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Alicization Invading 第十七章 Dark Territory 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

《海龜》內部

為進行Bottom-Up型人工智能開發計劃《Project Alicization》而設立的偽裝企業《拉斯》的根據地,就是大型自走式浮台《海龜》.

巨大金字塔形的《海龜》內,分別在第一STL室和第二STL室各設有兩台登錄《Under World》必需的《Soul Translator》.用于桐人登錄《Under World》的《Soul Translator》位于第二STL室.

《海龜》的中心設有保存了《Under World》居民們的《靈魂》,即人工Fluct Light的《Lignt-cube Cluster》.

從這一巨大的Light-cube群中,通過傳送帶將愛麗絲的人工Fluct Light彈出,便是加百列等人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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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騎龍停下來之前,暗黑騎士利皮雅·贊凱爾就從龍背上跳下,自起飛台向連接帝宮的空中回廊全力奔跑.

很快她就感到呼吸不暢,用右手把蓋在臉上的頭盔拿掉.

灰藍色的長發呼啦著飄散開來.用左手整理並撩回背後,利皮雅再次加快了腳步.真想把憋悶的鎧甲和披風都一起扔掉,但是她實在不想讓帝宮里蠕動著的執政官們看到自己的任何一寸皮膚.

她飛奔在彎曲的回廊上,從右手側的圓柱間能看到屹立的巨城浮現在紅色天空的背景下.

帝宮奧布西蒂亞城,是在廣闊無邊的暗之國里最高的——當然,不包括令人忌諱的《終結山脈》——峻峰中花了百年時間挖掘並構築起來的.

從最上層的皇帝居室,能隱約看到遙遠西邊聳立的終結山脈,還有嵌在山表的大門.

但是,這數百年以來還沒有人確認過這個傳說的真偽.

暗之國的玉座,身為初代皇帝同時也是暗黑之神貝庫塔的人,在太古之昔回到地底的黑暗處之後,這個位置就一直空著.最上層的大門被擁有無限的天命的大鎖封印著,永遠都不能打開.

利皮雅把視線從漆黑城堡的尖端收回,向直逼眼前的鐵門的食人魔衛兵叫道:

「暗黑騎士第十一位的贊凱爾!把門打開!!」

狼頭人身的衛兵們雖然很結實但相對的轉頭都顯得遲鈍,利皮雅來到鑄鐵大門面前時才轉動開關裝置的把手.

門剛發出「咣,咣」的沉悶聲音打開一點,贊凱爾小小的身體就橫著從間隙里溜了過去.

三個月沒有回來的城堡,迎接利皮雅的依舊是那冰涼的空氣.

地精【Kobold】們每天都愚直地拖著走廊使它一塵不染.穿著鎧甲跑在黑曜石地板上發出「咣咣咣」的聲音,前方毫無聲息滑步走來的是,身著裙子肌膚若隱若現的兩個妖豔女子.

光燦奪目的波浪型頭發上,戴著大大的尖頂帽宣告著她們是暗黑術士.利皮雅打算無視她們直接擦身而過,但其中一人卻以尖銳的聲音故意說道:

「嗚哇,好大的聲音啊!是獸人或是什麼別的東西在跑步嗎!?」

隨後,另一名也輕薄地笑著起哄道:

「那也不至于吧,這個晃動是巨人【Giant】才對.」

——如果不是因為城內禁止武斗,早就把她們的舌頭砍了.

利皮雅如此想著,哼了一下鼻子繼續趕路.

暗之國的人族女性,從訓練學校畢業之後大多都會進入暗黑術師公會.傳聞中公會是個極其享樂的組織,不重紀律而專學放蕩,出來的都是只對著裝感興趣的人.

盡管如此,她們對選擇成為騎士的女人會燃起極大的對抗心理.利皮雅也曾在幼年學校被同期關系惡劣的女巫師用毒蟲詛咒為難.在拔劍把她們的鞭子全都割掉之後才老實了一點.

說到底,這個國家里只有些毫無遠見的愚蠢之人.

無論組織還是個人都只會相互仇視,一切決定都取決于力量的優劣的暗之國度,沒有任何未來可言.

眼前雖然因為《十侯會議》而能維持著危險的均衡,但也持續不了多久.如果在與破入眉睫的人界——被獸人跟哥布林們稱為《紐姆國》之間的戰爭中十侯有幾位死去的話,均衡將會被打破,再次淪為血肉相殘的亂世.

告訴利皮雅這個未來的,是十侯之一,直屬長官的暗黑騎士團長,同時也是她的愛人.

而現在,利皮雅心中懷著一個他所期盼的機密情報.

所以,她不會浪費任何一秒鍾去拘泥女術師的戲言.

筆直穿過無人的大堂,寬大的樓梯也一步兩跨地飛馳而上.盡管多有鍛練,到達目標樓層時也已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了.

由協商而出支配暗之國全土的十侯中,五個是人族,兩個哥布林族,剩下的分別由獸人族,食人魔族,巨人族的長老所居.經過長達百年之久的內亂,終于締結了類似條約的文書,現在作出了這五族之間沒有上下關系這樣的約定.

因此,奧布西蒂亞城里最接近頂層的第十八層,就是十侯各自的私室.利皮雅消去足音跑在圓形的走廊,然後在最里面的一間房前輕輕敲了三下大門.

「進來.」

立刻傳來抑郁的回答.

利皮雅在走廊左右看了一下,確認沒有人之後,迅速打開門溜了進去.

室內的裝飾控制在了最低限度.吸入空氣中飄蕩的男人味道,利皮雅單膝跪下.

「騎士利皮雅·贊凱爾,現已歸至.」

「辛苦了.來,坐吧.」

按捺著激動的心情,利皮雅抬起頭往粗壯聲音的方向看去.

隔著圓桌,在一張巨大沙發的一邊橫坐著,兩手放在枕頭上高高地翹著腳的男人,正是暗黑騎士長——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別名《暗黑將軍》.

以人族而言有著出類拔萃的身材.雖然橫向不可能跟食人魔族相比,但身高卻毫不遜色.一頭漆黑的頭發剪的很短,嘴邊的胡子理的相當整齊.

飽滿的肌肉幾乎要把樸素的麻襯衫扣子撐脫,而腰上卻沒有一絲的贅肉.雖然保持著一點都不像是年過四十的完美肉體,但在登上騎士最高位的寶座以後,也是不可或缺地每日進行著驚人的鍛煉這點少有人知.

看到三個月不見的愛人,利皮雅好不容易按捺住想飛奔到他懷里的沖動,起身坐到面向沙斯特的沙發上.

沙斯特自己也抬起上身,把桌上的兩個水晶杯中的一個拿給利皮雅,然後切開像是陳年火酒的封口.

「很想跟你一起喝上一杯,所以昨天從寶物庫里騙了一瓶來.」

一邊快速地眨了一眼,一邊把芳香的深紅色液體注入杯中.這個表情就像頑皮的孩子般,跟以前真的一點都沒變呢.

「謝,謝謝閣下.」

「我不是說了很多次,兩個人的時候不要這樣叫嗎.」

「可是……現在還在任務中.」

沙斯特拿你沒辦法這樣似的聳了聳肩,客氣地碰了一下杯.利皮雅呷了一口高價酒,感覺到在漫長旅途中消耗的天命正在逐漸回複.

「……那,來說正事吧.」

自己也干完一杯後,一改嚴肅的表情邊重新倒入一杯,邊低聲問道:

「卿讓使魔來通知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麼?」

「是……」

利皮雅左顧右盼地探出身子.沙斯特雖然豪放磊落但同時也很謹慎.這個房間被施加了好幾重防禦術,就算是術師公會會長的《魔女》也是不可能偷聽到.雖然知道這點,但自己帶來的情報實在太重大了,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直直地盯住沙斯特的黑色眼瞳,利皮雅簡短地說:

「人界的公理教會最高祭司……死了.」

瞬間,就算是暗黑將軍也吃驚地睜大了眼.

呼呼的粗歎聲打破了寂靜.

「這是,真的嗎……我知道這麼問很失禮,我也不是懷疑卿的情報……但是……那個不死之人……」

「是……您的心情我也很理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不過我用了一個星期去確認,確實沒錯.我將《耳蟲》藏伏到中央大教堂里確認到的.」

「喔……真是亂來啊.要是被追蹤,卿恐怕沒法離開央都,現在已經被大卸八塊了呢.」

「嗯.但是,我這種程度的術式都沒被探知到,證明這個情報是真的.」

「……嗯……」

添了第二杯火酒,沙斯特剛毅整然的臉稍稍低了一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還有,死因是什麼?」

「大約半年前……」

「半年.確實,那個時候山脈的警戒似乎松動了一些.」

「是的.至于最高祭司的死因……這個很難讓人相信,說是『被劍所斃』……」

「被劍.——意思是有人砍了那個不死之人?」

「不可能.」

對著張口結舌的沙斯特,利皮雅大大地搖頭道.

「恐怕,雖說是不死之人可也終于耗盡天命了吧.但也許是為了保存號稱神人的最高祭司的靈性,才放出那樣的空話吧……」

「嗯……我猜也是.但是……死了啊,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

沙斯特閉上眼睛,兩手交叉,把身體靠在沙發上.

如此沉思良久後,隨著簡短的自言自語張開了眼睛.

「機會.」

利皮雅一瞬間屏氣,用微小的聲音問道:

「什麼的,機會?」

立刻就得到了回答.

「當然是……和平的機會.」

在這個城里說出來太過危險的單詞,馬上溶解在房間的冰冷空氣中,消散.

「您覺得……這有可能嗎,閣下?」

面對小聲提問的利皮雅,沙斯特把視線停留在杯中的紅色液體,慢慢地,卻是深深地點了點頭.

「不管可不可能,無論如何都必須成功.」

咕地一聲把火酒喝盡,繼續道:

「從創世時代就把人界和暗之國分開的《大門》天命已經快要耗盡.暗之五種族的軍隊等待著向深受太陽和大地恩澤的人界發動大侵略,可以說是箭在弦上了.上次的十侯會議,還因為如何瓜分人界的土地和財寶,還有奴隸而引發了大紛爭.真是……一群無可救藥的貪心鬼.」

對沙斯特直言不諱的話,利皮雅縮了縮頭.

跟被〈禁忌目錄〉這種恐怖的大部頭成文法支配的人界不同,暗之國的法律只有一條.也就是——用力量奪取.

某種意義上,和無止境地把欲望之手伸向人界這個至高熟果的九個諸侯們相比,可以說考慮著和人界之間的和平的沙斯特才是異端吧.

但是,利皮雅之所以深深為這個男人著迷,也正是因為他異樣的思考.畢竟,跟其他服侍諸侯的女人不同,利皮雅不是被強奪過來的.沙斯特向利皮雅這樣的普通人獻上花束,並跪地說服了她.

完全沒察覺到愛人正在因為他的思考而彷徨無措,沙斯特更鄭重地繼續說道:

「但是,他們太小看人類了.尤其是,守護了人界長達三百年的《整合騎士團》.」

聽到這個稱呼,頭腦發涼的利皮雅點了點頭.

「一騎當千,名副其實.暗黑騎士團的長久曆史中,被整合騎士所殺之人數都數不清,但反過來卻從沒殺過他們.他們的劍技是如此的高超,而他們所帶的神器也強力無比……就算是我,也好幾次被逼入絕境,只是最後也沒被殺死.當然,敗北的經曆絕對為數不少.」

「那是……他們還能使用從劍中放出火焰或是強光的奇怪術式……」

「《武裝完全支配術》嗎.雖然讓騎士團的術理部研究了很久,但最後還是無法解開.光是對抗那一個技能,就算上一百個哥布林士兵都不夠吧.」

「話雖如此……我們的軍隊足足有五萬.反過來,整合騎士加起來應該也只有三十人左右.我想應該能靠數量壓制吧……?」

對利皮雅的話,沙斯特諷刺地抓起美髯的一端.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一騎當千.計算起來我們這邊的士兵也會被干掉三萬.」

「怎麼會……不至于吧.」

「嗯,也是.雖然這個算法讓人不爽,戰線由我們騎士團和食人魔,巨人支撐,後方暗黑術師們用遠距離攻擊轟炸,整合騎士們也總會力盡吧.但是,最後一騎墜落時,我們會損失多少真的難以想象.雖說未必到得了三萬,但損失一半也是可能的.」

水晶杯被放到桌上,發出硬硬的聲音.

沙斯特伸手制止了打算斟酒的利皮雅,把後背埋入沙發.

「……而其結果,當然暗之五族之間就會產生力量的不均衡.十侯會議的意義也就喪失,五族平等的條約將會打破吧.這樣一來,百年前的《鐵血時代》將再次來臨.不,更壞吧.因為這次,人類這個飲之不盡的蜜海將呈現眼前.要確定那塊地的支配權,花上一百年都不夠吧……」

這是沙斯特常常危懼,而也多次向利皮雅提起過的最壞的未來.而更糟的是,除沙斯特以外的九侯,並不認為這個未來是最壞的——他們反倒還對此有所期待.

利皮雅低下頭,呆呆地看著進入騎士團以後就朝夕相伴的漆黑全身鎧甲被打磨出的耀眼光輝.

兒時比人矮小一倍,又沒有腕力的利皮雅,要是在《鐵血時代》里肯定不能成為騎士,只會被賣給人販子,在城鎮之外被拋棄而結束短暫的人生.

但是,雖然扭曲卻還是多虧了那和平條約,她不用被賣去奴隸市場而是進入了幼年學校,而又得益于晚成的劍技上的天賦,登上了以人族女人而言幾乎不可企及的最高地位.

現在,利皮雅聚集了被父母遺棄到至今還人口販賣橫行的偏僻地里的幼兒,照顧他們直到能進入學校為止.她幾乎把所有的工資都用在了運營這樣的托兒所上.

這件事,不但對同事,就連沙斯特也保密著.她自己也無法說明,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

只是——

利皮雅總是在內心深處想道,這個世界,有力量的人就可以奪取一切的國家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雖然自己沒有沙斯特一般能把理念變成明確的語言這種智慧,但是,她覺得這個國家,不,包括人界在內的整個Under World里,應該存在更為『理所應當的的正確形態』.

這個所謂的新世界,將會誕生于沙斯特所倡導的和平的另一端.現在的利皮雅正是朦朧地理解到這點,才想身為一名女子,為心愛的男人盡一份力.

但是.

「……但是,您打算如何說服其他的諸侯呢,閣下.更何況……整合騎士團會接受和平的交涉嗎?」

利皮雅小聲的詢問.

「……嗯……」

沙斯特閉上眼睛,右手玩弄著豔麗的胡子.他在整個對話里最頻繁地重複著苦悶的聲音道:

「關于整合騎士,還有轉機.既然最高祭司已死,現在擔任總指揮的應該是貝爾庫利那個老大爺吧.雖然是個老狐狸,不過也是個明理之人.問題……還是在十侯會議.這一邊……雖然我也很矛盾……」

他抬起的眼瞼深處,散發銳利目光的雙眸凝視著天花板.

「——看來不能不除掉幾個人了.最少也有四人.」

利皮雅吃驚地吞了一口氣,探出身道:

「四人.如此推測……只能是兩個哥布林族的族長,獸人族族長,以及……」

「暗黑術師公會會長.這個女人一直充斥著想獲取Administrator的長命秘儀,某一天登上皇帝寶座的野心.她肯定不會接受和平議案的.」

「可,可是!」

利皮雅高聲反駁.

「太過無謀了,閣下!雖然哥布林,獸人的長老不是您的敵手……但是,只有暗黑術師我們不知道她會使出什麼卑鄙的花招來!」

縱使利皮雅說完,沙斯特也還是沒有說話.

不經意說出的話,完全超出了預想.

「呐,利皮雅.你到我這里來已經過了多久?」

「哈?是……差,差不多……我二十一歲算起……四年吧.」

「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啊.……一直以來,讓你處在曖昧的身份真的對不起.怎樣……是時候,那個……」

左看右看,又沙沙地撓著腦袋,暗黑騎士長生硬地開口道:

「……正式地,做我老婆吧.如果你不介意我這個大叔的話.」

「閣……閣下……」

利皮雅啞然地睜開眼睛——

感覺有股熱量漸漸從內心深處湧出,正要毫不猶豫地飛入愛人的懷抱時.

從厚厚的大門對面,尖銳得像是抽筋般洪亮的聲音貫穿了寬廣的房間.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哦!!啊啊,怎會這樣!!諸侯們快來啊,快啊,快啊!!」

隱約記得這個聲音,恐怕是十侯之一,商工會頭領的人.

與利皮雅的記憶中體格魁梧的大人物不相稱,完全不像是他發出的悲鳴還在繼續:

「出大事了!!——王,玉座之間的!封印之鎖!在鳴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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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以皇帝貝庫塔的身份君臨于玉座之間的加百列·米勒,帶著些許感慨眺望著跪地垂頭的人工Fluct Light們.

他們都是封印在邊長兩英寸的Light-Cube里的光量子信息.但是,他們在這個世界里卻是有智慧有靈魂的真正的人類.不過,最前排並列的十人中的一半是有著奇怪容姿的怪物.

被稱作《諸侯》【Feudal Lord】的十名將軍和跟隨在他們背後的騎士或者術師們,還有城外駐屯的五萬軍隊,就是給與加百列的戰斗力【Unit】.以後必須要適當運用這些棋子,殲滅人界的防禦力並捕獲《愛麗絲》.

但是,跟現實世界的即時戰略游戲不同,這些Unit們不能用鼠標和鍵盤隨意操縱.必須要用言語和態度去統率,命令才行.

加百列無言地從玉座上站起身,走了幾步,看著牆上掛著的鏡子.

上面映照而出的,是穿著略顯惡趣味的自己的樣子.

只有臉型和接近白色的棕色頭發跟現實的加百列一樣.但是,額上戴著的黑鐵色金屬上鑲嵌深紅寶石的寶冠,黑色羊皮制襯衫和褲子上面,披著漆黑奢華的毛皮長袍.腰上垂著散發出夢幻燐光的細劍,鞋和手套則是精致的銀絲刺繡所編.而背後,還有染成血色的長披風.

視線移到右邊,比玉座低一段的位置上,是兩手交叉在腦後慌慌張張地到處張望的騎士.

穿著像寶石一樣閃耀的深紫色板甲的,是跟加百列同時登錄的瓦沙克·卡紮爾斯.雖然已經告誡過他,在掌握形勢之前,不要得意忘形地亂說話,不過他還是一臉忍耐著想連說髒話的表情把鞋子弄的喀噠喀噠響.

加百列輕輕搖了搖頭,再次把視線拉回到鏡中的自己.

穿慣了定制西裝,這個裝束總覺得很不舒服.但是,這個《Under World》里,加百列並不是民間軍事公司的CTO.

是統治廣闊無邊的Dark Territory的皇帝.

而且——也是神.

加百列合上眼睛,緩緩的吸了口氣,然後吐出.

扮演的角色,從『倔強且冷酷的指揮官』切換成『無慈悲的皇帝』的開關在意識的某處咔嚓一聲響了.

再次睜開眼睛,把深紅披風往後一翻轉過頭來的加百列——暗黑神貝庫塔睥睨著十名將軍,絲毫不帶人情味的聲音回響在玉座之間.

「抬起頭,報上名來.——從那邊的你開始.」

最前列左端蹲伏著的體格魁梧的中年男子,以意外敏捷的動作抬起上身,用流暢的日語報出了名字.

「是,是是是!臣是擔任商工會頭領的璉吉爾·吉拉·斯科卜!」

再次低頭叩拜的男子旁邊,如同小山一般巨大的身體動了起來.

站起來估計有十二英尺的身軀上,呈十字狀捆著黑光鎖,腰上纏著奇怪野獸的全身皮的亞人種把跟人類相比顯得異樣的長鼻梁和下巴「呱」地抬起,發出如地面震動般地小聲報道:

「巨人族長老,希古洛西詁.」

加百列在尋味雖然自己能指揮這個怪物,但它卻是擁有跟自己同質的靈魂這個事實.而旁邊拖著的細長影子發出了細不可聞的聲音:

「……暗殺者公會首領……弗·薩……」

穿著的羽衣跟巨人相比太過奢華卻幾乎沒有存在感的身姿,讓人無法判斷年齡,甚至性別.

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加百列想命令他抬起頭來看看臉,不過考慮到暗殺者肯定有不能暴露外貌等各種各樣的規矩吧,先放置一邊,把視線移到下一個將軍上.

然後,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因厭惡而皺起眉頭.

把丑惡,這個詞表現的淋漓盡致的存在正一動不動地坐在眼前.因為腳太短而無法下跪.胖墩墩,鼓的圓圓的肚子盡是脂肪,發出閃閃的光澤,跟肩膀一體化的脖子上,像是野獸的頭骨一般的東西嘩啷嘩啷地垂著.

