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Alicization Exploding 第十八章 Under World大戰 人界曆三八〇年十一月七日 下午六時

在索爾斯的余照之下,將兩個世界分隔開的門被染上了如血一般的紅色。

《東之大門》。

由神之手所創造,這三百多年來把人界和暗黑界分隔開的巨大建築物,如今即將迎來崩塌。

在五千名人界守備軍與五萬名侵略軍無聲的注視之下,那接近無限的天命耗盡了最後一絲的瞬間,大門發出如瀕死巨獸的咆哮一般的震地聲轟動了整個世界。那響聲化作一陣不祥的雷鳴,西至人界央都聖托利亞,東至暗之國帝都奧布西蒂亞都可聽到,全Under World的人民都為之仰頭望向天空。

數秒後。

高達三百米的大門的中央,出現了一條裂痕。白色的光芒從內側迸發而出,刺入了布陣于東西兩方的士兵們的雙眼。

往四面八方散去的龜裂轉眼間就蔓延到大門的各個角落,白光也隨著裂縫呈網眼狀擴散開去。接著,門的兩側就出現了被火焰包裹住燃起的巨大神聖文字。在這遼闊的戰場上,能夠理解〖Final Tolerance Experiment【最終負荷測試】〗這串文字個中含義的人類僅有兩個。

幾乎就在文字燃燒殆盡的同時。

東之大門釋放著沖破天際的閃光,開始從上部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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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w……」

從指揮車的欄杆探出上身的瓦沙克·卡紮爾斯發出了難掩興奮的聲音。

「《最終負荷實驗》嗎,在這玩意兒面前好萊塢電影也要顏面掃地了吧。比起AI還不如拿走這個技術對吧,兄弟【Bro】?再做個VFX工作室,立馬就能變成億萬富翁了!」

聽著他這麼說的加百列·米勒雖然也為眼前的壯觀場景而震撼,但還是冷靜地指出道:

「遺憾的是,沒法把影像記錄在媒體里。因為這個世界的萬物都不是多邊形。是只有連接著STL的人才能看到的,一場豪華的show。」

東大門,已經有將近一半化為無數的瓦礫崩落了。雖然轟鳴聲和震動非常驚人,但巨大的岩塊在墜落地面之前,全都化成了光溶解在空中。從那狀況看來,應該不必擔心殘骸會變成障礙物了。

加百列揚起漆黑的毛皮披風從坐鎮于指揮車頂上的王座站起身後,向暗之國十侯之一,黑暗術士公會總長D·I·L設置好的大型髑髏【skull】走去。

擺放在小圓桌上的那個東西,好像是擁有傳達聲音的能力的魔法小道具【Artifact】。只要對著這個母髑髏說話,聲音就能傳到將軍們帶著的子髑髏那里。雖然不如斯特瑞克裝甲車的多頻通信系統,但比起讓傳令去跑腿要高效得多了。

向著髑髏空洞的眼窩,加百列以與《黑暗界皇帝兼暗之神貝庫塔》這一角色相襯的冷峻聲音說道:

「暗之國的眾位將士們啊!爾等翹首以盼的時刻到了!殺光能殺之人!搶光可搶之物!——蹂躪吧!!」

軍隊每一個角落,都以更勝于大門崩落聲的音量,湧起喔——喔——的呐喊。亮起的無數蠻刀和長槍,反射著夕陽發出血一樣的光芒。

Dark Territory軍的第一陣,兵力有山地哥布林族五千、平地哥布林五千、獸人族兩千、巨人族一千,共一萬三千個單位。首先讓他們發起突擊,觀察敵軍會作何應對。

邊高舉右手猛銳地往前方直揮而下,加百列發出作為這場戰爭游戲的玩家的第一個命令。

「第一陣——突擊開始!!」

* * *

指揮構成了五萬名侵略軍頭陣的哥布林部隊右翼的,是名叫柯索基的山地哥布林族的新族長。卷入暗黑將軍沙斯特的叛亂戲碼而死的先代族長、哈噶西的十七個兒子中的一個。

哈噶西被譽為是曆代族長中最為殘忍和貪婪的。柯索基不單只深深繼承了其資質,但是不僅如此,同時在他丑陋的外表下隱藏著哥布林本不具備的高度智慧。

今年二十歲的他,已經對暗之國五種族——也就是人族、巨人族、食人魔族、獸人族以及哥布林族之中,為何哥布林會被擺在最下層位置這個問題思考了長達五年很久。

確實,哥布林在五族里是最矮最弱小的。但是,其數量足以補足這些不利條件,而且事實上在遠古的《鐵血時代》里,它們曾經與獸人和人族【黑紐姆】對等地戰斗過。

最終,戰亂隨著全種族的疲憊而終結,五族締結了平等條約,哥布林族長也獲得了暗之國最高機構十侯會議的席位。但實際上那個條約根本沒有公平可言。不論山地哥布林還是平地哥布林,被賦予的領土都是北方貧瘠的土地,無論如何都沒法收獲足以保住一族全員的天命所需的農作物和獵物,孩子們常常挨餓,老者也相繼死去。

也就是說,被其他種族的族長算計了。

為了扼殺哥布林最大的優勢——數量,把它們監禁在了雖然廣闊卻貧乏的土地上。所以哥布林族光是生存至今已經費盡功夫,無法孕育文明。別說像黑紐姆那樣在完善的培訓機構里訓練孩子了,甚至還落得為了減少支出而被趕上河船一起流放的狼狽下場。漂泊到其他種族領土的孩子們會遭受何等待遇,可想而知。

如果擁有肥沃的土地和充足的資源,那現在士兵們握著的就不是粗陋的鐵鑄蠻刀,而是精煉的鋼鐵制裝備了。不僅能吃飽喝足養精蓄銳,學習劍技與劍術。說不定有朝一日還能學到被黑紐姆獨占的暗黑術。

如此一來,哥布林就不會被稱為下等種族了。

柯索基的亡父哈噶西也常常因對黑紐姆心生憤怒、嫉妒和自卑而備受折磨,但卻沒有去思考為此該做點什麼的頭腦。他只具備在這場大戰中立下戰功,好贏得皇帝貝庫塔的關注這種程度的智慧而已。

何等愚蠢。怎麼可能立功啊。看看全軍的配置就知道了。

進言基本作戰的恐怕是暗黑術師總長吧。那個女人,一開始就打算把哥布林族用完就扔,所以把《頭功的榮譽》推給他們。打的算盤卻是趁前鋒突擊的哥布林被人界整合騎士那幫傳說中的惡魔打得片甲不留之時,在安全的後方用暗黑術把他們一起燒光,奪走所有的功勳。

——豈能讓她得逞。

但是,也不可能違背命令。降臨于世的皇帝貝庫塔,哪怕遭到足以使兩名哥布林族長和暗殺公會會長瞬間斃命的暗黑將軍沙斯特的攻擊,依然毫發無損。皇帝是絕對的強者,而必須服從強者則是暗之國的規矩。

但那個黑紐姆的女人不同。如今柯索基也是十侯之一,彼此立場是平等的。沒有義務對她陰險的奸計唯唯諾諾。

哥布林族接到的命令極為單純。打頭陣突擊,殲滅敵軍。

僅此而已。並沒有說要阻止敵人的腳步,支撐戰線到後方術師們的火焰傾盆而降為止。這其中還有鑽那個女人空子的余地。

柯索基在大門崩壞前一刻,悄悄地對心腹的隊長們下達了某個指令。

交給他的黑髑髏下顎咔噠咔噠作響,傳來皇帝的突擊命令時,他把手伸入鎧甲里面,取出事先准備好的小小球體。現在,其他的隊長也應該正做著相同的事。

伴隨著轟鳴聲,原本的東大門落下了最後的岩塊,化成光消失了。

眼前豁然敞開的峽谷里,能看到無數的篝火和武器防具反射出的光芒。

是白紐姆的守備部隊。

他們身後,充滿了為迎接山地哥布林族光榮時代的到來所需要的、充足且富饒的土地和無限的資源,以及勞動力。

誰會去當棄子啊。這個角色,干脆就讓落得一個可悲而又愚蠢的族長的平地哥布林族和獸人族去當算了。

柯索基緊緊地握住左手的球,邊用右手舉起厚身的山刀,邊用粗厚的聲音喊道:

