了那位修劍士究竟給名叫芙蕾妮卡的近侍練士下了什麼樣的命令。

「不,不用再多說了,那個叫芙蕾妮卡的孩子的情況我已經明白了。雖然我是想立刻就幫忙,但是我記得確實是……」

優吉歐一邊回想著全部記下來了的學院守則的相應部分,一邊繼續說道。

「呃……『為了最大限度地支持上級修劍士的鍛煉,會在其身邊配予一名擔任照料其日常生活的近侍。近侍從該年度的初等練士中抽取成績最好的前十二名擔任候補,但是在上級修劍士及管理擔當教官均同意的情況下,可以把近侍練士解任,從其他初等練士之中再度指名。』……這樣來著吧。也就是說,想要解除芙蕾妮卡的指名,不僅需要教官的,還需要那位修劍士本人的承認才行呢。嘛,我會幫忙去說服看看的……那個修劍士叫什麼名字?」

話說出口的同時,優吉歐的心里騰地升起了不好的預感,皺緊了眉頭。緹卓猶豫了一會後,仿佛是很難啟齒的樣子小聲說出了那個名字。

「那個……是,溫貝爾·吉澤克次席上級修劍士殿下。」

聽到了這句話,本來一直沉默著聽著的桐人似乎帶著點恨恨的口氣低聲念道。

「那家伙,明明跟優吉歐比試時被打了個落花流水,結果又在背地里干這些下三濫的勾當麼?下次你要好好教訓他一頓哦。」

「都說了沒打得落花流水什麼的啦。——但是,說不准,是因為那件事……」

優吉歐輕輕咬了咬嘴唇,向緹卓她們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其實,在幾天前,我和溫貝爾修劍士在修煉場交了一次手。雖然是平手收場了,但是溫貝爾似乎是無法接受的樣子……。所以他最近對芙蕾妮卡那麼惡劣,也許是因為那次比試也說不定……」

「真是,因為沒能贏過優吉歐就欺負自己的近侍,根本就是個沒資格作劍士的人啊。」

即使桐人一幅不痛快的樣子地這麼念著,兩名少女似乎也還沒法完全理解狀況。皺起了沒頭的緹卓用沒有把握的語調輕聲說道。

「呃……也就是說,吉澤克上級修劍士殿下,因為跟優吉歐前輩比試時打成了平手,所以為了,呃……」

說到這里,代替語塞的她,蘿涅也一幅缺乏自信的樣子補充道。

「泄憤……是這麼叫嗎,這種事……」

「對,就是這個。為了泄沒能打贏的憤,而對芙蕾妮卡行使懲罰權,還下達了屈辱的命令,是這麼一回事嗎……?」

即使與溫貝爾和萊依奧斯同樣是貴族,但是對于最接近平民的六等爵士家出身的緹卓和蘿涅她們來說,想理解次席修劍士這種蠻不講理的行為並非是件容易的事情吧。這種思考方式,就是異質到她們會對于用詞感到拿不准的地步。

對于在邊境的開拓村長大的優吉歐來說,溫貝爾的心理即使能推測出來,卻完全無法共感。在露莉德村呆著的孩提時代,雖然曾經被衛士長的兒子金古做了很多惡作劇,但是他的動機一定是非常單純的。金古喜歡愛麗絲,所以才看一直和愛麗絲呆在一起的優吉歐不順眼,做出了把他的鞋藏起來之類的惡作劇。

但是溫貝爾卻似乎是把與沒能在比試中贏過優吉歐的氣,全都撒在了完全跟這件事沒關系的自己的近侍練士——本來應該親自去教育指導的芙蕾妮卡身上。

泄憤、出氣這種詞的存在,優吉歐是知道的。優吉歐自己,也曾經僅僅在幼小時有過一次,因為實在太羨慕父親給哥哥買了店家制的木劍,而把父親親手做給自己的木劍不停地砍向岩石的事。父親當時嚴厲地訓斥了他,說這叫做遷怒,是應當感到恥辱的行為,以後優吉歐再也沒有做過同樣的事情。

跟把自己的木劍折斷一樣,即使過于嚴厲地對待自己的近侍練士,也不會構成違反禁忌目錄或者帝國基本法,抑或是學院守則吧。但是——就算這樣,這就算是《可以去做的事情》了嗎?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明文記載的法律之外,不也有著別的應該要遵守的東西的嗎……?

這時,仍然低著頭,似乎被與優吉歐相同的疑問所困擾著的緹卓,用仿佛是從喉中硬擠出來一般的聲音自語道。

「我……我,不明白。」

抬起臉來看向優吉歐,作為六等爵家的繼承人的少女繃緊了仍然殘留著稚氣的臉龐,繼續說道。

「我的父親一直在這麼說。我家……施特莉涅恩家能夠被列為貴族,只不過是因為很久之前的祖先立下了很小的武勳,被當時的皇帝陛下所看到了而已。所以,不能夠把我們住在比平民們大的房子里,擁有幾項特權的事情看作是理所當然的。身為貴族,就意味著必須要為了並非貴族的人們能夠快樂、和平地生活而盡力,若是有一天爆發了戰爭,就比起不是貴族的人們更早地握起劍,身先士卒地戰死才行,這樣……」

說到這里停了下來的緹卓,把她那紅葉色的雙眸轉向了南方——轉向了聖托利亞的中心部。她眺望了一會僅能在樹梢上稍稍看到一點的,雄偉的帝國行政府,又把視線轉回了優吉歐和桐人的身上。

「……吉澤克家,是在四區擁有著氣派的宅邸,還在聖托利亞郊外擁有著私領地的名家。那麼,溫貝爾上級修劍士殿下,比起下級貴族們來不是應該應該更加、更加地為了人們的幸福而去努力嗎?就算禁忌目錄上沒有寫過,但只要是貴族,就不能不去常常去反思自己的行為有沒有給誰人帶來不幸……父親曾經這麼說過。溫貝爾殿下的行為,確實既沒有觸犯禁忌也沒有觸犯學院守則也說不定……但是……但是,芙蕾妮卡昨晚,一直在床上哭。為什麼……這種事情是能被允許的呢……?」

拼命地說完了這長長、長長的一段話的緹卓的雙眼中,浮現出了大顆的淚滴。但是,被與她相同的疑問所纏繞著的優吉歐,沒能立刻找出正確的回答。緹卓接過蘿涅遞過來的白手帕,把它貼到眼角,正在這時——

「真是個好父親啊。想要跟他見一次面呢。」

優吉歐一時無法相信,這太過平穩的聲音,是從桐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擁有著危險的眼光和不拘禮數的言行,更因為之前與前任主席修劍士沃羅·利班廷的傳說般的對決,讓連同級的學生都畏懼起來的黑衣劍士,憐恤般地把眼睛轉向緹卓,開始一字一句地慢慢說了起來。

「緹卓的父親所教給你的,是英……不是,神聖語中所說的《Nobel Obligation》精神哦。貴族,也就是擁有權力的人,必須要把他的力量為了弱者們而使用,這樣的一種精神……嗯,說成是氣度也不錯。」

這是已經學習了一年的神聖術課程的優吉歐也初次聽說的詞彙,但是不知道為何,腦子立刻理解了其中蘊藏著的含義,讓他深深地點了點頭。桐人的聲音伴隨著春風靜靜地流淌著。

「這份氣度,比起任何法律或者規則都要更為重要。就算沒有被法律所禁止,有些事情也是不能去做的,反之亦然,就算被法律所禁止,可能也有著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聽到這句在某種意味上是對禁忌目錄——也就是公理教會的否定的話,蘿涅和緹卓倒吸了一口涼氣。但是桐人定定地看著年輕的少女們,用毫不動搖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聖奧古斯丁的偉人這麼說過。『不正之法,即為非法』。無論是多麼了不起的法律或者權威,都不能夠去盲信。就算沒有觸犯禁忌或者院規,溫貝爾的行為也絕對是錯的。沒有道理能容許這種弄哭一個無罪的女孩的行為。所以必須要有人去阻止他,而放到現在,所謂的有人就是……」

「啊啊……就是我們吧。」

優吉歐一邊點頭同意,一邊把仍然沒有解決的疑問拋向了搭檔。

「但是桐人……法律正確還是不正確,要由誰來決定呢?如果大家都按自己的意思來擅自決定的話,秩序就會徹底亂掉吧?不是為了防止這個,才有公理教會的存在嗎?」

確實,禁忌目錄上沒有規定人類所有行為的可否。所以,溫貝爾才能允許自己拿自己的近侍來撒氣。但是,就像很久以前阿薩莉亞修女訓斥做惡作劇的金古一樣,優吉歐和桐人可以作為同輩對溫貝爾提出意見。這與質疑教會的權威完全是兩碼事。

創造了世界的是神明,而教會是神明的代行者。數百年間一直正確地引導著人界的教會不可能犯錯。優吉歐在心里這麼補充道。

回答了優吉歐的問題的,並不是桐人,而是至今為止一直保持著沉默的蘿涅。平常一直很乖巧的她,現在卻帶著有力的眼光開始堅定的說話了,這讓優吉歐有點吃驚。

「那個……我,總感覺能稍微理解桐人前輩所說的話。禁忌目錄上沒有提到的重要的精神……那也就是,所謂自己心中的正義對吧。並不是機械地去遵守法律,而要比照著這正義,去思考為何會存在這樣的法律……。比起遵從,思考要更重要嗎,這樣……」

「嗯,正是如此,蘿涅。思考,是人類最強大的力量。無論是怎樣的名劍、怎樣的秘奧義都無法跟它媲美,呢。」

微笑地說出這句話的桐人的眼中,看得到感歎,以及似乎別的什麼深邃的感情。對著這個在一起寢食與共了兩年卻仍滿身謎團的搭檔,優吉歐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但是桐人啊,你剛才提到的,奧古斯……什麼的是何許人也?教會的整合騎士嗎?」

「嗯——說起來的話應該算司祭吧。不過大概已經死掉了。」

桐人這麼說完,嘻嘻地笑了。

優吉歐目送著一人提起一個變得空空如也的藤籃,向這邊揮著另一只手,走向初等練士宿舍的蘿涅和緹卓的身影,優吉歐重新看向了搭檔的臉。

「……桐人,關于溫貝爾的事,你有什麼想法嗎?」

聽到這問題,桐人也面露難色地念叨了起來。

「嗯——……那家伙確實也不是我們說一句別欺負低年級生就會停手的家伙呢……但是啊……」

「但是……什麼啊?」

「溫貝爾先不說,他的老大萊依奧斯,雖然既討人厭又陰險,但並不是笨蛋呢。能當上主席上級修劍士的話,不只是劍術好,神聖術、法學還有曆史的成績應該也是相當優秀的。」

「嘛,比起只靠劍術就當上了六位的某位仁兄來說肯定是了。」

「聽說那樣的學生居然有兩個之多呢,實際上。」

雖然一不注意就快變成一如既往的互相調侃,但是優吉歐想到現在並非做這種事的時候,便重新讓桐人繼續往下說了。

「然後呢……?」

「萊依奧斯是跟溫貝爾同室的吧?那麼,他只是坐看溫貝爾對著自己的近侍練士撒氣豈不是很奇怪嗎?就算不會受到什麼正式懲罰,但是不好的傳言總會有的,到時候連同室的萊依奧斯的風評也會變差的哦。我感覺對于簡直是自尊心的聚合體的那兩個家伙來說,這應該是跟懲罰一樣討厭的來著啊……」

「但是……溫貝爾在欺負芙蕾妮卡是事實。也就是說,溫貝爾是氣到了連萊依奧斯都放棄插手的地步了嗎?如果那原因是跟我那場比試的話,我怎麼都得去說點什麼……」

「所以說,就是這個啊。」

桐人露出了仿佛咬到了干卷曲常青藤一樣的表情說道。

「這說不定,是為了對付優吉歐你,而精心布下的陷阱。你去溫貝爾那里提出抗議,然後那邊動些什麼手腳,結果上來說讓優吉歐你變成違反學院守則……類似這樣的計劃的話……」

「誒誒?」

優吉歐被這個預料之外的見解弄得睜大了眼。

「怎麼會……這種事不可能吧。我和溫貝爾雖然席次不一樣,但是都一樣是修劍士哦。只要不直接做出侮辱,無論提醒他什麼都不會算是無禮行為的。我反倒是擔心你會捅出什麼簍子啊,桐人。」

「啊啊,嘛……也對。比如說把泥巴弄到那家伙的制服上之類的。」

看著搭檔認真地這麼說,優吉歐不由得短短歎了口氣。桐人在上學年末,就曾經對著前任主席沃羅做出了這個無禮舉動,結果被命令以使用真劍並初擊決勝這種不得了的規則進行了一場較量。

「我說,到了溫貝爾的房間,首先是我來說話啊。桐人你暫時就站在後面擺幅黑臉就行了。」

「交給我吧,這我最拿手了。」

「……交給你了哦。今天只在口頭上提醒提醒他,如果他還是不聽的話,就向管理部請求更換芙蕾妮卡的配置吧。他們估計至少也會去向溫貝爾確認事情經過吧。這樣就足夠對那家伙造成效果了才對。」

「啊啊……也對呢。」

拍了拍仍然帶著哪里有些放不下的表情的桐人的背,優吉歐開始走向建在山丘上的上級修劍士宿舍。聽到緹卓的話語時所感到的憤慨沒法輕描淡寫的散開,讓他的腳步不覺間加快了。

一年前,在這山丘上等著還在云里霧里就被任命為了近侍練士的優吉歐的,是名叫格魯葛洛索·巴魯托的,怎麼看都看不出他不到二十歲的大漢。

他那比優吉歐的身體要大上整整兩圈的身體上覆蓋滿了結實的肌肉,臉上長著仿佛只在畫里見過的南帝國的獅子的鬃毛般的絡腮胡,優吉歐開始還以為是進錯了教官的房間。

格魯葛洛索瞥了一眼因為太過緊張而呆站著的優吉歐,用粗獷的聲音命令他「把衣服脫掉」。盡管優吉歐大驚失色,但是也不能違反命令,他不得不脫下灰色的制服,只留下了一件內褲。

強烈的視線由從他的頭頂掃到腳底——然後格魯葛洛索展開了笑容,說道「好,鍛煉得不錯嘛。」

從心底舒了一口氣的優吉歐重新把制服穿上後,格魯葛洛索對著他說話了。他告訴優吉歐,自己並非是貴族而是從平民的衛兵隊爬上來的,因此也指名了有同樣經曆的優吉歐。從那之後的一年間,雖然他豪快的言行時常讓優吉歐感到困擾,但是卻從來不要求他做無理的事情,並且手把手地教了他劍。優吉歐覺得,自己能夠突破修劍士選拔考試,格魯葛洛索所傳授的巴爾提奧流的豪壯劍術給自己的助力和桐人的艾恩葛朗特流一樣大。

格魯葛洛索從學院畢業,離開央都的那一天,優吉歐把自己懷抱了一年的疑問對他提了出來。為什麼,沒有指名同樣通過衛兵隊推薦而獲得考試資格的桐人,而是選擇了自己呢?