而其上面擺著的頭感覺是七分像豬三分像人.突出的平坦鼻子,和露出牙齒的口,只有細長的眼睛閃耀著人的智慧,不過這反而讓人覺得不愉快.

「獸人族長老,利爾皮林.」

聽到這個尖銳的聲音,加百列瞬間考慮到這究竟是男還是女的呢,不過立刻就放棄了這個興致.既然是獸人【Ork】,那一定是軍團的低級Unit吧.不過是用完就扔的東西而已.

然後行了一禮的,是垂著赤金色卷毛,可以說還是個少年的年輕人.被太陽曬成銅色的上半身只有革帶,下半身則是緊身褲和涼鞋,而兩手戴著咣咣響著的金屬柳丁拳套.

「斗技士公會第十代首席,伊修凱恩!!」

加百列看著氣勢滿滿地喊著的年輕人,心里尋思了一下.拳斗士就是拳擊手嗎.是空手作戰的兵種嗎.

正當他思考著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咕嚕嚕嚕的野獸的呻吟聲.

猛然抬起頭來的,是有著雖不及巨人但卻遠超人類的軀干的亞人種.上半身幾乎被長長的毛皮所覆蓋.從他完全的獸頭來看,身上的不是衣服而是體毛吧.

長得很像狼.突出的鼻子,如同鋸齒般的尖牙,以及三角耳朵.從垂著長舌頭的口中,漏出了難以分辨的聲音:

「咕嚕嚕……食人魔的……長老……弗魯古魯……嚕嚕嚕……」

雖然不知道那是名字還是單純的嘟噥聲,加百列輕輕點了點頭看向下一位.

突然,一個刺耳的尖聲唧唧地響起.

「我是山地哥布林的長老哈噶西!陛下,請務必把頭陣的榮譽賜予我族的勇士吧!!」

聲音的主人,是個像猴子般的光頭兩側突出細長耳朵的小亞人種.無論是身高還是肌肉,別說之前報上名字的巨人,獸人,食人魔,就連人類都遠遠不及.

根據潛行前克里特的講解來看,這個Dark Territory里只存在一個法則.也就是「力量支配一切」.那麼,這個怎麼看都是個無力的哥布林,是用什麼力量能夠晉升到跟其他種族對等的位置呢.

不管如何,雖然是比獸人還要低級的最低級步兵Unit,憑著僅有的那麼點興致看向山地哥布林面容的加百列,在內心可以接受般輕輕點了點頭.因為哥布林圓而小的眼睛里充斥著的欲望和不滿是目前報上名的首領中最大的.

山地哥布林長老的話剛完,一旁坐著的,只有膚色不同的亞人也尖聲叫道:

「不值一提!跟那些人比我們為陛下效勞的作用要大十倍.我是平地哥布林族長庫比利!」

「說什麼呢,你個吃鼻涕的!是因為潮濕的泥土讓你腦子長泡了啊!!」

「你才是,腦漿都被太陽曬干了吧!!」

在尖聲對罵的兩匹(人)面前——.

啪.啪啪!!

彈出七色的火花,哥布林的首領們發著悲鳴跳開了.

「——你們兩個,現在是在皇帝陛下禦前!」

伴隨著妖豔的聲音,把舉起的右手收回去的,是用能看到肌膚的衣裳包裹著豐滿身材的年輕女性.花火是女人的指尖像打火機的火石般相互摩擦時飛散出來.

緩緩站起來的女人,像是在誇耀她那豐滿的身材和妖豔的美貌般轉過身來,裝模作樣地行了一禮.加百列的右側,瓦沙克會小聲地吹口哨也是沒辦法的.

奶咖啡色的肌膚,就像是刷過油一樣亮澤,胸和腰周圍只掛著一丁點的黑色漆布.鞋子是如針一般的高跟靴.背後披著的是閃耀著黑色和銀色光澤的毛皮披肩.其上,奢華的淡銀色直發垂到腰下.

眼影和口紅是鮮豔的水色,婀娜地擠弄著與之同色的眼睛,女人報上了自己的姓名:

「暗黑術師公會會長,D·I·L.我手下有術師三千,而我的身心都是屬于陛下的.」

對著如此妖豔的動作和聲音,從未被性欲控制的加百列只是大方地點了點頭.

這個叫D的魔女【Witch】瞬間眨了一眼,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不過還是再行一禮後跪下了.

明智的決定.加百列如此想著,把視線移到將軍Unit的最後一人身上.

那里單膝跪下低著頭的,應該是個人類,但卻有著讓人吃驚的體格的中年男子.

包著全身的漆黑鎧甲上,刻著無數的傷痕,閃耀著暗淡的光芒.低下去的臉上,額頭和鼻梁上能看到淡淡的傷痕.

低著頭說話的男子的聲音,是渾厚的男中音【Barytone】.

「暗黑騎士團長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在獻上吾之劍前……我想問問陛下.」

猛然抬起的臉,與加百列過去遇見的少數「真正的軍人」有著共通的嚴肅風貌.

特別是那雙敏銳的雙眼下,有著——其他九名將軍身上完全看不到的,某種覺悟.

名叫沙斯特的騎士用仿佛要射穿什麼的眼神凝視著加百列,低聲繼續說道:

「在此時回歸玉座的皇帝……是何用意.」

原來如此——這個人,不是單純的程序.

必須時刻意識到這點.加百列如此想道,然後戴著的「無慈悲的皇帝」的面具自動作出了冰冷的回答:

「流血和恐怖.烈火與破壞.死和悲鳴.」

加百列那如被切削的合金一樣堅硬的聲音回響在大廳,十個將軍們的表情一下子繃緊了.

按順序睥睨著十個人面孔,加百列翻動長袍,右手高舉指向西方的天空.

從他的口中,充滿了虛假的征服欲的台詞自動響起:

「……把孤從天界放逐的眾神所恩寵的西方之地,保護它的《大門》如今就要崩塌了.孤是回矣……為了將吾之靈威告示天下!」

關于內部時間一周後就將啟動的《最終負荷實驗》的相關內容,已經從克里特那里盡可能地了解到了.加百列在此之上,繼續以富有戲劇性的口吻演說著:

「大門崩落之時,人界將落入我等暗之子民手中!孤之所欲只有一個,將同時出現在那片土地的天神的《神之巫女》中的一人收入掌中!除此以外的人類,隨心所欲地殺死,奪取吧!所有暗之民所盼望的——約定的時刻到了!!」

回歸寂靜的空氣——

被尖銳的野蠻的熊叫打破了.

「嘰~~~!!殺!!殺死那些白紐姆們!!」

使勁蹬著短腳邊叫喚的,是細小的眼里滾動著欲望與憂郁的獸人族長.立刻,兩匹哥布林也同時舉起雙手追隨.

「嗬噢噢噢噢噢噢!!戰斗!!戰斗!!」

「嗚啦——!!戰斗戰斗——!!」

戰嗷立刻就傳染了其他的將軍及他們身後的士官們.暗殺公會的黑法衣隨著樹枝般纖細的身體在搖擺,暗黑術師公會的魔女集團也隨著嬌聲散放出色彩鮮豔的火花.

整個廣闊的大廳里充斥著原始的喊叫——

加百列發現,只有名叫沙斯特的騎士,依舊保持著跪伏的姿勢,沒有一絲的動作.

是出于軍人的抑制呢,還是因為懷有某種感情呢,從雕像般的鎧甲上無法判斷.

* * *

「嗚哇,沒想到兄弟竟然還有那樣的才能!干脆去做演員不是更好嗎!?」

對猥瑣地笑著放下酒瓶的瓦沙克,加百列嗤之以鼻.

「只在需要的時候.倒是你,最好記住剛才那樣的演說方法.畢竟你比他們的地位更高.」

接過酒瓶用指尖彈開瓶栓,邊大口呷著紅寶石色的液體,邊考慮應不應該在任務中喝酒.

瓦沙克則是不喝白不喝似的把陳年佳釀如啤酒般喝下,邊打著嗝邊擦這嘴巴回答道:

「比起命令啊演說什麼的,我更想看陣前殺人呢.難得潛行到這麼厲害的VR里面……這個酒也好,瓶子也好,在我看來都是真的.」

「相對的,被砍了也會痛會出血哦.因為痛覺吸收在這里是無效的.」

「這不挺好的嗎?」

瓦沙克嗤笑著聳了聳肩.加百列把瓶子放回桌上後站了起來.

奧布西蒂亞城最上層是皇帝的私室.豪不遜色于格羅金DS本部大樓的辦公室的豪華裝修,加上可以從巨大的窗口眺望眼下遙遠的夜景.雖然亮度比不上聖迭戈,但也另有一種幻想風格.

身為諸侯的十名將軍為了准備開戰而離開了城堡,從倉庫運輸物資的輜重隊列的篝火延綿躍動.擔當補給的商工公會頭領被命令用盡城里儲備的糧食和裝備,因此士兵們應該不會挨凍受餓.

視線離開無數的光,加百列走到房間的一隅,用手觸摸設置在那里的紫色水晶板——系統控制台.

迅速地操控菜單,按下呼叫外部觀察者的按鈕.時間加速倍率降低,隨著回到1:1時的奇妙感覺,聽到了克里特快嘴的聲音:

「隊長嗎!?我才剛剛看你們潛行完回到主控制室呢!!」

「這里已經是第一天晚上了.雖然心里明白……時間加速真是奇妙啊.總之,目前跟預定一樣進行著.Unit的准備一兩天就能完成,兩天後預定向Human Empire進軍.」

「太棒了.那,確保了《愛麗絲》之後帶到那里,操作菜單抽取到主控制室,那樣《愛麗絲》的Light-Cube就歸我們了.還有,希望能轉告一下瓦沙克那個笨蛋.」

就像是聽到了克里特的聲音一樣,背後傳來短暫的咒罵聲.

「現下無法操作管理權限,賬號數據的重置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隊長和瓦沙克要是在那個世界里『死』了的話,那個賬號就再也用不了了.之後就只能以一個小兵重新來過.」

「嗯……我知道.當下先不去前線.JSDF有什麼行動?」

「現在還沒有.看來還沒察覺到你們潛行.」

「好.那先切斷通信了.下次聯絡就是在確保愛麗絲並准備離開的時候了.」

「了解,祝您成功.」

關閉通信窗口,隨著輕微的違和感再次回到加速倍率.

瓦沙克還在邊絮絮叨叨地咒罵著邊和鎧甲的卡扣搏斗,最後終于把所有的外裝丟在地板上,只穿著皮革襯衣和褲子站了起來.

「呐,兄弟.不如去市區玩一下……看來不行吧?」

「先忍一下.目標回收之後給你一晚時間.」

「了解.殺人和玩女人都隨意啊……那我就先乖乖睡覺了.我用那邊的房間.」

格嘰格嘰地響動著關節,瓦沙克消失在隔壁的一間睡房後,加百列也吐了口氣把寶冠從額頭取下.

把披風和長袍放在沙發上,劍則拋在上面.

之前玩的VR游戲,是把裝備卸掉以後回到物品窗口的,不過看來這個世界則沒有這樣的便利機能.恐怕這樣生活上一個月這個房間就會變的十分糟糕,不過反正後天就會離開城堡,下次回來的時候就注銷了.

邊解開上衣的扣子,邊打開瓦沙克對面的房門,加百利吃驚地停下了手.

那邊大的恐怖的寢室里,令人吃驚的豪華床鋪邊——有個跪拜著的小人影.

應該命令過包括傭人在內的所有人,都不得進入城堡玉座之間以上的樓層.竟然有人能違背神的命令,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瞬間想要去取回劍,但加百列還是就這樣踏入了寢室,關上房門.

「……誰?」

短暫地吆喝.

回答的是,是有點沙啞的聲音.

「……請讓我擔任今晚的侍寢.」

「嗬?」

吃驚地皺了下眉頭,加百列在微暗的寢室里慢慢地走向床邊.

雙手著地的,確實是個身披薄衣的年輕女子.深藍色頭發用飾帶高高地紮起.隱約透露出的線條來看,沒有攜帶武器的跡象.

在鮮豔的絲綢床單上坐下並詢道:

「是誰的命令?」

女子隔了一瞬間後,用細細的聲音回答道:

「不…….這只是我的義務而已.」

「是嗎?」

加百列移開視線,撲通一聲橫臥在床中央.

數秒鍾後,女子挺起上半身,無聲無息地滑到他右邊.

「失禮了……」

如此細語的女子,有著連加百列也忍不住在內心贊歎了一下的美貌.肌膚的顏色較深,但頰骨周圍卻透露出某種北歐的高貴氣質.

看著輕柔地解開薄衣,准備松開頭發飾帶的女子,加百利體驗到了某種感動.

人工Fluct Light竟然會做到這般地步嗎.

而且,這還是不完全的AI嗎.那完成形態的愛麗絲會達到怎樣的高度呢.

讓加百列心動的,不是獻出身體的女子的行為.

不是那樣——

他已經推算到了從猛地散開出來的頭發里女子抓出的,高高舉起的小刀.

游刃有余的加百列抓住女子的右手,同時閃現另一只手,抓住她纖細的脖子將她按倒在床上.

「嗚……!」

女子露出小小的犬齒,依舊拼命地反抗著想要刺出小刀.她的腕力比想象的還大,但還不至于讓加百列感到慌張.把女子的手臂反轉到底,拇指輕輕按住氣管封住了她的行動.

雖然因劇痛而扭曲著臉,但女子的灰色眼瞳里透露出的決意卻沒有絲毫減弱.從她剛猛的表情,不到位的化妝和鍛煉得當的身體來看,並不是專業的暗殺者【Assassin】那麼,抱有反意的應該不是名叫弗·薩的刺客首領,而是其他九將之一——恐怕是人類將軍的其中一人.

稍微貼近臉去,加百列發出與剛才相同的疑問.

「誰的命令?」

女子緊緊地咬著牙,從牙縫中得到相同的答案.

「是我自己的……意志.」

「嗬.那,你的長官是誰?」

「……沒有.」

「哼.」

加百列不帶一絲感情,如機械般思考.

《拉斯》想要突破的人工Fluct Light的界限點.就是無法反抗一切上位的存在所制定的規則,法和命令.

跟被無數的法所束縛的人界Fluct Light們相比,Dark Territory的住民們看似能更為自由地生活,但本質卻沒有變化.只是因為給這邊的Fluct Light們規定的法律只有一條,所以表面上感覺很自由.

那條法律就是「用力量奪取」.這是個擁有更高戰斗力的人,可以支配下位的人的弱肉強食的世界.拉斯的實驗如果按計劃進行,飽含秩序的人界和充滿混沌的暗之國即使沒有加百列的介入也會引發激烈沖突,通過戰爭狀態實現突破.

但是不知道因何理由,計劃進入那個階段前,在人界誕生了突破極限的Fluct Light.拉斯的內奸並沒有發送暗之國這邊也發生了同樣存在的情報.

也就是說,以小刀企圖殺害皇帝的這個女子,也是被絕對的法律束縛著的靈魂.但是從剛才被加百列質問,不,是命令下也沒有回答她的主人是誰來看——證明這個女子,比起皇帝而且是神的加百列的命令,更優先忠誠于自己的主人.換句話來說,她認為主人比皇帝更「強」.

這樣一來,要讓作戰順利進行,有必要向將軍和干部Unit們好好地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讓他們認識到加百列——皇帝貝庫塔才是這個世界最有力量的人才行.但是,也不能把貴重的將軍Unit全部破壞.要怎麼做呢——

不.

反正還是要把將軍中的一人處分掉才行.讓這個女子抱有暗殺意向的某人.

要如何揪出那個背叛者來呢.再聯系一次克里特,從外部監視將軍Unit嗎.不,如果這樣做就要把時間加速倍率調回1倍,那樣會消耗貴重的現實世界的時間.

那——

一瞬間考慮至此的加百列,再次窺探向女子煉鐵色的瞳孔.

「為何要朕的命.給你錢了?還是答應給你地位了?」

無需思考便發出的質問.但是,立刻就得到的答案卻出乎意料.

「為了大義!」

「嗬……?」

「現在發動戰爭的話,世界會後退百年,不,兩百年!必然會回到弱者被蹂躪的時代!!」

加百列再次感到一絲震驚.這個女子,真的還處在突破極限之前的階段嗎?如果是的話,讓她說出這個台詞的是這個女子的主人嗎?

加百列把頭貼的更近,在眼前凝視著灰色的眼瞳.

決意.忠誠.深處藏著的感情是……

啊,原來如此.

要是那樣,這個女子已經沒有必要了.正確來說,這個女子的Fluct Light已經不需要了.

加百列遵從做自己的判斷,已經無需再發一語,無情地往抓住女人脖子的左手施加了力道.

感覺到骨頭跟氣管被壓扁了.女子的眼睛大大地張開,口中發著無聲的悲鳴.

緊緊地壓住掙紮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勒緊著脖子,加百列卻感覺到與剛才不同的驚訝.

這真的是虛擬世界嗎.無論是左手傳來的肌肉和軟骨被破壞的感觸,還是從裸露的肌膚散發出來的恐怖和痛苦的味道,都比現實世界更加真實地刺激著加百列的五感.

無意識地震顫著身體,左手反射性地收縮.

隨著咯唧一聲悶響,不知名的女子的頸椎骨粉碎了.

然後,加百列看到了.

從雙眼緊閉,咬緊牙關的女子額頭——湧現出虹色的光芒.

這不就是那時——小時候讓艾莉西亞喪命時看到的,「魂之云」嗎.

瞬間,加百列將口大大的張開,把女子的靈魂一絲不留地吸了進去.

恐懼,痛楚——的苦味.

悔恨,悲傷——的酸味.

還有更多,加百列的舌頭被無以言喻的天上的蜜釀浸滲.

合上的眼瞼里,朦朧的光景在閃閃發光.

在老舊的兩層住宅的前庭里嬉戲,小小的孩童們.有人類,有哥布林,還有食人魔.看到這邊,就浮現出一臉燦爛的笑容,張開雙手一起跑了過來.


那個映像消失了,這次則是看到了某個男人裸露的上半身.徹底鍛煉過的寬闊的胸板,溫柔地,強力地擁抱.

『我……愛你……閣下……』

傳來細小的聲音,再回響,然後遠去.

一切消失之後,加百列依然用力地抱著女子的尸體.

太美妙了.這是何等美妙的體驗.

加百列的意識大部分為法悅震撼,但殘存的理性碎片卻試圖尋找產生這個現象的原因.

收納著這名喪命女子的Fluct Light的Light-Cube和加百列的Fluct Light通過STL連接著.大概是因為「天命」——也就是Hit Point歸零,被清理掉的量子數據碎片通過回線逆流了過來.

但是,那樣的理由對現在的加百列而言已經無所謂了.

窮盡一生追尋的『現象』,如今他又再次體驗到了.加百列把死去的女子最後抱有的感情——『愛』毫無保留地攝取,嘗盡了.那簡直就像是落入荒涼沙漠中的一滴瓊漿玉液.

還要.

還要.

還要更多的殺戮.

加百列的身體大幅度地向後仰著,發出無言的哄笑.

* * *

再次讓十名將軍排成一橫列,加百列滿足地眺望著它們恭恭敬敬跪拜著的樣子.

它們按照命令,在兩天內完成了進軍的准備.照此來看,也許這些Unit們比現實世界里格羅金DS本部的高層領導們還要優秀呢.

真的,干脆就把它們作為『完成品』好了.完美的任務處理能力,加上這個忠誠心.作為搭載在戰爭用機器人的AI,已經無可挑剔了吧.

話雖如此,它們的忠誠,是基于拉斯不斷追求的人工Fluct Light的未完成度,這點可不能忘記.

也就是,正因為靈魂里刻印著『由最強力量的所有者支配』這個絕對的原則,這十個人才會順從于身為皇帝的加百列——不,是貝庫塔.而同時,當加百列的力量受到質疑的瞬間,這里有誰會造反也絕不奇怪.

這個質疑如今已經成了現實.

那個女人意圖殺死身為最高權力擁有者的皇帝.她的心中,有著比加百列地位更高的主人存在.當時被她稱為『閣下』的某個人.而那個人就在這十名將軍中間,這一點幾乎毫無疑問.

對她而言,比起皇帝貝庫塔,自己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強者.那麼,那個閣下自身,沒有從內心發誓效忠加百列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帶著這樣的Unit奔赴戰場,被人趁機陷害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所以,從眼前跪著的十人中揪出那個『閣下』並將其處理掉,是出陣前的最後一項工作.