「小子們,聚在一起跟我上!!——突擊!!」

* * *

「第一部隊,拔劍!戰斗准備!!修道士隊,准備詠唱治愈術!!」

擔任人界守備軍副長的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響亮有力的叫喊聲,劃破黃昏。

鏘呤!!山谷中響起了拔劍的重唱聲。數量被控制過的篝火,使得鋼制的刀刃閃耀出紅光。

終于崩潰的東大門背後,震地般的轟鳴聲正迫近而來。

哥布林發出的碎細腳步聲。獸人的足音則間隔稍大。並且,還混雜著巨人如大錘撞擊的不規則行走聲,在震動中還加入尖銳的呐喊。過去從沒有人聽過、名為戰爭的巨獸之咆哮。

離大門兩百Mel面前擺開防禦線,三百名衛士光是堅守原地就已經竭盡全力了。光是一個小小的誘因,使列隊在未交兵之前就土崩瓦解四處逃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對所有的衛士而言,別說戰爭了,就連賭上生命的實戰這也還是第一次。

而讓他們能夠堅守在崗位上的,是空出間隔屹立在防禦線最前列的三名整合騎士的背影。

擔任左翼的是《霜鱗鞭》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

中央是部隊的指揮官《天穿劍》法娜提歐·Synthesis·Two。

而右翼則是由《熾焰弓》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防守。

身披即使是在昏暗的谷底依舊光彩奪目的全身鎧的三名騎士,穩穩地用雙腳踏住地面,一動不動地等待著敵軍的到來。

騎士們的心中自然也是有恐懼,會膽怯的。雖說他們與衛士們不同,擁有實戰經驗,但那些幾乎都只是跟暗黑騎士的一對一戰斗而已。要面對這般龐大的軍勢,不僅是身為副騎士長的法娜提歐,連指揮後方的第二部隊的騎士長貝爾庫利都是從未經曆過的。

而且,身為人界支配者的公理教會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已經不在。

曾象征著教會的絕對正義也迷失已久。

站在這戰場上的騎士們的,最後的依靠。諷刺的是。那竟然是在過去《合成之秘術》時本該被破壞殆盡的,唯一的感情。

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毅然地挺起胸膛守候著敵軍,用右手的指尖輕輕地撫摸戴在握著熾焰弓的左手無名指上的古舊戒指。

作為最古老的整合騎士之一,在長達上百年的歲月里,他幾乎都在維持北方的治安中度過。

擊退企圖翻過終結山脈的來自Dark Territory的入侵者,驅除任地內出現的大型魔獸,偶爾要帶走侵犯禁忌目錄的罪人。至于為什麼會被分配到這些任務,他從很久以前就停止去思索了。他對自己是被神界召喚來的騎士這點深信不疑,而對地上生活的人類的事,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

而偶爾讓他產生迷惑的,是一個必將于黎明將至時到來的夢。

白皙漂亮的小手。其無名指上,簡樸的銀色戒指閃閃發光。

那只手撫摸他的頭發,觸碰他的臉頰,然後輕輕地晃晃他的肩。

能聽到溫柔的輕聲細語。

——起來了,親愛的。已經早上了哦……。

迪索魯巴特從來沒對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夢。因為他怕如果傳入元老院的耳中,那個夢會被術式刪除。他不想失去這個夢。因為在作為騎士醒來的時候,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的戒指款式也跟在夢里出現的小手上發著光的戒指相同。

那個夢,會是在神界時的記憶嗎。如果自己在這個下界能完成騎士應有的使命,被准許回到天上的話,是否可以再次見到那只手、那個聲音的主人呢?

迪索魯巴特長期以來一直把這個疑問——或者說是願望一直藏在內心深處。

但是半年前,在那個讓中央大教堂天翻地覆的事件里。

迪索魯巴特跟兩名年輕的反叛者戰斗,使出武裝完全支配術都還是戰敗了。用未曾見過的劍技打破熾焰弓的火焰的黑發青年,在戰斗結束後說出了難以置信的事來。

整合騎士不是被從神界召喚而來的。不過是把在人界降生的普通人,封印記憶後培養成騎士而已。

本應體現著至高的善、絕對的秩序、完全的正義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居然會染指這種行徑,欺騙著所有的騎士,迪索魯巴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但是,那些青年擊退了副騎士長法娜提歐、騎士長貝爾庫利、元老長丘德爾金,到達了中央大教堂的最上層,甚至面對Administrator本人取得了勝利。如果他們這是單純的叛逆之徒,劍上不可能蘊藏著這等力量。

其實最初交戰時,迪索魯巴特就已經明白了。他們那率直的劍技之中,不帶有一絲一毫的虛假。

那麼,那只在夢中出現的小手的主人,就不是神界的人,而是出生在地上的人了。

在領悟到那就是真相時,迪索魯巴特做出了成為騎士以來還未曾做過的事。他把左手的戒指抱在胸前,雙眼流出了淚水。

因為,跟整合騎士不同,人界居民的天命最多七十年就會耗盡。換言之,迪索魯巴特再也見不到那個叫他「親愛的」的人了。

即便如此,他還是回應了騎士長的請求,為守護人界而奔赴決戰之地。

為了守護這個在遙遠的過去曾與那只手的主人一起生活過的世界。

換言之,給予了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即便面對暗之國的大軍依然寸步不讓的力量的,正是本該被消去的一種感情——《愛》的力量。

而雖然是與他無關,但站在同一線上的法娜提歐,還有艾爾德利耶,都是想要為了各自的所愛而戰的。

迪索魯巴特的右手離開戒指,從安置在一旁地面上的巨大箭筒中同時抓出四根鋼箭。

把他們一起搭在水平地架起的神器·熾焰弓上。

武裝完全支配術的詠唱已經幾乎完成。法娜提歐她們似乎有所保留,但迪索魯巴特的奧義在混戰中無法發揮能力。做好消耗愛弓一半天命的覺悟,整合騎士深吸一口氣,發出最後一言。

「Enhance Armament!」

紅蓮。

從銅制大弓上迸發而出的巨大火炎,把兩百Mel外逼近而來的侵略者的獸面照得通紅。

被搭在弦上的四根箭矢,也纏繞著深紅的烈焰泛出光芒。

「——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在此!站于我面前之人,蹤跡不留地燃燒殆盡吧!!」

雖然沒有留在本人的記憶之中,八年前,他從在北方邊境的小村帶走一名少女之際,也像這樣報上過名號。但是,在摘去厚重的鐵面具的現在,他的聲音飽含抑揚頓挫,而又高昂地響起。

騎士的手指,放開了拉滿到極限的弦。

嗞咚!!伴隨著這一陣轟鳴聲,四根火線呈放射狀脫弦而出。

成為了在後來被稱作《Under World大戰》的戰爭的第一批犧牲者的,就是往山谷左側突進而來的平地哥布林的士兵們。

平地哥布林的新族長席博里並沒有堪比山地哥布林的新族長柯索基那樣的智慧和計謀是個單純以體格和腕力為傲的青年。所以,對于哪怕單槍匹馬也擁有壓倒性戰斗力的整合騎士沒有准備任何對策,只是命令五千名士兵發起了愚直的突擊而已。

迪索巴魯特的四根火箭,從正面貫穿密集突進的平地哥布林軍,發揮了最大的效果。第一擊使多達四十二個哥布林步兵瞬間燃燒殆盡,其周圍的士兵們也深受動搖。但他們的突擊原本就不存在什麼統制,嗜血的蠻兵們有大部分都踏過被燒焦了的同族的尸體,把畏縮的同伴撞到一邊,繼續無秩序的疾馳。

