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Alicization Dividing 第十章 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名為孤獨的感覺,已被遺忘很久了呐。

獨自一人攀爬著長長的階梯,優吉歐在胸口的深處自言自語著。

從眼睜睜地看著愛麗絲被捆在飛龍腳上並被帶走,而自己對此卻完全無能為力的八年前的那個夏天起,優吉歐就緊閉起眼睛和耳朵和心,只是一心一意地過著在森林中揮舞斧頭的日子。包括家人在內的村里所有人,都將整合騎士把村長的女兒帶走的這個大事件本身,視為一個禁忌而絕口不談——不僅如此,對曾是愛麗絲的親友的優吉歐也是敬而遠之。

然而優吉歐也幾乎和村民一樣,一直逃避著他人、還有那次事件的記憶。他實在無法承認自己的軟弱和膽怯,而是深陷于名為放棄的渾濁泥沼之中,想要以此無視過去與未來。——可是。

兩年前的春天,身無一物地悄然而至的一位少年,拼盡全力地把優吉歐從無底沼澤中拉了出來。一同擊退哥布林的集團,砍倒基加斯西達,再一次給予了優吉歐自信與目標。

從露莉德村飛奔而出,穿過紮卡利亞鎮到央都那漫長的旅途中,就連在修劍學院修煉的日子里,總是會有他——桐人陪伴在身旁。雖說事態的發展與計劃相去甚遠,不過還是成功地侵入了作為最終目標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能跨過眾多的障礙來到這麼高的地方,也毫無疑問是多虧了黑發的搭檔一直引導著、勉勵著優吉歐,才能堅持至此。

明明如此,桐人卻在將要抵達最上層的這個節骨眼上,從優吉歐的視野中消失了。這是由于在與借由賦予青梅竹馬愛麗絲·青貝爾克以虛假記憶而創造出來的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激戰的最高潮時,桐人和騎士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相互融合而產生出的異常力量,在大教堂的牆壁上開出了一個大洞所致的。

兩人在轉瞬之間被吸到牆壁外側,緊接著,大洞就恢複成了原來的牆壁。優吉歐使盡了一切手段想要再一次將牆壁破壞,然而不論是用青薔薇之劍去劈、還是轟出自己所能使用的最大威力的熱元素系攻擊術,大理石制的牆壁依舊紋絲不動。

恐怕,大教堂的外壁上被施以了永續性的自我修複術。這乃是光憑優吉歐的知識,就連術式的最初一行也完全無法想象的超高等神聖術。所以,即便絞盡全力移動壁石哪怕一Cen也好,都會馬上被還原到原本的位置吧。能夠一瞬間在牆上開出洞來,也是拜桐人和騎士愛麗絲的完全支配術,蘊含了超出在高塔外壁上設下自我修複術的術師所預料的威力所賜。

反過來說,擁有這等實力的他們,也不會就因為被扔到牆外這種程度的意外而喪生。特別是桐人,要論應對突發情況的能力,他絕對比高位的整合騎士還要優秀。如果是他,肯定已經想到辦法止住了墜落,現在正沿著外側往塔上爬呢。而且,愛麗絲應該也是一樣。

現在的愛麗絲是不可侵犯的公理教會的守護者,雖說不指望她會和桐人同心協力,但至少不會在攀登牆壁時對桐人窮追猛打吧。只要能在上層的某處和兩人會合,那麼使用Cardinal所托付的短劍的機會肯定會再一次到來。

如此堅信著,優吉歐打開了第80層《云上庭園》的南側大門,獨自沿著大階梯往上走。同時一邊努力地將變為孤獨一人時湧上後背的不安與無力感甩開。

由于不管何時遭到襲擊都完全不稀奇,因此優吉歐停下了奔跑而改為慎重的前進,然而經過了第81層和第82層,卻還是沒有感覺到任何人的氣息。

在至今為止的戰斗中,已經擊退了《霜鱗鞭》之艾爾德利耶、《熾焰弓》之迪索魯巴特、《天穿劍》之法娜提歐以及她的部下《四旋劍》總計九名整合騎士,而塔內仍然有被稱為《騎士長》與《元老長》的人物,當然還有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正在等候著他。

雖然不認為在公理教會,甚至在人界中也是最偉大的存在的最高祭司會突然出現,不過騎士長和元老長也不可能讓優吉歐暢通無阻地到達最上層。由此,優吉歐保持著將感覺緊繃到極限的狀態,手中握著青薔薇之劍慎重地踏上階梯,不過即便如此,無謂的思考依然在腦海中浮沉。

桐人和騎士愛麗絲,現在怎麼樣了啊。

愛麗絲正對攀爬在塔的外壁的桐人窮追不舍嗎?還是說,即便吊在塔壁上,仍然持續著戰斗?又或者說……名為桐人這個人的魅力,能使冷淡如斯的整合騎士愛麗絲也收劍入鞘……?

一想到此,優吉歐就意識到一股不熟悉的感情湧上心頭。以此為誘因,數小時前,向倒下的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揮劍時的糾葛如針紮般再次複蘇。

當知道了迪索魯巴特,正是在八年前把愛麗絲從露莉德村帶走的當事人後,優吉歐被憤怒與憎恨所驅動著,想要向他刺出致命一擊。但是在他被桐人制止的那個瞬間,優吉歐從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對親友的強烈的劣等感。

如果是你,那個時候肯定不會像我一樣眼睜睜地看著吧。一定會不顧後果地和整合騎士大干一場,救出愛麗絲吧——就是這樣的感覺。

或許桐人的那種堅強和溫柔,能夠觸碰到整合騎士愛麗絲的心。當然現在的愛麗絲被最高祭司奪取了記憶,換而言之就是偽物。但是……如果是想要向迪索魯巴特、甚至是予以自己重及瀕死之傷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伸出援手的桐人的話……也許能夠……。

「——沒那回事。」

優吉歐呢喃著,強行把思考的流動截斷了。

再往下胡思亂想也沒有任何意義。只要把被保管在大教堂最上層的《記憶的碎片》給拿回來,放回整合騎士愛麗絲的靈魂里的話,如今的這個整合騎士愛麗絲經曆過的記憶就將會被消除。然後,優吉歐比對任何人都更為珍視的、真正的愛麗絲就會回來。

用力地緊緊擁住醒過來的她,這次真的要好好對她說。我會保護你……永遠地守護你,就是這樣的一句話。明天、說不定今晚,那個瞬間就能到來。

所以現在,正是拋開一切雜念、一心向前的時候。

*

不知從大教堂的何處傳來的鍾聲宣告著夜晚七點的同時,優吉歐也走到了樓梯盡頭。

每登上一層便默數一次的數字,剛好是十。換言之,這里是第90層。自己的這雙腳終于要踏進公理教會的中樞了。

寬廣大廳的各處,都看不見往上的台階。只有北側的牆壁上有一扇大門。恐怕在其對側,毫無疑問是和第50層與第80層一樣,占滿了整個地面的巨大空間。

而且,比那兩層更為強大的敵人,必然正在那里嚴陣以待。

——能贏嗎?我一個人?

呆站在大廳的一端,優吉歐自問道。更勝把桐人逼到半生半死的法娜提歐、以及兩人合力也完全敵不過的愛麗絲的強者,自己要如何應戰呢。

不過,回想起來,至今為止的戰斗都是由桐人一人去抵禦敵方的攻擊。優吉歐只是藏在搭檔的背後,發動完全支配術而已。盡管桐人說考慮到兩人的技能的性質這是理所當然的戰術,不過在他缺陣的如今,優吉歐只能獨自一人從頭戰斗至最後。

輕輕地撫摸左腰上的青薔薇之劍,確認著劍柄和護手的感觸。完全支配術還能用上僅僅一回吧,魯莽發動的話冰之藤蔓也沒法捕捉到敵人。必須要從一開始就依靠純粹的劍技緊逼敵人,迫其露出破綻。

「……要上了哦。」

輕輕地對愛劍細語道,優吉歐提起右手,用力推開白色大門。

隨之湧來的,是耀眼的白光和濃密的白煙、以及接連作響的低音。

——神聖術的攻擊!?