同時,為了在他們的Fluct Light里永遠的刻下誰才是最強之人這一概念,也要讓剩下的九人見識到皇帝的力量.

這時,加百列·米勒,根本沒有考慮過會被眼前的十個Unit抓住空擋,也就是在一對一的戰斗中被打敗的可能性.對他來說,Under World終歸只是服務器里的虛擬世界而已,他仍然被這里存在的Unit全都是人造物【NPC】這個固定概念所陷——

* * *

暗黑將軍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保持著跪伏的姿勢,腦里回想起師傅的話.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暗黑騎士團本部修煉場里的記憶.

『——老夫的師傅的師傅,被人取下腦袋當場死了.師傅則被人貫穿胸部,在回城堡的路上斃命.但是,雖然老夫掉了一只胳膊,但卻活到現在.這是足以自豪的了.』

正坐在黑色反光地板上的師傅這樣說著,把從胳膊肘以下被巧妙切斷的右臂展示給沙斯特看.只用藥物止住了血就纏上繃帶的傷口,光是看看就覺得疼.

在大約三天前制造這個傷口的,就是暗黑騎士的宿敵,也是世上最強的劍士,或者說是最凶狠的怪物——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

『你知道這里有何含義嗎,畢克蘇爾.』

當時,剛過二十歲的沙斯特只能撓頭.師傅把單手放到便裝下面,閉上眼睛,輕輕地繼續說道:

『漸漸趕上了啊,終于.』

『趕上——那個人了,嗎.』

年輕的沙斯特的聲音里混雜著難以置信的感觸.就在幾天前,當著自己的面貝爾庫利展現的劍技是壓倒性的.師傅的手臂伴隨著鮮血飛起來的瞬間,如冰柱般貫穿背骨的寒氣至今無法褪去.

『——老夫今年已經五十了.但是,不光揮劍方式,連握劍方式我都還極其在意.我想,等五年,十年我死掉以後也不會改變吧.』

師傅靜靜地述說.

『……那樣,像我們這樣短命的人子是無法到達已經活了兩百年以上的那個不老者的境地的.雖然很丟臉,直到雙劍交鋒的瞬間,老夫還抱著這個念頭.但是,慘敗逃回來後,我才領悟這是錯的.一直以來,師傅及師傅的師傅們不斷挑戰那個男人,並不是白費力氣的…….畢克蘇爾啊,所謂最強的劍是什麼?』

被突然問到,沙斯特反射性地回答:

『是《無想之太刀》.』

『不錯.經過長年的修行與劍合為一體,無需斬,無需拔,無需動,放出的一擊才是究極的劍.師傅如此教我,而今我把它教給你.但是呢……畢克蘇爾,那也不是.還有更強的.我被那個怪物所砍,而領悟到了.』

師傅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興奮之色.沙斯特保持著正坐彈出身去問道:

『還有更強的……那是?

『無想的反面.是斷然的確信.是意志的力量,畢克蘇爾.』

突然,師傅從木地板上站起,高舉切斷的右手.

『看到了吧.那時,老夫以右斜斬斬下.真的是無想的斬擊,是我一生中最快的劍.拔出那一刻,已經取得了先機.』

『是……我也這麼認為.』

『但是,但是呢.本來他的招式會被老夫的劍彈開的,結果是老夫的劍反被制壓,這個手臂被砍飛了.……你能相信嗎,畢克蘇爾,那個瞬間,他的劍甚至沒有碰到老夫的劍!』

沙斯特無言,然後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這……這種事……』

『是事實.就像……劍的軌道本身,被看不見的力量遠遠扭轉了.既不是術式,也不是武裝完全支配術.只能這樣來說明那個現象了.老夫的無想太刀,被他經過兩百年錘煉的意志力打敗了.因為他過于強烈地斷定了劍的軌跡,所以成了不變的事實!』

師傅的話,沙斯特無法立刻相信.

意志的力量這種無形之物,能擊敗堅定存在的又重又硬的劍,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

師傅早就料到了沙斯特的反應.突然整理便裝的下擺,輕快地坐到黑光木板上.

『好了,畢克蘇爾啊.老夫來教你最後的劍訣.把老夫——斬了.』

『您……你在說什麼!難得……』

活了下來,沙斯特不得不吞下這句話.突然,師傅的雙眼閃耀著強光.

『正因為我們性命相連,才要你斬了老夫.既然被那個人一擊打敗,在你心里老夫已經不是最強的了.只要老夫還活著,你就無法跟那個人對等地戰斗.你也將老夫斬了,不,殺了老夫,然後站在與他……貝爾庫利同一個高處!!』

師傅說完後站起來,將被砍去一半的右臂宛如握著劍一般架起.

『快,站起來!拔劍吧,畢克蘇爾!!』

沙斯特斬了師傅,結束了他的生命.

同時,用身體領悟到了師傅的話的意義.

被斬飛的師傅的右手握著的無形之刃——名為『意志』的劍,與沙斯特的劍在交錯的瞬間散發出激烈的火花,真實地在臉上劃破出一道永不消失的傷痕.

被淚水與鮮血塗抹在臉上,年輕的沙斯特站到了超越《無想之太刀》的極致——《心意的太刀》的境地邊上.

歲月流逝——五年前.

沙斯特終于向暗黑騎士的仇敵,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發出了挑戰.年僅三十七歲,感覺自己的劍已經到達了頂峰.

師傅以一條胳膊換取了生還,但沙斯特並沒有戰敗而歸的念頭.因為,沙斯特並沒有作為後繼者的弟子.不希望讓弟子也背負斬師,再被弟子所斬的命運.他決定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把血染的連環就此斬斷.

承載著所有的決意和覺悟,亦即『心意』的劍,在與貝爾庫利的第一刀正面交鋒時,並沒有被彈開.但那一刻沙斯特已經預感到了會敗北.因為他不認為自己還能再度使出同等沉重的斬擊.

但是,貝爾庫利在兩劍相交的同時,粗聲笑道:

『不錯的刀法.若是只有殺意,是擋不住我的劍的.回去好好考慮我話里的意義吧,五年後再來——小子.』

隨後整合騎士長就拉開距離悠然離去.然而不知為何,卻無法向他那看似破綻百出的背影揮劍斬落.

要理解貝爾庫利話中之意,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是,五年後的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那時,如果沙斯特只帶著殺氣和仇恨去揮劍的話,恐怕瞬間就敗了吧.雖然只是一回合,但之所以能對等交鋒,是因為抱有比殺意更加沉重的覺悟.

也就是——對以性命為代價傳道授業的師傅們的感謝,和對繼承自己的年輕人的祈願.

所以,沙斯特在收到最高司祭死亡的消息後立刻決定開始和平交涉.他確信,如果是那個貝爾庫利,必定會接受自己的提議.

基于同樣的理由——

這個突然降臨奧布西蒂亞,二話不說就決定開戰的皇帝貝庫塔,必須除掉.

即使跪地俯首,沙斯特也在錘煉著要承載于必殺的太刀上的『心意』.

離開暗黑界數百年後再度複活的皇帝,是個有著白色肌膚和金色頭發的年輕男子.身軀和容貌,都算不上有魄力.

但是,只有那格外湛藍的雙眼,顯示出皇帝並非凡人.那雙眼里擁有的是『虛無』.吸收所有的光,不會放走一切的無底深淵.這個男人,或者說是神,隱持著巨大而邪惡的饑餓.

如果錘煉的心意之力,被皇帝的虛無所吞噬,劍就無法觸及.

那時自己將會喪命.但是,意志應該會被後面的人所繼承.

唯一的抱憾是,因為昨天沒有看到利皮雅而未能傳達自己的決意.恐怕是忙于處理出征前的雜務,或是呆在她重要的『家』里吧.

要是跟她說自己去斬殺皇帝的話,她一定不會聽勸而要求一起來吧.現在這樣就好.

沙斯特緩緩吸了口氣,積存起來.

用手觸摸從腰上解下,放在地板的劍,慢慢的,慢慢的注入力道.

離玉座大約十五Mel.只要踏前兩步就能到達的距離.

必須領悟初動.拔刀則應無想.

把提升到極限的心意之力,沿著手指注入觸碰的劍.然後把身體化空.

左手握緊劍鞘——

就在這時.

皇帝用玻璃般柔滑而硬質的聲音,若無其事地說道:

「就在——前晚,有人潛入了朕的臥室.頭發里藏著短劍.」

被抑制的驚歎聲搖動著大廳的空氣.

沙斯特左邊並排的九個諸侯里,有人輕輕地屏氣,有人從喉嚨深處低聲呻吟,還有人把身子縮入厚法袍中.後面的干部里也有幾個人發出了聲音.

沙斯特也同樣震驚.保持著斬前的體勢和氣勢,瞬間沉思了一下.

除了自己外,還有其他人得出要排除皇帝的結論.遺憾的是,皇帝依然健在那就表示失敗了吧——可究竟放出刺客的是九人中的哪一個呢?

不會是亞人的五侯.巨人,食人魔,獸人就不說了,就算是比較矮小的哥布林族也不太可能避開衛兵的耳目潛入最頂層.

如果考慮人族的四侯的話,首先可以排除年輕的拳斗士頭領伊修凱恩,和商工會頭領璉吉爾.伊修凱恩是個只把空手斗技鍛煉到極致而又直來直去的小伙子,而一旦開戰,璉吉爾就將處于可以財源廣進的立場之上.

從潛入寢室這個線索來看,暗殺公會會長弗·薩最為可疑,而實際上也搞不懂那個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但是用短劍卻讓人費解.

因為暗殺公會在黑暗的洞穴底下專心致志研究的,是除開暗黑術和武術外的第三種力,「毒」.弗·薩一族,是為了能讓不受術士行使權限和武具裝備權限優待的人生存下去所集結的集團.他們有著獨特的行規,可以使用的武器僅限于塗有毒藥的藏針和吹針.短劍則不在此列.

同理,就跪在左邊的暗黑術師長D也可以除外.只有權勢欲的這個女人,雖然可能會考慮高舉皇帝的首級一口氣成為暗黑界的支配者,但D屬下的術師並不能裝備優先度高到能傷到皇帝玉身的短劍.

但這樣一來,放出刺客的就不是九將軍中的任何一個了.

剩下的——就只有暗黑騎士長沙斯特自己了.

但是,當然的不會是自己.因為他已經決定,在除掉皇帝的時候,要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揮劍了.當然也沒有對部下們下達過暗殺的命令,連隱藏的決意也沒提到過,一次都——

不.

不……

難道是.

皇帝放出話以後,沙斯特只思考了一眨眼時間,他已意識到搭在劍鞘上的左手指尖已經瞬間冰冷了.

原本充滿刀身的高漲的意志力瞬間變質了.畏懼.不安.恐怖.然後——變成極低溫的確信.

幾乎同時,皇帝貝庫塔開口說了第二句話:

「朕不想在此追問,派出刺客的人的名字.行使自己所持的力量,欲獲得更多力量的氣魄很好.想要取朕的首級,就隨時向我的後背砍過來吧.」

皇帝再次睥睨著熙熙攘攘的大廳,白皙的臉上第一次浮現出表情——滲透著淺淺的微笑.

「當然,希望你們能理解,這種賭注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比如說……這樣.」

從漆黑的長袍露出手輕輕做了個手勢.

隨後,設置在玉座側面,位于沙斯特東側的牆壁上的小門毫無聲息地打開,女仆簌簌地走進來.雙手捧著個大銀盆,上面放著方形的東西,但被黑布遮蓋著看不到具體是什麼.

女仆把銀盆放到玉座面前的緋絨毯上,向皇帝恭敬地低了低頭,回到了門里.

森然的寂靜中,皇帝帶著扭曲的笑意,伸出鞋尖,踩住銀盆的蓋布將它踢開.

全身,甚至連思考力都已凍僵的沙斯特,雙眼捕捉到的是——

比最好的水晶還要通透的,冰的正立方體.

以及它內側封禁的,是自己的愛人永遠不能醒來的睡臉.

「利……皮……」

雅.沙斯特只是動著嘴唇嘟噥著.

包圍全身的冷氣都消失殆盡,無盡的黑暗與虛無充斥著內心.

沙斯特知道,暗黑騎士利皮雅·贊凱爾在秘密地運營著孤兒院.她把失去父母兄弟,快將死在路邊的孩子們,不分種族地庇護並教育他們.沙斯特從利皮雅的行動中,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所以,沙斯特只對利皮雅說出了自己的理想.打破與人界慢性化的戰爭狀態,創造一個不用互相搶奪,相互扶持的世界,這種無盡的夢想.

但是,自己的話卻驅使利皮雅去暗殺皇帝,導致了這種悲痛的結果.雖然殺死她的是皇帝——無疑也是沙斯特自己.

雖然只是一瞬間,無比巨大的悔恨和自責的風暴,在沙斯特空虛的胸腔肆虐.

然後毫無掙紮地變質成黑色的感情.

殺意.

殺.玉座上翹著腿,浮現著淺笑的那個男人無路如何都要殺掉.

就算,以自己的生命,和Dark Territory的未來為代價.

* * *

接下來,誰才是有嫌疑的那個『閣下』呢.

加百列隨著不盡的興趣,眺望著眼皮底下跪拜著的十個Leader Unit.

作為刺客的女子,打從心里愛著自己的主人.加百利把女子死時發出的,可比擬天界的甘露的感情毫無保留地品嘗吸盡,不僅是女子的思慕,連『閣下』對女子抱有的感情的性質也都理解——雖然只是模式化的數據.

所以他確信,把女子的頭擺出來,那個被稱為閣下的人一定會有所行動.把反兵相向的叛逆Unit無情地處死,讓剩下的Unit的忠誠狀態因恐懼而提升.與現實世界所玩的模擬游戲沒有任何不同.

真是群可憐又歡樂的人.

雖然擁有真正的靈魂卻被限制了智慧,而且還能隨意地殺完又殺不停地再生產.總有一天,當Under World連同Main Frame和Light-Cube歸我所有時,從小就被其所苦的饑餓必然會得到滿足吧.

把撐在玉座扶手的手腕貼靠在一邊的臉上,加百列輕松地等待著.

與Unit們相距十五米略多一些.無論什麼武器的攻擊,用左腰裝備著的劍迎擊也是游刃有余的.

當然,沒辦法處理從「System Call」開始的命令攻擊.但是,加百列的不安已經在登錄前就被抹拭了.

超級賬號——《暗神貝庫塔》是拉斯的員工為了對Dark Territory進行強制操作而設定的.所以,被稱為天命的HP非常高,裝備的劍也是最強的,甚至——貝庫塔擁有所有命令對其無效的犯規特性.

被這麼多條件庇護的加百列,即使是在十個Unit中最左邊的穿著漆黑鎧甲的騎士,猛地將彎曲後背時.

在其全身,都包圍著如淡影般的光環時.

甚至在看到騎士的右手如閃電般地握住地上的劍柄,同時猛然抬頭,從剛毅的相貌中央,銳利的雙眼中放出非人之物的深紅光後——

一步步發生的事情還沒有完全理解.

包括這個世界,在既是由服務器演算的程序的同時,也是跟人的靈魂同質的光子所構築的《顯現之夢》的事.

還有因此,黑騎士發生的純粹而強烈的『殺意』,已經能從他的Light-Cube向Main Visualizer,然後經過量子通信回路注入加百列所接續的STL中這件事.

* * *

沙斯特在染滿血色的視界中央,只看得到皇帝的身姿.

以生平最快的動作揮動右手,拔出了劍.

從刀鞘解放的,是他從師傅那里繼承的神器—長刀《朧霞》所見慣的灰色刀身.如名字一樣,如夜霧般的濃霞包圍著長大的刀刃,蜿蜒著卷起漩渦.

這個現象的理論,與長年研究也未能解開的整合騎士的究極奧義——武裝完全支配術是相同的,沙斯特察覺不到,也已經不需要去察覺了.

「殺!!!」

隨著瞬間的呐喊,沙斯特把所有的憤怒,憎恨,以及悲傷都載于刀上,重重地以大上段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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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從人界北端,到遙遠的東域之邊.

踏入四帝國之中,謎團最多的土地伊斯塔瓦利耶思,無論是整合騎士愛麗絲,還是出生于西帝國的雨緣都還是第一次.

眼下連綿的險峻奇岩之間,如琉璃般湛藍的滔滔河水蜿蜒相接.時而出現在河畔的村落和街道,跟北方見慣的石造建築不同,幾乎都是用木材建造的.

仰望天空指向自己的人們,頭發全都是黑色的.和愛麗絲無論怎樣都合不來的騎士團副長法娜提歐好像就是這里出生的.

把視線移回跟前,愛麗絲握著缰繩的手中呆呆地望著天空的桐人,他的頭發也是漆黑的,說不定他也是東域出生的.本想落到村里,讓桐人跟人們接觸也許能成為取回內心的契機,不過現在是一天都不能耽擱了.

晚上在安全的湖岸野營,只靠著雨緣獵取的魚和干果充饑急行了三天——

十一月二日的午後,終于,遙遠的前方,如牆壁般連綿的終結山脈,和用神之斧把岩面切斷般垂直的山谷進入了視野.

「……看到了呢,桐人.」

愛麗絲嘟囔著,摸了摸強迫載著重物進行長途旅行的愛龍的脖子.現今,傳說級的魔獸已幾乎銷聲匿跡,飛龍成了擁有最大級天命和優先度的生物.但是,載著兩個人和三把神器飛行也絕非小事.半年里隨它吃魚的生活積蓄起來的余力也已大致用光了.

到了野營地後定給它新鮮羊肉吃個夠.愛麗絲如此想著甩了甩缰繩,雨緣像不知疲倦似的高聲鳴叫,加快了飛行速度.

遠處看只是細如紙張,縫隙般的山谷,靠近之後就發現真的是非同小可.

跨度有一百Mel左右.即使讓獸人或食人魔的大軍以橫列突進,寬度也非常足夠.

切割山脈筆直延伸的山谷面前,是仿佛要把環形的入口包圍一樣寬廣的草地.無數的帳篷整然排列形成一個大的野營地.到處都升起煮飯的炊煙,周圍則是幾個衛士部隊在專心地擺陣訓練.晃動的刀光,和散發出的沉重氣勢甚至傳到了愛麗絲飛行著的高空.

士氣沒有所擔心的那麼低——但不管怎麼說絕對數量還是太少了.粗略一看,總數不及三千.反過來,Dark Territory的侵略軍怕是不下五萬吧.在人界,士兵和衛士是只賦予極少數人的天職,相對的,山那邊是無論男女老幼只要能動的都是士兵.

這個狀況下,就算多愛麗絲一人參戰也改變不了什麼吧.到底騎士長貝爾庫利要如何去守護世界呢……

愛麗絲沉思著飛越了野營地,牽引雨緣向山谷形成的微暗進發.

「抱歉呢雨緣,再稍微飛一下吧.」

她這麼說了聲,龍"咕嚕嚕"地回應後,索爾斯之光便被山岩遮蓋.

一進入山谷,冷嗖嗖的寒氣立刻包圍身體.左右的岩壁,是只有神才能作出的完美的垂直平滑面.別說生物,連棵草木都看不到.

如此低速飛行數分鍾後——

叆叇的霧靄前面,能看到幾個巨大的構造物,愛麗絲不禁吞了口氣.

「這就是……《東之大門》……?」

垂直地聳立著的灰色門扉,從底部到頂上估計高達三百Mel吧.雖比高過五百Mel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要低,但是兩者的威壓感卻不分上下.

最讓人驚愕的是,左右的門都是由沒有任何縫隙的一塊岩石所築.此等存在物人手自然是削不出來的,就連術式進行加工生成也絕對不可能.世界最強的術者最高司祭Administrator過去創造的最大的構造物,是把央都聖托利亞一分為四的《不朽之壁》,但它上面的一塊塊岩石也遠比這個大門要小.

也就是說,這個大門是在世界之始,由神之手設立在這片土地上的.為了把兩個世界分開——也是為了引發三百多年後的慘劇.

「停下,雨緣.」

讓雨緣在空中停滯,愛麗絲再次從近處看向大門.

像是連接左右的門,或者說岩板般,不知為何標記著神聖文字.

「Destruct……at……the, last, stage……」

雖然試著讀了中間的一段文字,不過卻不知道其意義.

正歪頭思考的時候,突然,一陣吱吱嘎嘎的恐怖聲音震動著空氣,愛麗絲和雨緣都驚呆了.她控好飛龍的脖子凝視過去,剛才還很平滑的大門一部分,生出一條如閃電般的黑色裂紋並向下延伸.

長達數十Mel的裂縫剛一停止,表面就掉落下幾塊岩石的碎片,然後在谷底激起沉悶的沖擊聲.