迎擊他們的迪索魯巴特,再次把四根箭矢搭在熾焰弓上。

這次則不把准心擴散,而是把箭集成一束發射出去。

纏繞著劫火的大槍,命中了隊列的正中間,掀起了驚人的爆炸。高呼著尖銳的哀嚎聲,眾多的士兵被高高地轟到空中。犧牲者的數量超過了五十,但平地哥布林的突擊並沒有停止。

即使想停也停不下來,在並排前進的兩個哥布林族的背後,有體型數倍于他們的兩千個獸人族和一千個巨人族緊隨著,一旦後退,他們轉眼間就會遭其碾碎。

平地哥布林雖然沒有山地哥布林族長柯索基那樣具體的想法,但作為最下層種族被蔑視、凌虐也是會憤怒和怨恨的。而這份感情,則轉化成了對遲早會成為比他們更低層的奴隸的人界人,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白紐姆》的憎惡。

族長席博里把于哥布林而言格外粗壯的雙手握住的粗糙戰斧舉起,發出猙獰的吼叫。

「小子們!先殺了那個弓箭手!圍起來碾死他!!」

「哦啦啦啦——!!殺!!殺!!殺!!」

呐喊聲在五千名士兵之中漸漸擴散開來。

迪索魯巴特承受著這份龐大的憤怒與殺意,釋放出第三度的火箭。又有超過五十個哥布林化成了黑炭,但是敵方部隊的突進並沒有停止。

當敵我距離縮短至五十Mel之後,他收起了熾焰弓的火焰,切換成通常的射擊。以猛烈的勢頭從箭筒中抽出鋼箭,不定目標地亂射。一支箭能貫穿至少兩個哥布林,有些則是三個。

迪索魯巴特兩側,拔出劍的衛士們一擁而上。

「保護騎士殿下!!別讓它們的兵刃碰到殿下!」

叫喊的是年僅二十出頭的年輕衛士長。他把在劇烈訓練中用慣的雙手大劍架在身前。然而其劍鋒,依然有些許顫動。

退下,別勉強了,迪索魯巴特想這麼說。雖然接受過騎士們嚴格的指導,但他並不確定年輕的衛士們的心理與劍技是否已經到達能夠承受住以血洗血的實戰的領域。

不過,他猛地吞了口氣,低聲喊道:

「抱歉。左右就拜托了。」

「請交給我們!!」

隊長大咧咧地笑了。

數秒後。

殺到的哥布林軍的蠻刀,和迎擊它們的衛士隊的劍,高高地響起最初的劍戟之聲。

* * *

而在此數秒前。

峽谷中央,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正以只能稱是顛覆這個世界常識的奇妙姿勢准備迎擊敵人。

雙腳大大撐開,靠左前的半身站立著。舉到與肩齊高的右手,緊緊地握著神器·天穿劍的劍柄。但是拳之所向卻是反握著,用鎧甲的墊肩支撐著水平地傾倒的劍柄端的狀態。

相對的,左手伸向了前方,用掌心天支撐住天穿劍的劍身。如果這個光景讓加百列或瓦沙克看到的話,應該會發出完全一樣的感想吧。也就是——簡直就像架著來複槍的狙擊兵一樣。

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沒錯。法娜提歐是在把殺到的敵軍吸引到極近距離,把握著最大效果的狙擊點。

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能根據放箭的方式縮窄又或是擴展攻擊范圍,但天穿劍只能把極細的光線凝縮在一點發射。所以,射入龐大的敵軍之中效果也並不會理想。

需要瞄准的,是理應身處敵軍某處的指揮官——暗黑界十侯之一。

Dark Territory的軍勢,是通過力量和恐懼來統率的。普通的士兵們會絕對服從于指揮官,無論什麼情況都會按照命令戰至最後一兵。然而反過來也就意味著,一旦指揮官被擊斃,全體的統制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我們,曾經也是這樣的。

法娜提歐心中湧起了刹那間的感慨。

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斃命的消息在一夜之間讓整合騎士瀕臨崩潰。讓極度混亂的騎士們重整旗鼓的,是貝爾庫利的話語。

——我們的使命,存在意義,就是聽從最高祭司和元老院的命令嗎?

——不。是保護人界,和生活在人界的人們。

——只要還有想要保護的意志存在,我們就到死都還是騎士。

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騎士都理解了這番話,並遵從騎士長的。因為集結在這個戰場上的騎士,僅有不到二十名。

但是這里的所有人,都抱著戰至最後一人的意志。恐怕,奔赴死地的五千名衛士也一樣。這就是他們與Dark Territory的軍勢決定性的不同了。

法娜提歐,把脫下銀面具的素顏緊緊貼著愛劍的護手,用大大睜開的雙眼牢牢地注視敵軍。

踏著震地的響聲突進的敵軍,已經逼近到一百Mel的距離。右翼已經由迪索魯巴特的武裝完全支配術開始了攻擊,通紅的爆炎兩次、三次地照亮了黃昏。

在那刹那間的光輝之下——。

法娜提歐終于發現到搜索已久的目標。

像是在追趕兩翼的哥布林軍般,中央沖來的巨大身影。是以比人類強壯一倍的體格為傲的巨人族。站在最前面,擁有比周圍高出一個頭的巨體的,無疑就是曾經只見過一次的族長,十侯之一的希古洛西詁。

巨人族是極其自傲,或者說極度傲慢的一族。他們只以身形的大小作為優劣的標尺,在他們心底里,甚至還蔑視著作為暗之國實質的支配階級的淺黑色皮膚的人類們。

既然如此,在戰局開始前就把族長一擊打倒的話,對其的動搖程度也會是巨大的吧。

法娜提歐深吸一口,留住,輕聲喃喃說道:

「Enhance Armament.」

發出輕微震動般的聲音,天穿劍的刀身便為如太陽(索爾斯)般的白光所包裹住。

銳利的劍鋒所指向的直線上,精准地捕捉到在遠方奔跑而來希古洛西詁的巨體,隨之法娜提歐尖銳地叫道。

「貫穿吧——光!!」

嗞叭!!震響空氣,凝縮了索爾斯力量的熱線貫穿了戰場。

(插圖sao16_030)

* * *

「……開始了……」

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一邊聽著遠處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一邊自言自語。

雷恩利是自願接受大門防禦任務的七名上位騎士之一。換言之堪稱是以個人擔當起守備軍全部戰力中為數不少的比重的,主力中的主力。

但是,現在他抱膝蹲坐著的,並不是他本該站立的守備軍第二部隊的左翼最前列。而是遙遠的後方,儲蓄物資用的帳篷的一個昏暗角落里。

他臨陣脫逃了。

就在十分鍾前,混在開戰前一刻的慌亂之中逃走,找到一個無人的帳篷潛進去後,就只是屏著呼吸側耳傾聽。

雷恩利之所以做出這樣的舉動,跟他參加守備軍的動機完全一致。

失敗品。

被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作此判斷的雷恩利,作為整合騎士並未有多少作為,被凍結了長達五年。本來為了一洗汙名而投身這個戰場,但最後的最後還是無法忍受恐懼。

雖然已從雷恩利的記憶中消去,但他曾經是被譽為南帝國桑德克洛伊思百年不遇的天才劍士的少年。年僅十三歲就來到央都聖托利亞,第二年達成在四帝國統一大會取得優勝的快舉,被提拔為整合騎士。

經過《合成之秘術》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記憶,作為騎士醒來後,他的劍術依然展示出驚人的天分。破格地被早早任命為上位騎士,由最高祭司親手授予了神器。

中立大教堂里秘藏的大量神器在授予的時候,並不是由最高祭司或者騎士來選擇武器。實際上正相反,是神器選擇主人。根據騎士的靈魂和神器的記憶之間的某種共鳴現象。

雷恩利和他的神器,兩刃成對的投刃《雙翼刃》確實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一次都沒發動過。作為上位騎士證明的武裝完全支配術。

僅僅因為這個,最高祭司就對他失去了興趣。繼他之後成為整合騎士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壓倒性的才能,使得雷恩利的存在意義更是雪上加霜。

一切歸咎于雷恩利也許太殘酷了。畢竟愛麗絲的才能足以讓她飛躍性地登上騎士團第三把交椅,並被授予最強最古老的神器《金木樨之劍》。但現實是,雷恩利被打上失敗品的烙印,被強制沉睡了漫長的時間。