格魯葛洛索撓著亂糟糟的胡子開口回答:

——確實,比起你來那家伙的劍力要更強些,這我看了入學考試的演武就明白了。但是,正因為這樣我才指名了你。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會抬頭仰望,拼死的努力的家伙呢,和我一樣……嘛,而且不管怎麼說,次席的莉娜當時一下就把桐人給挑走了就是。

哈哈哈哈,豪快地笑著的格魯葛洛索用他厚厚的大手胡亂地摸了摸優吉歐的頭,對他說了。絕對要當上修劍士,然後要好好地對待自己的近侍練士啊。優吉歐強忍著淚水不停地點著頭,直到遠去的格魯葛洛索高大的背影消失為止,都一直在校門口目送著。

格魯葛洛索用實際行動告訴了優吉歐,上級修劍士與他的近侍練士,絕非僅僅是指導者和侍奉者的關系。優吉歐心里想著,恐怕自己是沒法成為像格魯葛洛索那樣好的指導者的吧。但即便如此,哪怕只能把他所教給自己的事情教給緹卓幾分之一,自己也要在這一年間盡力去做。對——這不正是桐人剛才說過的,『雖然規則沒有言明但是比任何都重要』的事情嗎?

對溫貝爾和萊依奧斯他們來說可能無法理解吧。雖然不能斷定,恐怕他們正是因為討厭擔當近侍,才故意在選考比賽時放水,把自己的成績壓到了第十三名以下。但即便如此,該對他們說的話也不能不說。

伸出雙手推開面前的大門,進入修劍士宿舍後,優吉歐咔咔踩著皮靴,走上了正面的大樓梯。

3

敲響位于宿舍第三層正東位置的房門,隨後聽到的是內部傳出的溫貝爾詢問是誰的聲音。

「是優吉歐修劍士和桐人修劍士,有些話要對吉澤克修劍士說。」

強勢地報出自己的名號後,房間內立即傳來了咔噠咔噠的慌張腳步聲,然後門便被粗暴地推開。皺著眉頭望著兩人的溫貝爾用仿佛能夠穿過速度中央,直達一樓的嗓音喊道:

「沒有事前請示就直接找上門來真是無禮啊!不是要先奉上蓋章的文書請求會面才對麼!」

沒等優吉歐回話,溫貝爾身後一副文雅樣子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說道:

「算了算了,我們不都是在同一所校舍內切磋學習的同學麼。讓他進來,溫貝爾。突然到訪,可惜寒舍不能准備茶水啊。」

「……好好感謝萊依奧斯殿的厚意吧。」

嘀咕著噘起嘴唇又說出這樣的話的溫貝爾轉過身去。這到底在演哪檔子短劇啊,優吉歐想著這些,行了一禮走進了房間。

「這到底是……」

優吉歐輕咳一聲讓跟在後面,想著相同的事並且准備說出口的桐人安靜了下來。隨後走到起居室中央的長椅子前。寬闊的程度以及布局雖然和優吉歐他們的房間一樣,不過鋪設的地毯,還有被春天的微風吹拂擺動起來的薄薄窗簾,還有室內裝潢都一律換成了最高檔的物品。

來到填滿繃絲綢的長三米的椅子前,溫貝爾于其右端坐下,並將身體深深地沒入其中。而左側的萊依奧斯則是輕輕地坐在上面,把頭靠在椅背上,雙腳伸直搭在圓桌智商,完全一副睡覺的姿勢。

在此之上,這兩名高級貴族的後嗣,並未穿著學院的制服,而是披著帶有貴族感覺的輕薄舒適的袍子。萊依奧斯著紅色,溫貝爾則是黃色,從鮮豔的色澤推斷這些都是高級的南方特產絲絹。從桌上的杯子中溢出的香氣應該是東方產的綠茶吧。嘬了一口杯子里的茶,萊依奧斯抬頭看向優吉歐說道:

「……那麼,我的朋友優吉歐修劍士在休息日的傍晚到訪,到底是因為怎樣的急事?」

雖然桌前還擺著另外一張長椅,但萊依奧斯完全沒有讓優吉歐二人坐下的意思。這樣正合我意,優吉歐這麼想著,盡量擺出一副嚴厲的樣子俯視萊依奧斯說道:

「稍微聽到了一點關于吉澤克修劍士的不愉快的傳言。在學友的芳名被人玷汙前,有不得不冒昧拜訪的情由。」

聽完這話,溫貝爾的臉色有了些轉變,像是要叫喊出些什麼,不過萊依奧斯卻用左手制止了他,紅色的嘴唇略微翹起,微笑起來。

「哦哦……?」

隔著那從右手茶杯內浮起的熱氣,萊依奧斯很流利的這麼說道:

「這還真是個出乎意料,讓人感到意外的事啊,優吉歐殿下居然對吾友的名聲有所掛心。但非常遺憾,對所謂的傳言我完全沒有頭緒,雖然慚愧,還希望能把事由說明一下。」

「……我聽說吉澤克殿下對自己的近侍做出了卑劣的行為,你應該對此有所知曉吧!」

「何等無禮!」

這一次,溫貝爾終于站了起來高聲喊道:

「家系都沒有的開墾農民居然對身為四等爵士長子的我,莫須有地出言不遜!」

「別一下子這麼生氣,溫貝爾。」

萊依奧斯閉起眼睛,揮揮左手讓跟班安靜下來。

「就算身份不同,現在不也是同窗學習的修劍士麼?說了什麼也不可以以越禮來責問哦,在這個學院里的話……但是嘛,這要是無憑無據的中傷那就得另當別論了。優吉歐殿下到底是從哪里直接聽到這稀奇的謠言的呢?」

「別互相浪費時間裝傻了,安提諾斯殿下,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當然並非無憑無據,是從吉澤克殿下近侍的室友那里直接聽到的。」

「哦?也就是說這樣麼?溫貝爾的近侍,表達出了自己的意願,並通過同室的初等練士拜托優吉歐殿下來提出抗議?」

「……不,倒不是這樣……」

優吉歐不禁咬住嘴唇。的確芙蕾妮卡並沒有直接拜托自己,如果被他們反咬一口說是缺乏根據的中傷的話,那就難下台了。

但是,現在在完全不掩飾愉快的心情翹著二郎腿呵呵笑著的萊依奧斯面前不能夠示弱。優吉歐厲聲反問:

「……這樣的話,二位是正式否定這件事了?溫貝爾殿下對名為芙蕾妮卡的近侍下達了脫離常規的命令的這件事?」

「嗯,脫離常規?真是稀奇的詞語呢,優吉歐殿下。能更簡單的說明一下麼?哪里有違反學院准則?」

「……」

優吉歐不由得緊咬牙齒。學院准則對學生和教官來說都是如同禁忌目錄般的存在,敢于違反的人應該不存在。

就算是傲慢的溫貝爾也不會去違反,這點優吉歐也完全明白。但是,正因如此才更加不能夠原諒——不違反學院准則的話做什麼都可以——做出如此行為的他。優吉歐深吸一口氣,更為激動地說道:

「但是,即使學院准則沒有明確禁止,作為應該教導初等練士的上級生,還是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對吧!」

「哦?那麼優吉歐殿下到底指的是溫貝爾對芙蕾妮卡做了什麼事呢?」

「……這、這個……」

由于緹卓她們並沒有詳細說明而不知道《脫離常規的命令》的具體內容的優吉歐不禁停下了口。于是萊依奧斯用誇張的動作攤開兩手,搖著頭歎息地說道:

「誒呀誒呀,真是沒法再陪著鬧下去了。……溫貝爾,對于優吉歐殿下所說的事,你還記得麼?」

萊依奧斯問出這話後,至今為止一直等著優吉歐的溫貝爾,把背靠到長椅上,嚷道。

「沒有!命令了一些什麼,我完全想不起來!還有就是,咱啊,不對,是我啊,完全沒有對芙蕾妮卡做任何卑劣的行徑喲……因為那個小姑娘,可是連一次討厭的話都沒說出口喲。」

雙手將灰色的頭發由前向後推了推,次席修劍士浮現出了陰險的笑容。

「對,確實命令了些無關的事情呢。優吉歐殿下應該還記得吧,因為前幾天在比試中我難看的落敗之後,我便下決心盡力開始鍛煉。慚愧的是肌肉受不了這練習全身痛的沒辦法。不得已讓芙蕾妮卡在每天晚上入浴時幫忙按摩來緩解。而且,還為了不因弄濕衣服而苦惱,做出了允許芙蕾妮卡穿內衣進來的寬大決定。這究竟是哪門子脫離常規的事情啊,你明白我的苦心麼!」

呆然看著咯咯從喉嚨里笑出來的溫貝爾,優吉歐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感情。

對于這種人,用這種充滿禮數的話真的能夠說服麼?

最合適的作法應該不是靠言語,而是用木劍不由分說的來一擊,不是麼。

想即刻以木劍指面要求決斗的右手顫抖著,注意到腰上空空如也的優吉歐大口深呼吸幾次強行鎮靜下來,盡可能地抑制著自己的怒火發出聲音:

「……溫貝爾殿下覺得這樣的命令是可以下達的麼?確……確實學院准則沒有這麼規定,因為這是無須規定的事情吧?命令近侍脫掉衣服,如此不知廉恥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萊依奧斯突然嘴角上翹,發出囂張的笑聲。仿佛就是在等著優吉歐說出這句話。

「哈哈哈!優吉歐修劍士殿下還真是用心良苦呢,哈哈哈哈!聽說優吉歐殿下還是近侍的時候,晚晚被那個熊一樣的修劍士脫衣服不是麼!」

「真是稀奇!他自己愛把衣服脫掉,卻說我們不知廉恥,哈哈!」

溫貝爾緊接著也嘻嘻地笑出來。

難以名狀的某種沖動再度襲來,優吉歐的右手大幅度顫抖著。險些就要惡罵出口的瞬間,被身後的桐人踢了下腳而忍住了。

確實指導生格魯葛洛索每個月都會叫他脫掉上衣,但那是為了檢查肌肉來判斷修行不足的地方,根本不是像萊依奧斯所說的那樣見不得人的行為。但要是繼續辯解下去,就會隨著萊依奧斯的步調,不僅是優吉歐,連格魯葛洛索也會被以言外之音汙蔑吧。因此,優吉歐全力忍住要吼出來的沖動,平靜地回答道:

「我的事情和這並沒有關系。能夠確定的就是,在不能違抗命令的情況下,吉澤克修劍士的近侍因你的行為而苦惱著。要是今後看不到改變,也會考慮正式向教官提出此事,煩請記好這點。」

背對著二人說出「隨你喜歡好了」後更加放肆的笑聲,優吉歐快步走出房間。

不顧背後的門是否關上,把手揚起正要往牆上打去,想到如今鍛煉過的腕力大概足以減少建築的天命——也就是會在牆壁上留下凹痕,這才無奈的將手放下。有意地損壞學院內的建築和器物無疑是違反禁忌的行為。已經郁憤到有點懷念起那棵拿斧頭用力砍也幾乎不會動一下的基加斯西達了。

作為替代,優吉歐將靴子踩得蹬蹬作響,快步走向台階,背後的桐人發出聲音:

「先冷靜一下吧,優吉歐。」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本來像暖爐一樣燒紅的腦袋稍稍冷卻了下來,優吉歐長長地歎了口氣,放慢腳步,和同伴並排前進。

「……但是真讓人意外啊。本以為你會比我更先暴走。」

聽到優吉歐的話,桐人抿嘴一笑,用左手敲了下腰部。

「帶著劍的話就危險了呢。但是……就剛才的話來看,應該有某種內情在里面,就忍耐著觀察情況。」

「說起來是這樣呢。都忘記了哎……那麼,你怎麼認為?」

「不說溫貝爾了,萊依奧斯那家伙果然是想對優吉歐你進行挑釁啊。連緹卓她們告訴你芙蕾妮卡的事都算計在內,在那里優吉歐要是對萊依奧斯出言不遜的話,就會被以『明確的侮辱行為』向教官告發吧。結果你被退院處分,他們舉杯慶祝,這樣的計劃。真是好手段……不對,貴族里面也有這種擅長陰謀詭計的家伙啊……」

「也就是說……萊依奧斯放任溫貝爾的行為,都是因為他計算到了我們會來抗議的這件事了麼……居然會這樣……」

優吉歐緊緊地咬住嘴唇,握緊拳頭。

「全都是因為我和溫貝爾比試,羞辱了他啊……太引人注目的話不會有什麼好事,明明聽你說過那麼多次……」

「別這麼責備自己。」

桐人把手在桐人右肩輕輕放下,少有地用安慰的聲音說:

「反正下星期就是最初的選考比賽了。要作為代表的話就必須贏過那家伙,所以要教訓他只是早晚的事哦。也許那兩個家伙那樣嘲笑過你之後也滿足了吧。要是今後溫貝爾還有侮辱芙蕾妮卡的行為,事先准備好可以立刻向教官申請知道的書狀就好。」

「……嗯,是啊。不過,既然要教訓他,就干脆讓他哇哇大哭出來比較好啊。」

輕輕敲下桐人的手以示謝意,優吉歐終于把加在肩膀上的力道卸了下來。

不論是溫貝爾還是萊依奧斯,劍術都很強並且學科考試成績也不錯。每月還能從本家那兒獲得足夠的希安金幣,可以購入幾件衣服以及身上的掛飾,如果吃膩了宿舍食堂的飯菜,每晚還能去校外的料理店吃想吃的東西。這些對于使用在紮卡利亞鎮衛兵隊時攢下的金錢,才勉強能夠支撐下來的優吉歐他們來說,簡直是羨慕不已。

不過,他們為何要對優吉歐產生敵視,凡是都要嘲笑他,讓他屈服呢?做這些事,他們究竟能夠得到些什麼好處呢?是想讓別人知道世間並不都是些善人,也有些愛欺負人的家伙存在麼,但——不論是貴族或者是平民,不都是生活在這個人界的生物麼。

公理教會是這麼解讀的。『善』是絲提西亞神所創造的人界的屬性,而『惡』則是貝庫塔神所統治的暗之國的屬性。既然如此,不管是什麼人,都應該具備一顆善良的心啊。嗯,就算是萊依奧斯還是溫貝爾都不例外。

不是那種應付式的對決,而在檢驗比賽的大舞台上以劍相搏,相互都施展出所有的能力和劍技的話,他們多少也會認識到這些吧。——一定會的。

想著這些推開自己房間的門,走了進去,優吉歐在搭檔跑到什麼地方去之前趕緊說道:

「喂,桐人,神聖術的考試也結束了,明天開始要好好和我練習喲!」

「什麼啊,這不是挺有干勁的麼。」

「對……一定要變得更強才行。為了讓萊依奧斯他們明白無需練習就能取勝的劍法實在太過天真這一點。」

聽到這話的桐人笑著點了點頭。

「那我可是會讓優吉歐修劍士殿下體會到修行的嚴格之處喲。」


「正合我意……好了,晚飯時間再見了。」

兩人輕輕擊掌,准備回到各自的房間換衣服,不過桐人卻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很嚴肅的對著優吉歐說道:

「優吉歐,我不在的時候,不管那些家伙對你說什麼,你也不能像剛才那樣頭腦發熱喲,請記住這點。」

「我,我知道了啦。Stay Cool,對吧。」

道出這意為冷靜同時也包括一會兒後見的神聖語,桐人不知為何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苦笑起來,回了這句同樣的話。

*

大概是嘲笑夠了吧,第二天,無論是上午的劍術實技還是下午的學科課程,萊依奧斯他們都沒和優吉歐對過臉。直到上周為止,一看見優吉歐就會投來憎恨目光的溫貝爾,也像是在完全無視他似的。

雖然優吉歐對此也稍稍松了口氣,不過問題卻還是他們是否會對芙蕾妮卡有所改變。為此昨晚優吉歐就和桐人聯名寫好了寄給指導教官的狀告書。只要將其提交,萊依奧斯他們和優吉歐這邊就都會被叫去問話,這些對于非常重視面子的萊依奧斯他們來說,應該是無論如何都想避免的。

無聊的帝國史講義終于結束——反正能夠稱作事件的事基本都沒有發生——優吉歐與要去圖書館還書的桐人分別,直接回到了宿舍,等候著緹卓和蘿涅的到來,並把這件事的發展告訴她們。

不一會,兩人准時與四點的鍾聲一同趕到,在一聲活潑的招呼聲後開始了房間的打掃。這時優吉歐自己則是靠在房間的椅子上,溫柔地注視著一絲不苟的進行勞動的兩人。

以前很多次想要幫忙打掃,但每次都被緹卓以「這是我重要的任務!」為理由斷然回絕了。回想起來,自己也有對格魯葛洛索說過同樣話語的記憶。雖然無奈地注意盡量不把房間弄亂,少女們卻好像對此也不滿,總是喊著根本沒有掃除的必要。

用長柄拖把來回地涮洗,用了三十分鍾完成了起居室和寢室的掃除的緹卓來到優吉歐在等著的房間,隨後把房門關好,喀嚓一聲把靴子並起,隨著鐵皮鞋跟發出的響聲說道:

「報告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今日的掃除完成了!」

桐人也不知何時回來了,關著的門對面,隱約也聽到蘿涅的聲音。對著與昨天野餐時不同充滿緊張感的少女的臉,優吉歐忍著讓自己不笑出來站起身還禮。

「好的,辛苦了,總是麻煩你們了。」

「沒什麼,不用那麼說。這些都是近侍該做的事!」

對于這一如既往的回複,優吉歐暗自忍住了微笑的沖動。

「那個……有些抱歉,我有些話要對你們說,可以麼。不用站在那里,坐下來吧。」

說完,優吉歐忽然想了起來,這間房的書桌配套椅子只有一張。「那就坐到那里」正當他想說出這話時,緹卓搖了搖頭道出了「不了,我就站著」,為此優吉歐指了指靠在窗邊的床,說出「那就坐在那里吧」的話來。

緹卓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然後隱約紅著臉說:

「那……那麼就失禮了。」

與女生坐到同一張床上,沒有違反禁忌和學院規矩,內心確認了這點的優吉歐,在離緹卓比較遠的地方輕輕坐了下來。上身對著緹卓,以最大限度的嚴肅的口氣,說道:

「芙蕾妮卡的那件事……昨天去溫貝爾那里去抗議了。那家伙也不希望事情鬧大,大概不會再對芙蕾妮卡做過分的事情了吧。也會讓他盡快好好謝罪的……」

「是這樣麼! 太好了,謝謝你,上級修劍士殿下,芙蕾妮卡也會高興的吧。」

對一下子綻開笑容的的緹卓,優吉歐苦笑道:

「工作已經結束,叫優吉歐就可以了。而且……也不該對我感謝。昨天也稍微提到了……溫貝爾做出這樣的卑劣行徑,看來是為了挑撥我。大概是看准我來抗議時,能得手的話就以侮辱行為來告發的計劃吧 ……總之本來就是因為我和溫貝爾交手,而讓芙蕾妮卡受到牽連。我也想好好向芙蕾妮卡謝一次罪,能安排一下麼……?」

「……這……這樣麼……」

緹卓搖動著紅發低下頭,像在思考著什麼似的,然後看著優吉歐輕輕搖了搖頭。

「不,優吉歐上……前輩並沒有錯。芙蕾妮卡那邊我告訴她就就好了。那個……可以…稍微過去一些麼?」

「呃……嗯,好的。」

優吉歐慌慌張張地點頭後,緹卓紅著臉挪動身體,靠到稍微能感覺到相互的體溫的距離。望著正前方牆壁的她,動動嘴唇擠出了這番極低的話音:

「優吉歐前輩……我昨晚在睡前拼命地思考,吉澤克上級修劍士殿下為什麼要對芙蕾妮卡做這樣過分的事,明明無冤無仇……為什麼做出這種事情呢?桐人前輩說過、貴族必須要保持名譽和矜持。但是……我、其實是知道的。上級貴族里,有那種…肆意玩弄居住在自己私有領地內的女人……」

抬起臉的緹卓,帶著秋天的水橡葉一般顏色的眼睛里,優吉歐看到淺淺滲出的淚痕。

「我……我,很害怕。我從學校畢業的話,不久就會繼承施特莉涅恩的家業,並被同級或者是高一級的貴族的子嗣結婚吧。……如果,成為我丈夫的人,和吉澤克殿下一樣的話……?沒有貴族的尊嚴,無所顧忌地對周圍人做出過分的事情……想到這里我……就非常害怕……」

優吉歐深歎口氣,回視著緹卓濕潤的眼睛。

緹卓的擔心雖然能夠理解,但是同時也感到了自己和她之前存在著很深的身份鴻溝。面對緹卓·施特莉涅恩這個有著出色的名字的六等爵士長女,自己是連正式的姓氏都不被允許持有的開墾農民之子——而且還是排行第三。

在露莉德這種邊境小村落,由于耕地的收獲有限,不能無限制的增加村民。繼承家族,田地的毫無例外的都是長子,而次子、三子——雖然會被賦予天職——不過卻無法結婚,只能孤獨終老。如果優吉歐沒有遇到桐人,恐怕會作為《基加斯西達的刻痕手》,揮舞著斧頭過完一生吧。就像前任加里塔老人那樣。

現如今,在央都聖托利亞雖然和許多貴族住在一起,如果一年後沒有取得學院代表劍士的資格以後究竟會怎樣誰也不知道。能夠在帝國騎士團或者大型城鎮的衛兵隊任職的話倒還好,不然的話就只有回到露莉德村到哥哥那里去工作了。但至少能夠確定的是,這些都與貴族的繼承人什麼的差的很遠。

所以沉默不語的優吉歐突然感覺到緹卓抓住自己右腕時,吃驚地差點停住了呼吸。

「誒……緹卓……」

出生于六等爵家的少女從很近的距離凝視著優吉歐瞪大的眼睛。灰色的制服,隱約散出了索爾蓓葉的香氣。

「優吉歐前輩……我,那個……有個請求。請一定,一定要取得學院代表的資格,並且在劍武大賽上奪冠,出席四帝國統一大賽。」

「那,那個……當然,我就是以此為目標的……」

「這個……那……」

緹卓的話停頓了一會兒,再臉變得跟發色一樣紅後,她才繼續向下說去。

「聽說只要能,能在統一大賽上獲得靠前的名次,就會像初等侍從宿舍的亞茲莉卡老師一樣,被任命為終身爵士吧。那個……我知道說這些話不行……不過,如果前輩成為整合騎士的話……就……就和我……」

之後的話也許是說不出來了,緹卓僵硬的身體顫抖著,優吉歐啞然的望著那小小的腦袋。

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理解緹卓所說的話的意思。在領會的同時,腦中便浮現出了用自己的聲音道出的這番話。

——我在這個地方,完全只是為了和叫愛麗絲的女子再會,僅僅是這樣的原因——

不過,他沒能將這話告訴緹卓。就算是說謊也好,拒絕這個出生以來首次因自己不確定的未來感到恐懼的十六歲的少女……而且還是自己的近侍練士的懇求是不對的,優吉歐打心底里這麼認為。

優吉歐左手輕輕摸著顫抖著的緹卓的頭,輕輕地嘟噥道:

「嗯……知道了。大賽一結束,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聽到這里,緹卓的肩膀大大地顫抖著,終于將提心吊膽的臉抬起來。

閃著淚光的臉頰上,如早春的花蕾綻放般浮現出笑容,年輕少女小小的嘴唇動了起來。

「……我也,我也會變得更強。像優吉歐前輩那樣……強到能把那些正確的,不得不說的事情,准確地表達出來。」

4

翌日五月二十二日,是入春以來第一次的糟糕天氣。

大滴的雨珠隨著偶爾掛起的旋風激烈的敲打窗戶。優吉歐忽然停下磨劍的手,望著才剛到講義結束的時間,索爾斯的光芒就已經暗淡下來的天空。

重重相連的黑云如活物一般蜿蜒起伏,又被瞬間閃過的紫色閃電撕裂。在露莉德的村莊,這種會將剛播下的麥種沖走的春之暴雨是特別忌諱的存在,愛麗絲小時候就成功習得預測天氣的神聖術的事幾乎引起重大的騷動。當然,受其恩惠得以預測天氣也僅僅只有兩年的時間。

直到在學院學習了神聖術,優吉歐才真正對愛麗絲的天才之處產生了實感。能夠作用于天氣以及地形這些自然界之理的神聖術,可是術式有著數十到百行以上的高位神聖術的代表,因此現在的優吉歐就連預測明天是晴是雨都無法做到。可以提前一周准確預測暴雨的愛麗絲,以後也許連操作天氣的神聖術都能學會吧。真是這樣的話,也許這暴風雨是愛麗絲對久久不來迎接自己的優吉歐生起氣來的暴雨吧——

「哈——」

氣息同不得要領的思念一起吐出,並用油革仔細打磨朦上氣霧的青銀色刀身。每周一次把這《青薔薇之劍》拿在手里是自己不可或缺的習慣,但從得到在這里就讀的資格開始,只有這時才有機會將之從鞘中拔出。每天的鍛煉被規定必須使用木劍,選考比賽中為了公平起見,也必須使用性能完全一樣的劍。雖然,比起神器屬性的青薔薇之劍,學院制式劍十分的輕,若全力舞下青薔薇之劍總有種刀身會飛出去的不安,而且和廉價的鐵劍劍斗,只需一次便能把對方粉碎掉,因此無法揮舞這把劍。

能夠毫無顧慮地和這把劍相搏的應該只有那個了啊,優吉歐想著這些,把頭抬起,看著對面的長椅上的搭檔手中的黑色長劍。

將這根切取自露莉德村南部森林,存活了三百年的《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最頂部,如同鐵塊一樣沉重的樹梢,辛苦地——桐人至少說過三十次「干脆把它種在這附近好啦」——帶到央都,委托給加里塔爺爺的舊知工藝師薩德雷,而對方將之打磨成劍的形狀都是一年後的事了。

那個偏執得有如是繪本中會出場的人物似的薩德雷工藝師,皺著眉頭雖然道出了「本來能用十年的黑煉岩的砥石用掉了三塊」,卻又因為這個工程一生僅會做一次為由免收了加工費。

完成的劍,散發出的漆黑色澤讓人感覺不出它原本是棵樹枝。桐人在兩個半月前使用這把劍與沃羅·利班廷進行了一場精彩的比試後,就把它收到黑革劍鞘里,只有在養護的時候才拔出來。

或許我們的這兩把劍,至少在學院中已經沒有使用的機會了吧,優吉歐此刻想到了這些。學院內的比賽上是肯定不會使用的,與其他學生進行《使用私有物的真劍》的比試也是很難想象的。

也就是說,要想握著青薔薇之劍戰斗,必須被選為本年度的學院代表劍士,參加帝國劍武大賽。當然,這些都是優吉歐的目標,只是突然登場那麼大的舞台,而且是在先馳得點的比賽中流暢的駕馭這把劍,想想就有些不安啊。

對手恐怕不是學生,而是帝立騎士團以及各流派本家的高手,因此對方使用的應該也是寶劍吧。即便是一回合定輸贏的比賽,只要被命中要害——當然天命是不會損失殆盡的——也有可能會身負要花一兩個月才能完全治愈的重傷。

事實上,上一年度的學院代表沃羅·利班廷以及索爾緹莉娜前輩也在與帝國騎士團代表的戰斗中敗下陣來,莉娜前輩的鞭子被斬斷,劍被挑飛,而沃羅則是左肩粉碎性骨折。通常的神聖術所產生的治療,雖然能治愈傷口停止天命的減少,但卻無法接上骨骼,因此沃羅前輩現在應該還在療養之中。

根據校舍內一周才會更新一次的新聞來看,那個騎士團代表劍士像是出身于在帝國貴族中算是名門中的名門,一等爵士烏爾斯布魯格家【ウールスブルーグ】。那人在劍武大賽之後,于四月舉行的《四帝國統一大賽》中也完美的獲得了勝利,獲得了被公理教會招去神聖庭院的榮譽。

敗給這樣的對手,莉娜前輩他們也應該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吧——不過,在優吉歐看來,不管對手是怎樣的豪傑,他都有著必須取勝的理由。獲得諾蘭高爾思代表權,並在來年的統一大賽上獲得優勝,通過中央大教堂的門。必須這樣才行。

——到那個時候還要拜托你喲,請借給我力量。

胸中念著這些,打磨完愛劍劍尖的優吉歐抬起頭,發現桐人也把劍從對折的油布中抽出。望著那在燈光下閃爍著光澤的漆黑刀身,向搭檔搭話道。

「我說,桐人。」

「嗯?」

「這把劍的名字,該決定好了吧?」

這番相同的問題優吉歐從劍被打造好後總共問了有四次了,不過桐人每次的回答都一樣。

「嗚喵……還沒。」

「早點決定啦,總是說成『黑色的』,那劍也太可憐了吧」

「嗯……在我的國家里,劍的名字從一開始就是定好了的……總覺得是這樣呢。」

對斷斷續續應付著的桐人,一邊苦笑著想再度相勸時,突然把手舉到眼前,優吉歐驚訝地眨了下眼睛。

「怎麼了?」

「等一下,這不是今天四點半的鍾聲麼?」

「呃……」

側耳傾聽的話,的確能聽到夾雜在風聲中的斷斷續續的鍾聲。

「真的啊,已經這個時間了麼。錯過了四點的鍾聲呢。」

望著幾乎已經暗下來的窗外,優吉歐嘟噥著,桐人也用嚴肅的表情短短地說道:

「蘿涅她們真慢啊。」

優吉歐突然吞了口氣。說起來,緹卓和蘿涅從成為近侍後,沒有一次不是在四點的鍾聲前來做房間掃除的。壓下漸漸湧上的不安感,勉強地笑著說道:

「嘛,這種暴雨天,她們是在等著雨停下來吧?掃除的時間學校也沒有具體規定……」

「那兩個人,不會只因為下雨而遲到呢……」

桐人像考慮著什麼似地沉下視線,接著說道:

「有種不好的預感啊。我稍微去初等生宿舍看看情況。優吉歐你在這里等她們兩個。」

把整備完畢的黑劍咔噠一下收進鞘里,擺到桌上後,桐人站了起來,左手將避雨用的薄革質斗篷的扣環扣上,右手推開窗戶。

「喂!從正門出去……」

被突然刮進的風雨打濕了臉的優吉歐剛說出這些,黑衣的身姿已經從近旁的樹枝縱身躍下,隨著咔嚓咔嚓的腳步聲沒了影子。忍住恭怨的話語,優吉歐快步上前把窗戶關上了。

暴風雨的聲音變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不斷變大牆壁上的燭火聲。

優吉歐帶著莫名地不安,回到了長椅處,將桌上的青薔薇之劍拿起,緩慢收入鞘中。

高級神聖術中,有著可以調查某人所在地點的術式,不過那需要大量的空間神聖力,以及媒介物才能施展。而且在學院當中,就算無害,但只要是以他人為對象而使用術式都是禁止的。因此優吉歐只得坐在長椅上,等待著。

過去的幾分鍾顯得如此漫長——忽然,響起了「叩、叩」般輕輕的敲門聲。

聽到這個聲音,優吉歐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來是因為從窗戶出去結果錯過了啊,這麼在心里嘟噥著像要彈起來一樣從沙發上站起,快步橫穿房間把房門打開。

「太好了,真叫人擔心——」

說到這里,優吉歐驚訝地停下了話語。眼前映入的,不是見慣的紅發和焦茶發,而是被風吹亂的淡褐色頭發。

孤伶伶站在走廊上得,既不是蘿涅也不是緹卓,而是一位面生的少女。短短的劉海和灰色的制服被都已經被淋透,滴著水珠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睜著如同小鹿一般卻憔悴不已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顫抖著。

抬頭看著啞口無言優吉歐,少女擠出細細的聲音:

「那個……是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麼……?」

「啊……嗯,是的。你是……?」

「我,我是、芙蕾妮卡·謝斯基初等練士。非、非常抱歉沒有預約便到訪此地……但是,我,已經、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就是……芙蕾妮卡嗎。」

優吉歐屏住呼吸,重新審視這個小個子初等練士。看著這大概沒法稱為劍士的纖細身姿,和更加適合去編花冠的小手,優吉歐對連這樣的孩子都能隨便侮辱的溫貝爾的怒火重新湧了上來。

但是,在優吉歐繼續說話之前,兩手緊緊地握在胸前的芙蕾妮卡狼狽地說出聲音:

「那個……優吉歐修劍士殿下這次對我和溫貝爾·吉澤克殿下的事情全力幫忙,我真的非常感謝。然後……之前的事情我想您都已經知道了先暫且略過……吉澤克殿下命令我在今天晚上,那,那個……在這兒有些不好說明的服務……」

大概作為語言說出來都會感覺到燒灼全身的恥辱吧,芙蕾妮卡蒼白的臉上染現出令人痛心的血紅,繼續開口說著:

「要,要是還一直被接受這樣的命令的話,干、干脆退學算了,我這麼和緹卓和蘿涅商量了,聽到這些的兩人,說著要直接到吉澤克殿下那兒請願後,便離開了宿舍……」

「什麼!」

優吉歐沙啞的聲音呻吟著,握著白革劍鞘的手指一下子發冷了。

「然後,兩個人一直都沒有回來,我、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兩個人出門是,什麼時候……?」

「那個,應該是三點的鍾聲剛響起之後。」

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優吉歐不禁對著天花仰頭、用力咬起嘴唇。這樣的話,兩個人一直都在這樓板之上麼,要說抗議或者請願的話,這時間也太長了。

回頭望向依然被風雨敲打著的窗戶,桐人要回來的跡象一點也沒有。這種天氣,到初等生宿舍往返至少需要十五分鍾。覺得已經沒有可以悠閑等待的余地了,優吉歐盡快對芙蕾妮卡說:

「知道了,我去看看情況。你就在這屋里等著。毛巾什麼的任意使用好了……如果,桐人回來的話,請告訴他我去溫貝爾他們的房間了。」

留下不安地點頭的芙蕾妮卡,優吉歐轉身出去了。一口氣跑過拼花木板的走廊,到達樓梯時才注意到青薔薇之劍還握在手里,已經沒時間把它放回去了。于是垂下左手,在走廊轉角處向東急轉。

仿佛每走一步,胸中黑色的不安之塊便隨之增長。

緹卓和蘿涅去請願的原因應該是非常明顯的。優吉歐和桐人的抗議無效,另外還有昨天在優吉歐的房間緹卓的發言——變得更強,強到能夠將正確的東西說出來一般,這句話的原因。她賭上自己的驕傲,想去幫助苦惱的友人。

但是——如果說、這才是……。

「這才是一開始的目的麼……?不是對我。而是緹卓他們……?」

優吉歐一邊跑著一邊呻吟起來。

如果是同等級的修劍士,一般的語言都不會有問題。但是初等練士對修劍士抗議的話,就是另當別論了。不非常認真考慮遣詞用句的話,就會變成學院所定下的越禮行為。如果成了這樣,上級生作為指導者便會擁有《懲罰權》。就像之前桐人把沃羅·利班廷的制服弄上了泥巴那樣。

優吉歐拼命在腦海中回想學院的規則。

——上級修劍士行使懲罰權時,可以采用以下命令的其中之一。一、學院地界的清掃(其他條款中對面積有詳細記載);二、使用木劍的修煉(其他條款中有詳細記載);三、與修劍士的比試(其他條款中對比賽規矩有記載)。但,所有的懲罰都必須以上級法的規定為優先。

上級法也就是指的帝國基本法,和已經無須多言的禁忌目錄。也就是說,不可消減他人天命這樣的禁忌必須置于懲罰權之上。即便溫貝爾下達要與緹卓她們決斗的命令,就算不是點到為止而是先馳得點的規矩,兩人只要不應諾他也不可能會做出些傷害肉體的事情來。因此,就算溫貝爾行使了懲罰權,應該也不需要太過于擔心。

然而,那心髒刺痛般的不安並沒有消失。

站在圓形的三層走廊的最東側,緊閉的門前,優吉歐不待整理呼吸,便用右手粗暴地敲門。

馬上,里面悶聲傳來了溫貝爾的應答。

「哦呀,來得真夠晚啊,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殿下。那麼,快請進來吧!」

從這番回話聽來,對方像是在等著他的到來似的,這更加加劇了優吉歐的焦慮,他一口氣把門推開。

增設的高級油燈被調的很小,共用的起居室比前些日子顯得更為昏暗。而且還點上了東域產的檀香,房間內彌漫著淡淡的煙氣。刺鼻的味道讓優吉歐皺起眉頭,飛快的朝四周看去。

房間正中的長椅上,坐著身著和前幾天同樣的絲絹袍子的萊依奧斯與溫貝爾。背對著優吉歐的萊依奧斯依舊把雙腿搭在圓桌上,左手端著一只細長的高腳杯。杯內盛著的少許暗紅色液體應該是紅葡萄酒吧。宿舍規定雖然帶有條件地准許上級修劍士飲酒,不過像這種不在休息日喝酒的行徑卻不是什麼值得推崇的事。

坐在萊依奧斯對面的溫貝爾,也像是喝了點酒似的。稍紅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視線朝上望著優吉歐。

「不要站在那兒,坐下來吧,優吉歐殿下。剛好我們開了瓶五十年份的酒。這可是平民很難喝到的東西喲?」

溫貝爾不僅讓優吉歐坐在椅子上,還勸說起了對方一同喝一杯,這更讓優吉歐產生了某種違和感,沉默著向四周望去。房間十分昏暗,室內除了他們三人沒有看到其他人的蹤影。

蘿涅和緹卓沒有來這里,還是說早已離開了呢。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何她們沒有到位于相同樓層的桐人和優吉歐的房間來呢——腦中浮現出了幾個疑問,優吉歐首先放松了下肩膀,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喝酒的。比起這個,吉澤克修劍士殿下……」

向前邁出一步,一邊組織語言,一邊詢問道:

「雖然很冒昧,但我還是想問問,我的近侍緹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以及桐人修劍士的近侍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今天有來過這里嗎?」

回應了優吉歐沙啞的聲音的,並不是溫貝爾,而是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他將左手的酒杯高舉過肩頭,眯著眼睛看著優吉歐。

「……優吉歐修劍士殿下好像臉色不是很好啊,怎樣?來一杯。」

「不勞費心,還請回答我的問題。」

優吉歐意識到還握在劍鞘上的左手已經全是汗水。萊依奧斯仿佛欣賞著優吉歐這個樣子一般凝視著,輕輕舔了一下自己的杯子,眼神又轉回了桌子上。

「嗚姆……那兩個人,是優吉歐殿下和桐人殿下的近侍麼?」

依舊發粘一般的口氣這麼說著,萊依奧斯舌尖舔了舔唇邊的酒滴。

「突然造訪站在所有學生定點的主席,以及次席上級修劍士,還真是些勇敢的初等練士啊。不愧是你們兩位的近侍啊。氣勢太旺,有時也會成為無禮,成為不敬。你不也這樣認為麼,優吉歐修劍士殿下?……不好,這就是我的失禮了。和優吉歐殿討論貴族禮儀什麼的,稍微有些不厚道呢,呵呵。」

果然,緹卓和蘿涅來過這里了。

優吉歐忍住想要抓起萊依奧斯前襟的沖動,再次厲聲問道:

「下次有機會再拜聽你的高見。緹卓和蘿涅,現在在什麼地方?」

這次,溫貝爾就像是要優吉歐更加著急似的,一邊往酒杯里倒入葡萄酒,一邊嘟噥道:

「……優吉歐殿下的任務是不是太重了啊?在遠方邊境上伐木之輩,居然去教導雖說是下級但也是爵家的子女?咕咕咕,也就因為這樣……優吉歐殿下的指導存在不足,那兩個人對本應俯首尊敬的、身為四級爵士長子的我,說了失禮的話。所以我也受此影響,不得不履行自己崇高的義務。讓下級爵士守規矩,也是上級爵士的職責所在啊。」

「溫貝爾殿下……!你到底……」

做了什麼。像是要制止優吉歐問出這話似的,溫貝爾首先將酒飲盡,站起身來。緊接著萊依奧斯也站了起來,一同朝著房間東側走了數步。

並排站在一起的上級貴族子弟,仿佛親兄弟一樣,嘴角露出了壞笑,目光對視了一下。

「……那麼,就讓優吉歐殿下享受本日最高級別的演出吧,萊依奧斯殿下。」

「是啊,溫貝爾。雖然看客少了一個,不過我已經等不及了。反正對方一會兒就會趕來的。」

「……演出……等不及了……?」

聽到優吉歐呆呆地說出這話,溫貝爾點了點他那細長的下巴。只見兩人的長袍一擺,朝著西側的臥房走去。優吉歐只得邁著不穩的步伐跟在他們身後。

溫貝爾推開的房門內,十分的昏暗,同時滿斥著嗆人的檀香煙氣。首先是萊依奧斯步入到了這個昏暗的房間內消失了蹤影,緊接著的是溫貝爾。

望著那盤踞在地面汩汩流出的淡紫色煙,優吉歐停下了腳步。那些紫煙,就像是不該存在于修劍學院——不,也不該存在于這個廣闊的人界一般的,象征著真正邪惡的煙塵。讓人感覺這紫煙預示的邪惡,比在兩年前于終結山脈地下洞窟中遭遇的,令人畏懼的暗之種族——哥布林集團焚燒所產生的硫煙還要可怕。

下意識地想轉過頭去,就在此時。優吉歐聞到了某種淡而清洌的香氣。這和記憶中的索爾蓓之葉的味道極為相似。

是緹卓制服上散出的氣息。

「……緹卓…………蘿涅……」

呼喊著近侍練士們的名字,優吉歐再度闖進臥室時,牆壁上的油燈點亮了。

映入優吉歐眼簾的是——並排躺在帶有天頂的巨大床鋪上的兩名少女。不,應該說「癱」在上面才對。因為這兩人灰色的初等練士制服上,都被赤色的繩子綁了好幾道。應該是那濃密的檀香的緣故吧,赤色與茶色的瞳孔正恍惚地望著天花板,一動不動,意識則像是處于半模糊的狀態。

「什……為,為什麼會……」

優吉歐驚愕地這麼說道,並打算沖到床邊,幫兩人解開束縛,不過。

「請不要動!」

高聲道出這話的萊依奧斯,張開手掌伸到優吉歐面前。不得已把目光投向他的優吉歐,用沙啞的嗓音擠出了這樣一番話。

「你究……究竟,想做些什麼,萊依奧斯殿下!為什麼我和桐人的近侍,會被那麼對待……」

「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處置方式啊,優吉歐殿下。」

「不……得已……?」

「就是這樣。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與阿拉貝爾初等練士,在沒有事前預約的前提下,于今晚便來到了我的房間,並且還做出了讓我們無法容忍的極為失禮的舉動。」

「極為……失禮……?」

望著呆然並重複念叨這話的優吉歐,從牆角處走來的溫貝爾,壞笑著做出了回應。

「當然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語啊。你也聽一下好了……那些個下級貴族的女兒,居然說我這個四等爵士毫無道理的玩弄自己的近侍,都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什麼的喲。作為次席上級修劍士,並且給芙蕾妮卡正確指導的可是我喲?——就算我心胸再怎麼寬廣,對于這般無禮的行為,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過。」

「還不止這些喲,優吉歐殿下。那兩人,居然還說了些與溫貝爾同一間宿舍的我也有責任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啊。我說不明白意思,想讓她們解釋一下,結果可是嚇了我一跳啊……區區六等爵家的女兒,居然對身為三等爵家長子的我說出了些『你就沒有貴族的尊嚴麼』的話喲!真是讓我服了,服了。」

說完,溫貝爾和萊依奧斯再此面面相覷起來,咕咕咕,呵呵呵,地發出了忍笑聲。

很明顯,他們從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這個。溫貝爾是在知道自己的近侍芙蕾妮卡和緹卓以及蘿涅的關系很好的前提下,不斷玩弄並屈辱芙蕾妮卡的。而且就連緹卓她們會直接來到這兒抗議都算計到了。

當然,從一開始緹卓她們應該也是謹言慎行吧。然而,在萊依奧斯他們的態度曖昧的言語挑撥下,最終還是把那些只可能被判定為逾禮行徑並遭至責罰的言語說出口了吧,一定是這樣的。