抬起頭重新看向巨大的門扉,產生裂縫和發生脫落的還不光是那里.應該說,巨大的門幾乎全都布滿了網目般的黑線.

愛麗絲輕輕甩動缰繩,讓騎龍盡可能地靠近大門.

戰戰兢兢地伸出左手,在空中快速地劃出絲提西亞之印,輕輕地敲了下門的表面.

浮現的紫色窗口標記著《東之大門》的天命最大值和當前值.

左邊的數字是至今為止見過的所有天命中最高的——超過了三百萬.然而右邊卻是不到其千分之一的2985.而且,最右邊的數字就在看著的時候減少了一點.

手掌已經滲出了汗,愛麗絲用口數著數,測量著數字再次減少所用的時間.然後估算出天命完全消滅的期限.

「……不會吧……」

對自己計算得出的解答難以置信,愛麗絲嘀咕道:

「……五天……只剩下,僅僅五天而已了…………?」

儼然聳立超過三百年的世界盡頭的門,竟然還有不到五天就要崩壞了——這怎麼可能?

接賽爾卡燦爛的笑容和加里塔老人滿是深深的皺紋,曬黑著的臉,還有父親加斯胡特不和悅的顰蹙著雙眉的面容一一從愛麗絲腦中略過.擊退襲擊他們的哥布林,用冰將洞窟封印還只是幾天前的事.她還以為這樣就能讓露莉德獲得暫時的和平.

一旦五天後大門崩壞,暗之軍隊將蜂擁而至,守備軍防守不住的話,嗜血的怪物們就會如洪水般湧入人界.其大潮不日就會到達北部邊境,露莉德也會被吞噬吧.

「必須……必須想點辦法才行……」

愛麗絲像在說夢話般自言自語著,無意識地拉動缰繩.與即將崩壞的岩板拉開一段距離後,雨緣緩緩上升,在與門板頂端差不多的三百Mel左右高度再次停下.

門的對面,也同樣是將山脈切裂的山谷連綿接續.但是,那邊呈現的卻不是藍色的天空和綠色的草原,而是Dark Territory的血色天空和灑滿煤渣一樣的不毛荒野.

愛麗絲不想看到這不祥的光景,但皺眉細看——

朦朧的黑色大地上,能隱約地看到搖晃的微光.

讓雨緣飛高一點後,凝神眺望.光並非只有一點,而是不規則地密集延伸.

那是篝火.

是野營地.暗之軍隊的先鋒,已經在眼皮底下架好態勢,只等大門崩壞,通往人界的道路打開.

「還有……五天……」

愛麗絲再次輕聲嘟囔著.

立刻,像是要逃避現實般,調轉龍頭,順著原來的道路向山谷後退.因為如果長時間看著那無數的篝火,感覺會被巨大壓迫感所吞噬而單騎殺將過去.

真要如此,如果對方只是哥布林或者獸人的步兵的話,她還是有自信能取下一兩百個首級全身而退的.但如果敵陣里有食人魔弓弩兵,或者暗黑術師部隊,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雖說整合騎士能一騎當千,但也不過如文字所述,只是一個人而已.如果受到劍技或術式無法企及的從遙遠後方而來的遠隔集中攻擊,是必然會受傷的.即便是輕傷,持續積累下去也遲早會到達天命的上限.那正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長年擔憂的整合騎士團——甚至是人界在防禦上最大的弱點.

拘泥于過度集中戰力的Administrator已死,死藏于大教堂的大量武器防具已經分配給緊急編制的守備隊.但是剩余的時間太少了.至少有個一萬士兵,一年的准備時間的話——

伴隨著輕輕的歎息,揮去無意義的思考,愛麗絲對雨緣做出了下降的指示.

守備隊的野營地點中央的草地空出了一大塊.看到旁邊的巨大帳篷,就知道那里無疑是飛龍的起降場.

弧形飛舞而降的雨緣,用鉤爪激起地上的雜草轉向帳篷,發出咕嚕嚕嚕的高鳴.

很快,傳來稍低的鳴叫.是兄龍滝刳吧.愛麗絲剛停下飛龍就抱著桐人跳落到草地,並幫它取下了雙腳的重物袋.雨緣迫不及待地就沖向帳篷,從下面伸出頭跟兄長相互磨蹭.

愛麗絲不禁會意地微笑起來.但她也馬上察覺到從背後跑來的腳步聲,慌慌張張地蹦起面孔.整理了一下質樸的裙子,把被風吹散的頭發收到背後.

還沒來得及回頭,熟悉而輕快的聲音就響徹著起降場.

「老師啊!吾師愛麗絲大人!!我就相信你會來!」

咋咋地踏著草地滑步而來的,正是十天前才分別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雖然是在長期野營之中,但他藤色的長卷發和白銀的甲胄都依舊是一塵不染.

「……看你很精神啊.」

對愛麗絲冷淡的言語,極度震驚地顫動著長長的睫毛,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唇角——完美地冰凍了.

當然是因為注意到了愛麗絲左手抱著的黑發少年.

拉了一下左臉,猛然反仰起頭,年輕的騎士擺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道:

「帶過來……了嗎.為什麼呀.」

愛麗絲也對抗著挺起胸膛回答道:

「當然的.因為我發過誓要保護他.」

「可,可是……一旦開戰,我們整合騎士將會立于最前線哦.與敵兵刀劍相接的時候怎麼辦?不可能背著他打吧.」

「有需要的話我會那麼做.」

仿佛要從艾爾德利耶眼中藏起來一般,愛麗絲抱著無法自己站立的桐人的纖細身體稍微側了側身.但是,不知不覺起降場周圍已經三三五五地聚集了休息中的衛士和下位整合騎士.他們耀眼地看看愛麗絲,又驚訝地看看桐人.

為了覆蓋浪潮般的吵嚷聲音,艾爾德利耶放出銳利的反駁.

「師啊,不可以!請恕我直言,抱著這種無用的包袱作戰,不光劍力會減半,連師傅本身也會陷入險境,這樣絕對不可以!愛麗絲大人在將要到來的大戰里……」

把話中斷,戴著華麗的銀護臂突然指向周圍的劍士們.

「……有著率領他們作戰的職責!您怎麼可以不全力以赴呢!」

言之有理.雖然沒錯,但也不能就這樣回答.對自己而言,哪一個——為了人界而戰也好,還是守護桐人也好,都是同等重要的.愛麗絲咬緊牙關思考著該如何說明.

同時,對于艾爾德利耶的言辭態勢,讓她感到驚訝.

與過去在中央大教堂接受愛麗絲的劍技輔導時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有著某種難以詮釋的變化.那時,他崇拜著愛麗絲,無論她說什麼都言聽計從.

這也是當然的.這個世界的人們,被神秘的《外界的神明》封印了右眼,絕對不會反抗法律和上位者.就愛麗絲所知,成功自行突破封印的,只有愛麗絲自己,和已故的青薔薇劍士優吉歐.連號稱擁有神之權限的Administrator和Cardinal,都無法違抗那個封印.

也就是說,艾爾德利耶應該還處于那個封印的支配下.然而現在——也並不是說直接違背愛麗絲的話,如果強制命令還是會遵從的吧.但確實已經不是過去的「盲從狀態」了.會自己思考,陳述自己的意見.

為他帶來這個變化的原因,恐怕是桐人,和優吉歐.

雖然只與身為世界最大的反叛者的二人進行了短暫的接觸,卻已深深動搖了艾爾德利耶的靈魂.

回想起來,即使是在露莉德生活的妹妹賽爾卡,也時常對村子形式化的規矩和頑固的當權者們的言語露出不滿.還有——把桐人和優吉歐帶離聖托利亞養成學校的時候,從人群里走出的兩名女學生.身為一般民眾,而且還是年幼的少女,竟然主動向整合騎士說話,這種事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

最後——連愛麗絲也受到了感染.

與桐人交劍,從大教堂外壁掉落以前的自己,對世界的構成,教會的支配,以及最高司祭的神性,沒有一絲的懷疑.

但是,在不得已下合力擺脫危機,接受休戰,爬上外壁期間,桐人的聲音,劍,以及漆黑的雙眸都使愛麗絲受到強烈的動搖——最終打破了右眼的封印……

是的,桐人就是向這個充滿虛偽調和的世界揮落的鐵錘.榨干自己有限的肉體和靈魂之力,讓世界動搖,震顫,最終敲碎了名為公理教會的,在世界的中心打入的巨大古釘.但是,作為代價,他犧牲了友人優吉歐和導師Cardinal,還失去了自己的心……

愛麗絲緊緊地抱住左手支撐的如枯木般的身體.然後,正眼看向艾爾德利耶.

想說.你之所以能變成現在的自己,是多虧了這個人的戰斗.但是,肯定不會理解吧.對整合騎士團而言,桐人始終不過是可恨的叛逆者.

面對無言地站在那里的愛麗絲,艾爾德利耶帶著像是忍受著沉重痛苦一般的表情正打算繼續說下去.

這時,周圍的人牆中,像是被看不見的巨人的手撥開一樣,突然被切開了.

「哎呀,用不著那麼生氣的,艾爾德利耶.」

年輕的騎士煞地並立雙腳,挺直了腰板.愛麗絲也緩緩地回過頭去.

充滿東域風格,聚攏在前面顯得寬松的青灰色衣服.在稍低一點的位置系著深藍色的帶子.左腰上,簡易地插著粗糙的長劍.雙腳則趿拉著奇怪的木制鞋子.

這是遠比不上周圍的騎士和士兵的輕裝.然而,從徹底錘煉過的巨大身軀散發出的威壓感,卻比任何鎧甲都要厚重.

唰地擦了一下剃的很短,跟衣服相似的冰藍色頭發,聲音的主人抿嘴一笑.

「喲,小姑娘.比我想象的還精神點嘛,這樣我就安心了.臉上是不是胖了點啊?」

「……叔父大人.久未問候了.」

愛麗絲拼命忍住滲著淚水的顫抖聲音,勉強露出淺淺的微笑,向世界最強最古老的劍士——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行了一禮.

以整合騎士生活的六年里,愛麗絲僅對一個人開懷,拜為師長,並且作為父親般敬仰.同時,她確信這個世上也只有他一人——桐人除外——是自己絕對贏不了的.

所以,現在還絕不能在他面前哭泣.

如果貝爾庫利說不能把桐人留在這里的話她就只能遵從.當然,現在的愛麗絲就算是貝爾庫利的命令也無法強制她.但是,如果在大家面前抗拒的話,會影響騎士團和守備軍的秩序.在距離決戰僅剩五天的狀況下,絕不能對貝爾庫利的指揮權有任何損傷.

仿佛完全看透了愛麗絲內心的糾結,貝爾庫利唇角保持著寬柔的微笑慢慢地走了過來.

盯著愛麗絲的雙眼,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然後騎士長對背後想說什麼的艾爾德利耶瞥了一眼將他壓了下去,轉頭看向愛麗絲手中的桐人.

緊閉起唇角.宛如藍色白火焰的光芒,寄宿到那敏銳的雙眼中.

貝爾庫利呼地長吸了一口氣.隨之愛麗絲便感覺到周圍的空氣吱啦吱啦地冷了下來.

「……叔父大人……」

愛麗絲擠出了不成聲音的聲音.

貝爾庫利是在精煉著劍氣.准備將唯獨整合騎士才能得到傳授的《心意技》……超越了以心的力量移動物體的《心意之腕》的秘術,《心意之太刀》釋放出來.

把精煉而成的意志力加諸劍上,釋放.那道不可視的刀刃,偶爾甚至能將有實體的敵刃彈飛.騎士長所持有的神器《時穿劍》的連未來都能斬斷的武裝完全支配術,就是基于他那壓倒性的意志力才得以初次成立的術式.

換言之——貝爾庫利,打算斬了桐人嗎.

如果他是要如文字所述,一刀兩斷地解決這個問題,那唯獨這一點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到那時,愛麗絲將拔出自己的劍去守護桐人.

被騎士長極度壓倒性的劍氣所壓,不論是周圍的士兵,還是艾爾德利耶,甚至帳篷底下的飛龍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在被重重壓縮得難以窒息的空氣中,愛麗絲拼死地想要調動起右手的手指.

然而,在愛麗絲觸碰到愛劍劍柄的前一刻,貝爾庫利動了動嘴角,傳來如思念似的聲音.

——沒事的,小姑娘.

「…………!?」

就在愛麗絲屏住呼吸的那個刹那.

貝爾庫利全身動也不動,但是兩眼一閃放出驚人的光芒.

同時,愛麗絲懷中,桐人的身體激烈地震顫了一下.

乒!!的一陣硬質的聲音響起,貝爾庫利和桐人之間的空間中,彈出了銀色的閃光.

——這是!?

愛麗絲驚愕不已地喘息起來,不過那時貝爾庫利已經像是把剛才的劍氣當作幻境一般露出了寬心的笑容.

「叔……叔父大人……?」

轉向呆然著嘀咕的愛麗絲,最古老的劍士,跟以前練習時一樣用指尖摩擦著寬闊的下巴說道:

「小姑娘,剛才的那個看到了嗎?」

「是……是的.雖然只有一瞬間……好像是擊劍的閃光……?」

「嗯.我向那個年輕人釋放出了未成心意之太刀的小刃.要是砍中了的話,應該會切掉臉上的一塊皮吧.」

「砍中……的話?那就是說……」

「沒錯,他接住了.年輕人用他自己的《心意》.」

愛麗絲情不自禁地向左手支撐著的桐人臉上窺探.

但是,期待破滅了.微微張開的黑色眼瞳里,只看到虛無的黑暗.依然沒有任何的表情.

——但是,剛才他的身體確實顫抖了一下.

愛麗絲用右手撫摸著桐人的頭發,看向貝爾庫利.騎士長緩緩地搖著頭,肯定地說道:

「看來年輕人的心確實不在這里…….但是,並沒有死.聽好了,剛才那小子想保護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你哦,小姑娘.所以,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是這麼想的.大概當小姑娘你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吧.」

愛麗絲只能比剛才更加拼命地忍住欲流的淚水.

——沒錯,一定,會回來的.

——因為,桐人是,桐人才是世上真正的最強的劍士.他可是揮舞雙劍,把那個半神之人都擊斃了.

——為了我嗎……不能這樣說呢.他是要為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眾多的人類而回來的…….

愛麗絲再也忍不住,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抱住桐人的身體,把頭埋入他的肩膀.頭上,掠過騎士長教誨般的聲音:

「所以呢,艾爾德利耶.不要說得那麼小氣嘛,一個年輕人而已,你就照顧一下吧.」

「但……但是……」

最新銳的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以更加令人欽佩的氣概,向騎士長貝爾庫利陳述自己的意見.

「哪怕只有一點戰斗力都還好,可這個狀態……而且,就算恢複正常了,學生的劍能做什麼呢……」

「喂喂.」

伴隨著沉穩的微笑,貝爾庫利的聲音,如名刀一般鋒利.

「你忘了嗎.這個少年的搭檔可是連我都能贏哦.贏過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哦.」

瞬間,草地全體回歸寂靜.

「叫優吉歐的,那個小子……很強哦,強的難以置信.我連時穿劍的記憶解放都用了.可還是輸了.就像你,迪索魯巴特,還有法娜提歐那樣.」

到此,艾爾德利耶已經沒有言語可以反駁了.當然,一對一能戰勝貝爾庫利的劍士,無論在整合騎士團,還是大門對面的Dark Territory,恐怕都不存在吧——公理教會里的誰都是這麼堅信的.

但是,從某種意義來說,這不是一種過于危險的宣言嗎.

騎士長貝爾庫利,作為最強者的權威而得以統率聚集的守備軍.但是,卻自己說出了打敗自己的劍士優吉歐的存在——而且還承認桐人跟優吉歐同列,那……

愛麗絲如此考慮著,正要抬起頭時.

貝爾庫利突然像痙攣似的顫抖著望向天空.

「叔……叔父大人……?」

對愛麗絲的問題,騎士長道出了出人意料的話語.

「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股強大的劍氣瞬間膨脹,又消失了……是我所認識的某個人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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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組成暗黑界十侯會議的十個諸侯,每個人的性向,人品,暗藏的野心都全然不同,但是,只有一點是完全共通的.

那就是,他們比誰都清楚明白「力量支配一切」這唯一的法則.

應該說,這個法則自幼就已經刻入靈魂,通過不斷的努力——自己鍛煉也好,排除異己也好——才最終登上了這個血肉相殘的世界的頂點.

所以.

跟暗黑將軍沙斯特一同並列在玉座之間的九名諸侯,在看到最右邊的黑騎士以裂帛的氣勢向皇帝拔劍時,沒有人會在內心感到驚愕.

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喔,敢在這里動手啊,夠大膽啊」這樣理解的.就連在這三百年里語言能力,也就是智力退化了的獸人族和食人魔族長,都想著「這樣一來就能看到皇帝這家伙的實力了」從獸眼中閃耀著銳利的光芒.而對沙斯特作為一個戰士抱著敬意的年輕拳斗士長,則是在內心「既然拔了劍就把皇帝給斬了」如此聲援著.

其中,在數秒前就預測到這個事態的有兩個人.

一個是暗黑術師總長D.與沙斯特激強烈敵對的她,一直在計劃著綁架暗黑將軍的愛人,早就知道利皮雅的模樣了.

所以,反而是她看到成為冰漬的利皮雅的首級時更為驚訝.D預測這樣或許會讓沙斯特會任隨憤怒而爆發,考慮著這種情況要如何行動.

雖然想過在沙斯特背後捅一刀,向皇帝賣個人情,不過最終D選擇了旁觀.如果沙斯特敗給了力量深不可測的皇帝貝庫塔就算了,而要是沙斯特贏了,恐怕也已深受重傷吧,那時再把仇敵烤焦,自己稱霸暗黑界就好了.D一邊在內心奸笑著,一邊為了壓制興奮而舔著嘴唇.

而察覺到暗黑將軍叛意的還有一人——

這邊,則是立刻行動了起來.

* * *

沙斯特心里只抱著一個殺字,猛烈地揮動了愛刀.

如果只計算融入太刀的《心意》的強度,已經確實地超過了過去與整合騎士貝爾庫利交刃的一擊.他驚人的憤怒和歎息,使得原本需要冗長術式的完全支配現象即時引發了出來.

沙斯特所帶的長刀《朧霞》,是作為VRMMO數據包的Under World在兩百年前自動生成的神器級Object.其屬性為「水」,現在呼應沙斯特的殺意的刀身,變化成了包含著必殺的威力,化實體為霧狀的影子.

處于完全支配狀態的朧霞的特性,是將所有的劍原本持有的,「以利刃切斷或貫通對象物給與傷害」這種攻擊過程完全省略.從劍柄伸出的長長的霧帶,在觸碰到物體的瞬間就會給天命造成直接斬擊傷害.也就是說,除了回避以外所有的防禦都沒有意義.

身為皇帝貝庫塔的加百列·米勒,在沙斯特拔劍的瞬間,也同時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劍,開始迎擊敵人的攻擊.

如果事態照此推移,沙斯特的霧刃就會穿過加百列的劍擊中他的身體,凝縮的殺意將全部注進去.

但是——就在神速行動的沙斯特准備放出必殺一擊的時候.

他的動作減慢,然後停止了.

不知何時,暗黑將軍的重鎧左側腹,厚裝甲的細微縫隙上,深深地刺著一根投針.


後方緩緩站起的,是用深灰色法衣包裹著全身,如幽靈一般瘦骨如柴的身姿.

暗殺公會的首領弗·薩.十侯里存在感最為薄弱,會議中也幾乎從不發言的隱形者.也許是這生當中最引人注目地滑身向前.

諷刺的是,弗·薩之所以能在事前察覺到沙斯特的舉動,只因為他是十侯之中最膽小且最神經質的.

暗殺公會,其實就是弱者聚集的家族.是不受體力,魔力,財力等所有力量的恩惠而活著,但是又拒絕作為單純的奴隸被榨取的生存方式的人們,為了磨練連Dark Territory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毒之技能」而創建的集團.

Under World里的一部分蟲,蛇,果實之類的毒屬性Object,原本是作為負荷實驗的一環而配置的.所以其效果受到限制,住民只要動用必要的智慧就能回複.反言之,威力還不足以能作為與術式和刀劍對抗的武器.

但是,創建暗殺公會的的人們,編制出了連《拉斯》的員工都沒想到的「濃縮」技法,相當長的歲月里一直潛心生產並強化毒液.設在奧布西蒂亞城地下深處的暗殺公會總部里,甚至還有數個上百年持續煎熬毒果汁的大鍋,和收集各地的毒蛇令其自相殘殺的壺.