就在被元老長的《Deep Freeze》術式化為冰雕的瞬間,他強烈意識到的,是巨大的缺陷感。

自己缺少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所以即便與雙翼刃共鳴了也還是不能支配它,這麼一番缺陷感。

經過漫長歲月,雷恩利再次醒來。

恰好出于震驚大教堂的反叛事件最高潮。常駐的騎士們連騎士團長貝爾庫利都一一敗北,作為王牌的愛麗絲也生死不明,于是雷恩利在元老丘德爾金的判斷下再起動了。

但雷恩利這次也沒能完成任務。就在完全覺醒前,丘德爾金和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都被擊斃,終于能夠動彈的他看到的是,極度混亂的騎士團的狼狽模樣。

代替最高祭司擔任指揮的騎士長貝爾庫利,請求他參加抵禦來自暗之國的大規模侵略的絕望任務。

響應號召的法娜提歐、迪索魯巴特和愛麗絲等眾上位騎士的身影,雖然經曆過敗北,但雷恩利感覺到他們身上煥發的光芒更勝從前。

與他們同行,也許能明白。自己究竟欠缺了什麼。為什麼神器不回應他。

蹲坐在大廳一角的雷恩利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舉起了手。貝爾庫利用力地點了點頭,把大大的手掌放在雷恩利的肩膀上,只說了一句話。靠你了。

但是。

先不說這是初次投身戰場,第一次實戰的重壓已遠遠超過了想象。在千Mel之外的地方熙攘的暗之軍隊的殺意和欲望,化為要燒著一般的鐵臭沖壓過來,回過神來時雷恩利已經逃離開了。

——要站起來。要回到崗位上。如果現在不戰斗,我將永遠都是失敗品。

在藏身的帳篷里,想必他無數次如此斥責過自己吧。

但是,抱著雙膝的雙手還沒松開,沉重的震地聲和猛烈的呐喊聲就已經宣告著開戰了。

「…………開始了…………」

雷恩利再次嘟囔道。

他感覺到裝備在兩腰上的一對投刃,就像在責備他一樣輕輕地顫動著。

可是,已經回不去了。現在還有何顏面,站到相信自己的騎士長和衛士們面前呢。

——我這種人,在不在都是一樣的。無法使用武裝完全支配術的上位騎士,反倒是個累贅。

正當他重複著這種借口一樣的思考,想干脆把臉埋入兩膝之間的時候。

帳篷的入口,傳來小小的聲音,使雷恩利驚恐地全身震顫起來。

「緹卓,這邊怎麼樣?」

難道是來找我的,雷恩利毫無騎士模樣地悚縮起來,但馬上又傳來其他的聲音。貌似都是年輕女性。

「嗯,這個帳篷應該沒問題的,蘿涅。把前輩藏到里面,我們來守住門口吧。」

* * *

巨人族族長希古洛西詁,是個有著棕褐色的絡腮胡子和蓬發、魁偉的容貌,以及滿布無數傷痕的如同小山般的軀體的,傳說中的斗士。

最為純粹地體現著《強者支配一切》這個Dark Territory里唯一的法的,應該就是他們這些巨人了。從幼兒時期開始,用盡一切方法進行力量對比,技能對比,膽量對比,通過翻來覆去的選別,決定出比暗黑騎士団更為嚴密的序列。巨人族的領地位于Dark Territory西方的高原地帶,但那里原本富集的巨獸、魔獸種類常常處于枯渴狀態。原因是巨人們把他們指定為各種考核儀式的目標,一只不留地狩獵掉了。

為什麼要如此執著于成為純粹的強者呢。

因為不這麼做,他們的靈魂,也就是《Fluct Light》就會崩壞。

Dark Territory的亞人四種族,全都是在非人的肉體內封入人類的《精神原型》的極度扭曲的存在。要防止意識的崩潰,就有必須有一個精神上的安全閥。

例如哥布林族,他們通過把從矮小的身軀中萌生的對人類的劣等感,轉化成怨恨的能量來維持自我。

而巨人族則相反,通過獲得對人類的優越感,來抑制住他們是人又非人的扭曲。

所有的巨人,至少在一對一的戰斗中,是絕對不會輸給人類的。這既是他們的精神寄托,亦是絕對的規則。所以才給年輕人布置多得過剩的考核儀式,甚至不惜削減種族的總數,也要提升個體的優先度。

因此——。

召集到這個戰場的一千個巨人族戰士,與沉默寡然的舉止相反,內心卻翻滾著強烈的斗志。對于在古時《鐵血時代》之後出生的他們這一世代而言,這是初次經曆的大規模戰爭。

連族長希古洛西詁,也在心里較真。

第一次的進攻就要把敵全軍屠殺,終結戰爭。

不會讓被皇帝放在主力位置的暗黑騎士団、暗黑術師團、拳斗士團出場的機會。不靠他們獲得勝利,以證明巨人才是最為優越的種族。

在被授予的子髑髏喀噠喀噠地震響顎部發出皇帝的突擊命令時,希古洛西詁就感覺到了刻遍全身的舊傷帶出的熱量。他認為這些傷痕,是他空手撕裂無數大型魔獸的力量附于其身的證明。

「——踩扁他們!!」

以宛若轟雷的聲音發出的命令僅此而已。

而這就足夠了。希古洛西詁與周圍可靠的勇士們同時舉起右手的巨大戰錘,震動著大地開始了突進。

前方的谷底處,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界士兵們。

對身高達三Mel半的巨人而言,他們那副模樣簡直跟哥布林一樣柔弱。裝備的劍,還不如岩鱗龍幼崽的牙齒呢。

一個個敲碎、踢飛、撕碎。

刻在希古洛西詁靈魂里,對人類的優越意識的回路開始熱得發紅,濺出快感的火花。方正的嘴巴扭曲著,發出凶暴的笑容。

刹那。

異樣的,但並非第一次的感覺,自下而上滑過他的背骨。

冰冷。發麻。就仿佛是,被冰針貫穿了一般。

很久很久以前,也嘗到過同樣的感覺。在里村莊不遠的《雛兒山谷》深處。最初的試煉。自己去捕獲擬鱷鳥的卵,雙親鳥從頭上降下的時候……。

希古洛西詁一邊繼續突進一邊睜大眼睛,探尋感覺的源頭。

在人界人的隊列前方,谷底的正中間,能看到一個極小極小的人類。頭發很長,身體纖細。女人——穿著閃閃發光的銀色鎧甲,是個騎士。

他曾經僅看到過一次,在終結山脈上空飛行的龍騎士。雖然他想著要是對方一旦下來就將其擊潰,但那騎士在上空盤旋了兩、三次後,就此飛回山脈的內側那邊去了。

那種貨色,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那個女騎士的黑色眼睛。

明明還相隔遠達三百Mel以上,希古洛西詁卻能清楚地感覺到騎士發出的視線。那道視線里,本該包含的畏懼和膽怯,卻連如掉落在大鍋熱水中的一粒鹽的大小都沒有。

【蜂鳴器:又來了,典型的川原式比喻】

相反,只存在尋找到獵物、並加以瞄准時的冷靜。

…………我正被狩獵著?

身為巨人族族長,換言之即便在暗黑界五種族之中也是最強的戰士,本大爺希古洛西詁要被狩獵了?