反射性地作出思考、急忙躲開的優吉歐,注意到散出的白霧並非煙而是水蒸氣。即便觸碰也只會打濕手掌和衣袖,沒有痛楚。透過翻騰的熱氣,確認內部的情況。

和預想的一樣,是占掉大教堂整整一層的面積的巨大空間。安置了無數明燈的天花板也相當地高,恐怕有著和《靈光的大回廊》與《云上庭園》甚為相似的名字吧,不過現在不是去了解這個的時候。近地處被水蒸氣所遮蓋住沒法看清,不過似乎沒有有人在里面的跡象。

【蜂鳴器:原文是《空中庭園》,web版那時候的筆誤到這里仍沒改過來嗯……】

優吉歐往大廳踏進數步,想要找出水蒸氣的發生源。隨即,便靠耳朵而非雙眼,注意到了沙沙作響的水聲。這陣不知從多遠處傳來的轟鳴聲,顯然是大量的水猛然地落到水面上的聲音。

這時,寒冷的空氣從敞開的門扉中流入,驅散了周圍的水蒸氣。

寬達五Mel的大理石通道從優吉歐所站立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大廳的深處。通道的左右兩側呈階梯狀低沉下去,在里面裝得滿滿的是透明的水——不對,是熱水。深度估計有一米以上,實在無法想象如果要把整個大廳裝滿,需要的熱水會高達多少Lir。

「……這個房間、究竟是……」

對于這超出預想的光景,優吉歐不由得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這溫度要飼養魚或是其他的什麼實在是過高,要說是觀賞用的庭園這濕氣也會讓人不快。干脆把衣服脫掉,跳進熱水里反而會更舒服吧——

「啊……難、難道……」

再次低語著,在通道的一邊蹲下身,把右手探進熱水里。既不太熱也不太冷,如果桐人在這里也肯定會「真是恰到好處的熱水啊」這麼評價一句的溫度。

也就是說,這里是超巨大的浴場。

「………」

已經瞠目結舌的優吉歐就這麼跪站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一直住到兩年前的老家,那時的浴缸也只是個稍微有點大的盆子而已,優吉歐最後進去的時候經常是已經只剩一半熱水了。因此,在第一次看到學院宿舍的大浴場的時候,為這麼大量的熱水要如何沸騰起來給嚇破了膽。

不過,那跟這個浴池比也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讓修劍學院的練士全員一起入浴一回也是綽綽有余吧。不對,男學生和女學生肯定不可能一起進澡堂啦。

【rkl:看到這里,我想起了封底那張RISOU與……優吉歐果然也是個健全的男生啊(死】

再一次歎息後,優吉歐忍住了順便用熱水清洗雙手和臉的想法站了起來。沿著大理石制的通道,向著應該處于大廳深處的通往上層的樓梯走去。不管怎麼說,總不至于在浴場襲擊過來——。

正因為是如此深信著,所以當他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通道在大廳,不對是大浴場的正中處彎出了一個圓形。靠近到那里的時候,優吉歐總算是覺察到,密布于前方右側的水面上的水蒸氣的對側存在著某個人的身影。

「——!?」

反射性地飛身退開,把手架在劍柄上。

雖然被水蒸氣擋住無法看清楚,不過也能知道其相當地壯實。頭發甚短,不可能是女性。熱水直沒到肩頭,雙手雙腳大大攤開。

看來比起是埋伏,更像是單純的入浴而已,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大意。現狀是只有對方為自己的敵人這一點絕不會有錯,那麼要不要干脆趁其還在水中時發動先制攻擊呢……

優吉歐正准備靜靜地將愛劍從鞘中拔出,就在那時。

「抱歉啊,能再稍等一會兒嗎。這才從央都趕回來不久啊,一直坐在飛龍上搞得全身都僵硬了來著。」

傳來了雖低沉而鈍重,卻甚為洪亮的聲音。話語比在大教堂遇到的任何人都要粗魯,使優吉歐不禁啞口無言。比起騎士,那份樸實更容易讓人聯想到故鄉的農夫。

就在優吉歐還沒決定好如何對應的時候,撲通一聲的水聲響起,覆蓋住巨大的浴槽的水蒸氣往左右散開。

聲音的主人邊使身上的水滴如瀑布般落下邊站了起來。背朝著優吉歐,把雙手撐在腰上甩甩頭,發出了“嗚—唔”的毫無緊張感的呻吟聲。盡管看上去滿是破綻,優吉歐卻也只是握著劍一動不動。

何等雄偉的身軀啊。盡管膝蓋以下還浸在水中,然而男人的身高顯然已接近兩Mel了。稍稍發青的鐵灰色短發,讓粗得驚人的脖頸變得更一目了然。並且,往下連著的肩膀也異常地寬廣。如粗干般的上臂,不管任何大劍都能夠揮灑自如吧。

最搶眼的,是那被起伏著的好幾重肌肉所覆蓋住的後背。優吉歐在學院侍從的格魯葛洛索·巴魯托也以自己鍛煉出的肉體為豪,然而浴池中的男人的強壯程度比那個人更勝不止一籌。明明看起來並不那麼年輕,但腰圍也毫不松垮。

被那若將其形容成古代的戰神也不為過的站姿奪去了目光,優吉歐沒有馬上注意到那游走于男人全身的舊傷。再重新注視一遍,似乎全是箭創和刀傷。負上重傷只要盡快使用高位神聖術治療的話也就不會留下傷痕了,如此一來,就說明他曾經長時間地在連治療都難于做到的戰場上持續著戰斗嗎。

恐怕,浴池中的男人,正是被稱作為騎士長的人物吧。

換言之,他乃是所有整合騎士中的最強者。阻礙著以大教堂頂層為目標的優吉歐的去路的,最大的障礙——。

那麼,如今正應該趁男人還沒有拿上任何武器和防具的時候,把他砍下、打倒才對。若是桐人就必定會這麼做。雖然頭腦里是這麼想的,但是優吉歐仍然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他沒有辦法判斷男人的背後是布滿破綻,還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准備。反而可以認為,這是在引誘他發動攻擊。

完全沒有一副去在意正在猶豫的優吉歐的樣子,男人使身體放松好後,開始在水中嘩啦嘩啦地向北邊走去。稍前方的通道上,放置著似乎裝有衣物的籠子。

男人大步邁上呈階梯狀拱起的邊緣,從籠中拉出下衣並伸腳穿上。接著,將薄衣颯地展開再披上。看起來像是東帝國產的衣物,邊比照著剛才的布衣把寬大的帶子卷上,男人這才把臉轉向優吉歐。

「喔,久等了啊。」

與鈍重得深沉的聲音十分相襯的,剛毅的外貌。

盡管口角上刻著的尖銳皺紋暗示作為整合騎士的這個男子已經年過不惑,但高聳的鼻梁和削尖的臉頰卻沒有半絲松弛。然而,予人印象最深的,是從剛毅的眉毛下投出的目光。

淡水色的眼瞳中並不存在像是殺氣的殺氣,不過相隔十五Mel以上仍能感覺到強烈的壓力。包含在視線中的,估計是對將要與之交鋒的對手的純粹的興趣,以及對戰斗本身的愉悅吧。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和桐人在某些地方有著相似之處。

終于在身體前部把帶子結好的男人,把右手伸向脫衣籠。隨後,一柄長劍從籠底輕輕浮起,被收到強壯的手上。男子將它架在肩膀,開始啪嗒啪嗒地赤足踏走在大理石上。

在距優吉歐僅八Mel距離處停下腳步,撫摸長著淺短胡茬的下顎,男人說道。

「好了。在和你開干之前,能不能告訴我一件事呢?」

「……是什麼?」

「那啥,就是……副騎士長……法娜提歐她,死了嗎?」

聽到這像是在詢問晚餐菜單的冷淡語氣時,那可是你的部下吧,優吉歐想如此反斥。不過馬上,就注意到了視線飄忽不定的男人的表情所流露出的,那並不高明的掩飾。明明心里是擔心得不得了,但又似乎討厭被人看穿。這一點,又讓優吉歐想起不在這里的搭檔。

「……活著喲。現在,正在接受治療……應該是了。」

聽到優吉歐的回答,男人呼地吐出一口粗氣,點點頭。

「是這樣嗎。那我也,留你一條命好了。」

「什……」

再一次無言以對。都已經不能當作虛張聲勢般強烈的自負。相信自己的這份決意本身就能成為巨大的武器,桐人也曾如此說過,不過即便是他也未曾在強敵面前展露出如此的從容。眼前的壯漢,那堅如磐石般的自負心的根源,恐怕是桐人和優吉歐都不所擁有的東西——在不計其數的激烈得會全身負傷的戰斗中勝到最後的戰曆。

不過對優吉歐來說,即便次數遠不及他,在攀登至此的途中也已經數度擊退了與男人一樣的整合騎士。在交劍之前就心生退卻,就太對不起自己擊敗過的騎士們、磨礪過優吉歐的格魯葛洛索和學院的教官們,當然還有黑發的搭檔了。