但是,好不容易完成的「致死毒」卻釀成了暗殺公會內暗殺橫行的悲劇.與術式和所有的武器不同,很難找出毒攻擊的加害者.

所以,必然的,統領公會之人不是極度膽小的話是無法存活的.必須能察覺周圍人的視線,不,連潛藏在氣息中的微弱殺氣的存在都要去感覺.

對弗·薩來說,沙斯特在看到利皮雅的頭的瞬間所散發的殺氣,甚至比鮮血的臭味還要明了.

而暗黑將軍沙斯特又是弗·薩在這個世上最痛恨的人.

目前為止策劃又廢棄的毒殺計劃數都數不清.只是殺人的話還是有自信的.但是,被毒死的話很明顯就是暗殺公會的所為,會變成明確的宣戰布告.沙斯特死去一小時後,強大無比的暗黑騎士團就會襲擊暗黑公會本部將他們趕盡殺絕.正面戰斗是絕對沒有勝算的.

但是,現在,這個瞬間的話.

他有往宿敵體內刺入毒針的大義名分在.因為在拔劍奪取皇帝首級的數秒間,沙斯特既不是暗黑將軍,也不是十侯,僅僅是個反叛者.

弗·薩從法衣的懷里拔出,然後投擲出去的,是暗殺公會首領代代相傳的暗器.是從一種叫「魯貝利爾毒鋼」的,本身可以分泌麻痹毒素的危險礦物中削出,能包在掌中的極細的鋼針.把內側掏空後能儲存各種毒液.

而里面裝的,也是集暗殺公會技之精華制作的致死毒.從山野采取名為「千草蟥」的一種蛭,把五萬條放在一起磨碎,經過數次濃縮過濾後得到僅僅一滴的毒液.曾經試過繁殖飼養這種蛭,但都失敗了,所以光是制造一滴毒液就要費上極大的功夫.

當然有一點弗·薩是不可能知道的,在Under World的世界里存在的動植物,都是以單位面積的規定值為基准由系統生成的,除了指定為家畜Unit的羊和牛等以外,一切的人為繁殖都不可能.

因此,弗·薩所放出的毒針,從素材到內部的毒液,都凝集了暗殺公會的全部力量.同時,也可以說是數百年來被凌虐的弱者們怨念的結晶.

* * *

沙斯特因為把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揮舞的劍上,幾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鋼針深深刺入體內時的痛楚.

但是,當他向著玉座准備高高跳起的瞬間,全身像是化成了鉛一樣沉重,猛然張大了眼睛.

雙腳失去力量,咔嗞一下單膝跪地後,才感覺到了左側腹的異物感.

——是毒?

瞬間的思考後,在冰一樣的麻痹感傳到左手前,迅速把針拔了出來.當沙斯特明白這個帶有粘綠光澤,像玩具一樣的小型武器就是那可憎的毒鋼制品時,立刻詠唱起對麻痹對抗術.

但是,冷氣以驚人的速度從左腹浸透,不一會兒就到達了嘴邊.連「System Call」的起始句都還沒說完舌頭就已經失去了感覺,甚至連咬牙都做不到.

左手也已經麻痹,毒針掉落在黑色的大理石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最後,高舉長劍的右手也開始緩緩落下,同時長刀的記憶解放狀態也被解除,從灰色的霧再次變回實體的刀尖鏗鏘一聲微微刺入地面.

跟拔劍前完全一樣,左膝跪地垂著頭.黑色的法衣下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結成冰塊的沙斯特視野里.

——弗·薩.

——沒想到會被這個男人暗算.

「……你一定在想……怎麼會敗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東西上吧,畢克蘇爾.」

啾啾的擦聲從頭上落下,沙斯特唯一還能稍微動一下的眼睛作出嚴厲的表情.

——你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叫的那麼熟……

「你是想說,我沒資格叫你的名字對吧?但是呢,叫你畢克蘇爾並不是第一次哦?」

把法袍緩緩盤繞在地上,身子蹲到同樣高度的暗殺者的臉,充滿了沙斯特視野的大半.但是,深蓋著的兜帽把光線全然遮住,除了突出的下巴以外都陷入在黑暗之中.

那個下巴輕輕動了起來,更加低沉的聲音從黑暗中流出.

「你……大概不記得了吧.在幼年學校里,被你徹底打垮的眾多孩子的面孔.而其中有一人,不忍屈辱跳進了水溝,從學校永遠的消失了.」

——什麼.這個男人在說什麼?幼年學校?

作為一個無名騎士之子出生的沙斯特,從剛能握住木劍的時候不管他是否同意就被關進了暗黑騎士團附屬的幼年學校里.之後,留在記憶里的,就只有為了活下去日複一日的修行.幾乎贏得了所有的選拔試驗,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被任命為騎士團的士官,被師傅即前騎士長選中——然後便是毫無回憶過去的閑暇的,如同激流一般的半生.

三十多年前一起揮舞木劍的孩子們的名字,當然不可能記得.

「……但是呢,我可是一天都沒有忘記過哦.從我飄到地底的暗渠,被暗殺公會撿起後,長年累月地被當成奴隸任意使喚.我積累知識,開發了很多新毒,最終成為了公會首領.作為代價我失去了很多很多……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複仇,畢克蘇爾.」

扭曲的聲音中斷的同時,兜帽稍微傾斜了一下,弗·薩把面孔露出在沙斯特眼前.

還是記不起來.不,就算沙斯特能完全記起以前的同班同學也好,外表也是想不起來的.因為,弗·薩的臉不知受什麼毒的影響,已經嚴重崩潰,變成比獸人還要恐怖的異樣了.

再次被落下的兜帽里,只有兩只眼睛閃爍著強烈的光芒.

「你體內循環的毒,是我為了殺你而開發,一點一滴存起來的.根據實驗,天命超過三萬的大型地龍都能在一個小時內殺死.而按你的天命,恐怕還剩兩三分鍾吧.好了……是時候償還了.寄托在你身上的,我的怨恨和屈辱.」

——怨恨嗎.

沙斯特的視線從弗·薩身上移開,落在眼前黑色大理石地板上滾動的毒針上.

——我想只靠憤怒和怨恨去殺皇帝.而這個男人在這個武器里注入了同樣的力量來殺我.所以,我的太刀停下了.《殺戮心意》贏不了《大義的心意》.以前,與那個男人……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交鋒時掌握的劍訣,我到最後的最後還是忘記了……

連單膝跪地的姿勢都支撐不住,沙斯特從左肩滑落到地上.

朦朧的視野中間——

是盛在銀盆里,冰的立方體.

* * *

原名斐留斯·紮爾戈蒂斯的弗·薩,盡情地品嘗著好不容易引來的歡喜的瞬間,連呼吸都忘記地睜開眼睛.

可以說象征力量和榮譽的暗黑將軍沙斯特,如今在自己的腳邊拖著瀕死的身體.緊致的肌膚變成土色,銳利的目光也已經褪去,氣息也已接近終止.

何等丑陋而悲慘的死相.

而沙斯特的死,也證明了毒殺技術相對于劍術和暗黑術的優越性.只要使用這種基于魯貝利爾毒鋼和千草蟥的新型複合毒,只要一根針,就能讓敵人陷入不能拔劍也不能詠唱的狀態而斷氣.

玉座上的皇帝,看到這一幕後也會把暗殺公會作為軍隊的精銳吧.等新型毒大量生產完後,就不用看騎士和術師的臉色而苟且偷生了.還能重拾自己的名字,回到拋棄自己的紮爾戈蒂斯家,成為新的支配者……

沉醉在愉悅的頂點,全身震顫的弗·薩,完全沒有注意到,視野外擱置著的沙斯特的劍,正慢慢地再次把刀身升華為霧靄.

* * *

——利皮雅.

沙斯特于天命耗盡之前,在心中呼喚著唯一愛著的女性的名字.

利皮雅會下決心暗殺皇帝,肯定是為了幫助沙斯特實現他所說的新時代的到來.因為她相信,只要終結三百年來的戰爭,讓新的法和秩序照耀暗黑界,那麼自己一個人無法守護的孤兒們也能獲得幸福生活下去的權利.

——弗·薩啊.

——在幼年學校被打垮了?受不了敗北而自盡?

——但是,至少你是有機會的.為你出學費的父母,每日三餐都有飯吃,還有溫暖的床鋪和遮雨的屋子.這個世界里,還有多少幼小的生命一生下來就被剝奪了最低限度的權利,被當成廢品一樣用完後就消失了.

——利皮雅為了這樣的世界,拼上了性命去糾正它.這份心意絕對不能白費.被你小小的個人仇恨——

「……別礙我!!」

本該完全麻痹了的沙斯特口中發出驚人的怒號,同時,以黑騎士的右手為中心高高地卷起灰色的龍卷風.

這正是就連整合騎士也只有一部分人能夠使用的神器的記憶解放現象.沙斯特強烈無比的心意,開始直接改寫構築演算全Under World信息的Main Visualizer.

灰色的龍卷風,已經化為了將觸碰到的一切都加以分解的,無屬性的純粹「破壞力」.沒時間躲避,被龍卷風包圍的弗·薩的法袍在發出干枯的聲音後化為了塵煙散去.

全身裸露,瘦骨如柴的中年男子,為了遮住崩潰的面容而抬起了雙手.但是,很快他的手也化成無數的肉片飛散開來——繼而全身都變成濃密的血霧飄舞在空中.

* * *

最強的暗黑術師D·I·L,在瀕死的暗黑將軍周圍卷起奇怪的龍卷風的瞬間,就產生了極度不詳的預感,向後全速飛行.

但是,在看到右腿被龍卷風碰到,膝蓋以下部分被不留痕跡地粉碎之後,這股惡寒變成了生涯最大級的驚愕.

D就算是在入浴或就寢的時候,身上也有多達數十個防禦術保護著.術式的攻擊自不用說,這些防禦術乃是能將包括飛行道具,劍,毒等幾乎所有類型的傷害都能彈開的鐵壁防守.

當然,擁有同級優先度的十侯全力攻擊的話,也有可能會貫穿護盾傷到皮膚.但是,不破壞護盾,直接連著肉體和天命一口氣削去,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是,無論腦中如何否定,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超越飛翔退避的速度直逼而來的死亡龍卷風把右腿削去.像D這樣的術者,無論肉體受到何種程度的傷害都能靠治愈術完全再生,但前提是自己還活著.

「嗚……哇哇……!!」

最後,從D的口中發出了尖銳的悲鳴.

但是這個聲音,立刻被同時擴散的兩個哥布林長的慘叫聲給覆蓋了.

在D左側並列的山地哥布林族長哈噶西和平地哥布林族長庫比利,拖著短腳拼命跑著想要逃離龍卷風.但是,連全速飛行的D都能追上的龍卷風的膨脹,想要回避是不可能的.

「嘰~~~!!」

隨著丑惡的叫聲哈噶西的腳一滑,跌到了地上.拼命伸出的左手,如老虎鉗一樣死抓著庫比利的腳踝.

「呀!!放開!!放——!!」

吧唧.

哥布林的兩個支配者,輕易地化成血霧飛散開去.

嘖.

D的右腿,從根部以下不留痕跡地吹飛了.

美貌被恐怖和絕望極度扭曲的暗黑術師總長眼皮前——龍卷的膨脹奇跡地停止了.

倒下的沙斯特的身體已經看不到了.以那附近為中心,屹立的倒圓錐形風暴,直徑已經擴大到約二十Mel.其他的六侯都迅速退到了牆邊,而大廳南側排列的十軍的干部們也有驚無險.

在極度混亂的思考中,D還是憑著傑出的思考力,找到了龍卷風的膨脹停止的原因.

為了保護十幾名上位暗黑騎士.也就是說,那個龍卷風果然是按沙斯特的意志作出來的.

就像是印證這個推測一樣,龍卷風的上半部分漸漸地改變了形狀.

出現的是,由半透明的霧靄作成的極其巨大的男子上半身.

雖然極為巨大,但那無疑正是暗黑將軍沙斯特的影像.

* * *

身為皇帝貝庫塔的加百列·米勒,也不禁產生像是吃驚的感情,望向屹立的龍卷巨人.

把女暗殺者的頭顱示眾,看到它的同時最左邊的騎士就拔出了劍——到這一步都跟預想完全一樣.對想要斬向加百列的男人,暗殺公會的長老用麻痹毒還是什麼的將他停止這件事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

雖然跟自己一擊砍下反叛者的頭,以此向剩下的九個Unit植入絕對的忠誠心這個計劃有所偏離,但是自行保護皇帝的行動也可以判斷為是恭順的表現.因為這個想法才一直坐觀事態進展的——

但是從倒下的反叛Unit身上突然卷起灰色龍卷風,而被其包圍的暗殺公會長老和兩個哥布林將軍一瞬間就被消滅,就算是加百列也不得不停止了思考.

將軍Unit應該都是同級的狀態.那麼,對打的話,應該是跟現實世界的VRMMO里的對戰差不多,HP掉了又回複這樣的展開.

但現在,數秒內就把三個Unit消滅掉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說這個《Under World》里還存在自己所不知道的系統或者理論嗎?

就在思考的時候,龍卷風的巨人開了口,發出天搖地動的吼叫.

在強烈的壓力之下,裝飾玉座之間的大部分玻璃窗都向外側飛散.

巨人緩緩地握住如冰櫃般的右拳——

轟地一聲向加百列揮落.

加百列當即判斷,無論是拔劍,還是回避都已無濟于事.瞥了一眼視野左邊,只是皺了一下一邊的眉頭跳開了的副官瓦沙克後,加百列依然在玉座上靜靜等待著敲打而來的灰色拳頭.

* * *

因沙斯特臨死前的心意而發動的死亡龍卷風,是超越了Under World的系統演算的現象.

不是通過數值上的攻擊力讓弗·薩的天命減少,結果導致了他的死亡,而是直接將「死的意念」送入Light-Cube里,先是將Fluct Light破壞,然後再逆算把視覺上的肉體給粉碎.

所以,對加百列的攻擊,對皇帝貝庫塔的巨量天命也沒有影響.

但是,在沙斯特的Light-Cube里生成的殺意,卻通過量子通信回路傳到了加百列本人使用的STL——

名為暗黑將軍殺死特的這一Under World屈指可數的劍士產生的必殺意志,直擊加百列·米勒的Fluct Light核心——也就是《自我》.

這時,沙斯特的主觀感覺到,自己已經和自己放出的渾身的一擊完全同化,沖進了皇帝貝庫塔的內部.

不用說,原來的肉體的天命已經耗盡.如文字所述,這是沙斯特生涯里最後的劍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再見一次整合騎士長貝爾庫利.但是,那個男人一定能理解.暗黑將軍的願望,和為什麼他會殺了皇帝.

算上暗殺公會首領弗·薩,十侯中最為好戰的兩個哥布林長也已經死了.被暗黑術師總長D逃過一劫很遺憾,但那樣的重傷想要立刻再生是不可能了.加上騎士團團長,要是連皇帝都死了,剩下的諸侯也不會輕易跟整合騎士團決戰吧.

只要能和同樣失去了支配者的人界居民們締結哪怕是暫時的停戰協定,無需拔劍而是互相對話,互相理解的話.

但願從此——利皮雅盼望的和平的世界能到來吧.

與心意同化的沙斯特,貫穿了皇帝貝庫塔的額頭,進入存在于其內部的靈魂核心.

只要破壞那里,就算是暗黑神,也必然跟弗·薩一樣從根本上被消滅.

隨著無聲的呐喊,沙斯特的意志與皇帝的靈魂碰撞——

然後,產生了生涯最後的驚愕.

沒有.

光之云一般的靈魂核心,本該充滿生命力的真髓的地方,只有深深的黑暗.

為什麼.就算是隱士弗·薩的靈魂,也因為對生命執著到貪婪的地步而閃閃發光.

沙斯特的心意被皇帝內部無限延伸的「黑暗」吞噬.

消失,然後蒸發.

——這個人,這個男人……

——他不知道生命是什麼嗎.

不知道生命的,靈魂的,還有愛的光輝之人.所以饑渴.所以渴求他人的靈魂.

這個男人,無論是多強大的心意,《殺意之劍》是殺不死他的.

因為,這個男人的靈魂,雖生猶死.

一定要傳達.給誰.在不遠的將來,注定剛要跟這個怪物戰斗之人.

誰——給誰……

但是,此時沙斯特的意識,被無限的深淵覆蓋.

……悔恨……

……利皮雅……

兩種思考綻裂的最後,暗黑將軍畢克蘇爾·烏魯·沙斯特的靈魂完全消滅了.

* * *

加百列·米勒在過于強烈的靈魂的光輝貫穿自己時,比起恐怖更多的是歡喜.

暗黑騎士的靈魂,比兩天前吃掉的女暗殺者的靈魂,充滿著更加濃厚的感情.對那個女子的愛——以及那無法理解卻是對更加廣泛對象的慈愛一樣的東西.還有以此為動力源的強烈的殺意.

愛與恨.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加美味的存在嗎.

此時,加百列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把生命暴露在了危險之中.看到因暗黑騎士的攻擊,三個Unit化成了肉片飛散開去,加百列還是比起自己的安全更渴望吞噬騎士的靈魂.

如果加百列對騎士的攻擊感到恐懼而尋求生存的話,沙斯特的殺意就會經過STL破壞加百列的生存本能,連鎖地將Fluct Light全部吹飛.

但是,加百列·米勒是個「不懂得生命」的人.對他而言,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生命都不過是跟小時候大量殺戮的昆蟲相同的自動機械而已.只有解開作為這個機械動力源的「靈魂」——充滿謎團的閃耀之云的秘密才是加百列的心願.

所以,沙斯特的Fluct Light產生的破壞信號,只是飄渺地通過了加百列的Fluct Light內延伸的虛無,未產生任何沖撞就消失了.

這個原理加百列不可能知道,但是他一邊咀嚼著騎士的靈魂,明白了兩件事情.

首先,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通常VRMMO游戲里沒有的武器或咒文以外的攻擊方法.

而這個攻擊方法,對自己好像沒有效果.

剛才那個現象的原理,以後還要讓克里特去調查一下.如此想著,加百列緩緩地從玉座站起.

* * *

存活的六個諸侯——暗黑術師公會會長D·I·L,拳斗士長伊修凱恩,商工會頭領璉吉爾,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獸人族族長利爾皮林和食人魔族長弗魯古魯——要麼把背靠在牆上,要麼一屁股摔在地上,還有人邊治療著重傷邊呆然地仰望著皇帝貝庫塔的身姿.

所有人心中殘留的,只有恐懼.

暗黑將軍沙斯特恐怖的超級攻擊——瞬間將三名將軍切碎,連被視為十侯中最強實力者的D的右腳都被吹飛的可怕技能,皇帝從正面接下卻沒有受到一絲的傷害.

強者支配一切.

所有人都深信,皇帝貝庫塔擁有六名諸侯和背後待命的上百名士官加起來都遠遠不及的力量.

如微波蕩漾一樣,全體深深地跪下,對皇帝表示恭順.就連敬愛的騎士長被殺死的暗黑騎士団,也不例外.

頭上,皇帝的聲音滔滔回響.

「……失去大將的軍隊,馬上由下一級士官繼承指揮權.一個小時後,按預定計劃開始進軍.」

對出現反叛者一事毫無憤怒和斥責的言辭.這一事實,反而在將軍們心中激起更深的恐怖.

好不容易給右腳的傷止血完的D,伸直著手指高高舉起右手,叫喊道:

「皇帝陛下,萬歲!!」

隨後——

高呼萬歲的附和聲音數次響動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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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愛麗絲四處打量著整一個給了自己的野營帳篷的內側,輕輕歎了一口氣.

簡易的床鋪整理的筆直,沒有一絲的皺褶.鋪設的絨革也是全新的,空氣中只有干燥的陽光氣息.這些都沒有問題,但同時也表明了這個帳篷並不是為了愛麗絲急急忙忙騰出來的.也就是說,騎士長貝爾庫利一開始就確信愛麗絲會來參陣,特意多設了一個騎士用的帳篷.

雖然這證明自己被信任,但不如說那個人連自己的打算都想到了吧.

不——應該不至于.因為,就算是騎士長,也不可能料到愛麗絲會帶著桐人過來吧.帳篷里設這的簡易床鋪也只有一張.

愛麗絲輕輕抱住黑發少年的腰,引導他到床邊後讓他轉過身子坐下.突然,少年的喉嚨里發出細微的聲音,想要伸出左手.

「好好,等我一下哦.」

跑到入口邊放著的行李袋前,愛麗絲抽出黑白兩把長劍.回到床邊,把它們放到桐人的膝上.之後桐人就用僅剩的一只手把劍緊緊抱住,安靜了下來.