「嗚……」

從喉嚨深處,發出與他嚴厲的面容不相稱的悲鳴。

雙腳發軟失去力量、右手的戰錘變得無比沉重。希古洛西詁姿勢崩潰,向前摔倒。

隨即。

嗞叭!!的一聲,伴隨這一陣與至今聽過的任何聲音都不相像的轟鳴聲,一道眩目的光從女騎士架起的肩上呈一直線發射而至。它輕易地貫通了走在希古洛西詁跟前的巨人的右胸。

如果希古洛西詁沒有摔倒,恐怕光緊接著就將會把他的心髒炸飛吧。

相對的,白光把巨人長長的紅色蓬發的一部分,和用獵物的牙齒加以裝飾的右耳蒸發掉了。

而且,光還將他背後的兩名心腹同伴的頭貫穿,對他們造成致命傷後才終于化作小小的光粒消散。

瞬間天命全損的三個巨人,宛如圓木咕咚一聲地倒下的模樣,希古洛西詁卻幾乎意識不到。連自己腦袋右側被燒焦的猛烈痛覺,跟襲向他的某股巨大的感情相比不過像是被蟲子咬了一口般微不足道。

那股感情,就是恐懼。

希古洛西詁顏面盡失地一屁股摔在地上,哆嗦地顫抖著下顎。

幾天前,親眼目睹前暗黑將軍的謀反騷動,他也除了驚訝外沒有一絲的恐懼。化作黑色龍卷的沙斯特殺掉的,充其量是虛弱的暗殺者和哥布林之流而罷了。確實不得不承認皇帝的力量,但他不是人類,而是遠古的神明所以沒有任何問題。

但是,為什麼如此渺小的一名女騎士,會讓他感到如此恐懼。

區區人類作為對手,不可能使這個希古洛西詁受此重挫。

「騙人的……。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燒焦的頭發噗嗤噗嗤地冒著煙,巨人族族長呻吟起來。

不可能。自己不可能會恐懼。越是這麼想,頭腦里面就越是濺起白色的火花,生出劇烈的痛楚。口跟舌頭高速地痙攣起來,變成了奇怪聲音的話語毫無間斷地從口中漏出。

「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殺,殺,殺,騙人的騙、殺的、的、的、滴、滴、滴——」

這個瞬間,被堅固地構築于希古洛西詁的Fluct Light中心的《主體》——作為最強者的自我形象,與癱軟在地無法站起的《狀況》產生了無法迂回的沖突,Light Cube內的光量子回路開始崩壞。

巨人雙眼中,迸發出深紅色的光。

「滴、滴魯、滴————————————」

在周圍的巨人族戰士茫然的注目下,希古洛西詁突然唰地跳了起來。

把巨大的戰錘如細枝般嗖嗖地掄起,以驚人的速度再次開始突進。

把前方的同族們往左右推開,轉眼間就追上了先頭的哥布林部隊。依然氣勢不減地向前突進,隨即腳邊接連發出粘滯的聲音和尖銳的悲鳴,但意識仍在崩潰的巨人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

但是,只有殺死那個女騎士的命令,還在腦中如破鍾般敲響著。

* * *

結果,無論是平地哥布林族長席博里,還是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都過低地評價了整合騎士這個概念。

但是,只有率領侵略軍先鋒三部隊的山地哥布林長柯索基不同。整合騎士擁有壓倒性的武力這點,他已在不久前付出的巨大犧牲中領悟到了。

哥布林和獸人的大部隊挖開被埋藏于終結山脈北方的洞窟,入侵露莉德村的事件正是柯索基一手策劃的。雖然他自己身處奧布西蒂亞沒有行動,但他把手下大規模的兵力借與血親的兄弟三人,並且唆使了獸人族,實行了入侵作戰。

但是結果卻很慘淡。部隊遭到全滅,兄弟們全部戰死,接到消息後,愕然的柯索基從少數生還的士兵口中得知了更為難以置信的事情。

也就是——超過兩百名的哥布林與獸人的聯合部隊,是被僅僅一名騎士與一匹飛龍打敗的。

雖然極其難以置信,但是柯索基還不至于笨到白費以眾多同族換來的教訓。他下定決心,再也不會犯下從正面挑戰人界的整合騎士這一愚蠢的過錯了。

但是,在這次的大進攻中,皇帝貝庫塔對山地哥布林下達的任務,正是這個。

估計暗黑術師的族長D·I·L是深知整合騎士的恐怖的吧。所以才向皇帝上奏,擬定了這個作戰方案。把哥布林、獸人和巨人當成棄子,在山谷間造成混戰狀態後,把他們連同整合騎士一起燒掉。

既然D的方案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就不得不遵從。柯索基三天三夜絞盡腦汁,如何才能執行愚直的突擊命令的同時,又從前方的整合騎士和後方的暗黑術師死亡之顎中逃脫呢。

他最終想出了一個奇策,那就是分配給隊長們的灰色小球。

當皇帝一發出命令,柯索基就往谷底突進,在遙遠的前方發現了身披閃閃發光的鎧甲的高個子騎士的身影。

那並不是在露莉德村殲滅了他的部隊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而是她的弟子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不過柯索基對此無從區分。無論是誰,對哥布林族而言,無疑都是冷酷地散布死亡的惡魔。

「好……扔過去!!」

離騎士還有五十Mel的時候,柯索基發布了下一個命令。

同時,把握在自己左手的小球用力捏碎。

啪嘰一聲,球上裂開的縫中漏出小小的火焰。當然不是火藥一類的東西。現在的Under World里,還不存在這等文明程度的Object。

而且,也不是用術式生成的熱元素。被安裝在球中央的,是山地哥布林的聖地、暗之國最北邊的火山中棲息的名叫《打火蟲》的小型甲蟲。不小心拍死的話它便會散發出高溫的火焰,將手燒傷。

包裹著打火蟲的灰色球體,也是把北方特有的一種苔蘚曬干、研磨成粉後再次烘干而成的東西。因為點燃後就會生出大量煙霧,所以本來是用來燃起狼煙的。但是柯索基使用了跟暗殺公會同樣的濃縮技術,使得這一物品的效果增強至數十倍。

結果——。

柯索基和部下一起拋出的小球,成為了堪稱強力煙霧彈的東西。被打火蟲點燃的球體,釋放出使人連鼻尖都看不見的滾滾濃煙,煙霧往東西兩邊蔓延,完全覆蓋了峽谷的北半邊。

就算是夜視能力優異的哥布林,在這片煙霧中也無法正常作戰。

但是柯索基的策略,並不是趁著煙霧打倒敵人。沖入煙幕的前一刻,他喊出了第三個命令。

「小子們,快跑!!」

話音剛落,就把蠻刀收入後背,雙手撐到地面上。原本就矮小的哥布林,作出這個姿勢後就只有人類的膝蓋高而已。地面附近的煙霧相對較薄,所以姑且能看到敵兵的位置。

柯索基和五千山地哥布林完全無視了艾爾德利耶和衛士隊並從旁穿過,不斷地往山谷深處沖去。

皇帝的命令只是向敵軍突擊。要以敵軍的何處為目標,則並沒有指定。柯索基制定的策略是不與敵軍主力,特別是整合騎士交戰,避開他們並襲擊位于後方的補給部隊。

只要躲到前線後方,就能回避不久後傾盆而至的暗黑術師和食人魔弓弩兵的齊攻。如果能靠火焰和弓箭使整合騎士和衛士隊遭受到毀滅性打擊的話,就掉頭給予致命一擊,要是不行,那就逃入無限廣闊的人界里好了。

就這樣,在寬百Mel的山谷間同時展開的三個戰端中,只有北側暫時在沒有任何流血的情況下進行著。

在艾爾德利耶背後布陣的人界守備軍第二部隊左翼的衛士們就在此時終于發現,不知何時起,作為指揮官的上位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nety-seven已經失去了蹤影。

* * *

守備軍最初的犧牲者,是在第一部隊擔任的前線右翼,就在迪索魯巴特身邊奮斗的中老年衛士。

盾沒有擋住哥布林投擲出的手斧。

他曾是長期擔任維斯達拉斯西方帝國禁衛軍小隊長的下級貴族。劍的本領不賴,但無奈于身處天命下滑線【注:如人類體力一樣,盛年時處于高峰,老年後下滑的曲線。】前端的這個事實使人力不從心,斧頭陷入長有深皺紋的脖頸,對他造成了完全的致命傷。在後方待機的修道士隊緊急詠唱的治愈術,也無法治療這個傷害。

迪索魯巴特立刻停下弓的亂射,想給倒下的老衛士施予高位治愈術。但是衛士搖了搖頭,一邊猛烈地吐血一邊喊道:

「萬萬不可!!此乃,老朽的天職天命……騎士殿下,我們的國家,就拜托……你了,啊……」

隨後,將所剩無幾的生命力作為空間資源擴散開去的同時,老衛士離開了人世。

迪索魯巴特吱吱地咬緊牙關,把老衛士的生命轉化成熾焰弓的火焰,射穿了剛才擲出手斧的哥布林。

之後,守備軍的衛士們開始零散地、但又接連不斷地倒下。其數十倍的亞人們,也遵從著殘酷的突擊命令,喪失了性命。

被擴散到戰場上的大量天命資源,幾乎全都化作光粒飛舞起來——。

化作漩渦凝聚到,峽谷遙遠的上空。

那頭潛藏在黑暗之中,懸停于該處的飛龍。

穩穩地站在其背上、身披黃金鎧甲的整合騎士的身邊。

* * *

沒有時間,也沒有地方可讓自己藏身。

雷恩利在物資帳篷的暗處弓著腰抱著膝蓋,等待著接近而來的人影。

從天窗的圓孔處照進來的朦朧光芒所映照出的,是兩個年齡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女。一個長著漂亮的紅發,而另一個則是深色的茶發。似是哪個學校的制服的灰色束腰長衣和裙子上,穿著輕型鎧甲。左腰上佩戴著細長的直劍。沒見過的面孔,從裝備等級判斷,也不是整合騎士,應該是一般民眾的衛士吧。

奇怪的是,濃茶色頭發的少女推著的金屬制椅子。裝有四個取代椅腳的輪子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像是垂著頭的黑發青年。他的面容,吸引住了雷恩利的雙眼。

大約二十歲吧。瘦的可怕,而且右手肩膀以下已經缺損。乍一看去,只能感覺比少女們還要柔弱的多。但是,青年左手緊緊抱著的兩把長劍——即使被收入了鞘中,但還是釋放出了壓倒性的存在感,雷恩利當即看出那說不定是比雙翼刃還要上位的神器。

到底是怎麼回事。取得正式的所有權自不用說,光是那樣放在膝蓋上,就理應需要堪比整合騎士的臂力了。但是,雷恩利實在不認為這個呆滯地注視著空中的青年身上,會具備那樣的力量。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少女們似乎也察覺到了蹲在暗處的雷恩利,邊猛地倒吸一口氣邊停下了腳步。

一頭紅發的少女,以令他稍感意外的速度把右手伸向劍柄。

趕在她拔劍前,雷恩利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我不是敵人哦……嚇到你們不好意思。可以站起來嗎?手會擺在你們面前的。」

等到少女們用僵硬的聲音回應後,雷恩利便慢慢地站起身。舉著雙手,往前走出一步、兩步後,透過帳篷頂的洞照進來的余暉把他最上級的鎧甲和兩腰間的神器照得錚亮。少女們猛地吞了口氣,慌張地挺直脊背。從劍柄和椅子上拿開的右手在左胸前擺出了敬禮的姿勢。

「騎……騎士大人!失、失禮了!!」

雷恩利搖頭制止了板著蒼白的臉准備繼續謝罪的紅發少女。

「不……嚇到你們是我的不對。而且,我已經……不是整合騎士了……」

後半幾乎變成了嘰咕之聲,但少女們卻以呆然若失的表情眨了眨眼。也難怪她們會迷惑。畢竟垂在雷恩利背後的鑲邊的白色披風,還有在胸甲中央閃閃發光、由十字和圓組合成的教會徽章,正是他作為整合騎士的證明。

雷恩利一邊想要用右手的指尖遮住紋章,一邊從自虐式地扭曲起來的口中吐露出了真相。

「剛才,我拋棄了自己的崗位,臨陣脫逃了。最前線的戰斗已經開始。現在,本該由我指揮的部隊肯定已經混亂不堪了吧。也應該已經有犧牲者出現了。盡管如此,還在這里畏縮不前的我,還能叫做騎士嗎?」

他緊咬著嘴唇,悄悄地抬起視線。

看到了紅發少女大大睜開紅葉色眼瞳里,倒映出了自己。

垂在額前的灰色頭發。略圓的臉頰的輪廓。以及找不出一絲騎士應有的剛毅、睫毛有如女孩的那般長的雙眼——。被封存在十五歲時的幼稚之中的,失敗品騎士。

當他正要迅速地把視線從最厭惡的自己的容姿上挪開的時候。

紅發少女像是再次受到什麼驚訝般的,用單手捂住了嘴角。

「……?」

看到雷恩利詫異地皺起眉,這回到少女閉起眼,輕輕地搖了搖頭。

「啊……,對、對不起。沒、沒……什麼。」

代替就此低下頭去的紅發少女,至今一直緘口不言的濃茶發少女走出一步,用纖弱但又有力的聲音報上名字:

「沒有及早自報名字實在抱歉。我們是補給部隊所屬的蘿涅·阿拉貝爾初等練士和緹卓·施特莉涅恩初等練士。而這位……是桐人修劍士殿下。」

「桐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雷恩利吃驚得不禁發出了細小的聲音。

他知道。這不就是,半年前僅憑兩人殺入中央大教堂的反叛者之一的名字嗎。為了迎戰雷恩利才被解凍,但還沒來得及覺醒就錯過了戰斗,而對方正是眼前這個人。

那麼,就是這個枯瘦的劍士擊斃了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嗎。缺損的右臂就是那時的傷痕嗎。

面對這個一臉空虛地低著頭的青年,雷恩利總有種被壓倒的感覺,右腳退了半步。但好像是叫蘿涅的嬌小少女並未察覺到他的動作,而是拼命般的繼續說道:

「這……我,對于騎士大人的事無法評論什麼。因為,我們身為守備軍的一員,也沒有站在前線,而是藏身在後方。……但是,現在,這就是我們的任務。受騎士愛麗絲大人囑托,絕對要保護好這個人……」

愛麗絲。——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所有方面都跟雷恩利相反,年輕的天才騎士。現在應該正引單騎于最前線,准備著乾坤一擲的大規模術式。

像是要對心理受到更大壓迫的雷恩利窮追猛打般,阿拉貝爾初等練士流露出拼命的神情繼續說道:

「騎士大人,這要求或許有點過分……可是能請您幫幫我們嗎。說實話,就憑我們倆,連對付一只哥布林都沒有自信呢。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保護好桐人前輩!」

蘿涅瞳中所蘊含的光芒,耀眼得使雷恩利不禁眯起只眼。

他心想,那就是把自己的使命銘記于心,懷著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勢要將它完成的決心的人才有的光輝。

——初等練士,也就是還沒從學校中畢業的女孩子都擁有的東西,被我遺忘在什麼地方了嗎。還是說,作為整合騎士在人界中覺醒的時候就已經欠缺了呢?

雷恩利聽到了,從自己口中流出了發干的聲音。

「在這里應該……沒問題的吧。指揮守備軍第二部隊的是騎士長貝爾庫利閣下,如果能穿過那個人的防禦,那就等于人界的終結了。無論逃到哪里,結果都是一樣的。直到戰爭結束為止,我都打算干坐在這里。要待在旁邊的話,我也不會妨礙你們的……」

句尾融化在無聲的長歎之中,雷恩利回到帳篷里面,撲通一聲坐下。

剛好就在那時——。

在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防禦的最前線左翼,山地哥布林族長柯索基等人投出的煙幕彈接連炸開。趁著彌漫的濃煙,大量哥布林開始如滴落粗布紋的水般穿越防禦線。

他們的目的正是殲滅人界守備軍最後方的補給部隊,而雷恩利以及兩名少女衛士對此自然是不從得知了。

* * *

構成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的靈魂的光量子集合體,也就是Fluct Light,正在急速崩潰中。

但是崩潰並不是全面性的,而是局部性地引起了甚大的損傷,因此,距離Fluct Light停止機能還有些許的時間。而另一方面,那個現象產生了某種《副作用》。

由于希古洛西詁這數十年積蓄下來的對人族的憎惡和殺意被一口氣釋放出來,它們也就從他的Fluct Light中溢出,經由控制Light-Cube Cluster的《Main Visualizer》,傳到格納著副騎士長法娜提歐的靈魂的Light Cube里面了。

通過想象力直接對現象進行干預。那種被整合騎士們稱之為《心意》的力量,一時之間奪去了身為身經百戰的騎士的法娜提歐的身體的自由。

身高近四Mel的巨體以駭人的勢頭往前突進著,巨人族族長高高地舉起了右手握住的大錘。

——為什麼,動不了!?