振奮起全部的斗志,優吉歐從正面狠瞪著男人。為使聲音沒有一絲顫抖,他往腹部貫注力氣說道。

「真是令人不快啊。」

「嗬嗬?」

把右手插在東洋風的衣服的懷里,男人發出像是覺得有趣的聲音。

「是什麼呢,少年?」

「你的部下,應該不止法娜提歐女士一位吧。艾爾德利耶先生和《四旋劍》的幾位……還有,愛麗絲的生死如何對你而言也無所謂嗎?」

「啊……原來是說這個啊。」

男人仰起臉,用左手握著的長劍劍柄,嘎吱嘎吱擦了擦頭的一側。

「該咋說呢……。艾爾德利耶是愛麗絲小姑娘的弟子,四旋劍的達琪拉、傑斯、霍布連、吉羅則是法娜提歐的弟子。然後呢,法娜提歐是我的弟子。我不喜歡帶著千仇萬恨去戰斗,不過最起碼,弟子被殺了的話我也得去報個仇吧,就是這麼回事啰。」


輕輕一笑,隨即像是想起什麼般補充道。

「……嘛啊,愛麗絲小姑娘說不定會把我當作是師傅什麼的吧……說老實話,要打起來,現在還真不知道哪邊比較強啊。在小姑娘成為見習騎士的六年前那會兒還好說,呐。」

「六年前……見習騎士……?」

一瞬間忘記了反駁男人,優吉歐只是呢喃著。

要說六年前的話,那就是被從露莉德帶走之後的兩年後。有關被包含在整合騎士的名字里的神聖語的《序號》的情況已在登上樓梯時從桐人那里請教過了,愛麗絲是三十、艾爾德利耶是三十一、迪索魯巴特則似乎是七。從序號的新舊程度來看,還以為愛麗絲成為騎士應該並非那麼久遠的事情——。

「……不過,愛麗絲是Thirty……第三十個整合騎士對吧?」

聽到優吉歐的疑問,男人輕輕側首,隨即「啊啊」地喊出聲來。

「原則上,見習的時候是不會給序號的啦。小姑娘成為Thirty是在去年,被正式任命為騎士的時候。雖說單論實力她在六年前就有成為騎士的充分資格,不過再怎麼說也太過年輕了呐……」

「 不過……菲傑爾和莉涅爾,明明是見習的卻也擁有序號哦。」

一聽到那兩個名字,男人就像咬到澀蟲【シブムシ】一樣彎起了嘴巴。

「……那兩個小崽子成為騎士的過程可算是錯綜複雜啊。她們是作為特例,在見習中卻獲得序號的啦。——你啊,和那兩個人打過了嗎?盡管如此卻還活著,真是從與戰勝法娜提歐不同意義上的令人吃驚呐。」

「雖說是被《魯貝利爾的毒鋼》麻痹,還差點掉了腦袋啊。」

邊回答著,優吉歐仍在思考。

男人知道見習騎士時代的愛麗絲。那麼,愛麗絲被《合成之秘術》封印記憶,是在比六年前更早……也就是十三歲的時候,這樣子嗎。自那以來,愛麗絲就相信自己是為了成為整合騎士而從天界被召喚而來的存在,一直生活在大教堂里麼……。

遠眺著陷入沉默的優吉歐,壯漢聳了聳肩。

「嘛,我既沒有想要輸給你,也不覺得和我差不多強的小姑娘會被你給砍掉了。聽元老長那魂淡說過了啊,你好像是有個搭檔的吧。那家伙不在這里,大概,是不是在哪里跟小姑娘開打了呢。」

「……大概就是那麼一回事吧。」

像是上釣了似的點點頭後,優吉歐重新緊緊地握住劍柄。男人的話語確實削減了他的敵意,不過現在可不是松懈的時候。往雙眼再注入力量後,投出了挑釁性的台詞。

「順帶一提,要是砍了你的話,不會再有誰跳出來要報仇的吧。」

「哈哈,放心好啰。我沒有師傅。」

輕輕一笑後,男人用右手把從肩上拿開的長劍緩緩拔出。將留在左手中的劍鞘,隨意地插在寬幅的帶子上。

稍稍發黑的厚重刀身,盡管被精心地打磨過,然而隱約留在整個面上的無數古舊傷痕還反射著從天花板上照下來的燈光而熠熠生輝。護手和刀柄都是與刀身采用了相同的材質,不過與至今為止交戰過的整合騎士們攜帶著的神器不同,沒有施加任何華麗的裝飾。

雖說如此,其絕非能輕視的武器這一點即便是遠目而視也能一清二楚。估計是在長年久月之間吸收了極為巨大的量的血吧,深灰色的刀刃上纏繞著某種如妖氣般的氣息。

嘶地吸進一小口氣,優吉歐也使左腰間的愛劍出鞘。盡管還不是完全支配狀態,卻似乎正反映出主人的緊張,薄蒼色的刀身處釋放出數縷寒氣,將周圍的水蒸氣化為閃閃發亮的冰粒。

男人以與其雄姿相稱的勇猛動作,將右手中的劍幾乎垂直地舉起邊收回右腳,穩妥地沉下腰。與諾爾吉亞流的秘奧義《雷閃斬》的架勢甚為相似,但有些許不同。將劍如此筆直地立起,在發動劍技前就需要做多余的動作了。

作此感想的優吉歐,擺好艾恩葛朗特流秘奧義《Sonic Leap》的架勢。

就優吉歐所知,使用者僅有搭檔桐人一個的這個具有眾多謎團的艾恩葛朗特流,其所有秘奧義都被賦予了神聖語的技名。神聖語是三女神在創世時代時傳達予公理教會的創始者的神聖的詞語,不論是修劍學院的圖書室——還是據教官所說的四皇帝的居住的城中,都不存在神聖語的辭典。

被允許知曉其意義的,就只有被運用于神聖術的術式中的單詞。所以,在學院充當著好好學生的優吉歐,也只知道限定于《元素》【Element】或是《生成》【Generate】這樣的幾個單詞的意思。

但是桐人他在兩年前現身于露莉德的森林里時明明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卻似乎知道著優吉歐所不知道的神聖語。當然被使用于秘奧義的名字中的單詞也不例外,據其所Sonic Leap就是《音速跳躍》的意思。雖然不知道聲音實際會有多快,不過正如其名,這是能在十Mel左右的距離以外以極其迅猛的勢頭攻向敵人的強力技能。在敵人為縮短距離踏出最初一步的瞬間發動的話,幾乎就能著實地占得先手。

望著抽起全身力氣,擺出把劍架載于右肩的架勢的優吉歐,男人的眉間刻上了新的皺紋。

「沒怎麼見過的把式呐,少年。……難道說,你是連續劍的使用人麼。」

「……!」

聽到這低聲的疑問的瞬間,優吉歐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嚴密來說,優吉歐准備釋放出的《Sonic Leap》是單發秘奧義。但是,在流傳于人界的流派中並不存在的劍技的意義,和身為艾恩葛朗特流之神髓的連續技是一致的。能從一個架勢洞悉至此,這個男人果然不簡單。

但是,即便能察覺到優吉歐使用的是連續技,也應該不至于能看穿艾恩葛朗特流的劍法。只要這個男人以前沒有和失憶前的桐人交鋒過。

「……如果我用的是連續技,你又想說什麼呢?」

低聲地反問後,男人哼地一下發出鼻音。

「沒什麼,Dark Territory的那幫暗黑騎士里也有會使連續技的家伙,都不知道和他們打過多少回了啊。這是不怎麼好的回憶呐……再怎麼說,我們可完全不會用那些停不下手的巧招啊。」

「……也就是說,我也要用正統流派的劍技來戰斗?」

「不不不,不管是連續劍還是什麼,都隨你喜歡好了。也不是說見招拆招的啥啦,畢竟這邊是打從一開始就要出絕招的啊。」

翹起一邊的嘴唇壞笑道,男人將用右手筆直地架起的長劍,更往上舉高。

隨即,優吉歐再一次屏住了呼吸。已被使熟的灰色刀身,仿佛如蒸汽般搖曳著。一開始還以為是彌漫在大浴場中的水蒸氣所致的錯覺,不過不管如何定睛凝視,都像是長劍其本身失去了硬度。

——難道說,那柄劍,已經進入完全支配狀態了嗎。

保持著秘奧義的架勢,拼命地思考著。

盡管《武裝完全支配術》才剛由那位不可思議的賢者Cardinal所教會不久,不過通過幾次實戰,相對地優吉歐也深入地理解了這個秘術。

在給予劍更為強大的力量這個意義上與秘奧義甚為相似,然而說到底完全支配術還是神聖術因此也就需要詠唱。並且,與一般的神聖術相同,從術式本體一直詠唱至『Enhance Armament』這個結句使其發動前,可以暫時保持在待機狀態中。