緩緩地撫摸著低下去的黑色腦袋,愛麗絲輕咬著嘴唇陷入了沉思.

雖然對艾爾德利耶誇口說要背著桐人上戰場,但實際還是有點困難的.只是一個纖瘦的桐人倒沒有問題,但要帶上超重量級的夜空之劍和青薔薇之劍的話,行動肯定會被限制的.

雖然也考慮過直接掛在雨緣的鞍上,但既然敵方有能夠飛行的暗黑騎士在,也可能會出現空中戰的場面吧.

雖然很遺憾,但在開戰後把桐人托付給輜重部隊讓他們來照料才是最為現實的方案.但問題是,能剛好找到可以打心里信賴的人嗎?

舊識的伙伴,整合騎士們肯定是全都趕赴最前線的,一般民眾的士兵又一個都不認識.但是,現在再去拜托艾爾德利耶介紹合適的人又覺得很不爽.

「桐人……」

愛麗絲蹲下從正面窺探著少年的面孔,用雙手包住他的臉頰.

她從來都不認為桐人是個累贅.因為一旦取回自己的心,這個少年將會成為守備軍里比誰都要強大的劍士.之所以帶他到戰場來,就是為了盡可能的摸索出讓他恢複意識的方法.

騎士長貝爾庫利說過,他發出的《心意之太刀》被桐人彈開了.而那是為了他想保護愛麗絲.

真的可信嗎?

最初在修劍學院相遇時,是逮捕者和罪人.其後在大教堂第八十層再會時,是處刑人和反叛者.然後就是在大教堂最上層最後交談的瞬間,兩人的關系無論怎麼美化也不過是休戰中而已.

——明明在那場戰斗之後你就一直失去了自己的心,為什麼還要從叔父的劍氣中保護我呢?

——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這個疑問,碰在桐人沒有光的眼瞳彈了回來.

自己,又是如何看待這個少年的呢?

要是用一句話來形容大教堂里的桐人,可恨,是最為貼切的吧.不過是沒完沒了口無遮攔地喊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作「笨蛋」的少年而已.

但是,最後的戰役中,與最高司祭Administrator對峙的桐人的背影——

看到用力揮起黑色大衣的下擺,左右手各拿一把劍的身姿,愛麗絲內心震顫了.如此的強烈,卻又仿佛被刺到一般疼痛.

那時的感情,直到現在還在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但是,愛麗絲害怕知道那份疼痛的理由,一直將它埋藏在心底.

——因為,我是被制造出來的存在.一直占據著愛麗絲·青貝爾克的身體,只是為了戰斗而存在的人偶.我並不被容許奢求戰意以外的感情.

不過.如果.

我是因為一直壓抑著自己的內心,所以才無法把聲音傳達給你?

要是現在,我把傾盡所有的《心意》放出,你會回應我嗎?

愛麗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屏住了呼吸.

雙手夾著的臉頰很涼.不,是自己的手掌在發熱.

向著他的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自己也稍稍側了側頭,頭發垂流在臉上.

在極近距離,盯著黑色的眼瞳.就像是黑夜——但是,隱隱約約地能看到細小的閃爍的星星.

閉上眼睛,向著留在眼瞼里的星星,把臉緩緩地靠過去——

突然,響起「叮鈴」的清脆鈴聲,愛麗絲驚慌地向後躲開.

急忙四處張望,但帳篷里一個人都沒有.才發現,聲音的來源,是設置在帳篷入口的門環上的鈴鐺.

有客人 故意清了一下嗓子,把頭發拂到背後,愛麗絲迅速穿過帳篷.

肯定又是艾爾德利耶來勸告了吧.這次一定要說清楚,不管他說什麼自己都不會讓步的.

愛麗絲把分成兩層垂下的簾幕用右手掀開內側的一張,鑽過去後又用左手把外側的厚毛皮一口氣撥開.

隨後,半開的嘴唇一下子停住了.

眼前的來訪者不是整合騎士,甚至不是一般的士兵.她不禁吃驚的眨了眨眼.

「這……這個……」

伴隨著怯生生地細小聲音,來訪者將雙手捧著的帶蓋的小鍋伸了過來.

「給……給您拿晚飯來了,騎士大人.」

「……是這樣嗎.」

愛麗絲往上空一瞥.確實,不知不覺的夕陽的紅光已經漸漸往山脈那邊遠去.

「謝謝……辛苦了.」

愛麗絲一邊慰勞一邊取過鍋子,再次上下打量著對方的矮小身材.

還很年輕,看樣子大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

漂亮的紅發直垂到肩下.大大的眼瞳也是同系的紅葉色.白皙的肌膚,和高高的鼻梁表明了北方帝國的血統.

身上穿的是下級衛士用的簡樸的輕裝鎧甲,但下面是灰色束腰長衣和裙子,應該是學校的制服.

把這樣的孩子帶來戰場……愛麗絲顰蹙著眉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少女的容貌好像在哪里見過.但是,當時在大教堂生活的愛麗絲,應該沒有跟一般民眾接觸的機會.

這時,感覺像是隱藏在紅發少女背後一樣的另一個少女,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

「這……這個……,是面包,和喝的……」

幾近黑色的焦茶色頭發的少女那細不可聞的聲音讓愛麗絲不禁露出微笑,拿過遞來的籃子.

「不用那麼害怕吧,我又不會吃了你們.」

說著的瞬間,愛麗絲終于記起來了.

這個極度緊張的聲音自己曾經聽過.這兩個人,是那時的……?

「請問……你們,難道是……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

如此一問,兩名少女僵硬的表情,瞬間安心地松懈下來.但是立刻又重整姿勢,並立雙腳後報出了名字:

「是,是的!我……我是,人界守備軍補給部隊所屬,緹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

「我是,同,同屬的,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

果然是,愛麗絲一邊如此想道,一邊反射性地回了一禮.

把桐人和優吉歐帶離學院的時候,上前請求與他們道別的就是這兩個人.

就算守備軍再怎麼缺乏人手,也不可能去征用學生的.如此說來,她們倆是自願離開住慣了的央都來到這東方邊境的.稚氣未脫的兩名少女為什麼要做到這個份上……

右手持鍋,左手拿著籃子的愛麗絲不禁盯著倆人看了起來.名為蘿涅的黑褐色頭發少女見狀又躲到了紅發少女的背後.名叫緹卓的紅發少女也緊緊地縮成一團,但最後還是用拼死覺悟的表情開口道:

「我……我……騎,騎士大人……我也深知,這,這是相當無禮的舉動……」

這番誇張的措辭使得愛麗絲不得不再次苦笑起來,盡可能地擠出柔和的微笑插話道:

「我不是說了麼,用不著那樣拘謹的.在這個野營地里,我也不過是為了守護人界而聚集于此的一名劍士而已.叫我愛麗絲就好了,緹卓小姐,還有……蘿涅小姐.」

話音一落,緹卓和從她背後伸出腦袋的蘿涅都瞠目結舌了.

「……怎,怎麼了?」

「啊,不……只是…….跟以前,在學院見面時相比,您的印象,大不相同了……」

「是……嗎?」

愛麗絲若有所思地側了一下腦袋.自己倒是完全沒有感覺,但也許在露莉德生活的半年里,不知不覺變了一些吧.騎士長也說自己臉上變胖了之類無事實根據的感想.

不過回想起來,賽爾卡做的料理確實太好吃了,不可否認是吃多了一點……但應該還不至于在外觀上表現出來吧……

險些緊繃的臉再次浮現出笑容,愛麗絲接著問道: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是,是的.」

緹卓稍微放下緊張的神色,抿了一下嘴唇後說道:

「是……我們聽聞騎士大……愛麗絲大人乘著飛龍到來的時候,帶著一名黑發的年輕男性……所以我們猜,那一位,會不會,是我們認識的人……」

「啊……原來如此,確實.」

愛麗絲總算明白少女們的來意,點了點頭.

「你們在學院跟桐人很要好吧……」

愛麗絲話音剛落,倆人就立刻如綻放的花蕾般熠熠生輝.而蘿涅,甚至能隱約地看到茶色的眼里滲出了淚水.

「果然……是桐人前輩……」

緹卓握著細聲嘀咕的蘿涅的手,滿懷期待地喊道:

「那……優吉歐前輩也……!」

聽到這個名字,愛麗絲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兩人自然不知道.在大教堂展開的一日一夜的激斗和結局.不可能知道.包括最高祭司死去在內的全部,都只有整合騎士知道而已.

看到愛麗絲一聲不吭,兩人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愛麗絲交互看了緹卓和蘿涅的眼瞳數秒,眼皮緩緩地耷拉下去.

事已至此,不可能隱瞞了.

而且,這倆人有知道一切的權利.恐怕,她們倆就是為了再次見到桐人和優吉歐而志願成為守備軍來到這里的……

愛麗絲下定決心後抬起頭,慢慢地張口說道:

「對你們而言也許是過于殘酷的現實……但我相信,作為桐人和優吉歐的後輩,你們一定會接受這些話的.」

隨即她退下了一步,抬起皮毛制的垂簾,催促兩人進入帳篷.

與愛麗絲內心的期待相反,桐人雖然看到了緹卓和蘿涅,卻未表現出一絲的反應.

強忍著失落,愛麗絲站在帳篷的邊緣,注視著眼前悲壯的光景.

坐在床上低著頭的桐人面前跪下,蘿涅用小小的雙手抱著桐人的左手,淚水劃過臉頰.

但更令人痛心的,是跌坐在皮墊上,凝視著青薔薇之劍的緹卓.宛如白紙的臉上,在得知優吉歐的死訊後就失去了所有表情.她無言地讓視線落在從中間折斷的刀身.

愛麗絲自己,跟名為優吉歐的年輕人幾乎沒有直接交流的機會.

把他帶到大教堂後打入地牢,還有在塔的八十層迎擊他們時,之後就只剩下在最上層與Administrator的最終決戰中並肩作戰了.

不但在那個騎士長貝爾庫利手上取得勝利,還把自己的身體化為劍破壞了Sword Golem,還斬斷了最高祭司的一只手臂,愛麗絲打自心底地產生了對他的這番意志力的敬意,但他的為人秉性則大多是從賽爾卡處聽來的.

據賽爾卡說,優吉歐是個成熟而又深思熟慮的少年.似乎經常被兒時玩伴愛麗絲·青貝爾克強拉著進行各種各樣的冒險.那樣的性格,想必跟桐人是對好搭檔吧.

桐人和優吉歐在學院里肯定也招來過不少的騷動.而這兩名少女被他們倆吸引,並且深受影響.就像愛麗絲自己那樣.

——所以,拜托了,求你們承受那份悲痛吧.桐人和優吉歐是為了守護許多重要的東西而戰,然後受傷,失去心靈和性命的.

愛麗絲在內心祈禱著,一邊不斷地往兩人傾注視線.

人界生活的人們,在受到過于巨大的恐怖或者悲歎的精神沖擊時,常常會無法忍受而產生心病.前些日子,被暗之軍隊侵略的露莉德,也出現了幾名身體無傷卻臥床不起的村民.

緹卓,必定是深愛著優吉歐的吧.

如此年輕,卻要承受所愛之人死亡的巨大沖擊,絕不是簡單的事.

愛麗絲的視線前方,癱坐在地上的緹卓抽動著手指,一點一點地向青薔薇之劍的刀身靠近.

她緊張地注視著緹卓的一舉一動.青薔薇之劍雖已折成兩半,但始終是最上位的神器.她雖不覺得那名少女能夠使用,但過于深刻的絕望和悲傷時而能引導出不可預料的力量.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緹卓震顫著伸出的手指,終于碰到了淡藍色的刀身.她輕描著的並非刀刃,而是被磨得光滑的側面.

隨之,那個瞬間——

驅散了從采光口射入帳篷的紅光,愛麗絲看到從折斷的刀身發出了微弱的,但確實在閃耀的藍色光輝.

同時,緹卓全身猛地一顫.

而感覺到什麼的蘿涅也轉頭看向朋友.緊張的空氣中,緹卓的眼里漸漸浮現出大大的水滴,無聲地滴落.

「……剛才……」

淺色的唇角,傳來竊竊私語.

「……我聽到了……優吉歐前輩的,聲音…….他說,不要哭……因為我,一直,都在這里……他這麼說……」

滴落的眼淚越來越多,突然,緹卓把臉趴在劍上,像孩子般大聲嗚咽起來.蘿涅也趴到桐人的膝蓋上號泣著.

愛麗絲被那無法言喻的淒美光景感動的快要哭出來——

但腦中的某個角落,卻反複思考起是否真會有這種事情.

雖然愛麗絲沒有聽到優吉歐的聲音,但劍上毫無疑問是發出了一瞬的光芒.那麼,緹卓所聽見的話語,也不能絕對說是幻聽.

青薔薇之劍上,還殘留著如同優吉歐的靈魂般的東西……是這樣嗎?

愛麗絲在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時,也會感覺到金木樨之劍像是與自己的意識融為了一體.而且優吉歐的情況則不僅如此,他是真的將身體與青薔薇之劍融合,而且在這過程中遭到致命傷的.

所以,殘存的劍之碎片上還殘留著主人的意識的這種事,說不定也有可能.

但是,方才緹卓說優吉歐呼喚了自己.若此屬實,那劍里殘留的就不是沒有靈魂的余響,而是真正的意識——或者說是心意了.

是因為少女的戀慕之心產生的幻聽?還是說……?

真讓人著急.要是桐人,應該能馬上看破這個現象的秘密吧.畢竟他是從這個世界之外,謎之眾神所居住的地方掉下來的.

在混沌的思考中,仿佛小小的氣泡般,愛麗絲的腦里浮現出一句話來.

World End Altar.

那個有著耳生的名字的地方,貌似有通往外側世界的道路.

如果能到達那里,所有的謎團都能瞬間水落石出吧?甚至也許能取回桐人喪失的心靈吧?

但是,Altar在人界外面,是在東之大門正南方向的彼端.也就是,暗之種族支配的Dark Territory的邊境.

要前往那里,首先不但只要防禦東大門對面布陣的大軍,還要突破才行.不,即使能突破敵陣,也不能丟下大門的防守直接跑到南邊去.作為被授予了過分強大的力量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身上有著守護人界的義務.

干脆,用一己之身引走全部敵軍,一邊讓他們遠離大門一邊前往Altar好了.但是,對Dark Territory的人民來說,侵略人界是數百年來的夙願.不可能有比這更有魅力的東西……

看來,要以終結祭壇為目標,就必須完全殲滅眼前的暗之軍隊才行.

對得出的結論,愛麗絲不禁閉起了雙眼.

雖然產生了殲滅這種誇張的想法,但目前的狀態,只是把敵人的先鋒擊退恐怕就極其困難了.不過,只能這樣做了.哪怕是為了守護緹卓和蘿涅,還有桐人.

輕輕歎了口氣,愛麗絲打斷這數秒的沉思,向嚎哭不止的兩名少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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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索爾斯的殘照早已消失在西邊,但東大門對面看起來細細的Dark Territory的天空中,不祥的血色依然不厭其煩地搖晃著.

像是為了遮蔽那副光景,人界守備軍野營地的中央,白天作為飛龍起降場的草地里,以南北方向架起了白色的帳篷.其中高高飄揚的公理教會旗下,聚集了整合騎士和守備軍的隊長總計三十人,都是滿臉嚴肅的表情.

愛麗絲發現騎士和士兵們並沒有分開,于是略顯驚訝地停下了腳步.

披著閃耀的銀色鎧甲的整合騎士,和穿著雖不夠華麗但優先度卻很高的黑鋼鎧甲的衛士長,雙方都端著內盛希拉爾水的杯子在熱烈地討論著.側耳傾聽,衛士的話里省掉了一切繞口的敬語.

「雖是臨時湊合的隊伍,不過還算頗為不錯吧,小姑娘.」

突然從旁邊傳來低沉的聲音,愛麗絲慌忙轉過身去.

雙手塞入東方風的衣裝懷里的騎士長貝爾庫利,制止了正想敬禮的愛麗絲,繼續道:

「這支守備軍里,已經把什麼破麻煩的禮儀玩意兒全部撤銷了.所幸,禁忌目錄里也沒『一般民眾在跟騎士說話之前必須作十足十的問候』這個項目呢.」

「哈,哈啊……我也是覺得那個真心不必要了,不過,那個先放到一邊……」

愛麗絲再次把視線移回軍議場.

「——其他整合騎士在哪里呢?就我所見,那里不過僅有十名而已.」

「很遺憾,這就是全部了啊.」

「誒……誒!?」

愛麗絲不禁伸手以掩飾自己的高音,然後仰望著略帶苦澀神情的騎士長.

「這……怎麼可能.騎士團包括我在內應該有三十一名才對啊.」

這正如艾爾德利耶會被賦予Thirty-one這個神聖語名一樣.

貝爾庫利混雜著「雖說如此」的歎息低聲回答道:

「小姑娘你也知道的吧.元老長丘德爾金,對記憶支配產生齟齬的騎士實施了《再調整》的處置.而那家伙死的時候,還在元老院里調整中的七個騎士,到現在還沒有覺醒.」

「……!」

愛麗絲不禁瞪大了雙眼.貝爾庫利以更為苦悶的聲音說道:

「知道再調整用的術式的,就只有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而已.如今他們倆都死了,不花時間解析術式的話是沒法讓那七位覺醒的,而且現在也沒那時間.只有一個騎士,並沒有再調整而單是處于凍結睡眠中,姑且能想辦法讓那家伙醒過來吧……」

愛麗絲感覺到騎士長的口吻含糊不清,于是問道.

「請問是哪位呢,那僅一個人?」

「……是《無音》的謝塔啊.」

「…………!」

雖未曾直接見過,是個僅聽聞過幾個相關的逸聞的名字而已,但還是令愛麗絲屏住了呼吸.要問為何,是因為那些逸聞實在是太駭人了.

然而貝爾庫利咳嗽了一下,暗示以後再說此事.隨後他繼續說明:

「……綜上所述,如今正覺醒著的整合騎士就二十四個人了.其中四個留在大教堂和央都進行管理,四個人在終結山脈擔當護衛.剩余十六人……這就是能夠投入到這條絕對防禦線里的上限了.當然我和小姑娘也在計算之內啦.」

「十六人……嗎?」

愛麗絲想加上「僅僅」二字,卻咬住嘴唇忍住了.

而且再確認下面容的話,就想到現在議場中的十四人半數以上都是沒有神器——也就是不會武裝完全支配術的下位騎士.雖說只論近身戰的話,應該也是能屠殺一兩百只哥布林的猛者,但卻無法期待他們有左右戰況整體的爆發力.

對陷入沉默的愛麗絲,貝爾庫利換了種口氣說道:


「說起來,那個年輕人的去處你要怎麼辦……要不,我到後衛部隊去……」

「啊……不,不用擔心.」

對騎士長笨拙的顧慮,愛麗絲微笑著搖了搖頭.

「碰巧,有修劍學院時陪同他的人在志願兵里……開戰以後就交給她們照顧.」

「嗬,那就好.……那,結果如何?黑發的小子跟過去交流過的人接觸,有沒有什麼反應?」

愛麗絲無言地搖了搖頭.

貝爾庫利短呼出一口氣,低吟了句「這樣嗎」.

「……這句話我只在這里講.老實說,我一直都覺得,能夠決定這場戰役的趨勢會不會是那個年輕人才對呢……」

【蜂鳴器:看到這里我感覺web版後面一刀XX人的橋段是不會改的了……】

愛麗絲猛的抬起頭.

「雖說有小姑娘和搭檔的幫助,能以劍擊斃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實在是相當的不得了.純粹論心意強度的話,恐怕連我都有所不及.」

「……這,怎麼可能……」

愛麗絲對桐人的強大已經沒有半點的懷疑了,但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心意是經過兩百年以上的悠久時間磨練出來的.相對的,桐人還是尚未成人的學生.倒不如說,劍技或體術還姑且不論,唯獨心意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贏過騎士長的.

但是,貝爾庫利以充滿確信的態度否定了愛麗絲的話.

「之前,以心意互擊的時候,我就明確地感覺到了.這個少年,積累了與我同等甚至以上的實戰經驗,就是這樣.」

「實戰……?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如文字所述.就是以命搏命.」

更讓人匪夷所思了.

生活在人界的人們,被禁忌目錄或各帝國的眾多法規所保護,或者束縛,除去木劍的試技以外,正常來說真劍比試的機會從出生到死都不會有.

唯一的例外就是整合騎士,會在終結山脈與企圖入侵的哥布林或暗黑騎士進行實戰.但那也只是漫長任期中不知道有沒有一兩次的,加上整合騎士這邊有著壓倒性的戰斗力,說實話都難以算是性命相爭.