法娜提歐想敲打那不聽話的雙腳,但她就連為此握住拳頭都做不到。

就算對手是巨人族族長,身為整合騎士團副長之人,怎麼可能會被區區一瞪嚇得縮成一團。

雖然她這麼說給自己聽,但還是維持著右膝跪地的狙擊姿勢,身體就像被凍住了一般。

類似的現象,感覺還朦朧的留有記憶。

在與騎士長貝爾庫利比試時,架著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往前踏出一步——她有過這種經曆。但是,跟那時感覺到的沉甸甸的重量感,卻又總覺的被柔軟地包住般的騎士長的氣息截然不同。仿佛被長有鐵刺的皮帶重重勒住般的疼痛,肆虐著法娜提歐的全身。

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迸發出奇異的吼叫聲,驅散著本應為同伴的哥布林和半獸人士兵猛沖過來。距離轉眼間已縮短至五十Mel了。

一對一的話他並不是自己的對手,本來是這樣的。

暗黑界十侯中,實力得到法娜提歐認可的只有暗黑將軍沙斯特一人。以前與他交手時,在長達三十分鍾的激戰的最後,法娜提歐一時大意被破了頭盔,看到她素顏的沙斯特收起了劍,令她倍感屈辱。

但是,就算那時也不認為自己輸了。因為貝爾庫利下了嚴令,與暗黑騎士交手時禁止使用武裝完全支配術。那麼,即便跟其它九人交戰也不應會落于下風才是。更別說,光是被盯著就縮成一團了,這根本無法想象。

但是,超出法娜提歐理解的現實,正一刻刻的逼近。

距離巨大的鐵錘被揮落,還有十秒不到。只要現在馬上站起來,重新架起劍來。只要能與之兵刃相交,世上屈指可數的神器天穿劍就沒道理會敗給那種粗俗的鐵錘。

但是,站不起來。迫近到為不可視的枷鎖所束縛住的法娜提歐面前,兩眼中激起紅黑色光芒的巨人族長,

「殺了人類嘀嘀嘀嘀嘀嘀——————」

迸發出已經無法當作為話語的吼叫聲,同時轟然將鐵錘揮下。

————閣下。

法娜提歐用無法動彈的嘴輕聲呢喃道。

下位騎士達琪拉·Synthesis·Twenty-two自作為騎士醒來後,把她自己的一切都只奉獻給了一個人。

並非支配者的最高祭司Adminstrator。也不是騎士團團長貝爾庫利。

而是副騎士長法娜提歐。她近乎殘酷的貞烈,以及隱藏于此背後的苦惱,深深地吸引了達琪拉。

以人界的基准來說,這個感情就是戀慕。

但是出于各種理由,達琪拉把自己的感情完全地封閉,成為法娜提歐的直屬部隊《四旋劍》的一員,甚至舍棄了自己的容貌和名字。僅僅是置身于她身旁,就讓達琪拉喜出望外。

四旋劍絕不是什麼下位騎士中的精銳部隊。而是法娜提歐認為他們單騎奔赴前線會感到不安而把這些實力不足的騎士聚集在一起,教他們連攜戰法以提高生存率,說是吊車尾部隊更為合適。

所以最高祭司和元老長對其的評價並不高,而事實上在半年前的動亂中,還上演了以一般民眾的兩名學生劍士為對手卻全員重傷的失態。但是比起這個失態,對達琪拉來說,未能守護主人法娜提歐更讓她痛苦數倍。在大教堂醫療院的床上,她無數次地想道:干脆當場死掉還好。

但是,對著傷愈的達琪拉等人,法娜提歐非但沒有責備他們反而向他們慰勞致謝。

副騎士長摘下了從未在公共場合摘過的銀面具,伶俐的美貌伴隨著微笑,挨個敲著四個人的肩膀說道:

——到最後連我都差點送命了,命還是叛逆者救回來的。爾等何需羞愧。應該說,你們戰斗的很出色。那時的《環刃旋舞》連攜技是目前為止最漂亮的。

那時,在頭盔下,達琪拉含淚下定了決心。

下次一定,決不能再讓敬愛的副騎士長受傷了。

而那個「下次」正是現在,正是這一個瞬間。

盡管法娜提歐命令他們沒有指示的情況下決不能行動,但看到她樣子異常的達琪拉立刻單身沖出戰列。

單膝跪地的法娜提歐,和正要把巨大的鐵錘揮落到她頭上的巨人族長,還相距二十Mel以上。

本來以下位騎士的身體能力,是不可能趕得上的距離。但是達琪拉的身體卻以彷如化作一道令人目不能及的光的速度疾馳到法娜提歐的面前,用雙手持的大劍接下了轟然落下的鐵錘。

震撼大地的的沖擊聲,和帶有紅色的閃光猛烈地散開。

雖然達琪拉的大劍與衛士們的武器相比算得上是利劍,但優先度卻遠比不上上位騎士的神器。相對的,希古洛西詁的鐵錘因為流入的《殺之心意》而提高到了恐怖的優先度。

抗衡狀態僅半秒間就被打破,好幾根裂縫滿布于在大劍的劍身上。下一瞬間,劍就散發出縹緲的光芒破碎散落了。達琪拉間不容發地扔開劍柄,空手接住了落下來的巨大鐵錘。

好幾陣悶鈍的聲音透過她的身體響起。

是從雙手手腕到手臂的各處骨頭都碎掉了。

劇痛使視野變得白晃晃一片。鎧甲的縫隙中噴出的鮮血,飛散在頭盔的表面。

「咕……嗚……喔喔喔!!」

緊咬著牙關,將幾欲迸出的悲鳴化為氣勢,達琪拉以頭盔的額面擋住雙手無法完全支撐住的鐵錘。

鋼鐵的十字面具輕易就被粉碎,頭部、背後還有雙膝都發出了令人不悅的聲音。痛楚化為灼熱的火焰奔走于全身上下,視野全都染成一片紅色。

然而,下位騎士達琪拉·Synthesis·Twenty-two並沒有倒下。

法娜提歐就在身後。決不能讓這個丑陋的武器被揮落。

——要保護她。這次一定要。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高昂的呐喊聲被從十字面具的變聲機能中解放出來,自喉中迸出。

【蜂鳴器:這追加設定真是…充滿了都合主義】

全身傷口滴落的血液化為藍白色的火焰,包裹住了達琪拉。

火焰聚集在粉碎的雙臂上,眩目地炸開。鐵錘被猛地反彈回去,連同希古洛西詁的巨大身軀被刮到十Mel開外的後方。

聽著巨人倒下的沉重震地聲,達琪拉也緩緩地癱倒在地。

「……達琪拉!!」

耳旁傳來了悲鳴般的叫喊。

——啊啊,法娜提歐大人,喊了我的名字呢。

——已經,多少年沒聽到了呢。


失去頭盔的達琪拉,露出麥稈色的雙馬尾辮以及還留著雀斑的臉頰,倒入副騎士長伸出的懷中,微微地笑著。

達琪拉出生于桑德克洛伊思南帝國的海邊小村。雖然雙親是沒有姓氏的貧窮漁民,但體力更勝男性的她幫著雙親工作,健康地成長了起來。

而她在十六歲的時候犯下了禁忌。那項禁忌是,她愛上了比她大一歲的同性的摯友。

【蜂鳴器:百合無限好,只是生不……等等,UW的系統里同性能不能生殖呢(沉思】

當然她是無法告白的。過于痛苦的達琪拉在深夜來到空無一人的教會祭壇懺悔,祈求絲提西亞神的寬恕。但是那個祭壇,是與中央大教堂的自動化元老機關直接相連的,作為禁忌違反者被查出的達琪拉被帶到教會,記憶被盡數奪去,而她也成為了整合騎士。

那個達琪拉已經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當初戀上的年長少女,有點像副騎士長的面容。

朦朧的視野中,法娜提歐的美貌劇烈地扭曲,達琪拉心平氣和地注視著她的淚水從長長的睫毛滴下。

——副騎士長大人,正在為我而哭著。

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了。她只感受到在漫長而又痛苦的歲月的終點,該做之事終于如願以償,應死之時終于到來的滿足感。

「達琪拉……不要死!!我這就為你治療!!」

悲痛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

達琪拉絞盡最後的氣力舉起粉碎的左手,用顫抖的指尖輕輕拭去滑過法娜提歐臉頰的淚滴。

她嫣然一笑,將一直以來掩藏在心中的思念轉化為輕語聲。

「法娜提歐……大人……。我會……一直……思慕您……的……」

這個瞬間,整合騎士達琪拉·Synthesis·Twenty-two的天命完全耗盡了。

騎士團最初的犧牲者,就這樣永遠的閉上了雙眼。

我————我,到底在做什麼!!