能夠維持神聖術的發動待機狀態的時間,會被術者的素質與純熟程度所左右。優吉歐閉上口集中精神的話大概能夠維持數分鍾,在關鍵場面發揮出驚人的集中力的桐人,甚至試過維持著術式進行對話。

【rkl:這是在為12卷打補丁吧……】

雖然還未知道眼前的大漢的完全支配術是怎樣的招數,不過僅從他保持著發動待機狀態一直進行這漫長的對話來看,顯然是個相當了得的老手。相對的,優吉歐現在根本就沒有詠唱的空閑,而且比起那個,在這個布滿熱水的空間中,冰薔薇之術也無法發揮出其應有的威力。

如此一來,剩下的道路就唯有一條。只能在男人使出秘奧義——又或者是發動完全支配術的瞬間的空隙間打出《Sonic Leap》,決出勝負。雖然對手應該預想到優吉歐的攻擊是連續技,但也不認為他能應對超高速的跳躍攻擊。

在心中決定好後,優吉歐把全部的集中力貫入雙眼,注視著男人的全身。

敵我的距離為約八Mel。

不論是諾爾吉亞流,還是作為其上位流派的高等諾爾吉亞流中,都不存在能夠到這個距離的秘奧義。因此,假若不從站立位置動身就揮劍的話,那就說明男人口中的《絕招》,是延展斬擊距離的系統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吧。想辦法回避掉,用反擊的一擊決勝負。

正如優吉歐所看透的,男人就這樣站在原地,用右手將垂直架起的劍慢慢揮下。從笑容消失了的口中,迸發出震響整個大浴場的洪亮聲音。

「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來也!!」

曾在哪里聽過的名字——如此這般的思考在一瞬間于腦中閃過,然而優吉歐將雜念置之不顧,唯獨將意識集中于看透敵人的招數上。

咕咚一聲重音轟鳴,報上騎士長名號的男人的左腳用力地踩在了大理石的地板上。周圍的水蒸氣被一下子吹散。

在迅速得可怕,看上去卻是游刃有余的動作下,強壯的腰、胸、肩膀、還有手臂都轉動了起來。被筆直舉起的劍,開始倒向右邊,然後在正側面上被揮動起來。優吉歐感覺到,這正是正統流派所流傳的劍技的,究極的姿態。唯有耗費大量年月的修煉才得以實現,被輕而易舉地完成的動作。

然而,所有正統劍技,都有著共同的弱點。由于《型》實在是太過于坦蕩了,由此可以預測到其攻擊的軌道。當騎士長的劍,開始將白色的蒸汽水平地割開的時候,優吉歐已經向左前方跳去了。不論完全支配狀態的劍能轟出多少攻擊力也好,也應該能回避到臨近極限的距離。

嗡的一聲,空氣在右耳邊震動起來。不過,疼痛和沖擊都沒有到來。

——避開了!

如此確信著的優吉歐,踏出緊接一步,發動了秘奧義《Sonic Leap》。

「喔……喔喔喔!!」

伴隨著氣勢,劍上纏繞上稍稍顯黃的綠色光輝。全身被不可視的力量所加速,優吉歐化為了一陣疾風,朝著已然結束揮劍體勢的騎士長突進。

在背後,剛才回避掉的劍風,命中大浴場門扉的聲音——……

不對。

什麼都沒聽到。就連一絲震動也感覺不到。

騎士長應該已經砍出的斬擊,會有這麼慢嗎?還是說,還未到達背後的門扉就消失了?

怎麼會。要真是那樣,騎士長,也就是這個應該比迪索魯巴特和法娜提歐更強的男人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甚至劣于在僅僅一個月前才成為騎士的艾爾德利耶的完全支配術嗎。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的攻擊速度堪比迅雷,而且還能夠到好幾十米遠。

不應該會是這樣的。那麼,騎士長的招數,並不是遠程攻擊系嗎。然而,事實上,優吉歐卻毫發無損。

如此一來,男人所做的事,不就只是單純的揮空劍而已嗎。和在修劍學院考試里學生所做的事如出一轍的,《型》的表演。

——他在,嘲笑我嗎。

——還是說,對待一個還在上學的小孩子,那以一個空揮讓他知難而退就好嗎。

作此感想的瞬間,頭腦里嘩的一下熱了起來。

拜此所賜,當他覺察到時已經遲了。

被秘奧義的光牽引著突進的優吉歐的前方,把劍一揮而盡的男人跟前,有著什麼。在空中橫過的一直線,透明地搖曳著。就像將近斬擊開始之前,包裹著男人的劍的霧一般。

——那個位置是……剛才,那家伙的空揮斬過的……

深深的惡寒游走于後背之中。即便反射性地想要中止也好,已經發動的秘奧義是不會如此簡單就停下的。把劍收回,用右腳擦過地面,速度也只是稍有下降——

緊接著,優吉歐的身體,與停留在空中的霧重合了。

灼熱的沖擊,從左胸穿到右腋。優吉歐像突如其來的暴風卷起的抹布那樣被打飛,在空中轉了好幾圈。大量的血液從深深地刻在胸前的傷口中,描畫出螺旋流淌下來。

後背落下的地方,是通道左側的浴槽。高高激起的水柱平息下來後,周圍的熱水馬上就被染成一片鮮紅。

「咕……哈……!」

將灌入喉嚨深處的熱水吐出,飛沫中也混雜著血紅色。傷口的一部分似乎到達了肺部。如果,不是在與霧撞上之前稍微抑制了一下前進的勢頭,身體被割成兩半也毫不奇怪。

「System……Call. Generate……Luminous Element……」

身體浮在浴槽中,優吉歐斷斷續續地開始了治愈術的詠唱。幸好,周圍有大量的溫水。與冷水相比,熱水應該蘊藏著超大量的神聖力。雖是如此,憑自己的能力,也不可能靠短時間的施術治愈如此嚴重的傷口。

站在通道上的騎士長悠然地俯視著總算是成功止住了出血,搖搖晃晃地撐起身體的優吉歐。他已經把劍收到左腰的鞘中,右手插在衣物的懷里。

「剛才有點危險啊,沒想到你會以那樣的勢頭沖過來喲。抱歉,差點就殺了你啊。」

事到如今,已然沒有對即便是到了這個地步也還欠缺一股認真勁兒的台詞反斥的余地,優吉歐從作痛的肺部中擠出嘶啞的聲音。

「剛……剛才的招數……究竟是……」

「所以我說過了吧,要使絕招啊。我才沒有理由去用空揮來斬空氣呢。可以說……是斬到了稍遠的未來吧。」

稍微花了點時間,男子的話語才在腦里具體成型。在熱水里,仿佛僅有傷口處被冰壓住般的痛楚,妨礙了思考。

——將未來……斬了、他這麼說?

作為現象,的確能這麼說。

優吉歐發動《Sonic Leap》,毫無疑問是在騎士長揮完劍後的事。然而,一接觸到斬擊的軌跡,劍就像是從過去襲來一般,使優吉歐的身體負上了重傷。

不對——應該說更加正確的表達方式是,將劍發生的斬擊的威力自身,停留在了空中吧。被砍飛之前,優吉歐確實看見了,在空中搖曳著的如霧一般的東西。

要使劍的攻擊命中,就非得在《正確的瞬間》于《正確的位置》砍下不可。不管是位置抑或是時間中的哪一方有所偏差,劍都打不中敵人。

恐怕,騎士長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是將那兩個條件中的時間一方擴張了吧。即便是在揮完劍後,在那軌跡上依舊殘留著威力。換句話說——就是將在未來存在于那個位置上的敵人,斬下。

在交戰至今的騎士們所使用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中,外表看來最為稀松平常,然而卻擁有著可怕的力量。那柄劍所經過的所有位置,全部都會變質為致命性的空間。其『寬度』遠遠勝于同樣是擴張斬擊的持續時間的連續劍技。以劍與劍的近接戰,實在是勝不過他。

——那麼,遠距離戰嗎。

騎士長的完全支配術,能擴張時間卻無法延展斬擊的距離。相對的,優吉歐的完全支配術所生成的《冰之蔓》的射程超過了三十米。

問題就是,在這個存在著大量熱水的地方,青薔薇之劍能否發揮出本來的性能這一點了。至少,必須要作好從發動直至產生效果之間,多少會產生延遲的覺悟。換言之,需要把敵人吸引至即便看穿冰薔薇之術的性質,也無法從其射程中逃出的距離之內。