——不過。

「……就算是這樣,萊依奧斯殿下。假如她們真的做出了這些事……把她們綁起來,關在臥房當中的行為,再怎麼說也超出修劍士懲罰權的規定了吧…………!」

總算是把欲要爆發出的感情壓了回去,優吉歐這麼指責道。

隔著緹卓與蘿涅的制服進行捆綁,這點雖然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傷。不過按照學院規則,允許對做出失禮行為的練士的懲罰內容只有掃除,訓練,還有比試三種而已。用繩索捆綁,很明顯是不能使用的。也就是說,萊依奧斯他們的行為違反了學院規則——

「修劍士懲罰權?」

突然低語出這話的萊依奧斯,彎下那修長的身子,把臉湊到優吉歐面前。

「我什麼時候說,這行使的是修劍士懲罰權了?」

「不這……這是什麼意思。學院規章上,可是對練士的失禮行為做出的懲罰內容進行了嚴密的規定……」

「這里就是你弄錯了喲。你忘了學院規章的附加條款了麼?——不過,所有的懲罰,都要以上級法的規定為優先。」

此時,萊依奧斯的表情突然發生了改變。鮮紅的嘴唇兩端向上翹起,露出了之前從未見過的嗜虐般的笑容。

「上級法也就是禁忌目錄,然後是帝國基本法。因此,我不能讓她倆的天命受損。所以使用的繩索可是由伸展性良好的東域絲絹做成的高級貨……不管綁得多麼緊,也不會讓人受到傷害的優質道具啊。」

「但,但是!不管是多麼高級的繩索,用它來捆綁學生什麼的,這種懲罰…………」

「難道還沒弄明白,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我說的上級法優先,指的就是……三等爵家長子的我,對六等爵家出身的那兩位女生行使的並不是修劍士懲罰權,而是貴族裁決權!」

——貴族,裁決權。

聽到這個單詞的瞬間,優吉歐便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森林游玩時,緹卓所說的話。

由于被賦予了貴族裁決權只有一到四等爵家,因而只要五等以下的爵士做出什麼忤逆的行為,就會成為上級貴族裁決的對象……

像是在欣賞優吉歐呆然地表情似的,萊依奧斯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他將雙臂大大張開就像戲劇里的動作一樣,進一步提高音量高聲呼喊起來。

「裁決權才是上級貴族的最大特權啊!行使的對象只有五等,六等爵士以及其家族,還有住在私有領地范圍內的平民,懲罰的內容可以隨意而定!當然,還必須遵循禁忌目錄,不過反過來說,只要沒有違反禁忌目錄的事情,想怎麼做都行啊!」

聽到這話,優吉歐終于從沖擊當中重新振作,開口說道:

「不……不過!就算做什麼都可以,但把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女綁起來,這未免也太過于殘忍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間,溫貝爾發出了刺耳的笑聲。黃色長袍變得凌亂不堪,顫動著身子不住地繼續嘲笑道。

「哈哈哈,這可真是傑作啊,萊依奧斯殿下!優吉歐修劍士居然認為我們的裁決只有用繩子捆綁而已啊!」

「呵呵,那也是沒辦法的啊,溫貝爾。這位修劍士可是從邊境山村不辭辛苦來到央都學習的平民啊!嘛,今天之後優吉歐殿下也會明白的喲……我們上等貴族是多麼尊貴的存在!」

說完這話,萊依奧斯轉過身去。

來到緹卓與蘿涅橫躺的床前,毫不猶豫地把膝蓋放到了床單上。床架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讓一直處于朦朧狀態的緹卓的眼睛動了幾下。

慢慢睜開赤色的眼睛,看到了正朝自己靠近的萊依奧斯。纖細的叫聲立即傳遍整個臥房。

「不……不要啊……!」

蜷縮身子,想要逃走,不過手腳都被綁著完全無法動彈。萊依奧斯伸出蒼白的手,撫摸起緹卓的臉頰。

緊跟他之後爬上床的溫貝爾,用手不斷撫摸著蘿涅的腿。遲些醒來的蘿涅也像是了解了狀況,發出了悲慘的叫聲。

就在此時,優吉歐才明白在他三米前所進行的《裁決》的內容。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去玷汙緹卓和蘿涅。只有得到了絲提西亞神的祝福,結為夫婦的男女之間才能進行的事——優吉歐一直堅信著這點——卻能在貴族裁決權的名義之下強行索求。

領悟到這點,優吉歐放聲大叫起來。

「住手…………!」

正當他准備奔到床邊時,萊依奧斯突然抬起頭,雙眼放出凶惡的神色,吼道:

「不要動,平民!」

右手持續撫摸著緹卓的臉的他,把左手指向優吉歐。

「這可是卸載帝國基本法,禁忌目錄中的,正式,莊重的貴族的裁決!還有就是,妨礙裁決實施的都是重大的違法行為!只要你再動一步,我就把你視作破壞法規的罪人!」

「這……」

這種事,我才不管呢!

趕緊離開緹卓還有蘿涅身旁!

優吉歐想要大叫出以上這些話,並同時飛奔到萊依奧斯身旁,不過……

突然間,雙腿仿佛釘在地板上一樣,擅自停了下來。猛地跪了下去。雖然想連忙站起來,不過腿腳卻不聽使喚。

《破壞法規的罪人》,萊依奧斯的這番話不斷在腦中回蕩。法律算什麼,就算要成為罪人也要幫助緹卓和蘿涅才行。優吉歐明明已做出了這個決定,不過卻聽到了不知從哪兒傳來的,並非自己的聲音。

公理教會是絕對的。禁忌目錄是絕對的。不能違逆。誰都不能違反。

「咕……啊……!!」

緊咬嘴唇,發出這種聲音作為反抗,同時撐起右腳。熟悉的皮長靴之——以及穿在其中的腳,就像是鉛塊一樣沉重。看著這樣的優吉歐,萊依奧斯用嘲諷的語氣,低語道:

「這就對了,你就在那兒老老實實的看著吧!」

「嗚……嗚嗚……」

沒理對方說了些什麼,優吉歐奮力下達指令,總算是讓右腳總算踩在了地板上,但還是不能支撐其自己的身體。就在這期間,爬到床上的萊依奧斯他們的肮髒的雙手,正不斷地朝緹卓還有蘿涅伸去。

「————前輩!」

聽到這微弱的聲音,渾身無法動彈的優吉歐只得動了下視線。

隨後,映入眼簾的是,被萊依奧斯壓在身下的緹卓,把臉側到一旁,徑直看著優吉歐。往日如同蘋果一般的紅色臉頰,因恐懼變成了青色,不過眼瞳中那堅強的意志卻依舊殘存著。

「前輩,請不要動。我沒關系的……這是我應該,受到的懲罰。」

雖然聲音顫抖、斷斷續續,不過緹卓在毅然決然的說出這話後,點了點頭,隨後又把頭轉了回去。瞪了萊依奧斯一會兒後,緊緊閉上雙眼。身旁的蘿涅則是把臉埋在緹卓的肩上,沒有再發出任何叫聲。

看到少女們得決意,對此多少有些驚訝的萊依奧斯向後退了退——

臉上掛起了陰險的笑容,輕輕的說道。

「六等爵家的小姑娘,居然能有這麼高的覺悟啊。我看你們究竟能夠撐到何時,溫貝爾啊,我們的樂子又多了喲。」

「那麼,究竟哪一位會率先哭喊出來呢,就讓我們比試一下吧,萊依奧斯殿下!」

說出這番毫無貴族尊嚴的話語,浮現在兩人臉上的,只有那無上的興奮與無盡的欲求。

這表情像是在哪里見過似地。優吉歐一邊拼命拖著無法動彈的腿腳向前邁進,一邊用那近乎麻痹的頭腦不斷的思考。是的,那是在兩年前于北之洞窟之中看到的哥布林的臉。是想要用蠻刀將優吉歐還有桐人切碎的暗之國居民的寫照。

萊依奧斯與溫貝爾,同時把手伸到緹卓與蘿涅的臉上,像是要挑起兩人的恐懼似地不斷把手在額頭還有臉頰上游走。巧妙的避開嘴唇,是因為在立下結婚誓言之前那里是禁止直接接觸的地方。不過——既然這個都是禁忌事項,那麼可以使勁渾身解數凌辱婚前少女的法律又是什麼狗屁東西?那樣的法律,究竟有何存在的意義?

刺痛。

突然,右眼深處傳來一陣劇痛。這是在對法律還有教會持有疑問時,往往會出現的奇妙的痛楚。

一般來說,在感覺到這個苦痛時,下意識的會停止思考。但現在,也只有現在,床上那齷齪的行徑讓優吉歐依舊持續著思考。

各種法律和禁忌,都應該是為了讓人界的居民幸福的渡過每一天的存在才對。不能偷盜,不能傷人。還有就是,不能違逆公理教會。因為萬民都遵守著這些,才能保證世界的和平。

不過,既然如此,為何這些法律卻被『禁止』了呢。只要在那長達數百頁的記載了無數項禁止條例中寫下這些不就行了麼。任誰都要尊重他人,持有敬意,仁愛之心,什麼的。只要禁忌目錄中寫了這樣一句,萊依奧斯他們就不會弄出這個陷阱讓緹卓和蘿涅往里面跳了。

也就是說,這些都不是不可能的。就算以教會的權威,也無法保證所有的人類都只有善良之心。因為……因為……

人類本來就是持有善惡兩面的。

禁忌目錄只是壓制了人類之惡的一部分而已。所以,萊依奧斯還有溫貝爾才會鑽了法律名目的空子,不,在某種意義上是借助法律,玷汙了毫無罪孽的少女。而優吉歐卻沒有妨礙這些的權利。在這個瞬間,法律允許了萊依奧斯他們的行徑,而禁止了優吉歐的行為。

上級貴族們,就像忘記了優吉歐的存在一樣,用放出光芒的眼睛掃視著少女們的全身,同時坐起身來。脫下長袍,終于做出了決定性的行動,直接撲到了兩人的身上。

覺察到男人接近的瞬間,緹卓和蘿涅感受到了數倍于之前的恐懼與厭惡,表情扭曲起來。就像懇求對方不要這麼做死的,猛的左右搖起頭來,不過萊依奧斯他們就像是在享受著這一切一樣,慢慢,慢慢地靠近她們。

終于,蘿涅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不,不要……不要……不要啊…………!」

摯友的叫喊聲,大概讓緹卓也達到了極限吧。大顆淚珠與悲鳴同時溢出。

「不要……幫幫……幫幫我們啊,優吉歐前輩!優吉歐前輩——」

對為了朋友芙蕾妮卡,鼓起勇氣做出行動的緹卓和蘿涅,施加的如此殘酷懲罰的法律。

對制定計謀,朝少女們設下圈套,此刻還要讓她們的純潔凋零的萊依奧斯與溫貝爾無能為力的法律。

如果說遵守這種法律,就是所謂的『善』的話——

「我……」

優吉歐拼命支撐起從頭到腳都仿佛灌了鉛似地身體,左手緊握的青薔薇之劍的劍柄朝右手遞去。右眼的痛楚不知何時化作了灼熱的凝塊,視野逐漸染成紅色,不過優吉歐卻無視這些,緊緊握住了劍柄。

把擁有銳利鋼刃的劍拔出,對著萊依奧斯他們的瞬間,優吉歐大概會失去在這個學院得到的一切吧。不論是上級修劍士第五位的席位,還是學籍,還有那成為學院代表劍士出席劍武大賽的目標。

不過,如果現在不管萊依奧斯他們的行為,一定會失去更加重要的東西吧。劍士的尊嚴……不,是自己的內心。

前天在森林游玩時,桐人說過這樣的話。就算是被法禁止,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存在。那是比法,禁忌,公理教會都要重要的東西。

如今,優吉歐終于明白了。八年前,愛麗絲為何會踏上暗之國的國土。

那時,愛麗絲毫無疑問是打算幫助被整合騎士刺穿胸口,瀕臨死亡的暗黑騎士。那些都是為了她心中的極為重要的東西。

而現在,輪到優吉歐了。這重要的東西究竟是什麼,雖然無法用言語說清——不過這對于居住在人界的眾多居民來說,可能就是『惡』了吧。

「即便如此……我也要!」

發出這不成聲的呐喊,優吉歐准備將青薔薇之劍從鞘中拔出。

不過。

咔嚓,劍與劍鞘,還有手腕都像是被凍結了一樣,右手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同時,從右眼到頭部中央被一股劇烈的痛楚貫穿。染成紅色的視野散發出火花,意識逐漸遠去。

…………這個……究竟是什麼。

…………不,這和……那時,一模一樣。

八年前,在露莉德村教會前廣場上,准備前去幫助被整合騎士帶走的愛麗絲的那個時候完全一樣。

維持著劍只拔出數厘米的狀態,優吉歐無法活動。聲音也無法道出。

雙腳就像長出了根深深紮進地面一樣,完全無法動彈。

萊依奧斯和溫貝爾覺察到了什麼異變似地,轉過頭來,看到優吉歐握著劍固定在那兒的難看的樣子,發出了冷笑。隨後慢慢的轉過身,就像是故意讓優吉歐看到似地,把自己的腰不斷靠近哭喊著的緹卓。

在他們跟前,優吉歐看到了這樣一個奇妙的符號。

染成淺紅色的右眼的視野當中。出現了由幾個閃著血紅色光芒的神聖文字組成的圓環,並朝右側不斷旋轉。寫的是〖SYSTEM ALERT:CODE871〗,文字內容雖然可以讀出,不過卻搞不清楚究竟是何含義。

不過,優吉歐卻有所直感。這是某種『封印』。施加在右眼深處的這個封印,在八年前的那個時候,也像現在這樣妨礙了優吉歐的行動,強行讓他服從了法規。也正是因為這個,優吉歐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愛麗絲被帶走。

「嗚……咕……喔喔……!」

拼命將逐漸遠去的意識拉回,優吉歐凝視著深紅色的封印。而在視野的那頭,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就像是要貫穿少女們的身體一樣。

不能饒恕,絕對不能饒恕。對兩人的憎恨化作了力量,讓右臂活動了起來。刀身漸漸從劍鞘中拔出。同時視野中的神聖文字也逐漸變大,回旋的速度也加快了。

「不,不要啊啊啊————!前輩————!!」

緹卓大叫起來,

「嗚……哦哦哦啊啊啊啊————!!」

優吉歐也大叫起來,也就在這個瞬間。

右眼爆發出銀色的光芒,啪嚓!伴隨著這樣的感覺,眼球從內側迸了出來。

視野少了一半,不過優吉歐沒有理會這些,猛的拔下青薔薇之劍的劍鞘。還未完全拔出時,刀身便放出了青色的光輝。

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Horizontal》。

萊依奧斯不知是不是以余光看到了這如同雷閃般的一擊,在千鈞一發之際壓低身子躲開了。飄動的金發被刀刃掠過,散落開來。

不過,在里面一些的溫貝爾覺察到優吉歐的行動時已經晚了。他停下了正准備貫穿蘿涅的動作,不緊不慢地向左望去,頓時瞪大了雙眼。


「咿…………」

溫貝爾發出短暫悲鳴,下意識舉起的左臂肘關節處,被青薔薇之劍直接命中。

傳來不能稱之為手感的手感。在差不多一半的位置被斬斷的手臂在空中旋轉了幾圈之後,落到了奢華的地毯上。

一段時間內,所有的人都無法動彈,聲音也無法發出。保持著徑直揮劍姿勢的優吉歐,感覺到的只有那已經不存在了的右眼的殘留痛楚。

之後——

噗咻隨著這樣一聲,大量的血液從高舉著的溫貝爾的左臂切面處噴射而出。大部分的血液都落到了帶有光澤的床單上,將其染成的紅色,少部分則是傾注到了優吉歐的身上,藍色的制服上留下了數個黑色斑點。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