照這麼想,在整個人界實戰最為豐富的,無疑就是在騎士團的規模還遠小于現在的時候,就就與暗之軍隊戰斗過來的貝爾庫利了.實際上,聽說在剛當上整合騎士的時候——雖然難以置信——被當時的暗黑騎士打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

比起那個貝爾庫利,桐人的實戰次數更多?

果真如此的話——那肯定不是這個世界的經驗.

是他真正的故鄉《外面的世界》的.但是,那里同時理應是真正創造了Under World的眾神所居住的國度對.明明如此,卻有實戰?究竟要和誰以命搏命……?

愛麗絲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思考了,猶豫了一下後,她下定了決心.

事到如今,只能向貝爾庫利全盤托出了.外面的世界的存在——還有能連接到那里的World End Altar的事.

「……叔父大人……其實,我在和最高祭司戰斗的時候……」

組織著語言,話到嘴邊的時候.

突然,騎士長的後方響起了猛銳的聲音.

「閣下,時間到了.」

愛麗絲向「是」這一陣聲音的主人投以視線.

被在黃昏下依然令人炫目的淡紫色裝甲包裹住全身,左腰上佩戴著白銀色細劍的一名整合騎士站在那里.

一看到那個完全遮掩住臉龐,模仿著猛禽的翼而造的頭盔,愛麗絲內心就浮出一種感慨——直說的話,就是「嗚哇」的感覺.

對愛麗絲而言,恐怕是這個世上最合不來的人物.身為副騎士長的第二位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

愛麗絲努力不讓內心的想法表現出來,然後把右拳貼在左胸行了個騎士之禮.

相對的,法娜提歐也讓裝甲咔鏘作響,做出同樣的動作.但是,跟雙腳稍稍分開直立的愛麗絲相反,法娜提歐讓身體重心落在右腳上並松下左肩,擺出嬌弱的姿勢.

就是這人的這一點我怎麼都……愛麗絲把手放下,在心里嘟囔道.

或許是想用鎧甲和頭盔以及嚴厲的語調來隱藏吧,不過一旦以同性的眼光來看,法娜提歐那無法隱藏到底的女人味就會如大朵鮮花的香氣一般從其言行舉止中散發而出.而這又是以當上自孩童時期就被帶到大教堂里的愛麗絲始終沒有機會領悟的《技》.

副騎士長法娜提歐曾在大教堂五十層跟桐人和優吉歐戰斗,被桐人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直接打中而身負瀕死的重傷.但是據正好在場的下位騎士們說,桐人卻給千辛萬苦打倒的法娜提歐施展了治愈術,還用奇怪的術式把他傳送到什麼地方救了他.

雖然很像桐人的作風,但是自己內心還是無法平靜下來.

再說,這人雖然上百年來總說自己一心向著騎士長貝爾庫利,但卻把為醉心于自己的四名下位騎士作為直屬部下.只能憧憬著卻永遠無法觸及的他們難道不可憐嗎.至少別一天到晚戴著銀面具,把臉露出來讓別人看看啊.

愛麗絲在內心絮叨的時候,法娜提歐冷不防地把雙手搭到頭盔兩側.

卡擦一聲解開扣帶,漫不經心地提起閃耀著淡紫色光芒的裝甲.散開的豔麗黑發,在夜空中隨風飄逸,散發出如絲的光澤.

愛麗絲只看過一次法娜提歐的素顏,而且還是前往大教堂的大浴場時偶爾碰到的.像這樣在眾人的環視中副騎士長取下面具的場合印象中還是第一次.

當她凝視著那相比以前更為柔和的美貌的時候,就明白了理由.柔軟的唇上抹有淡色的口紅.以前都一直隱藏著自己身為女性這點的她,居然化妝了——?

法娜提歐對著呆站在那里的愛麗絲莞爾一笑,說道:

「好久不見了呢,愛麗絲.看到你如此精神就放心了哦.」

「……」

「呢」?「哦」?

【acadsh注:原文的"ね""わ"在日語里都是女性用詞.】

愛麗絲不禁沉默了幾秒才回禮道:

「好……好久不見了,副長.」

「叫法娜提歐就好了.話說回來,愛麗絲.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的……你把那個黑發男孩也帶來了?」

對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愛麗絲立刻把驚訝拋之腦後,相對地漲起了警戒心.

雖說治好法娜提歐的是桐人和賢者Cardinal,但是她不一定知道那一點.對于擊倒自己的桐人,她會心懷恨意和憎惡也毫不奇怪.

「是……,是的.」

聽到愛麗絲簡短地如此答道,副騎士長保持著嫣然微笑的表情向她點了點頭.

「是哦.那,軍議完後能讓我去看望一下嗎?」

「……為什麼呢,法娜提歐殿下?」

「不要擺出那種表情嘛.事到如今我也沒想要砍了那個孩子呀.」

法娜提歐苦笑著聳了聳肩.

「只是想跟他道個謝而已.畢竟為受了致命傷的我治療的,是那個男孩嘛.」

「……正如您所說的.然而,我認為您不用去謝桐人了.因為據我所聞,治愈您的是名叫Cardinal的前任最高祭司.而那位……很遺憾,在半年前的戰斗中已經逝世了.」

愛麗絲稍稍松開肩膀上的力氣這麼說道.而法娜提歐則悠然看向天空,輕輕點頭道:

「是呢……我隱約記得哦.我是初次體會到那麼溫暖,強大的治愈術.但是,把我送到那位賢者處的卻是那桐人,而且……還有別的事要感謝他的.」

「別的……?」

「對.——跟我戰斗,把我打倒這件事.」

……果然,還是想斬了桐人嗎.

看到愛麗絲退下半步,法娜提歐以嚴肅的表情用力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真心.因為那孩子是我作為整合騎士活著的兩百年里,唯一一個知道我是女性還認真跟我比劍的男人呢.」

「哈……?這是……什麼……」

「我以前也是不戴這個厚頭盔,跟你一樣以素顏戰斗的.但是有一天,我發現了.作為模擬戰對手的男騎士們,甚至是正以性命相拼的暗黑騎士,在劍法中都帶有一絲的畏縮.因為我是女人而手下留情,這是比落敗後爬在地上還要深徹的屈辱.」

可是,那不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嗎.愛麗絲認為能無視法娜提歐素顏的美色的男人,幾乎不存在.

在露利德近郊居住下來後她才初次知道,人界的大部分里,幾乎都沒有讓女性握劍的天職.而例外充其量不過貴族和領主的子女,換言之一般民眾的女性們,原則上是沒法選擇成為人妻,做家事,生兒育女以外的生存方式的.

若是這古老的習俗與禁忌目錄一樣束縛著男性們的心,那還真是諷刺.正是這種先入為主的女人是應該被男人保護的存在的觀點,使得各種劍法都在法娜提歐豔麗的美貌前變愚鈍了吧.就是作為Dark Territory居民的暗黑騎士,在娶妻生子後也不例外.而外觀完全不同的哥布林或獸人,自然是另當別論了.

但是同為女騎士的愛麗絲,至今為止卻完全不在意男騎士的顧慮.因為她確信,無論敵人是畏縮還是全力以赴,自己都確實地強于他們.

——那種憤怒,正是你自身被自己身為女性的事實所束縛的證明.

愛麗絲心里自言自語的同時,法娜提歐也嘟囔著同樣的話:

「——我用這個頭盔隱藏自己的面容和聲音,學得了讓敵人不能近身的連續劍技.但這也說明我太拘泥于自己的性別了,對吧.那孩子一眼就將這點看破,卻還跟我全力交鋒.我在和他的戰斗中,竭盡了習得的全部劍技和術式,最後落敗了.多得Cardinal大人相助才保住一命,意識恢複過來的時候,我心中一切無謂的拘束都已消失…….換句話說,只要我強到讓對手沒法有所顧慮的地步,這樣就行了吧.讓我明白這個單純的事實,而且還救了我一命的男孩,我要向他道謝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

嚴肅地說完這些話後,法娜提歐突然淘氣地微笑道:

「而且……還是有點惱火呢.那男孩,居然說根本沒從我的素顏上感覺到女人味.所以我想試試,做這樣那樣的事情能不能讓男孩醒過來.」

【蜂鳴器:這句台詞是不是比web版的更加那啥了……】

「什……」

你在開什麼玩笑.

要是桐人真的醒過來了,那我至今的努力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而從桐人的角度考慮,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愛麗絲毫不掩飾的眉間的凶險,尖聲回答道:

「很感謝您的好言,不過他已經休息了.法娜提歐殿下的心情,我明天會轉達給他的.」

「哎呀.」

消去笑容,副騎士長也抽動著細長的眉毛.

「去見那孩子還需要你的許可?你在大教堂里要求會面公務中的騎士長閣下時,我可從沒有因為私情而拒絕過哦.」

「我去見叔父大人才是不需要法娜提歐殿下的許可吧.再說了,你想被男騎士打個落花流水的話不是應該找叔父大人嗎?」

「哎呀,殿下就算了.他是世上最強的劍士,自然會對所有人都手下留情的.就算對手是暗黑將軍,也施于憐恤了哦.」

「嗬,是嗎?跟我練習的時候,叔父大人可是大汗淋漓,非常認真的哦?」

「……閣下!這話是真的嗎!?」

「說到底都是叔父大人對這個人太嬌縱了……!」

愛麗絲和法娜提歐同時轉向旁邊.

騎士長不在那里.

幾分鍾前貝爾庫利還站著的地方,只留下夜風輕撫枯草而去.

下午六時召開的軍議,因為擔任主持的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和新參陣的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發出的巨大劍氣,在異樣緊張的氛圍下開始了.

愛麗絲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後,在最前排准備的攜帶型椅子上猛地坐了下去.

「……愛麗絲大人.」

坐在旁邊的艾爾德利耶悄悄端來希拉爾水,愛麗絲一把接過杯子,一口氣喝完冰涼而酸甜的液體.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總算把心情轉換了過來.

——話說回來.

保有神器的上位整合騎士,真的很少.熟識名字和面容的,就只有作為騎士長的《時穿劍》之貝爾庫利,《天穿劍》之法娜提歐,《霜鱗鞭》之艾爾德利耶,以及《熾焰弓》之迪索魯巴特而已.

加上有著《無音》這一別名的謝塔·Synthesis·Twelve,還有極為年輕的少年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似乎也是神器持有者,但幾乎都是初次見面,就連他們會使用怎樣的劍技都不知道.不管怎麼說,以上眾位還有《金木樨》之愛麗絲這七人,就是上位騎士了.

剩下的九人,是包含法娜提歐直屬部下《四旋劍》在內的,未持有神器的下位騎士們.而且其中還有那兩個可怕的問題兒童,讓貝爾庫利都頭疼不已的見習少女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和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的身影.雖然眼下還老實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但真的會把她們派上戰場嗎.

【蜂鳴器:臥槽這倆熊孩子怎麼上來了!?】

無論如何,以上的僅十六人就是能夠投入到這條絕對防衛線的整合騎士團的全數戰力了.

相對的,由一般民眾組成的衛士隊隊長們有三十名在席.雖然士氣不低,然而,僅一瞥果然還是能看出他們的劍力跟整合騎士間的差距.愛麗絲等上位騎士自不用說,就算是下位騎士也能從容地連戰他們三十人而全勝吧…….

「——在這四個月里,我們檢討了所有的戰法,但是……」

不知何時起開始說話的法娜提歐的聲音,把愛麗絲的意識帶了回來.

「最終可以肯定的是,以現狀的戰力要抵禦敵軍的總攻擊很困難,而且在被敵軍包圍的那一刻我方就沒有勝算了.」

以天穿劍的細劍鞘作為指示棒,法娜提歐指著在陣幕前鋪設的巨大地圖.

「如大家所見,終結山脈的這邊,僅有橫跨十Kilol的草原和岩石場.要是被逼到這里,想必之後就會被五萬敵軍包圍而殲滅了.所以,吾等必須在從東大門延伸出來的寬數百Mel長約千Mel的峽谷里抗戰到底.在這里擺出縱深陣列,一心接受敵軍的突襲,將其削減.這就是基本方針.關于這點,有沒有什麼意見?」

猛然舉手的是艾爾德利耶.晃著藤蘿色的卷發站起來的青年,抑制著平日里的灑脫的聲音在黃昏中回蕩:

「如果敵軍只是由哥布林或獸人的步兵組成的話,就是五萬十萬也能砍倒.但是,這點敵人也很清楚.Dark Territory里有裝備強力弩弓的食人魔軍團,而且還有危險的暗黑術師團.他們從步兵背後傾盆而來的遠距離攻擊要如何對應?」

「至于這個,是個危險的賭注……」

法娜提歐停了一下,視線從艾爾德利耶瞥向愛麗絲.不自覺地挺直後背後繼續說道:

「……在峽谷底,即使是白天也照不到陽光,地面上也寸草不生.也就是說,空間神聖力很薄弱.開戰前,我等把那里消耗殆盡的話,敵軍就使不出強力的術式了.」

對法娜提歐的大膽意見,騎士和衛士長都紛紛吵嚷起來.

「當然,我們也一樣.但是,本來我們這邊的神聖術師就只有百名左右.如果以術式交鋒,敵方的神聖力消費量要遠多于我們.」

確實如此.但是——法娜提歐的作戰,有兩個問題點.

代替無言以對的艾爾德利耶,弓箭使迪索魯巴特站了起來.被赤銅色的鎧甲裹著的老資格騎士,以沉穩的聲音問道:

「原來如此,或許副長殿下所言正確.但是,神聖術並不是僅僅作為攻擊用的.神聖力枯竭的話,不就無法回複傷者的天命了嗎?」

「所以,我才說這是個賭注.我們傾盡了大教堂寶物庫里積蓄的所有高級觸媒和治療藥,運到了這里來.把使用術式限定為治愈術,並輔助性使用藥物的話,只靠觸媒應該能堅持兩天……不對,三天才對.」

這次更是引來比剛才更為驚異的熙攘之聲.說到中央大教堂的寶物庫,為人所知的就是那嚴密到能成為童話故事的題材的警備.只聽過寶物被搬進去,帶出來則是人界史上第一次聽說.

即便是豪傑騎士,嚴厲的臉上也浮現出驚訝的神色而不發一語.待到迪索魯巴特低吟著坐下以後,愛麗絲站了起來.

「問題……還有一個,法娜提歐殿下.」

把剛才的爭論拋之腦後,愛麗絲道出了第二個問題點.

「雖說索爾斯和泰拉利亞的恩惠稀薄,但峽谷也不是完全的一片黑暗,更未與大陸分離.我認為那里長年累月間已經積蓄了龐大的神聖力.究竟有誰能夠在開戰前的算時間內把那股力量連根使盡呢?」

這回,連法娜提歐都不能立刻答上來了.

貫穿山脈的峽谷,確實比野營地後方延展開來的草原要狹窄,但即便如此它的寬幅也達百Mel,長度更達千Mel.要使滿布于那寬廣的空間中的神聖力瞬間枯竭,必須要有數百個術者同時使用高位術式,不過正如法娜提歐剛才所說,守備軍中沒有那麼多的術者.

或者哪怕人數很少,只要能夠驅使足以匹敵天變地異的超大規模術式,說不定也能把神聖力消費殆盡,但是擁有那種力量的人,愛麗絲實在想不到出了已死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和賢者Cardinal外還有誰.

但是,副騎士長以金褐色的瞳孔凝視著愛麗絲,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對,有.只有一人,能夠做到.」

「…………一人……?」

輕聲著,愛麗絲往守衛軍的眾人環視.

但是,接下來從法娜提歐口中說出的,是未曾想到過的名字.

「就是你,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誒……!?」

「也許你自己還沒有發覺,但你現在的力量,已經超過了整合騎士的范疇.如果是現在的你,應該可以使用才對……開天辟地,名副其實的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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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上位整合騎士,真的有那麼強大嗎?」

兩頭像是恐龍的怪物牽著巨大戰車——雖然是既沒有炮塔更沒有履帶的箱型四輪車,加百列邊搖晃著問道.

鋪著絲綢的長椅也無法完全消去震動,但是跟自己從軍時乘坐的布拉德利步兵戰車殺人時的乘坐體驗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旁邊小桌上放著的酒杯,也只是生出規則的波紋而已.

從奧布西蒂亞城出發後已有三天,雖然是現實世界里未曾體驗過的長時間移動,但卻幾乎感覺不到疲勞.本質上講,這並非來自坐在戰車上的愉悅感,而大概是因為這里是虛擬世界.

加百列的腳邊,衣冠不整地趴在毛長的絨毯上的妙齡美女,摩擦著用繃帶層層纏繞的右腿,點了點頭.

「確實,是這樣呢……近三百年的戰史里,我們的暗之騎士或術師,還沒有殺死過整合騎士的例子,不知道這麼說您能理解不?當然,反過來則是如繁星一樣數也數不清呢.」

「嗯……」

代替閉口不言的加百列,牆邊盤腿而坐,抱著蒸餾酒瓶的瓦沙克半信半疑地出聲道:

「但是呢,D姐啊.那個叫整合……騎士這種奇怪名字的那幫人,真的那麼強的話,為什麼沒有反攻我們呢?」

暗黑術師長D·I·L露出比跟皇帝說話時更加嫣然的笑容轉向那邊,立起食指.

「問的好啊,瓦沙克大人.他們確實是一騎當千的猛者,但說白了也就是一騎而已.在廣大的空間被萬軍包圍的話,就算是擦傷,久而久之也會耗盡天命的.所以他們都相當膽小,絕不會越過那沒有危險的終結山脈上空.」

「哦,原來如此.是那個吧,就算再怎麼硬的mob,只要在安全地帶用DoT傷害一點點磨的話最後也能干掉……」

「哈……?mob……?」

瞥了一眼盡說些讓身為人工Fluct Light的D不知所以的例子的瓦沙克,加百列輕輕咳了一下說道:

「總而言之呢,只要把整合騎士們引出或推到寬闊的戰場然後就能包圍殲滅,對吧?」

「理論上,確實如此.但是會有數萬個哥布林或獸人犧牲掉吧.」

D呵呵呵地笑著從絨毯上的銀杯中拿起一個顏色絢麗的果實,用同樣通紅的嘴唇含舔著.

不用說,步兵Unit的損耗對加百列而言根本無所謂.甚至包括眼前的D在內,如果能用全軍換取敵軍的擊破就沒有任何抱怨了.這在某種意義上和格羅金防衛系統戰術研究所日常進行的戰術模擬沒什麼區別.

雙方的軍隊拼至你死我亡後,作為新的支配者悠然君臨Human Empire,發出全國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命令.也就是「找出名叫愛麗絲的少女,把她帶過來」.然後,在這個奇怪世界的任務就完成了.

如此想著,杯子里充滿異國風味的上等美酒也變的愈發珍貴了.

加百列拿起杯子,呷了一口深紫色的液體.

這時,加百列·米勒的腦里無意識地把《愛麗絲》的身姿,與他最初的獵物,有著極其相似名字的艾莉西亞·克林格曼那無垢的華麗容姿融合了.生活在和故鄉寶馬山花園類似的城市里的,溫柔而又美麗——且弱小無力的少女,這便是他腦中的印象.

所以,加百列沒有檢討自己其實忽略了一個可能性.

他完全沒有想過——自己追尋的《愛麗絲》,正作為整合騎士率領著敵軍.

飄蕩著皇帝旗的指揮車位于後方,長長的隊列緩緩地,但確實地向著西方邊境行進.血色的天空中,如鋸子般漆黑聳立的連綿山脈慢慢地顯現出它的身影.

移動開始的第四天,十一月七日.

Dark Territory軍的本隊終于到達了可以看到即將崩毀的大門的山脈腳下.寬闊平原的周邊,架起了無數先遣部隊准備好的黑色帳篷.

咚咚.

咚咚.

震撼地面的重低音,是巨人族在敲打戰鼓.

最後方的指揮車上,加百列靜靜地看著——仿佛被巨大心髒的鼓動所壓迫的無數血球般,攻擊部隊慢慢地展開最終陣型.

先鋒的第一聯隊是哥布林輕裝兵和獸人重裝兵計一萬五千.與貫穿終結山脈的峽谷的寬度剛好保持一致地排成縱隊.隊列各處,配置了如攻城塔般的巨人,總數不到五百,但作為援護步兵部隊的主力戰車,值得期待.

亞人種混合部隊的後方,是第二聯隊的五千拳斗士團,和五千暗黑騎士団.新繼承暗黑將軍的年輕騎士本想替上一代一雪汙名而提出打頭陣的請求,但被加百列否決了.考慮到騎士Unit整體士氣低下,必須排除這個不確定要素.