雖然困難,不過,只能這麼干。

作好要分出聽天由命的勝負的覺悟,優吉歐試著用左手觸摸胸口。雖然仍有如裂開般的銳痛游走于上,不過傷口在一時之間即便活動也不會裂開。當然還遠遠稱不上痊愈,天命估計減少了三成以上吧,不過還能站起來,也能夠揮劍。

「System Call.」

將聲音混雜在從被設置在浴場四角的吐水口里發出的轟鳴的水聲中,優吉歐開始了術式的詠唱。雖說如騎士長那般的老手不可能會忽視掉,不過非但沒有妨礙詠唱,倒不如說是在給予優吉歐時間一般,就這樣在通道上抱起雙臂,用氣定神閑的口吻繼續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黑暗騎士的連續劍,是在剛剛就任整合騎士沒多久的時候來著。最初啊,連啊也沒啊一聲就被干掉了。連爬打滾地逃回來之後,就用這不爭氣的腦袋想了好久,為什麼我會輸呢。」

騎士長用指尖猛地擦了一把下顎的傷痕,估計就是在那時留下的吧。

「嘛啊,雖然也不是什麼很難懂的理由啦。簡單來說,跟著我這把骨頭的劍術,僅僅是一心追求一擊的威力,相對的,連續劍是研究如何將對方的猛擊架開、使自己的攻擊能夠命中的東西呐。哪邊更為實戰性也不用多說了吧。不管是怎麼強烈的架勢,要是沒打中的話那也不過如一丁點兒的微風吹過而已喲……」

【蜂鳴器:這個梗已經被玩壞了……夏亞的名言「當たらなければ、どうということはない!」/「要是打不中的話,根本不足為談!」】

從彎著的嘴唇一側,吐出哼的一聲的短歎。

「——不過比起在這知道一點後,馬上就開始了連續劍的修行的那家伙,我可真是不中用啊。真是的,既然要召喚整合騎士,最高祭司殿下叫個更懂得靈活變通的家伙來不是更好麼。」

聽到這句話,繼續詠唱著的優吉歐皺起了眉。

這個報上騎士長名號的男人,果然也被消除了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記憶。不過,即便本人忘記了也好,世人有可能一個不剩地把有這般身手的剛劍的使用者給忘掉嗎。就連優吉歐自己,在聽到剛才堂堂報上的名字時,也感覺到腦袋的角落里的什麼被扯住了一般。

貝爾庫利·Synthesis·One。這就是男人報上的名字。

毋庸置疑,是曾在哪里聽到過的名字。是四帝國統一大會的優勝者嗎,抑或是,帝國騎士團的將軍的某人嗎。

騎士長一副不論是目不轉睛地盯住自己的臉的優吉歐的目光、還是小聲地編織著的術式都仿佛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從容不迫地繼續說道:

「所以呢,使盡這不夠用的腦袋,一直考慮怎樣才能讓我的劍打中敵人呢。得出的答案,就是這家伙了。」

全身鋼色的粗糙的劍,在鞘中鏘地作響。

「這柄劍原本是被安裝在中央大教堂的牆壁上、叫《時鍾》的神器的一部分來著。現在呢,安放在同樣的地方的《告時之鍾》會用聲音告知時間,不過很久以前的那個叫時鍾的家伙啊,是用大根的針指向排成圓形的數字哦。不管什麼,都是在世界誕生的時候就存在的東西……最高祭司殿下,用《System Clock》……這奇怪的叫法來稱呼它。」

雖然是神聖語,不過是優吉歐未曾聽過的詞語。那個,估計和通用語的《時鍾》是一個意思吧。騎士長貝爾庫利就如窺視遙遠的過去一般眯起雙眼,再次動口說了下去:

「祭司殿下曾說,『時鍾並非指明時間,而是創造時間』……就是這樣。完全搞不懂意思啊。不管怎樣,把那個時鍾的針重新鍛造成劍就是這家伙了。相對于愛麗絲小姑娘的《金木樨之劍》是往空間的橫方向上的廣域猛砍,這家伙是縱向貫穿時間的哦。名字是《時穿劍》……穿透時間的劍。」

雖然很難靠想象描繪出名為時鍾的道具的具體外形,不過優吉歐總算是理解了騎士長想說的話了。果然,似乎是有著將揮劍瞬間產生的威力,貫穿時間保留下來的能力。如果能做到此的話,就完全沒有像艾恩葛朗特流那樣,將好幾重斬擊連接起來的必要了。要說連續技為何需要連續,不外乎是為了擴展斬擊時間的必要之舉。若是貝爾庫利的時穿劍使單發技的攻擊力與連續技的命中力並存,那劍技幾乎就是無敵,當然,只限于在其距離以內。

恰如貝爾庫利本人所說,對抗的手段就只有一個。那就是不從時間上,而是只能從空間的寬廣度上決勝負。

在優吉歐如此思考的同時,騎士長壞笑道。

「那就從遠距離攻過來,會這麼想的吧。看到我的招數的家伙,全部都是。」

突然被讀透了思考而吃了一驚,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停下詠唱。即便能預想到優吉歐會發動遠距離攻擊,也應該沒有知道術的性質的方法。不知道是否明白了優吉歐的內心所想,騎士長輕輕地聳了聳肩。

「連上法娜提歐和愛麗絲,在我之後被召喚的整合騎士都選擇了傾向遠距離型的完全支配術,和看到了我的招數……也不能說沒關系吧。別看那樣,那幫家伙可是很不服輸的呐。不過先說在前頭,我在和那幫家伙的比試中可是一次都沒輸過哦。我也說過如果能贏過我的話,從那時起那家伙就是騎士長了。嘛,雖然沒准哪一天就被愛麗絲小姑娘給干翻了也說不定啦。不管怎樣,我可是很期待的。能將那幫家伙一個個擊退的你的招數,會是什麼樣的呢?」

「……真是從容不迫呢。」

于數秒前將術式本體詠唱完畢的優吉歐,在無意識之中輕聲說道。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繃緊了精神,待機狀態的完全支配術沒有中斷,仍留在優吉歐體內。

看來,貝爾庫利作此長篇大論,似乎其實是在給予優吉歐詠唱完全支配術的時間。估計是有著不管是怎樣的招數,都能在初次見到時就將其打破的確信吧。

除此以外,遺憾的是,即便冰薔薇之術能捕捉到貝爾庫利,也幾乎沒有能就此將其天命削減殆盡的把握。本來,這個就是以止住敵方的行動為目的而特化的術。不,即便如此,以這個男人為對手的話也無法完全成功。即便能夠奪取他的自由恐怕也只有數秒。如何使用那幾秒時間,將決定這場戰斗的結果。

邊使水滴從全身上滴下,優吉歐從浴槽中站起。僅僅是走上不過三段的大理石邊緣,胸口的傷口就一跳一跳地作痛。下次要是再挨上同樣的攻擊,估計連治療的力氣也不會剩了。

「呵呵,要上了嗎,少年。話先說在前頭,下一招可不會放水了啊。」

將插在衣物的帶子上的時穿劍鋼鐵制的劍柄緊緊握住,騎士長粗聲地笑了。

在約二十Mel開外的通道上,優吉歐也將青薔薇之劍架在正面。待機狀態的刀身已經早早地纏上薄冰,將飄在周圍的水蒸氣化為閃閃發光的冰塵。

桐人的話,應該會趁現在反駁些什麼吧,可嘴已經干透,實在是無法順暢地活動。大大地吸進一口氣,優吉歐將武裝完全支配術的結句慎重地輕聲說出。

「Enhance……Armament.」

「呼」地一聲從腳邊卷起的寒氣,向四面八方吹襲而去。優吉歐將改為反手握持的愛劍,毅然刺在了地面上。

大理石的平滑表面浸濕的水分一瞬間凍結得如鏡一般。冰帶伴隨著噼里啪啦地響著如未干的木頭開裂的聲音,朝站立于前方的貝爾庫利突進。

相對于寬約五Mel的通道,青薔薇之劍所生成的凍結波有近十Mel的跨度。裝滿左右的浴槽的溫水表面上的冰膜也在往四處擴展,不過由于熱氣的緣故其勢頭甚為緩慢。不過,到此地步也不能再有怨言了。

把全部的意念集中于右手,優吉歐格外用力地將劍握緊。迸發著硬質的咆哮,從結冰的地面下升起的,並非薔薇的藤蔓,而是無數的尖銳荊棘。

它們轉瞬間就化為粗壯的冰柱,滿布于通道上並邊使銳利的刀鋒熠熠生輝、邊如沿著地面滑去一般沖向貝爾庫利。但是騎士長僅僅是稍稍收緊嘴角,在原地沉著腰一動不動。看來絲毫沒有逃向左右的浴槽中的意思。