緊接著,刺耳的慘叫聲從溫貝爾的喉嚨深處迸發而出。他大張著眼睛和嘴巴,凝視著從自己手臂中不斷流出的血液。

「手……手臂……我的手臂啊……!血……流了這麼多的血……!!天命……天命在不斷減少啊啊啊啊!!」

此刻的他終于緊握住了右手的橫切面,不過還是無法阻止血液的流出。望著紅色的液體依舊滴落到床單上的溫貝爾,來到了左側的萊依奧斯身邊。

「萊,萊依奧斯殿下!神聖術!不,一般的神聖術已經來不及了……請把,天命分給我……!!」

對于溫貝爾伸來想要抱住自己的沾滿血液的右手——萊依奧斯躲了過去,跳到了床下。緹卓和蘿涅仿佛還沒有理解發生了什麼似地,依舊一副恍惚的表情,仰躺在床上。

「萊依奧斯殿下,把天命分給我啊啊啊!」

對于不斷發出叫喊的溫貝爾,驚愕的萊依奧斯用冷漠的眼神瞥了這位舍友一眼,說道。

「……不要叫了,溫貝爾。掉一只胳膊什麼的天命不會損耗殆盡的……我在某本書中看到過。趕緊用那個絲絹綁住,進行止血。」

「不,不會吧……」

「比起這些——你看啊,溫貝爾。」

把視線從用綁在蘿涅兩人腿腳的兩根繩子,匆忙開始包紮傷口的溫貝爾身上移開,萊依奧斯向下看了看揮完劍蹲坐下去的優吉歐。舌尖舔了數次,咧到一旁的嘴唇。

「把你的手臂砍下的是,這個山野村夫的劍。真是太棒了……做出這種事……觸犯如此之大的禁忌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原本只是期待你做出些逾禮的行為……沒想到你居然會違反禁忌目錄!!真的是太棒了!!」

身著依舊前部敞開的長袍的萊依奧斯轉過身,走到床對面的牆壁處。將掛在那兒的,收納在赤革劍鞘內的大柄長劍取下。

「貴族裁決權的對象,在原則上只能是下級貴族以及私有領地的居民……除非對方是違反了禁忌的大罪人!」

萊依奧斯發出了比侵犯緹卓時更為興奮的聲音,拔劍出鞘。發出銀鏡般光澤的刀,被右手握住高高舉起。

窗外,傳來了更加劇烈的雷鳴聲。紫色的光通過刀身的反射,映入到了優吉歐的左眼中。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很明顯想要用那把劍將優吉歐制裁……也就是殺掉。不過,優吉歐卻無法動彈。違反禁忌目錄,因謎之封印失去的右眼,還有持劍朝溫貝爾斬下,這些行為給優吉歐帶來了巨大的沖擊,讓他維持著持劍的姿勢身體卻一動不動。

「咕,咕咕咕……真是遺憾啊,優吉歐修劍士殿下。我本想在下個月的測試比賽上,享受和你劍斗所帶來的快感啊。沒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與你告別啊。」

聲音中參雜著瘋狂般喜悅,萊依奧斯一步,一步的朝優吉歐逼近。

優吉歐用模糊的左眼看著那高高舉起的劍。

如果不動的話,毫無疑問會在這里被殺死,雖然想到了這點,不過卻又響起了「這樣不正好嗎」的聲音。成為整合騎士,與愛麗絲見面的夢想已經再也不可能實現了。愛劍吸食了人類的血液,優吉歐也成為了大罪人。不過至少最後還是幫到了蘿涅和緹卓。萊依奧斯還有溫貝爾接下來也不會再侵犯他們了吧。如此一來——這也算是犯下著滔天罪行的,一縷救贖吧。

「咕,咕咕……我使用真劍砍下他人首級也還是第一次啊。就連父親大人,叔父大人都沒做到過。這樣一來我就會變得更加強大……就連利班廷家族的繼承者也會超越的,一定會的。」

萊依奧斯的劍和臉再次被白光籠罩,緊接著是轟鳴的雷聲。坐在地上抱著左臂的溫貝爾,在這一瞬間像是忘記了傷口的痛楚似地,瞪大了眼睛,而依舊被綁在床上的緹卓也像是奮力想要說些什麼。

優吉歐對著這位,雖然相處只有一個月,但作為近侍卻一直很努力的初等練士回了一記淡淡的微笑,隨後低下了頭。

「優吉歐修劍士,不,大罪人優吉歐!!三等爵士嫡子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依據貴族裁決權對汝施以極刑!!把你所有的天命獻給神明……才能抵消你的罪孽!!」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發出高聲的叫喊,緊接著是劍的嗡鳴聲————

叮——!傳來一陣激烈的沖突聲。等了這麼久也沒見刀刃落到自己的脖子上。優吉歐慢慢抬起頭,緊接著,他看到的是——

落到一半位置的萊依奧斯的劍,被其下方的另一把……擁有漆黑色刀身的長劍接下。劍柄後伸直的手臂外包裹的衣物也是漆黑的色澤。闖入者,被雨水浸濕的頭發也是——黑色。

「桐……人……」

聽到優吉歐叫到自己的名字,那位應該前去初等練士宿舍尋找緹卓她們的搭檔,輕輕點了點頭,嘴唇微動輕聲道出「抱歉」這話。很快又將視線轉向前方,嚴肅地說道:

「把劍收回去,萊依奧斯。我不准許你傷害優吉歐。」

聽到這話,瞬時,萊依奧斯惡狠狠地把嘴角咧到一邊,不過很快便恢複了笑容,回答道。

「你終于出現了啊,桐人修劍士。不過……你來的有些遲喲!那個山野村夫,已經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而且也不是帝國的臣民了。是違反了禁忌目錄的大罪人!所以——三等爵家的長子同時也是主席上級修劍士的我,萊依奧斯·安提諾斯,擁有裁決這份罪惡的權力!你給我退下,在一邊看著……看著這個罪人的頭就像之前的那朵花一樣,凋落吧!!」

對于萊依奧斯這番冗長的話語,桐人用更為簡短,並且份量數倍的言語做出了回應。

「禁忌什麼的,貴族權力什麼的,我才不管那麼多!」

沒有理會從發梢上滴落的水珠,桐人用飽含著光芒的視線瞪著萊依奧斯。

「優吉歐是我的摯友。而你們是些連暗之國的哥布林都不如的人渣。」

聽到這話,萊依奧斯首先顯出了驚愕地神情,隨後轉為了憎惡,到最後變成了殘暴的笑容。

「居然說出這話。——還真是,讓我驚訝啊!邊境的山野村夫們,居然一同犯下了大逆之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把你倆一同處置掉了。今天還真是個絕佳的日子啊……這一定也是絲提西亞神的指引吧!!」

把交錯的劍抽回,再度擺出上段的姿勢。只不過這次用雙手握住了長長的劍柄。將華麗的長袍向後一甩,側身對向桐人,壓低腰身,刀身發出了黑中透紅的色澤。這便是高級諾爾吉亞流秘奧義《天山烈波》。

看到這個姿勢,優吉歐下意識地站了起來。

兩個半月前,桐人在于前主席修劍士沃羅·利班廷的比試中,便用艾恩葛朗特流四連擊技《Vertical Square》破解了對方的《天山烈波》。不過,萊依奧斯的秘奧義卻比沃羅釋放出了更為不祥的劍氣。雖然技能本身比不上沃羅,不過膨脹至極限的『身為貴族的自尊心』卻在劍中注入了巨大的力量。

就算是桐人,一個人也太危險了,感覺到這點的優吉歐拼命想站起身來,不過腿卻完全使不上力。

不過也在此時,搭檔的左手拍了拍優吉歐的右肩。「沒關系的」桐人低聲說出了這話,並把優吉歐扶到左側的牆壁處之後,便和萊依奧斯一樣,雙手握住了黑色的劍柄。

雖然意識還處于半模糊狀態,不過優吉歐還是很吃驚,並瞪大了左眼。艾恩葛朗特流,和紮卡萊特流一樣,應該都是些單手劍技才對。特別是秘奧義,雙手持劍施展的一個都沒有。而且,不論是桐人的黑劍,還是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其劍柄長度都太短了,讓人很難雙手握住。

「…………!!」

想到這里時,優吉歐被眼前這令人驚愕地情景,弄得屏住了呼吸。

桐人握著的黑劍劍柄,發出噌,噌的聲音,並延伸了一小段距離。不,不光是劍柄。刀身的幅度還有長度都增長了一些。雖然不及萊依奧斯的大型劍,不過應該比青薔薇之劍要長個五、六厘米。

桐人將大型化的黑劍,雙手握住擺在右腰處。嗡,空氣發生了震動,劍放出了翡翠般的綠色光芒。那個技,並不是艾恩葛朗特流。而是在上一年度的檢測比試中,多次見過的——賽璐璐特秘奧義《輪渦》。

「咕,咕哈哈……居然迫不得已使出了模仿的劍技!這種東西,就讓我用秘奧義給粉碎吧!」

「來吧,萊依奧斯!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債,這次就要討回來!」

雙方的劍氣發出嗡鳴聲,不算寬闊的臥室被染成了紅綠兩種色澤。

蹲坐在里側地板上的溫貝爾,不知何時坐到了床上,而背靠著背坐起的緹卓和蘿涅,還有在牆邊單膝跪地的優吉歐全都緊閉著嘴,看著對峙中的兩人。

就算沒有今天這件事,恐怕也會在下個月舉行的檢測比試的決勝戰中碰頭的上級修劍士們——以下一次雷鳴為信號,同時采取了行動。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高聲的吼叫,萊依奧斯徑直將劍揮下。

「呀啊啊!!」

配合著簡短的氣勢,桐人將劍朝斜上方挑起。

兩柄劍拖出紅與綠的色帶撞擊到一起,所產生的沖擊讓地板發生了顫動,窗戶上的玻璃全都碎掉落到了室外。凝視著在交錯點撞擊在一起的黑與銀的刀刃,優吉歐終于明白了,為何桐人沒有使用艾恩葛朗特流。

速度占優卻在打擊上處于劣勢的單手技,是無法防下高級諾爾吉亞流雙手劍技的一擊的。在劍與劍發生碰撞的同時後跳避開劍的余威,並連攜第二擊,第三擊才行化解,但在這個比練習場要狹窄很多的臥室當中,這點卻是絕對辦不到的。至少要在附近的起居室才行。而且,桐人還得從萊依奧斯的凶刃中守護無法動彈的優吉歐,因而他必須在這里戰斗。正因這些,桐人才沒有選用艾恩葛朗特流,而是不斷施展賽璐璐特流雙手技秘奧義《輪渦》。

「桐……桐人…………!!」

優吉歐從干涸的喉嚨深處,擠出搭檔的名字時,桐人的左膝咕咚跪倒了地上。地板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黑劍被不斷向下壓。萊依奧斯的眼睛和嘴上翹到極點,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怎麼樣……怎麼樣啊!!就你這個無名鼠輩!!是不可能趕上我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大人的!!即便你能操控妖術將死去的花複活,但在我的劍面前這些仿造的劍技都是行不通的喲喲喲——!!」

萊依奧斯的劍氣不知何時從紅色轉變成了黑色,不僅是刀身就連手腕連同身體都被劍氣所包裹,長袍與金發猛烈的飄擺起來。桐人的劍最後被壓回到了最初的《型》的位置上,綠色的劍氣產生了不規則的搖動。

「桐人…………」

准備再次念出搭檔的名字時,優吉歐猛然覺察到了。

被《天山烈波》壓制的《輪渦》。與此相同的情景,之前曾見到過。

那是在今年三月舉行的,前一屆上級修劍士最終檢測考試最終決戰時。面對沃羅前輩的剛劍,索爾緹莉娜前輩也和如今的桐人一樣單膝跪地……不過在這之後——

「嗚……哦哦哦!!」

桐人再次發出咆哮。黑色的劍身迸發出鮮豔的翡翠色光芒,充斥這個房間。

單發秘奧義二連擊。莉娜前輩在最後大破沃羅主席的大招。

通常來說,各種秘奧義在型被破壞時都會即刻停止。不過,只要斬擊的軌道能夠回到正確的軌道上,就會持續很長的時間。通過桐人與沃羅的比試,覺察到這個現象的莉娜前輩,僅用了半個月的時間修煉而成的,這個賽璐璐特流秘奧義·《輪渦》兩連擊。

桐人雖然是莉娜前輩的近侍,不過在檢測比賽結束後,前輩就畢業了,他應該沒時間直接從前輩那兒習得。也就是說,桐人也是僅看了一眼,便把師父的技能變成了自己的東西。

這才是,修劍士和近侍練士應有的姿態啊。

這才是劍的真髓啊。

優吉歐的左眼流出了眼淚。這是對眼前那漂亮的劍技的感動,還有就是對于想要學習更多更多有關于劍的知識的悔恨的淚水。再次釋放而出的桐人的《輪渦》,將萊依奧斯的劍切成了兩截。

主席上級修劍士的雙臂,手腕稍微靠上些的部分都被砍飛了。

*

被向後打飛,跌坐在絨毯上的萊依奧斯,用一副不可思議的目光望著落在不遠處自己長劍的下半部分,以及那依舊握著劍柄的兩只手。

終于,他的視線朝自己的雙臂看去。從染紅的長袖內伸出的蒼白手臂,手肘之前的部分都被斬斷了。平滑的切斷面迸出大量鮮血,萊依奧斯長袍的胸腹處也染上了同樣的色澤。

「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雙眼和嘴巴張大到極致的萊依奧斯發出了刺耳的尖叫聲。

「手……手臂!!我的手臂啊啊啊!!血,出血了啊!!」

就在不久前,在優吉歐砍斷溫貝爾的一只手時,道出了「不要慌張,趕緊止血」的萊依奧斯,自己遭遇到同樣處境時像是完全無法冷靜似的,睜大的雙眼咕嚕咕嚕的環視四周,看到了蹲坐在不遠的溫貝爾,立即跪著移動了過去。