第三聯隊是七千食人魔弩弓兵,和三千女性組成的暗黑術師團.目的是從步兵後面沖入峽谷,通過遠距離攻擊殲滅敵軍.按術師總長D所說,就算是遠距離攻擊,只要能看見敵軍主力——整合騎士的身影,就能將火力集中在一點將其擊斃.

其實加百列是很想親自與號稱無敵的騎士們直接戰斗的,也很想吞食他們的靈魂.但是,如果因為突發事態而讓這個賬號死去的話就得不償失了,而且Under World人——也就是人工Fluct Light,以後想要多少就能生產多少.現在最重要的是控制《愛麗絲》,然後脫離《海龜》.

從登錄到現在,內部時間已經過了八天,現實世界則已經過去約十五分鍾.今後要完全支配Human Empire,讓搜索愛麗絲的命令傳遍世界的各個角落又要花上十天左右吧.如此考慮,必須要讓這場戰爭盡可能快地——最長也就一整天內解決.

「啊-啊,最後還是沒我們出場的份啊?」

旁邊抱著不知道是第幾個威士忌瓶的瓦沙克抱怨道.加百列瞥了一眼,以稍帶尖刻的口吻指責道:

「別以為我沒看見.那個叫沙斯特的騎士發難的時候,你把我晾在一邊自己逃了吧.」

「嘿,不愧是隊長.看到了啊.」

瓦沙克大模大樣地一笑了之.

「你看,我從過去就是PvP專家啊.那種沒有實體的怪物可對付不來.」

橫眼望了一陣不知道是不是認真辯解的部下的容貌,加百列簡短地問道:

「瓦沙克,為什麼志願參加這次作戰?」

「作戰?Under World的潛行嗎?當然是因為好玩啊……」

「在這之前.襲擊《海龜》的作戰.雖然你是格羅金DS的支援,但也不過是網絡方面的專家吧.參加這種說不准會被實彈打到的作戰的動機是什麼?以你的年齡,也不像是跟漢斯或布利格那樣從中東歸來的war dog.」

對加百列而言算是很長的提問了,當然,並不是說他對瓦沙克·卡紮爾斯這個人打心里面抱有什麼興趣.只是一時興起,覺得這個年輕人輕薄的態度下,是否隱藏著什麼.

瓦沙克隨便聳了聳肩,告訴他,答案是一樣的.

「當然是,因為好玩啊…….僅此而已,真的.」

「嗬……」

「而且要按你這麼說的話,倒是你這樣大學里的精英大人會來到現場才更讓人覺得奇怪吧,就算有多少從軍經驗也一樣.」

「我是現場主義者.」

加百列回答者,內心卻在自言自語.

瓦沙克,你說的好玩是指什麼呢?可以開槍?還是說……可以殺人?

正當加百列猶豫著是要繼續問呢還是就此打住的時候,從指揮車後方的階梯上傳來咯噔咯噔的擊杖聲.露出淺黑肌膚的美女——暗黑術師總長D出現了.

恭敬地行了一禮後,微舔了一下嘴唇報告道:

「陛下,全軍配置已經完成了哦.」

「嗯.」

加百列解開蹺起的雙腳從臨時玉座上站了起來,環視了一圈.

除開前方展開的三萬五千主力部隊,還有以哥布林和獸人為主的一萬預備兵力,和商公會擔任的五千輜重部隊在禦座車左右待機.

這個總數達五萬的軍隊,就是加百列所有的兵力了.所以,如果這五萬Unit全滅仍然打不破敵人的防守,那從根本上修正計劃也就不可能了.應該說,確保愛麗絲到手的可能性幾乎就沒有了.

不過,據偵查的龍騎士彙報,敵軍最多也就三千的規模而已.換句話說,只要能按計劃排除整合騎士,敗北是不可能的.

「……很好,辛苦了.離大門崩壞還有多久?」

「大概八個小時.」

「那麼,崩壞的一個小時前,讓第一師團進入峽谷.盡可能地在大門前展開,崩壞的同時一起突擊.如果能把戰線推後,就立即投入第二師團和第三師團,一口氣將敵人殲滅.」

「是.……不用明天定將敵將首級取來.當然,可能已經變成焦炭了.」

D呵呵呵地微笑著.向背後待命的傳令術師們迅速下達指令後,深深行了一禮,下了階梯.

加百列走到巨大四輪車的前段,眺望著正面屹立的巨大石門.

還有將近兩英里的距離,卻已發揮出大山壓頂的存在感.那種質量的物體整體崩壞的場景相比很是壯觀吧.

但真正的饗宴才剛開始.裂開消失的數千靈魂,定會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絢麗光輝.窩在《海龜》主軸上層的拉斯技術人員,一定在後悔無法從大屏幕里觀看自己設定的最壯觀的一幕吧.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愈敲愈快的戰鼓,愈發激起了充斥著荒野的饑餓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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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那……桐人就拜托你們了.」

愛麗絲依次注視著兩名少女的臉囑咐道.

初等練士,不,已經獨當一面的劍士緹卓·施特莉涅恩和蘿涅·阿拉貝爾,挺起腰杆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請放心交給我們吧,愛麗絲大人.」

「我們一定會,保護好桐人前輩的.」

回答著,緹卓用左手,蘿涅用右手握住新造輪椅的握柄.

反射著灰白色光澤的細長椅子,是愛麗絲用術式把物資帳篷里多出的全身鎧甲改變形狀做出來的.不僅重量比露莉德使用過的木制輪椅要輕,而且強度也有保證.

話雖如此,但桐人抱著的兩把劍的重量卻是沒轍.愛麗絲心里擔憂著少女們能否推動它,但兩人出色地配合著呼吸,把輪椅筆直地推到愛麗絲的面前.

這樣,就算是接到即時撤退命令也不會延誤了.話雖如此,不得不從峽谷撤退的時候,也就是守備軍被包圍殲滅之時.

說實話,只要戰況稍現危情,愛麗絲就想帶著桐人逃往西邊.但是,也不過是把命運推遲數月——不對,是幾個星期而已.

若是守備軍敗北,守護終結山脈的四名騎士也會撤退,讓各地的村莊和城市居民去避難,並以央都聖托利亞的城牆作為最後的防衛線.但那也不過是無謂的抵抗吧.最終會被侵略軍蹂躪,那美麗的都市,白色的大教堂將被燒毀.在終結山脈這一封閉的牆壁內側,根本無處可逃……

愛麗絲彎下雙膝,在相同的高度窺探著桐人他的雙眼.

來到野營地的五天里,她一有時間就會跟桐人說話,撫摸他的手,緊抱入懷.但是,至今日,依然沒有出現一絲稱得上反應的反應.

「桐人……也許,這是最後的道別了.」

設法保持住微笑,愛麗絲對黑發年輕人呢喃道.

「叔父大人說他感覺你能決定這場戰斗的結局.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因為,這支守備軍,等于是由你組建的啊.」

實際上,如果沒有桐人和優吉歐,現在在東大門布陣的將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和整合騎士團,以及那個不祥的Sword Golem軍團.

如果以淒絕的戰斗力見長的Sword Golem有兩三千的話,Dark Territory軍的五萬兵力確實不值一提.但那和人界的滅亡同義.桐人他們犧牲了一條命和一顆心,防止了這個悲劇.

但是,這樣下去如果守備軍敗北的話,另一種形式的巨大悲劇將會襲向人們.

「……我也會努力的.要將你給予我的天命,一滴不剩地燃燒殆盡.所以……如果我倒下,用最後的力量呼喚你的話,你一定要站起來,拔出那把劍哦.只要你能醒來,不管敵人有幾千幾萬都無所謂.再一次喚起奇跡,把人界……把大家守護好.因為,你是……」

——把那個最高祭司都擊敗了的,最強的劍士啊.

心里默默念著的愛麗絲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桐人瘦弱的身軀.

不知過了多久愛麗絲解開擁抱,站了起來,才注意到蘿涅那藍色的眼瞳中搖蕩著複雜的光芒並正緊緊地望向這邊的視線.這是為何呢,她眨了眨眼,立刻就領悟了.

「蘿涅小姐.你……喜歡桐人吧.」

微笑著說完後,纖小的少女用雙手捂住嘴邊,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垂下眼皮,用有氣無力的聲音答道:

「不,不是的,怎麼會……豈敢無禮……我這種人,只不過是陪同的初等練士而已……」

「說什麼豈敢無禮呢.蘿涅小姐可是爵士家的繼承人吧?我才是出生邊陲小鎮的平民,桐人甚至是出生地不明的三無人員呢……」

突然,蘿涅激烈地搖起頭打斷了愛麗絲的話.

「不是的!我……我……」

雙眼中積滿大大的水滴,話語戛然而止的蘿涅,被緹卓用右手溫柔地支撐住.她那紅葉色的眼瞳也濕潤起來,用顫抖著的聲音開始訴說:

「愛麗絲大人……您知道桐人前輩和優吉歐前輩觸犯下的禁忌的吧?」

「嗯……知道.聽說,是在學院里發生爭執……把其他學生殺了.」

半年前,仍然一無所知地充當著公理教會尖兵的愛麗絲,在收到元老院的捉拿命令時,稍稍地吃了一驚,這到如今她還記得.央都學院里的學生殺害其它學生的這種重大的禁忌違例,就連教會的史書里都未曾有記載.

「那麼……您知道,為什麼前輩們會犯下禁忌嗎……?」

「不……關于這個就……」

愛麗絲正要搖頭時,耳邊突然重新響起一陣喊聲.

那是,與桐人一起被拋到大教堂外壁後,對叫著不需要罪人幫助的愛麗絲,他所喊的話……

『——只要沒有被禁忌目錄所禁止,像蘿涅和緹卓那樣沒有任何罪孽的女孩子,被上級貴族隨心所欲地玩弄都能夠被容忍……你是這麼想的嗎!!』

對了.我在那時候聽到過這兩人的名字.

上級生,應該就是桐人斬下的學生吧.那麼,被玩弄,也就是——

對睜大雙眼的愛麗絲,緹卓開始以抖動的聲音敘述道:

「……萊依奧斯·安提諾斯上級修劍士和溫貝爾·吉澤克上級修劍士,反複地對我們的友人芙蕾妮卡·謝斯基初等練士下達了侮辱的命令.我們向那兩個修劍士發出了抗議,在那時候因為過于憤怒而不慎使用了相當于逸禮行為的話語.由此,根據帝國基本法,貴族賞罰權得以適用……」

在那之後,大概只要一想起來就會痛苦萬分吧.緹卓的聲音已經哽塞,蘿涅低著頭輕聲抽噎起來.

愛麗絲正想開口道「不用再說了」時,紅發的少女卻剛毅地繼續說道:

「……為了拯救正要被施以難以忍受的懲罰的我們,桐人前輩和優吉歐前輩揮起了劍.如果我們再聰明些許,那件事就不會發生.前輩們就不會為了糾正法規而去跟教會戰斗,也不會因此殞命.我們……已經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所以……哪怕把嘴撕裂,我們也不能說出喜歡前輩們的話來……」

吐露完自己的心聲後,緹卓也終于流下了熱淚.帶著對這個年齡而言過于沉重的悔恨和屈辱,年幼的少女們彼此擁抱著,發出輕微的嗚咽.

愛麗絲緊緊咬住牙關,仰望著小小的天窗.

她也知道四帝國上級貴族的腐敗程度.飽食和斂財,以及邪淫.

但是,過去的整合騎士愛麗絲認為如果深究這些行徑的話連自己也會被汙染,因此對貴族的胡作非為只是閉眼不看.無論做什麼,只要不觸犯禁忌就無需理會——要說為何,正因為自己是被從神界召喚而來的法律守護者.而她一直如此深信著.

但這種置之不理才是真正的罪孽.不去觸及被桐人深深憎恨的禁忌目錄才是重罪.比起無所作為的自己,眼前的兩個少女要勇敢不知多少倍.

愛麗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傾注了力氣的聲音說道:

「不,錯了.你們沒有任何罪孽.」

倏然抬起頭來的是蘿涅.印象中總是藏在緹卓背後的少女,如今睜著纏繞上強烈光芒的雙眼喊道:

「愛麗絲大人……高貴的整合騎士愛麗絲大人是不會明白的!我們的身體那些男人所玩弄,自尊被罪孽所玷汙了!」

「身體不過是心靈的容器.」

這麼回答著,愛麗絲握住右拳用力地敲在胸口中央.

「唯獨心……唯獨靈魂是唯一確實的存在.而決定靈魂的姿態的,正是自己.」

愛麗絲閉上雙眼,把意識集中在自己的內里.

在約兩周前露莉德遭受襲擊時,愛麗絲曾用心之力——也就是心意力取回了失去的右眼.她切身體會到只要堅定地,一心地祈禱,哪怕不依靠術式都能使肉體發生變化.

但是,現在光是那樣還不夠.不僅是肉體,連身披的衣裝,也要靠心意之力去改變.

一定可以的.過去桐人不也做到了嗎.手持雙劍與Administrator對峙的他,翻動起與至今為止的服裝都完全不同,帶有異國風的長身黑皮革外套.

能變回去.能變回在陌生的巨塔里蘇醒,為了打消失去記憶的不安和寂寞,而一味用厚厚的冰鎧把內心封閉之前的愛麗絲.

——我也跟你們是一樣的哦,蘿涅,緹卓.作為人之子誕生,犯下許多的錯誤,背負巨大的罪孽,現在身處于此.如果說優吉歐是為了你們而殺人……在此之前,如果九年前年幼的我沒有觸犯小小的禁忌,那麼優吉歐他們壓根不會前往央都.

對,那是我的罪.哪怕沒有記憶也好,愛麗絲·青貝爾克也不是未曾謀面的陌生人,而確實是過去的我.在露莉德里的日子,教會了我這一點.

盡管閉著雙眼,愛麗絲還是清楚白色暖光包裹著自己的身體.

愛麗絲緩緩地睜開眼.

由于低著頭,因此最初看見的,是自己身著的裙子.可那不是作為公理教會之色的純白,而是染上了如秋日天空般的蔚藍.

裙子上是素白色的圍裙.黃金的鎧甲和手甲消失了.用手摸到頭上後,指尖觸到了大大的緞帶.頭發似乎也變短了點.

抬起頭,正好和一臉驚訝的蘿涅,緹卓對上了雙眼.

「……你們看,對吧?身體和外觀,不過是內心的從屬物哦.」

這個變身當然是暫時性的.當精神的集中斷開的瞬間,應該就會變回原來的騎士身姿了吧.但是,理應能傳達予少女們才對.愛麗絲的,桐人的,還有優吉歐的思念.

「而心是誰都無法玷汙的.被在邊境的村落生下的我,本來應該是被養育成這樣子的.但是十一歲時,我被當作罪人帶到了央都,被術式消除了記憶變成了整合騎士,也曾詛咒過那樣的命運……」

愛麗絲所訴說的是除自己以外,只有騎士長貝爾庫利知道的重大秘密.可是她相信著這兩人能夠接受,繼續說道:

「不過……即便是那樣的我,也有能夠做到的事情,有應該去做的事情,這是桐人教給我的.所以,我已不再迷惘.我決心要接納自己,往前邁進了.」

愛麗絲抬起雙手,用力地同時握住蘿涅和緹卓的手.

「你們也有哦.僅屬于你們的,寬闊,漫長,而又筆直的道路.」

好幾點水滴啪嗒,啪嗒地落在了相互緊握的手上.

劃過少女們臉頰的眼淚,帶上了與先前幾乎完全不同的虹色光芒,美麗地閃耀著.

再次緊擁坐在輪椅上的桐人後,愛麗絲將他托付給蘿涅和緹卓,走出了帳篷.

隨即像是在刻意等待般,艾爾德利耶跑了過來,贊不絕口道:

「喔喔,何等地出色……宛如索爾斯光輝凝縮的身姿……這才正是吾師愛麗絲大人……」

「反正大戰一小時後就會滿身塵埃的.」

冷淡地打斷他的話,愛麗絲望向西邊的天空.

方才的變身現象早已消失,黃金的胸甲和純白的長裙炫目地反射著陽光.她一邊想著若是能活著回來,就在某處加上天藍色的布吧,同時往西邊的天空仰視而去.

索爾斯已經開始斜下.距離消失在地平線上為止,大約還有三個小時.而那時,東之大門的天命也將消失.終于,三百年的封印要解開了.

人事已盡.

這五天里,愛麗絲也跟衛士隊一同訓練,他們的熟練度讓人難以相信只是訓練了半年而已.更令人驚訝的是,所有人都學會了傳統流派中並不存在的連續劍技.

聽說,是副騎士長法娜提歐把她長年磨練的技巧毫不吝嗇地傳授出來了.最長的好像也只有三連擊而已,但對付光靠本能隨意揮舞蠻刀的哥布林或獸人算是鼓舞人心的武器了.

當然,如果遇到擁有獨自連續技的暗黑騎士,對衛士而言還是相當沉重的負擔.要是加上更會高速連擊的拳斗士,就只能靠整合騎士來迎戰了.

關鍵在于能否抵禦住開戰後馬上湧來的亞人大部隊.其次,是能否在最小損耗的前提下挺過獸人的大弓和暗黑術師的遠距離攻擊術.

成功與否,如今全都壓在愛麗絲一個人的肩膀上了——

把視線轉回眼前,後方的補給部隊正在准備最後的晚餐,嫋嫋生起幾縷炊煙.不遠處,蘿涅和緹卓應該正帶著桐人往那邊會合.

要守住.無論如何.

「……愛麗絲大人,是時候了……」

聽到艾爾德利耶的聲音點了點頭,愛麗絲回過頭來邁出只腳.

可是又在那時停住了腳步,向自己唯一的弟子投以視線.

「……請,請問何事?」

注視著困惑地眨了眨眼的青年騎士,愛麗絲稍稍緩和了緊繃的嘴唇.

「……一直以來,你都盡心地為我效勞了啊,艾爾德利耶.」

「哈……怎,怎麼了!?」

輕輕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啞然矗立的騎士的左手上,繼續說道:

「汝能陪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救贖呢.汝沒有向迪索魯巴特殿下那樣的老資格騎士尋求教導,卻找到了沒有多少功績的我……其實是在為我的內心著想對吧?」

「豈……豈敢如此,在下絕無這種不遜的妄想!我只是打心底地佩服愛麗絲大人的出色劍技……」

艾爾德利耶猛烈地搖動著頭否定道,愛麗絲一瞬間緊緊握住他的手,然後松開,再一次微笑道:

「因為有汝在支撐著我,我才能到今天將這條險惡的道路走完.謝謝你,艾爾德利耶.」

無言以對的年輕騎士眼里,突然湧出大滴的眼淚.

「…………愛麗絲大人……為什麼……要說走完呢.」

嘶啞的聲音,如此問道:

「為什麼,您要用這種像是自己的道路要在此地終結一般的說法呢.我……我還,什麼都沒學到呢.不論是劍,還是術,與您相比還望塵莫及呢.從今以後,我還需要您一直,一直地鍛煉,指導我呢……!」

震顫著伸出的右手在碰到自己的前一刻——

愛麗絲突然態度一變厲聲叱道:

「整合騎士·Synthesis·Thirty-one!」

「在……在.」

手當即停住,騎士做出了直立不動的姿勢.

「我以師傅的名義,向汝傳達最後的命令.請你活下去.活著見證和平的到來,然後取回來.取回你真正的人生,和所愛之人.」

大教堂最上層里,到現在還封印著愛麗絲以外所有整合騎士的《記憶碎片》,以及被變形為劍的《所愛之人》.一定存在讓它們回歸原來的地方和形態的方法.

艾爾德利耶直立著,無聲地溢出滂沱的淚水,用力點著頭,愛麗絲猛地轉過身去.黃金的頭發和純白的裙子,切開了寒秋的大氣.

能看到沉沒于昏黑中的峽谷和東之大門就在雙眼的正前方.

從現在起,愛麗絲將開始詠唱畢生未曾經驗過的超大規模神聖術.把沒有索爾斯供給的空間神聖力一滴不剩地凝集起來痛擊敵軍.

只要術式出現一個字的差錯——不對,只要意識的集中有一絲紊亂,聚集的神聖力就會爆發,把愛麗絲的存在不留一片地消滅吧.

但是,已經沒有恐懼了.這五天里,她作為整合騎士和貝爾庫利,法娜提歐以及艾爾德利耶等人度過了充實的時光,還作為露莉德的愛麗絲,和妹妹賽爾卡共同生活了半年.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與優吉歐和桐人相遇,與他們以劍交鋒,使心靈彼此相觸,領會到了作為人的感情——悲哀,憤怒,以及愛.

除此以外,什麼好奢求的呢.

愛麗絲高聲地震響裝甲,向等待著開戰瞬間的守備軍中央一步步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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