看到那堅如磐石的站姿,優吉歐作好了覺悟。那是個不舍身一搏就絕無法打倒的對手。

從地面上拔起青薔薇之劍,開始緊追著冰之槍陣跑起來。看准的,是貝爾庫利在迎擊數十根槍時有可能露出的一瞬的空隙。

疾馳而至的優吉歐的身姿當然也被收于眼內,但是騎士長依然沒有丁點兒動搖的跡象。往左右大大地張開雙腳,將力氣猛地蓄在架于左腰間的劍里。

「噥!!」

乘著雄壯的氣勢,剛猛的橫一字斬。槍陣還沒有進入其距離,刀刃只是在空無一物的空中橫切而過,不過時穿劍已經斬到了未來。

半秒後,嘎鏘!!的刺耳悲鳴聲響起,無數的冰柱在同時粉碎散落。能突破剛才貝爾庫利所設置好的斬擊的槍連一杆都沒有。騎士長悠然得引人生恨地把劍收回到上段,以戒備優吉歐的追擊。

【蜂鳴器:等等……時穿劍的斬擊是一次性的麼?優吉歐再慢,在冰槍被砍碎的時候他也應該快要挨上去了】

不過,優吉歐終究還是在屬于自己的距離里捕捉到了敵人,將右手中的兵器高高地舉起。浮游在周圍的好幾重的細微的冰片反射著從天花板上照下的光,使視野變得朦朧,不過敵人也是一樣的。

「噻啊!!」

「喔!!」

兩重氣勢同時震響。

對著優吉歐的劍描畫出的水色軌跡,貝爾庫利的劍描畫出的深灰色軌跡予以迎擊。

下一個瞬間。

咔襄!地發出朧幻悲鳴,優吉歐握著的劍破碎四散。

貝爾庫利微微睜大雙眼。估計是對毫無手感感到驚愕吧。優吉歐的右手上,也幾乎沒有被傳到劍破碎的沖擊。

那是當然的。優吉歐在開始突進稍早,就把握著的青薔薇之劍投向右邊,相應地折取了一根冰柱代之為劍。

貝爾庫利的上段斬,是為了彈開優吉歐的劍的一擊。如果劍不是冰,在角力中告負後應該會被彈回後方吧。但是,右手握住的冰柱幾乎毫無抵抗就碎掉,使得優吉歐保持突進的勢頭,鑽過敵人的劍的空子飛入其懷中。

「喔喔喔!」

伴隨著再一次的氣勢扭轉身體,用依靠左肩的沖撞予以騎士長的腹部重重一擊。這就是艾恩葛朗特流《體術》、名為《Meteor Break》的秘奧義。技名的意思為《粉碎流星》。盡管因沒有劍而無法完全發動,不過被預想外的空揮打亂重心的貝爾庫利的巨體還是被稍稍抬起。

本來後面應該接上右水平斬的,不過優吉歐張開雙臂以取而代之,摟住了騎士長的腰。

「嗚喔……」

即便是那般巨漢,也被這兩段架勢破壞了身體平衡,上半身大大地搖晃著。這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機會。

「嗚喔喔喔喔!!」

以吼叫聲將傷口的疼痛抹去,優吉歐竭盡渾身的力氣,將自己的身體連同騎士長一起甩向右側的浴槽中。貝爾庫利想踏出左腳使勁撐住,然而赤腳在凍結的地面上打滑了。落水的沖擊緊跟身體浮空的感覺,在胸前的傷口上作響。

可是那些跟包裹著全身、令人眩目的冷氣相比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已。

「什麼……!?」

被優吉歐緊緊抱著,貝爾庫利發出了第三次的驚呼聲。只到僅數分鍾前還熱得發燙的浴槽中的熱水,現在已經變為幾近凍結的冷水了。難免會驚訝吧。

邊用左手摁住想要站起來的巨漢,優吉歐用右手摸索著浴槽的底部。記得,是扔到了這附近的——

經過致密的目測和半分的運氣相助,指尖觸碰到了熟悉的愛劍劍柄。

緊接著,使出全力掙開優吉歐的貝爾庫利正准備站起來。

比那快上僅僅一瞬,優吉歐將青薔薇之劍刺進浴槽的底部,喊叫道。

「凍……結啊啊啊啊!!」

這里,正是勝負的分界線了。

被青薔薇之劍所制冷的,不過是裝滿了巨大浴槽的熱水中的區區一部分而已。在周圍,仍然存在著大量的溫水。要將它們全部凍結起來,大概就算有十個神聖術師同時持續生成冷元素也需要耗上好幾十分鍾吧。不過,只能這麼干了。

武裝完全支配術,是通過解放劍的記憶,喚起本來不應有的超攻擊力的術式。

曾這樣說的,是不可思議的賢者Cardinal。她為了構築起青薔薇之劍和黑劍的完全支配術,讓優吉歐和桐人各自去追溯劍的記憶。

優吉歐所持有的神器——青薔薇之劍原本是坐鎮于北方山脈的最高的山山頂上的冰塊。那里即便時值盛夏也極為寒冷,冰在一年之中都不會融化,不過同時不管是什麼生物都不靠近那里。永久冰塊在幾十年之間,度過著孤獨的歲月。

然而有一年春天,吹過山脈的風,在永久冰塊的身旁落下了一顆細小的種子。冰塊每天都漸漸地融化著其身,滴下以此作出的些許的水滋潤著種子。到最後種子終于發芽,忍受著極寒的冷氣使花蕾鼓起,在夏天到來的同時,微小的、然而又美麗的花朵盛開了。那是比北邊的青空還要藍的,一輪薔薇。

為自己終于交到朋友而感到喜悅的永久冰塊,每天每天,都和薔薇相互交談。但是在連秋天也將要過去的某天,青薔薇說道——我抵禦不了冬天的寒冷。所以,很快就要分別了——就是這樣的話語。

冰歎息了。因失去第一個朋友的悲傷而淚流滿面,身體也隨之削瘦。看著這樣的冰,青薔薇再次說道。在丑陋地枯萎殆盡之前,你能不能把我關進你的身體里呢。那樣的話,即便失去了生命,身姿也會永遠地留下。

永久冰塊實現了青薔薇的願望。在由自己的眼淚所作成的水窪中拼命移動,祈禱著,能夠到達青薔薇身旁。凍結吧,凍結吧,永遠地凍結吧。那份祈禱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冰的心都被凍結了。

青薔薇在冰之中逝去的時候,冰自己也不能再說話、再思考了。在極寒的山頂上,就只剩下由于流了過多的眼淚而變得如劍般細長的冰,以及被凍結于其中的一輪青薔薇。

那個說不定是優吉歐在大圖書室做的夢。呈粗糙外形的冰要如何變為真正的劍,還有是怎麼從山頂移動到洞窟里被白龍所守護,這些都完全無從知曉,說到底也不認為單純的冰塊和薔薇的花朵中會寄宿著心靈。

不過,假使那只是個夢,優吉歐心里依然清清楚楚地殘留著冰的祈禱。不論是悲傷、還是痛苦、還是生命和時間,全部都凍結吧——這樣的祈禱。

……借予我力量吧,青薔薇之劍!

強烈地禱念著的瞬間,優吉歐的口中,迸發出新的呐喊聲。

「——Release……Recollection!!」

完全武裝支配術的第二階段。將沉睡于劍中的全部力量解放,下令《記憶解放》的術式句。Cardinal曾說過優吉歐他們尚無法使用,不過現在的話——只有現在。

右手中的劍,激烈地震動起來。

隨即,如無數玻璃同時粉碎般的硬質性的沖擊聲響徹整個大浴場。以優吉歐的右手為中心,藍白色的光環正高速展開。被其所接觸到的溫水,維持著波紋的形狀在瞬間就凝固了。

寬闊的整個大浴槽被冰凍成一片純白,僅花了區區不到數秒。感受到包裹住完全無法動彈的全身的嚴寒,優吉歐喘息著。即便是一身赤裸地站在嚴冬的露莉德森里,也感覺不到如此的寒冷。閉上眼睛的話,就搞不清肌膚所觸及的究竟是冰還是灼熱的鐵。

想要撣去粘在睫毛上的白霜,不過左手將貝爾庫利深深地摁在浴槽里,右手則是反手握住青薔薇之劍的狀態,各自都被牢靠地固定住了。不得已優吉歐只好不停地眨眼以抖落冰之結晶,透過濃密的霧氣確認敵人的情況。

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半個頭都沒在冰里面。由于剛才為了撐起身體,不論是左手,還是握著時穿劍的右手,都沉在浴槽的近底處。這樣的話,和優吉歐同樣已無法活動。