「溫貝爾啊啊啊啊啊!!血!!給我止血啊!!把你的那個絲巾解下來,給我包紮傷口啊!!」

即便平日的舉動一直像是萊依奧斯仆人一般的溫貝爾,似乎也無法服從這樣的命令。他抱著纏繞著赤色絲巾的左臂,微微地搖起頭來。

「不,不要!解、解開這個的話,我的天命會減少的!!」

「你說什麼!溫貝——爾,你居然不聽我的命令…………」

不過,此時萊依奧斯的聲音停止了。

原本綁著緹卓和蘿涅的兩根絲巾,都被溫貝爾使用止住左臂的出血了。要止住萊依奧斯雙臂的出血,必須要使用這兩根才行。不過,如果解開傷口還出于未治愈狀態的溫貝爾的包紮的絲巾,會讓對方再度出血,天命會再次減少。沒有正當理由,或者在他人沒有同意的情況下減少他人的天命——這個,很明顯是違反禁忌目錄的。

「不過……我的血會……溫貝爾、你……禁忌……但……天命…………」

萊依奧斯呻吟出這些斷斷續續的話語。目光在自己還在出血的傷口與綁在溫貝爾傷口上的絲巾上不斷往複。

身為三等爵家繼承人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如今正處于在《自己的天命》與《禁忌目錄》之間選擇其一的狀態。對于擁有強大自尊心的他來說,自己的命應該比什麼都要重要吧。不過,同時,他又不能違反絕對法的禁忌目錄。因為只要他觸犯了目錄,就和剛才要被自己斬首的優吉歐一樣,成為犯下大罪的人。

「啊啊啊啊……禁忌……天命……血……禁忌啊啊啊啊啊…………」

桐人緩慢走到持續叫喊的萊依奧斯身邊。

在兩米前停了下來,朝在床上靠在一起的蘿涅和緹卓伸出手。讓她們安心似地碰了碰二人的肩頭,在點了點頭後,開始解開蘿涅上身的絲繩。大概是要把這個給萊依奧斯止血吧,不過繩結卻沒那麼容易解開。在此期間,主席修劍士的狂亂加劇了。

「血……禁忌……天……禁……天命……禁……」

萊依奧斯全身向後仰,持續說出些讓人無法明晰含義的話,桐人在終于解開絲繩後,朝他邁出一步——也就在這時。

「天命,禁忌,天命,禁忌,天,tian,tian,ti,tttt。」

萊依奧斯的話語混雜進了異樣的聲音。這與其人類的聲音,不如說是野獸的叫聲,破碎的器具所發出的異樣聲。

「ttt,t,t,ti,til,tiltiltil,tiltiltiltil——————」

突然,聲音停止了。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就這樣向後仰倒下去。雙臂的傷口依舊向外流出的血,也就是說他的天命應該還有所剩余,萊依奧斯現在還活著,優吉歐這麼認為。

桐人的表情定格在了驚愕之上,不論是緹卓,還是繩結正被解開的蘿涅也都瞪大了眼睛——溫貝爾則是戰戰兢兢地來到萊依奧斯身前,望著那向後仰至極限的萊依奧斯的臉。

「咿,咿呀啊!!」

很快,便發出了滿斥著恐懼的叫喊聲。

「萊,萊,萊依奧斯殿下……死,死,死了……!被,被,被殺了……被殺了,被殺了啊!!你這個殺人犯……怪,怪……怪物啊……!!」

爬著遠離開桐人,用雙膝勉強支撐起身,逃到了起居室。隨後奔到了走廊上,腳步聲和慘叫聲朝著樓梯處逐漸遠去。

接下來該怎麼辦,該怎麼做,優吉歐完全不知道。連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就連彈飛的眼球也不值得一提了。

優吉歐將右手握著的青薔薇之劍收入鞘中,總算是站了起來。

先與桐人目光對視,點了點頭,隨後朝著坐在床上的緹卓走了過去。

一步,兩步,但就在這時他的腳步停止了。仔細想想,如今的優吉歐是違反了禁忌目錄,將溫貝爾的手腕砍下的罪人。對于僅有十六歲的少女來說,他就和萊依奧斯一樣……或許是數倍于那人的令人忌諱的存在。

已經不能望向緹卓的臉了,優吉歐深深低下頭,准備轉身離開。

就在這時,緹卓小小的身體,噗通地撲到了優吉歐的懷中。

凌亂的紅發,深深地埋入優吉歐的制服當中。同時,優吉歐聽到了她悲痛的聲音。

「抱歉……抱歉,優吉歐前輩……這……這都是我的錯……」

優吉歐下意識猛的搖了搖頭,打斷了緹卓的話。

「不是的,不是緹卓的錯。是我……我考慮不周。緹卓沒有任何責任。」

「不,不過……不過……!」

「沒關系的,緹卓和蘿涅沒事就好。我才要向你們謝罪呢……抱歉,讓你們受驚了。」

說完,他撫摸起了紅葉色的頭發,緹卓的哭聲也變得猛烈起來。身旁,蘿涅也同樣把頭埋進了桐人的懷中哭泣起來。優吉歐抬起頭,與搭檔目光交彙,只見對方點了下頭。

優吉歐也回應著點了點頭,此時。桐人的頭發就像被人抓起似地,皺起了眉頭。用很快的速度巡視了一下左右,隨後望向了天花板。

黑色的眼睛猛地睜大開來,見狀優吉歐也把目光望向那里。隨後——看到的是——

臥房的天花板,東北角附近,浮現出了一個紫色面板狀的物體。酷似《絲提西亞之窗》不過尺寸卻要大很多,而且是正圓形狀。從內部像是有幾個人在望著這間房……不,應該是俯視著優吉歐他們。是男是女,年輕還是年幼這些都無法辨識。看到的是嵌在白皙的肌膚之中的玻璃般的眼睛。

…………之前,在哪里看到過……

…………我,在很久以前,在哪里見過那家伙。

在優吉歐想到這里時,白臉下出現了一個無底洞一樣的嘴。就在此時,桐人用細微的聲音說道:

「不要讓緹卓她們聽到!」

優吉歐立即用雙手緊緊抱住依舊在哭泣的緹卓的頭。同樣的,桐人也抱住了蘿涅,就在這之後。

「Singular Unit Detected. ID Tracing……」

從紫色面板,不,是窗口那一端傳出不知是誰的奇怪聲響。雖然給人一種神聖術式句的感覺,不過卻沒有一個單詞在課上學過。白臉在沉默了兩,三秒之後,

「Coordinate Fixed. Report Complete。」

道出最後一個單詞,白臉閉上了嘴,連同窗口一同消失掉了。雖然出現了這般讓人驚訝又有些害怕的景象,不過優吉歐的內心已經十分疲憊了。解說就交給桐人吧,他將冒到嗓子眼的那口氣吐了出去。

不知何時窗外的暴風雨逐漸變小了,只有緹卓和蘿涅的哭聲還在繼續。優吉歐依舊緊緊地抱著近侍練士小小的身軀,視線由天花板轉到了地面。

那里躺著的是,將失去了肘關節以下的手臂向前伸出,身體後曲至極限的死去了的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的尸體。

雖然斬殺了萊依奧斯的是桐人,不過優吉歐也砍斷了溫貝爾的手臂,兩人都是一樣的。優吉歐的耳旁,又響起了溫貝爾的慘叫。

——殺人犯。怪物。

幼時,優吉歐和兄長們深深恐懼的,便是祖母講的故事——暗之國的居民們沒有必須遵守的法則與禁忌,相同種族之間專門出現些相互殘殺的事。而在兩年前,優吉歐又在《終結山脈》的地下洞窟中,親身體會到了其內容的真實性。

……是啊,我已經和那些哥布林一樣了。因為我被憤怒驅使,砍殺了人類溫貝爾·吉澤克……而且對方還跟自己一樣都是修劍學院的學生。

至少——為了證明自己至少有一點和那些哥布林們不同——我必須自裁麼……?化作怪物的我,已沒有資格在緹卓的體溫中尋找救贖了吧……?

余下的左眼緊緊閉上,緊咬住嘴唇的優吉歐的肩膀——

被其身旁的桐人伸出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同時,還傳來了極低的私語聲。

「你是人類,優吉歐。和我一樣……是在犯下眾多錯誤,同時為了尋求其中的意義而不斷作出掙紮的……人類啊。」

聽到這話的瞬間,優吉歐只覺得左眼內溢出了溫熱的液體。難道右眼流血了麼,他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在牆壁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的幾個金色的碎片。

流下的並不是血液,而是眼淚。順著臉頰,滴落到了緹卓的頭發上。過了一會兒,緹卓緩緩抬起頭,望著優吉歐。那濕潤的紅色眼瞳,就像沾有朝露的秋天的樹葉一樣。

在這個瞬間,依舊留在優吉歐身邊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從制服中掏出一塊白白的手帕,溫柔地放到了優吉歐的臉頰上,不住地將他不斷流下的淚水拭去。

5

「……實在非常遺憾。」

舍監亞茲莉卡靜靜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她想了一下,又繼續說道:

「原本我還確信今年的學院代表劍士會是你們兩位。」

「我原本也是這個打算呢。」

自己實在沒法像桐人一樣說出差不多的話,而且左眼已經開始微微變熱,所以優吉歐慌忙將臉抬了起來。

五月的天空,如同被昨夜的暴雨沖洗過一般看不到一片云彩。無數的小鳥棲息在剛剛長出嫩綠葉子的樹枝上。這樣的日子里,在中央廣場的草坪上睡一覺的話大概會心情大好——然而優吉歐他們,卻再也不會在這個學院里睡午覺了。

二人昨夜一晚都在背後那扇大門里面——也就是修劍學院管理樓的地下懲罰室內度過。學校建立以來幾乎從未使用過的房間被打掃得干乾淨淨,床鋪也是初等練士的樣式,可優吉歐果然還是一夜未能合眼。

雖然桐人一整晚都努力想要通過神聖術治療優吉歐的右眼,但在沒有觸媒的情況下光是堵住傷口就已大費周折,器官的再生更是困難。而且,並沒有受到來自外部的傷害的右眼為何會崩裂的原因也不清楚。試過了各種術式後周圍的空間神聖力已然枯竭,就算是不知放棄的桐人也只能一時放下了這個念頭。

天亮之後,朝陽從狹窄的窗口射入,隨著上午九時的鍾聲,懲罰室的鎖也被打開了。原本以為會是帝國的近衛兵來將二人帶走,然而令人意外的,站在門的另一側的是初等練士宿舍的亞茲莉卡老師。

讓人感覺有二十七八歲的女教官,聽到桐人的話後嘴角稍微緩和了下來,接著就看向了優吉歐。令人聯想到磨光的刀刃的藍灰色眼睛,讓優吉歐想起了露莉德村的修女阿薩莉亞而緊張了起來,然而如今他卻並沒有將眼睛撇開,只是與舍監對視。

亞茲莉卡舍監一度想要說些什麼,但馬上閉上了嘴,接著將上衣口袋里的什麼東西拿了出來。那是小小的淡綠色球體,雖然看上去像是玻璃飾物但卻並非如此,而是從學院花壇內栽培的《四大聖花》采集到的神聖力的結晶。

舍監左手的指尖毫不猶豫地將摘下來的貴重觸媒撚碎。隨著輕靈的聲音,閃著光芒的粒子在空中飛舞。緊接著她便指向優吉歐的右眼,開始詠唱術式:

「System Call. 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

遠超神聖術的學科教師的高速詠唱。就在優吉歐和桐人呆站在那里的時候,複雜的多重術式已經流利地組合起來,在優吉歐右眼的傷口處凝集成溫暖的光——

「睜開眼睛吧。」

最後聽到的這句低語,讓優吉歐已經閉上了十六小時的右眼瞼戰戰兢兢地抬了起來。接著,右側的視野如同理所當然一般恢複了,優吉歐漏出了帶著驚訝和感歎的歎息。往周圍看了幾下,他這才注意到情況,深深地低下了頭:

「非,非常感謝,亞茲莉卡老師。」

「沒關系。相比這個……優吉歐修劍士,以及桐人修劍士。在把你們交給來迎接你們的人之前,還有一點要說的話。」

在靜靜地說完這句話後,亞茲莉卡舍監露出了少見的躊躇表情,之後便將右手放在桐人的肩上,而左手放在了優吉歐的肩上。

「你們從此就要接受違背禁忌目錄,損害他人天命的過錯的制裁了。但是,不要忘了。禁忌目錄……不,就連公理教會本身,也是由無法成為神明的人類所制造出來的這件事。」

「誒……那,那是,怎麼……」

優吉歐反射性地問道。

不論多小的孩子,都知道人界是由創世之神絲提西亞制造出來的。而且,統治這個人界的教會也一樣是由神創立的。

「如今……我也只能說這麼多了。但是,你們肯定很快就會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的。」

這時亞茲莉卡舍監皺起了臉,緊緊閉上了右眼。優吉歐靠著直覺明白,她在承受尖銳的痛楚。

「優吉歐修劍士。你打破了我未能打破的封印。因此,你也一定能走到我沒能走到的地方……去相信你的劍和你的朋友吧。」

舍監點了點頭,又將臉轉向了桐人。

「然後是桐人修劍士。你到底是什麼人……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你到達那座塔樓的時候,一定會引發什麼事情。我會一直在這個地方祈禱此後有著光輝的未來的。」

雖然這句話更加令人費解,但似乎桐人已經理解了。他點了點頭,將放在自己左肩上的亞茲莉卡的手用雙手包住,移到自己的胸前。

「謝謝您,老師。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到時候,我一定會和您說出您想知道的一切。」

桐人說完後,將雙手包著的細細的指尖,輕輕按在自己的唇邊。亞茲莉卡舍監因驚訝而眨了幾下眼睛,臉上稍微出現了一點色彩——雖然這說不定是錯覺,但還是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途中,桐人像是被什麼人拉了一下頭發一般皺起了臉,但舍監似乎並沒注意到。她輕輕將自己的右手從桐人的雙手中抽回,又將左手從優吉歐的肩膀上收回來——

「那麼,就去吧。迎接你們的人已經來了。」

【rkl:桐人你這個兩年間一直穿梭在各種女人間招蜂引蝶的推土機……連AI都看不下去了啊……姐妹,雙子,學姐學妹,整合騎士,還加上了老師和管理系統……這數量好像比桐人現實世界內攻略的妹子都要多了。】

一直以來都會在教室間移動時與學生們交錯而過的校園,如今陷入了靜寂,一個人的身影都見不到。

取而代之的,優吉歐在大修煉場的廣場上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剛剛治愈的雙眼一下子睜圓了。

那是反射著晴天降下的索爾斯之光的,閃耀到令人目眩的巨大生物。裝在胸部和頭部的金屬鎧自不必說,覆蓋全身的三角形鱗片也閃著白銀色的光輝。那是有著折起來的,當伸開時如同兩個尖塔一般的雙翼和看不到劃著長長弧線的尾巴的飛龍,是守護法律和秩序的公理教會整合騎士們驅使的,人界最大也是雖強的靈獸。

周圍沒有看到騎手的身影。亞茲莉卡舍監沒去注意從高處俯視三人的飛龍,將優吉歐和桐人帶到了修煉場的入口,在那里停下了腳步。

舍監逐個看向二人,輕輕點了點頭,無言地轉過身去。優吉歐和桐人向踩著長靴走向初等練士宿舍的亞茲莉卡舍監的背影同時深深行了一個禮,直到聽不到腳步聲後才抬起頭,確認了一眼飛龍的樣子後,重新走向修煉場的大門。