嘎吱嘎吱地震響著從眉毛和胡須上垂下的細小冰柱,騎士長低聲呻吟道。

「沒想到,會有在敵人面前舍棄劍的劍士呐……這是你想出的戰斗方式麼?」

「……不。是搭檔教給我的。存在于戰場上的一切東西,都能成為武器或是陷阱,他就是這麼說的。」

優吉歐姑且用因嚴寒而發硬的嘴答道。貝爾庫利微合雙眼與嘴巴,思考著什麼,最後臉上浮現悄然地浮現出粗獷的笑容。冰的碎片從嘴邊淅淅瀝瀝地落下。

「哼,原來是這樣。憑借所謂地利的家伙嗎……嘛,我承認被你下了一城,不過我可不能在這里就認輸啊。」

嘶地吸進一口氣,攢起力氣。

在這種情況下還想做些什麼啊,優吉歐緊張了。萬一他開始了神聖術的詠唱,這邊也有必要馬上准備好對抗術。

忽然,貝爾庫利的淡青色雙眸被睜開。從其如野獸般露出的牙齒之間,迸發出裂帛般的氣勢。


「呶唔唔唔嗯!!」

轉眼之間,騎士長的額頭上便鼓起好幾根粗壯的血管。稍稍露出的頸部上也出現了好幾股筋肉,皮膚變得通紅。

「什……」

這回輪到優吉歐發出驚訝聲了。這是因為貝爾庫利想要純靠力氣將厚重的冰層碎開。

不可能做得到的。即便在身體自由、周圍有充分空間的情況下,要將如此深厚的冰塊赤手破開也很困難吧。更何況,騎士長現在全身都無一絲縫隙地被固定住了。

緊咬的白色牙齒嘰嚦嚦地響起如碾軋鋼鐵的聲音。水色的瞳孔簡直就如自己發光一般,帶著熾烈的光輝。

明明被冰點以下的冷氣所纏繞,優吉歐卻感到一陣更勝于其的寒氣吹拂著脊背。

緊接著,噼啪地一聲,微弱而又帶有決定性的聲音響起。

兩人之間的冰上,產生出一縷裂痕。從那里又分歧出一縷。隨後,又是一縷。

優吉歐重新認識到,眼前的這個魁梧的男人,並非普通的人類。作為從四帝國的劍士中篩選的猛將軍團的整合騎士,更立于其頂點——換言之是在人界中最強的男人。他恐怕就是已在戰場中度過了百年、兩百年的歲月的,活生生的傳說。

和這樣的對手交戰,絕不容許有一瞬的大意。原本優吉歐也不覺得僅將敵人和自己冰鎮住就能結束戰斗。真正看准的是在後頭——強制性地,拖進天命的相互削減里。

在冰面下用力握緊仍處于記憶解放狀態的愛劍劍柄,優吉歐集中意識。

如果優吉歐看見的記憶是真實的話,那麼青薔薇之劍與桐人的黑劍和騎士長的時穿劍、法娜提歐的天穿劍就有著些微不同的出身了。那就是,作為劍的起源的存在有兩個。永久冰塊、和被凍結于其中的一輪薔薇。

冰塊的力量是,凍結萬物。而薔薇的力量則是——綻放生命。

「綻放吧——青薔薇!!」

響應著優吉歐的絕叫聲,無數的『花蕾』在冰的表面上誕生。它們各自旋轉著綻放,盛開出如剃刀般輕薄而又清澈蒼藍的花朵。

一輪薔薇邊作響著宛若鈴鐺的聲音邊持續著盛開,隨即無數的——約達數百朵的薔薇花接連不斷地滿開。美麗得不可思議,然而又殘酷的驚人的光景。要說為何,就是因為這龐大數量的薔薇,乃是依靠吸取優吉歐和貝爾庫利的天命才綻放得如此傲人。

四肢的力氣被抽走,視野也變得一片灰暗。現在別說寒冷了,就連與肌膚相接觸的冰的硬度也已經感覺不到。

估計連那位貝爾庫利,現在也被一點不留地奪去了能碎開冰牢的膂力吧,眼看著赤熱的皮膚變得蒼白、失去了血色。由這場戰斗最初起就帶有的那份從容,也從剛毅的面容上消失了。

「小子……你這家伙,難道說從一開始,就是看准了同歸于盡……是這麼回事嗎。」

「請你……不要,誤會了。」

拼命提起越發沉重的眼瞼,優吉歐擠出嘶啞的聲音。

「我說不定能夠勝過你的,唯一的要素……那就是……天命的,總量。法娜提歐女士,和我的同伴幾乎負上了同樣的傷,也在同時倒下……也就說明,即便是不老不死的整合騎士,其天命的量也與我們差不多……應該就是這樣的吧……?」

即使是在動嘴的時候,從盛開了好幾重的冰薔薇中,也流出了一閃一閃的光粒。從不久前開始,就已經聽不到熱水落下的聲音,這正是連吐水口也被凍結了的佐證吧。

不知不覺間貝爾庫利和優吉歐,除了臉的中心以外的其余部分都覆上了厚厚的冰。打開絲提西亞之窗的話,應該能確認到正以可怕的速度減少著的天命值。邊抵抗著急劇升高的睡意,優吉歐奮力地繼續著話語。

「……從外表來看,你成為整合騎士,應該是在過了四十歲之後吧……當然,天命的最大值也有所減少。相對地,我的天命值現在已接近最大……即便挨了一刀,要比總量還是我這邊較高。我就是賭在這一點上了。」

優吉歐的話語還未結束,貝爾庫利的雙眼就猛地張開。整張臉都激烈地扭曲起來,垂釣于額頭和鼻梁下的冰柱同時粉碎。

「你這家伙……剛才,說了什麼。」

盡管是在連保全意識都極為困難的情況下,騎士長的瞳孔中還是浮現出強烈的光芒。

「成為整合騎士……你居然這樣說……?這不簡直,就像是知道,我們的前世似的口吻嗎?」

優吉歐再度眨眼,絞盡剩下的全部力氣答道:

「我就是……沒辦法原諒,你們的這一點。」

從腹底湧起的強烈感情,使得他在一瞬之間忘卻了全身的虛脫感。

「連自己是誰都忘掉了……連自己侍奉著的公理教會的,真面目也不知道……裝出一張只有自己才是正義的,法律的守護者的嘴臉。……你,根本就不是什麼被最高祭司從天界召喚而來的神的騎士。你也是由母親所生下,被賦予了貝爾庫利這個名字,和我一樣的人類啊!」

正是如此呐喊的那個瞬間——

優吉歐終于想起了,眼前的豪傑究竟是『誰』。

因為實在是過于驚訝,他不由得短短地喘了口氣。貝爾庫利……那是,在幼時從祖父那里聽說過的傳說里面的登場人物的名字。在三百年前開拓了露莉德村,成為了初代衛士長的名劍士。在邊境的山脈的洞窟中探險,並打算將入眠的白龍身旁的寶劍……也就是現在優吉歐的右手正握住的青薔薇之劍偷出來的豪傑。

會不會是與貝爾庫利同名的子孫呢,這樣思考了一瞬間後馬上就予以了否定。被凍結了天命的自然減少的整合騎士,不會衰老。換言之,這就是本人。在孩童時代曾十分喜歡的……然而自從在愛麗絲被帶走的夏天之後就再也沒能回想起來的童話、『貝爾庫利與北之白龍』的主人公,如今就在優吉歐的眼前。他失去了露莉德時代的記憶,成為了整合騎士。

總算是從刹那間的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來,優吉歐斷斷續續地說道:

「……貝爾庫利。你……對我的劍,應該有印象才對。」

至今仍解放出其擁有的全部力量的青薔薇之劍,在距冰層的表面約十Cen的深處,持續地放出分外澄澈的冷光。

整合騎士長,同時也是三百年前的童話的主人公,將視線落到冰面之下。強壯的下顎變得僵硬,將嘶啞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之間擠出。然而,貝爾庫利的話語,卻與優吉歐的想象背道而馳。

「……的確……在哪里……——是那個嗎……那時候……」

將一度合上的眼瞼緩緩提起,騎士長說道。

「——殺掉北邊的守護龍的時候,在巢里,有和這很相似的劍……」

被再一次的驚愕所侵襲,連凍結住全身的寒氣也在一瞬之間渾然不顧就脫口而出。

「殺掉……居然說……?」

腦海中,八年前和愛麗絲一起在北面洞窟中探險時的光景漸漸複蘇。

被堆積在洞窟中心的廣闊空間的,無數的巨大骨頭。在那上面,刻滿了尖銳的傷痕。並非由野獸的牙或是利爪、而是由人的揮劍所造成的傷。

「那些,龍的骨頭……那是,你干的事嗎……?你……把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現的龍……殺掉了嗎……?」