「…………既然這里有飛龍……也就是說來迎接我們的,是整合騎士……對吧。」

優吉歐的低語中夾雜著些許顫抖,搭檔則是如同老樣子一般哼了一下鼻子,大剌剌地向關上的門伸出了手。

「見到就知道了。」

說著他就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優吉歐下定了決心,跟在他的後面。

不知是不是用于采光的窗戶都已關上,里面有點發暗。不論是修煉場的地板上,還是周圍的觀眾席上,都理所當然地沒有學生和教官們的身影。

正面深處的白牆上,畫著以『擊退了暗神貝庫塔的光之三女神』為主題的畫作。而廣大的修煉場中央,有一個人背向這邊仰視著壁畫——

優吉歐過去曾在相當近的距離看過教會的整合騎士。當然,那是年幼的愛麗絲被帶走的時候的事。名為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的整合騎士,有著近兩米高的魁梧身軀。然而如今,站在優吉歐面前的那個人卻比那位騎士小了一號。如果只論身高的話,恐怕比優吉歐還要稍微矮一點。

從雙肩的鎖扣上垂下來的藍色披風上,繡著十字和圓形組合成的公理教會的紋章。然而比那更為吸引眼球的,是從披風上面筆直流下的金色長發。那是遠比萊依奧斯的頭發更為鮮豔的顏色,在微弱的光照下如同熔化的黃金一般閃著光輝。

人影沒有動。優吉歐和桐人稍微對視了一下,慢慢向前走去,一直穿過了修煉場,在離那名身材矮小的人約五Mel的位置停下。

「北聖托利亞帝立修劍學院所屬,優吉歐上級修劍士。」

優吉歐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緊接著搭檔也說道:

「同屬的桐人。」

跟平常一樣的話,就別省略掉自稱好好地說出名字啊!雖然優吉歐心中出現了批評他的想法,但如今那樣的思考卻一丁點都浮不上來。不僅僅是因為緊張。數步前方那在從仍開著的入口處吹進來的微風中搖動的藍色披風和金發,讓優吉歐的心中開始出現奇妙的感覺。

——在什麼地方見過。

這藍色和金色的組合,在什麼地方,好像曾經見過……

這如同纏繞全身一般的焦躁感,在幾秒鍾後,變為足以讓心髒停止的沖擊。

「聖托利亞市域統括,公理教會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Alice Synthesis Thirty】。」

仍然背對著他們的騎士報出了名字。這個聲音不可能聽錯。從懂事後的近十年間,幾乎每天都能聽到的聲音。

還有那個名字。雖然姓氏自己並不熟悉,但名字卻確實地聽到了。『愛麗絲』。

已經沒法認為這是偶然了。優吉歐一步兩步挪動著無力的雙腿,使勁擠出聲音低聲說道:

「……愛麗絲……?是你嗎……?你是……愛麗絲嗎…………?」

雖然左側的桐人趕緊伸出了手,但優吉歐將那只手撥開,又前進了一步。面前搖晃著的金發和披風,散發出微微的香氣。如同烈日下的花田一般,溫柔而令人懷念的香氣。那是青梅竹馬藍色的圍裙上一直漂浮著的香氣。

「愛麗絲……!」

再次,這回發出了稍微清楚一些的聲音,優吉歐想要把手伸向騎士的右肩。這樣,回過頭來的騎士,就會浮現出那種惡作劇一般帶著清澈的笑容來迎接優吉歐——

的這一預感,被切開視野的一閃光芒打得粉碎。

右臉遭受到驚人的沖擊,優吉歐一下子就被打飛,後背落到修煉場的地面上。

「優吉歐!」

雖然馬上就在桐人的幫助下站起,但優吉歐已經連這都意識不到,只能呆呆地睜大眼睛。

依然背對著這邊的騎士右手橫向伸出,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把長劍。然而劍並沒有拔出,而是收在劍鞘里面。騎士在一瞬間內將劍連同劍鞘一起從劍帶上取下,用其尖端打中了優吉歐。

以流利的動作將劍放下,整合騎士說道:

「……請注意自己的舉止。我有將你們的天命減少至七成的懲罰權。下次再未經允許想要觸碰的話,就將那只手斬掉。」

用化雪時的水一般清冽但卻凜然而嚴厲的聲音說出這句話後,騎士終于轉過身來。

「…………愛麗絲……」

優吉歐沒能止住,這個名字再一次從口中輕輕流出。

佩著黃金之劍的整合騎士,無疑是過去從露莉德村被帶走的優吉歐的兒時玩伴、作為村長加斯胡特的女兒、賽爾卡的姐姐的愛麗絲·青貝爾克本人——成長以後的樣子。

著裝當然和那時不一樣。胸口和肩膀、腰間都被有著華麗雕刻的薄鎧甲覆蓋,長長的裙子幾乎到了腳邊。然而臉絕對不會看錯。

毫無瑕疵的鮮豔金發。帶著透明感的雪白肌膚。而且還有那眼角稍稍翹起的,清澈湖水般深藍色的大眼睛,就算到達了央都,優吉歐也從未在愛麗絲以外的任何人身上看到過。

只是,這眼睛里浮現的光芒,與回憶中的樣子完全不同。在露莉德村生活時那充滿生命力和好奇心的光輝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冷酷的視線注視著倒在地上的優吉歐。

櫻色的嘴唇動了一下,再一次流出可愛然而卻極為冷淡的聲音:

「哦……預想是減少三成天命的打擊,卻只減到了一半程度。如果是在打中的瞬間卸掉了一部分的話,對被任命為上級修劍士……或者說是對犯下殺人重罪的人來說還算有一套啊。」

雖然她的口氣似乎自己無需呼出優吉歐的《窗口》便能看到他的天命值,可優吉歐已經連這一點都無法去思考了。

耳朵里流入的話語,優吉歐無論怎樣都無法接受。那個溫柔的愛麗絲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不,在此之前,愛麗絲見到優吉歐後沒有任何反應,毫不留情地擊中了優吉歐的臉頰,說到底,她作為整合騎士站在自己眼前,對這件事本身,優吉歐都無法相信。

優吉歐正想無視警告再次呼喊它的名字的時候。

耳邊聽到了桐人短短的耳語。

「那個騎士就是你在找的『愛麗絲』啊。」

就算在這樣的狀況下還能如此鎮定的搭檔的聲音,讓優吉歐稍稍取回了一點點冷靜。他好不容易輕輕點了點頭,桐人再度悄聲說道:

「……這個情況還是遵從指示吧。就算是罪人,能進入中央大教堂的話,多少也能明白些什麼。」

進入——中央大教堂。

聽到桐人這麼說,優吉歐才終于注意到。並非原本的想法,也就是在從帝國劍武大會到四帝國統一大會上不斷獲勝,從而被任命為整合騎士,而是因違反了禁忌而進入了大教堂,在結果上比預定接近目標的時間早了一年還多。

進入中央大教堂,見到愛麗絲。這就是優吉歐最終的目的。

雖然順序不同,也不知道愛麗絲作為整合騎士如同另一個人一般的理由,但至少現在這個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那麼,只要進入大教堂的話,一定找得到能讓愛麗絲變回原本的愛麗絲的方法。

在優吉歐好不容易恢複了鎮定的同時,騎士愛麗絲將右手握著的劍再次收回左腰。她翻動披風,開始向大門走去。

「站起來,跟在我的後面。」

已經沒有違背指示的選項了。在桐人的幫助下站起來的優吉歐,無言地追在愛麗絲的後面。

從修煉場出來的愛麗絲走向在廣場上待機的飛龍,右手輕輕撫摸著飛龍嚇人的鼻尖。接著她從放在鞍後面的大型置物架里拿出了奇怪的道具。那由三條粗皮帶連接的鐵索——是拘束具。和八年前將年幼的愛麗絲捆起來的拘束具幾乎一樣。

雙手各持著一套拘束具走過來的愛麗絲,讓桐人和優吉歐站直後冷酷地開始宣告。那聲音比想要對優吉歐砍下去的萊依奧斯的叫喊更為沉靜,然而卻如同代言神之音一般夾雜著嚴厲:

「上級修劍士優吉歐。上級修劍士桐人。爾等因抵觸禁忌條目而被捕獲移交,並將在審問後處刑。」

呆立在那里的兩人的身體被愛麗絲用拘束具捆了起來。雙臂、胸口和腰間都被皮帶緊緊纏住,連動一下身體都做不到。

愛麗絲握著從二人背後伸出的鎖回到飛龍旁邊,將兩條鎖鏈各自固定在覆蓋靈獸粗壯雙腳的鎧甲的鎖扣上。這樣,桐人被綁在右腳,而優吉歐則被綁在了左腳上。

八年前,年幼的愛麗絲也是和如今一樣被名為迪索魯巴特的整合騎士綁在龍的腳上飛走了。然而,飛龍從露莉德到央都聖托利亞需要一整天。無法想象在這段時間里一直被掛著的話,對只有十一歲的孩子是怎樣痛苦而恐懼的體驗。

而那個愛麗絲又因某種理由成為了整合騎士,如同八年前被綁起來的自己一般將優吉歐綁在飛龍上。優吉歐一點都無法讓自己對這毫不猶豫的手段有所認識。眼前的騎士愛麗絲,既是愛麗絲·青貝爾克,同時也是另一個人。某種強大的力量讓她發生了改變。

就如桐人所說的一樣,只要去中央大教堂的話,大概就能找出這個秘密了吧。然而——問題在于能不能讓愛麗絲恢複原狀。

不,在此之前,如果自己也發生同樣的事情的話。忘記了一切,變成了另一個自己。在露莉德村生活的時候也好,通向央都的漫長旅途也好……就連在這個修劍學院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忘掉了的話…………

優吉歐再一次被恐怖和焦躁侵襲。這時——

從背後傳來的兩個小小的腳步聲,讓優吉歐和桐人同時回過了頭。

踉蹌但卻努力地走過來的,是穿著灰色制服的兩名初等練士。有著紅色長發的緹卓·施特莉涅恩,和焦茶色短發的蘿涅·阿拉貝爾。

走的如此跌跌撞撞,是因為兩人都雙手抱著東西。緹卓的手上是收在白革劍鞘里的長劍。而蘿涅則抱著有著黑革劍鞘的長劍。不可能看錯,那是昨晚就放在萊依奧斯房內的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和桐人的黑劍。

捧著劍鞘的緹卓她們手掌已經割裂,滲出了血。這是理所當然的。這兩把劍,有著就算是身為主人的優吉歐他們,也是不大喊一聲就無法揮動的重量。

「緹卓……」

「蘿涅!」

優吉歐和桐人同時喊出了聲音。兩名少女忍耐著痛苦露出小小的笑容。接著,整合騎士愛麗絲將視線從飛龍上移開,看向緹卓她們。如今仍殘留在右臉上的疼痛提醒著愛麗絲那猛烈的一擊,優吉歐拼命喊出聲來:

「不可以,緹卓,別過來!」

然而兩名初等練士並未停下腳步。血滴啪啪地落在廣場的石板上,她們最後在距離十Mel的地方停下,在愛麗絲面前一下子跪了下去。

就算呼吸仍然急促,緹卓還是立刻抬起了頭說道:

「騎,騎士大人……求求你!」

接著蘿涅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請允許我們把劍還給前輩他們……!」

愛麗絲無言地俯視著兩名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然而,罪人是不能帶著劍的。這兩把劍就由我來保管。如果有要說的話就說吧,給你們一分鍾時間。」

愛麗絲先用右手抓住青薔薇之劍,又用左手握住黑劍,輕輕從蘿涅她們的手中拿起。她以幾乎感覺不到重量的動作回到飛龍旁邊,將兩把劍收在之前放著拘束具的置物架里。

緹卓和蘿涅將帶傷的手掌握在胸前,如同完全感覺不到痛楚一般露出安心的笑容。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後,緹卓跑向優吉歐,而蘿涅則跑到桐人身邊。

「…………優吉歐前輩……」

在優吉歐眼前停下的緹卓,睜大還留著因哭泣而留有紅腫痕跡的紅色眼睛看著他。

就算優吉歐反射地想要轉開眼睛,可他還是拼命地承受著緹卓的視線。

昨晚,優吉歐在緹卓她們的面前將溫貝爾的手臂砍飛了。和他一樣被斬斷手臂的萊依奧斯,發出異樣的慘叫而死掉了。緹卓和蘿涅雖然身體並沒有受什麼傷,但無疑承受了那場慘劇的劇烈沖擊。

對于緹卓而言,優吉歐已經不是值得信賴的指導生,而是打破了禁忌目錄的罪人。被牢固的拘束具奪走了自由,又被鎖鏈纏住的重罪之人。

這時。

緹卓紅葉色的眼睛里溢出大顆的淚珠,沿著臉頰流過。

「優吉歐前輩……對不起……都是……都是我的錯……」

她用力地握緊雙手,擠出來的細細的聲音仍在繼續:

「……對不起……因為我……做了……傻事……」

「不對……不是這樣。」

優吉歐吃驚地,不斷搖著頭說道。

「緹卓沒有什麼錯……你為了朋友做了正確的事。……變成這樣,全都是我的責任。緹卓沒有任何需要道歉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的緹卓像是想要看進優吉歐靈魂深處一般筆直地集中視線,拼命地擠出笑容。

「這次……」

帶著顫抖卻毅然決然的語氣,年輕的近侍劍士說著:

「這次,就由我來救優吉歐前輩。我會……努力,絕對會成為整合騎士,去救前輩……所以,請等一等。一定……一定……」

因為嗚咽,後面的話卡住了。優吉歐只有不斷地點頭。

飛龍的對面,結束了短暫對話的蘿涅,將手拿的小小包裹遞到桐人被綁住的手上,帶著哭腔說道:

「那個……這個,是便當。肚子餓的話,就請吃這個吧……」

之後桐人的回話,被飛龍再次大幅揮動翅膀的羽音掩住了。

「時間到了。請離開。」

騎士愛麗絲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飛龍的鞍上。缰繩啪嚓一聲鳴響,飛龍抬起了身體。鎖鏈動了起來,讓優吉歐的身體稍稍飄浮在空中。

緹卓和蘿涅退後幾步,眼里還不停湧出淚水。揮鳴的銀色龍翼卷起的陣風吹亂了少女們的頭發。

地面因飛龍開始助跑而咚咚震動起來時,兩人依然拼命地追趕著,卻終于被雜亂的石板絆倒。之後飛龍用力蹬地,展開翅膀,飛向天空。

飛龍盤旋著以驚人的升力在天空中翱翔,眼底的緹卓和蘿涅漸漸變小了,身影最終混入石板的灰色中消失。在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整體景象逐漸遠去後——

背上載著整合騎士,兩腳懸掛著罪人的飛龍,開始筆直地向著央都中心的巨大塔樓——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