明明全身凍透,卻毫不抑止那湧上滾燙胸口的感情,優吉歐猛然地搖起頭。雙眼中,也緩緩地滲出了淚水。

「真的,忘記了嗎……全部都……貝爾庫利,你是我所降生的名為露莉德的村子里,不論長幼,誰都知道的英雄啊。從央都長途跋涉至北邊,在荒蕪之地上開拓了村子,是我們的先祖大人啊。最高祭司強行把你帶走,封印了記憶改造成最初的整合騎士。不僅是你,法娜提歐女士、艾爾德利耶先生,就連愛麗絲也是……大家都是這樣的。大家在被迫成為整合騎士之前,都和我們一樣……是人類啊……」

「將記憶……給、封印了、嗎……」

在至今為止的戰斗中都沒有一絲動搖的貝爾庫利的雙眼,像是想要遠眺哪里一般而散開了焦點。從失去力量的嘴角邊,流出了微弱得難以聽清的聲音。

「…………你的話、不能這麼簡單、就信以為真……不過……我自己也,對被從天界召喚而來的,神的騎士這種說法……在很久之前、就感到……難以、置信了……」

不知不覺間,貝爾庫利的身體的力氣已經被完全抽空了。剛毅的容貌,再次被厚厚的冰霜所覆蓋。流在優吉歐的頰上的眼淚也在轉瞬之間凝結,被包裹住臉的冰膜所吞噬消失。

在幼時聽過無數次的,貝爾庫利與白龍的童話。那個身為主人公的英雄,居然將作為另一方主人公的龍斬殺了的這個事實,給優吉歐帶來了難以言道的喪失感和無力感。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力量遠超想象。不論是怎樣偉大的劍士都能輕易地操控,將其變為自己忠實的騎士。說不定,這根本不是僅憑兩個修劍士就將能撼動其的存在。不論是最高祭司……還是公理教會。

優吉歐在頭腦的一角意識到,被無數的冰薔薇吸取著的自己的天命已剩余不多。估計貝爾庫利也是一樣吧。在霜雪深處已閉上一半的青灰色瞳孔中,光幾乎已經消失殆盡了。

——同歸于盡,嗎。

一想到此,不能在此倒下的那股思緒,就在胸中深處燃起了小小的火花。不過,已經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在冰之下,握住青薔薇之劍的右手,正慢慢地失去力氣……

就在那時。

「呵呵—,這正是絕景啊,絕景。」

仿佛用叉子在鐵皿上用力掛撓一般,刺耳的聲音在大浴場中回響。

優吉歐轉動模糊的雙眼,看到了一個有著奇異外形的影子,正沿著通道搖搖晃晃地靠近。

雖然看上去像是人,但也太圓滾滾了。在漲得渾圓的胴體上,長著短得像是在開玩笑般的短小四肢。脖子完全不存在,在肩上直接架著一個同樣圓乎乎的頭。簡直就像孩子們在冬天做的雪人那樣。

但是,穿著的衣服鮮豔得令人眼睛生疼。披著右邊鮮紅、左邊深藍的富有光澤的衣裝,嘭嘭脹起的腹部上勉勉強強地別著紐扣。褲子也是左右異色,細致到連靴子也是如此。

圓圓的頭上一根頭發也沒有,溜滑的頭頂戴著一頂張出金色的角的帽子。雖與大圖書館的賢者Cardinal的帽子外形頗為相似,然而惡趣味遠在其之上。即便算上那個,身高也不過比一Mel稍高。

【蜂鳴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兵長一米六……】

【rkl:蜂鳴器你的後脖頸不會感覺發涼麼……】

夏至祭時,在聖托利亞第六區的廣場上表演各種雜技的藝人劇團里,也有著同樣打扮的踩球小丑。不過,從矮子的臉上就能很明顯地看出,他根本不是那種溫暖人心的存在。

不論如何都推算不了他的年齡。皮膚異樣的白,圓圓的鼻子,松弛的臉頰,紅過頭的嘴唇呲牙咧嘴地往左右大大裂開。眼呈細長的半月形,就好像笑嘻嘻地描繪出向上的圓弧一樣,從間隙窺視到的眼光異常地冰冷。

穿著紅藍衣服的小丑,沿著大理石的通道蹦蹦跳跳地踏著步,猛地跳落到結冰的浴槽里。有著銳利靴頭的左右兩只靴子,咔嚓地將兩輪冰薔薇踩碎。

「呵,呵!呵,呵,呵!」

有什麼有趣的嗎,圓形的矮小男子稍稍地拍了拍雙手發出如碾軋的笑聲後,將周圍的薔薇接二連三地踢散化成玻璃小片。就那樣,響著咔嚓咔嚓的喧鬧聲音,向被困于冰中的優吉歐和貝爾庫利走去。

在數Mel開外的地方停下,在最後又將一朵薔薇踢碎後,矮子才終于把臉轉向優吉歐他們。紅色的嘴唇大大地裂開,再次響起令人不快的聲音。

「哦嚯……不行、不行啊,騎士長殿下。該不會,就這麼精疲力盡了吧。那是對我們最高祭司猊下的明顯的叛逆哦。她醒來的話,肯定會生氣的哦?」

隨後,看起來早已失去意識的貝爾庫利的嘴唇抖動,發出低沉的沙啞聲。

「元老長……丘德爾金……。像你那樣的庸人……別對劍士的戰斗、說三道四……」

「呵、呵呵——!」

聽到貝爾庫利的話語的小丑矮子,邊猛烈地拍著手邊跳起了兩、三次。

「劍士的!戰斗!真逗笑,嚯哦嚯哦嚯哦!」

嘰嘰唏唏地散發出不像是人類的高亢笑聲。

「以穢濁不堪的叛逆者為對手,應該將你那些天真的溫柔體貼擱到一邊,這我可是說過的哦!騎士長殿下,你沒有使用時穿劍的《里》吧?明明只要你有那心,就可以一言不發地把那里的毛頭小子給殺掉的!這根本可以說是對最高祭司大人的叛逆了!!」

「別啰嗦……我已經……盡全力應戰了……而且,你這混蛋才是,算計我了啊……這小子……根本就不是什麼Dark Territory的暗殺者……他要比你這種丑陋的肉團、要好得、多多了……」

「真——煩——人啊!看我把你的頭連根拔起哦——!!」

突然把雙眼睜得滾圓,矮子如皮球般跳了起來,用短小的雙腳狠狠地踏在貝爾庫利的頭上。就這樣在騎士長的頭上左右搖晃著,扯著尖銳的聲音繼續叫喚道。

「說到底就是你們這群垃圾騎士連垃圾的任務都干不好才會弄出這種麻煩事。被區區兩個小鬼揍成這樣子,人家的肚皮都要笑破了。沒下回了,等猊下醒來之後,就把那幫騎士一個一個……至少你和副騎士長已經決定要再處理了哦!」

「什麼……你這家伙、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啊啊夠了,啰嗦、啰嗦。你就一邊睡去吧。」

矮子邊踩著貝爾庫利的頭,故作姿態地伸出右手的小指。用鮮紅的舌頭舔舔嘴唇,開始以刺耳的尖叫聲詠唱術式。

「System Ca——ll! Deep Free——ze! Integrator Unit, ID: Zero Zero On——e!」

「咕……」

貝爾庫利低聲地呻吟起來。緊接著,其軀體——頭發、肌膚、就連衣物也眼看著開始染上暗淡的灰色。比起被凍結了的這種說法,看起來更像是整個變為了石質的雕像。

雙眸完全失去了光芒,就連被冰凍住的身體各處都變為如泥的顏色後,矮子——被稱為元老長丘德爾金的小丑,終于從騎士長貝爾庫利的頭上輕快地跳下。

「呵、呵、呵……實際上,已經不再需要你這種老頭子了喲,一號。反正也找到了似乎挺能用的棋子呢……對吧?」

如此嘟囔著的小丑,其小若針孔般的瞳孔正以可怕的目光狠盯著優吉歐。比周圍的冰更為寒冷刺骨的恐懼感爬上了後背。

但是就在那時,優吉歐的極限也到來了。他拼命地凝視著邊踏碎冰薔薇邊靠近的紅與藍的靴子,不過那光景,也馬上被抹上了一片昏暗。

——桐人。

————愛麗絲……

優吉歐的意識,就在胸中深處呼喚著兩人的名字的這一刻中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