法娜提歐緊緊地抱住傷痕累累的嬌小身軀,在內心發出呐喊。

被淚水扭曲的視野里,映出向著正要站起來的巨人族長希古洛西詁,以及向他直沖過去的《四旋劍》剩余三人的身姿。

達琪拉。傑斯。霍布連。吉羅。把他們收作直屬部下,是為了鍛煉他們,保護他們。雖然只跟他們說過嚴厲的話語,但都是自己深愛的弟弟妹妹。然而,卻反過來被他們保護,甚至使他們丟失性命——。

「…………罪無可恕!!」

這既是對希古洛西詁,也是對自己說的話。

絕對不能再使犧牲者出現。哪怕是為了達琪拉,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住那三人。

這份決心,化為強度遠遠凌駕于希古洛西詁那異常高漲的殺意的《愛之心意》,從法娜提歐的靈魂中迸發而出。

束縛全身的冰棘瞬間溶解消失了。

法娜提歐放下達琪拉的遺體,霍地站起身,右手拿住從地面上無聲地浮起的天穿劍。

這時在前方,希古洛西詁正好左臂一掃將舉起了大劍撲過去的傑斯、霍布連、吉羅三人全數擊倒在地。

巨人的雙眼中蘊藏的紅光,就仿佛地底深處的魔界火焰一般。就連周圍的哥布林和半獸人士兵都膽怯地停下了腳步。

「殺……殺……殺哦哦哦哦哦!!」

心不在焉地站起身的巨人發出奇異的咆哮聲。但是法娜提歐的內心里面,已經沒有一絲的恐懼和膽怯。

嗖的一聲,用右手直指天空的天穿劍——

伴隨著震動聲纏繞上純白的光芒。那陣耀眼的光芒自劍尖伸長到五Mel以上,並保持著那個狀態。

「人類都殺了哦哦哦哦哦————!!」

希古洛西詁用雙手舉起鐵錘,朝著法娜提歐跳了過去。

「……回到地底里去吧。」

【蜂鳴器:川原你應該寫塵歸塵土歸土啊…檔次立即上升不少】

呢喃著,法娜提歐毫不費力地將天穿劍揮下。又伸長了一倍以上的光之刃在空中拖拽著白色的殘影與鐵錘的打擊面接觸——

響起「嗞叭」一陣清脆的聲音,將巨大的武器一刀兩斷。鋼鐵融化的飛沫從被燒得通紅的斷面飛散出來。

寬大的光劍就這樣觸碰到希古洛西詁的頭部——氣勢沒有絲毫減弱,一口氣斬到地面。

看到以世界最大的身軀為傲的傳說中的斗士在空中被左右斬成兩半的光景,無論是後方的巨人族,還是人界的衛士,都目瞪口呆了。

在發出潮濕的聲音落下、曾經是希古洛西詁的兩塊肉塊中央,法娜提歐痛快地將光之刃嗡地舉起,高聲喊道:

「第一部隊中央,前進!!將敵人趕回去!!」

* * *

面對平地哥布林族幾乎無窮無盡的波狀攻擊,迪索魯巴特臉上的焦躁與疲乏愈加深重。

若是一對一的戰斗,面對區區哥布林的兵卒,不管一次來多少個他都不可能落得下風。事實上在他的前方,尸骸已經堆疊如山,或被箭矢射穿,或被火焰燒焦。

然而,敵軍的陣型橫向拉開至極遠處,自己一個人斷然無法迎擊全部。左右兩邊遠處的大部分敵兵,不得不將讓守備軍的衛士去應對。

單從個體的鍛煉程度來看,估計衛士們要勝過敵兵不少吧。他們經過半年嚴苛的訓練所磨礪出的劍技,確實比起哥布林毫無章法的蠻砍更快更猛。然而這等實力差跟整合騎士與哥布林士兵間那壓倒性的差距相比,要不可靠得多。要僅憑鍛煉程度去彌補高達數倍的兵力差,實在不是一樁易事。

真想把蘊含于自己體內的強大力量分給所有的衛士們,迪索魯巴特在心中深切地歎息道。可是,這樣的術式當然不存于世。

他的部下衛士們,有人因被複數哥布林圍攻,有人因為疲勞到極限,一個個命喪黃泉。每當他們的悲鳴在戰場上響起,迪索魯巴特便感覺到仿佛自己的天命也隨之被劇烈地剮落。

這即是所謂的《戰爭》嗎。

跟過去僅止步于乘上飛龍掃蕩地上的入侵者,或是與暗黑騎士一對一決斗等等的戰斗截然不同。把每時每刻都在增長的戰死者數量到考慮戰略之中,基于這一點展開的丑惡的消耗戰。

在這個戰場上,整合騎士的榮耀沒有任何用武之地。

還沒好嗎。還沒傳來讓部隊撤退的命令嗎。

迪索魯巴特已經不知道開戰以來究竟過了多少時間。他只是用右手的長劍殺退湧來的敵兵,一旦找到時機用左手里的熾焰弓將箭矢亂射而出。不知不覺間失去了冷靜的他,並沒有注意到有一部分敵兵已經開始采取起奇怪的行動來了。

和山地哥布林的族長柯索基比起來,平原哥布林的新族長席博里要愚蠢得多,也殘忍得多。

在一開始,對于統率敵軍的所謂整合騎士,席博里不過把他們當作為區區大型的魔獸而已。不管對方多麼強也不過是一只白紐姆,只要包圍起來打垮便足矣。

然而真正開戰後他才發現整合騎士遠比魔獸棘手得多,不管讓多少手下發起突擊也總是因分毫之差而無法將他包圍。而會引起大爆炸的火箭僅需一發就能將多達十人的手下刮飛,而普通的箭矢也會以令人膽戰心驚的精確度瞄准手下的腦袋與心髒。

那麼,該怎麼辦呢。

稍作思考後,席博里得出的結論單純至極,卻又無比冷酷。

即是說,只要讓士兵突擊到敵方騎士的箭矢用盡為止就行了。

不過,被他無謀地命令突擊的士兵們也當然會想到「這怎麼忍受得了」。在他們之中也不缺腦袋比席博里靈光的人,于是他們便在不至于違抗命令的范圍之內做起了小動作來。

他們開始抬起倒下的同伴的尸骸並躲在其後,保持著若即若離之勢,左右移動著吸引騎士射出箭矢。

若是平常的迪索魯巴特,他應該當即就能輕易看穿這一單純的計策吧。然而,接連力盡倒下的衛士們的悲鳴,在他未察覺到異常之時便將他的冷靜消磨殆盡了。加之開戰又是在黃昏時分,更是雪上加霜。

敵人倒下得也太慢了。

在迪索魯巴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本應儲備得相當充足的鋼箭已經所剩無幾了。

「好好好,看起來對方總算把箭用光了。」

席博里用背在雙肩上的兩把蠻刀的刀背嘎吱嘎吱地刮著脖頸,暗自竊笑道。

哪怕是無數同族淒慘的尸骸置于眼前,也未曾對他的精神造成多大影響。而這種堅韌,正是繼承自在過去《鐵血時代》中生存下來的先祖們的對于戰爭的忍耐力所帶來的。

雖然己方陣亡已達三分之一,但殘存的兵力也還三千有余。後方更還留有預備戰力。只要能夠攻陷白紐姆的國家得到數不清的肉和土地,部族要繁衍多少都不是問題。

然而,想要在戰後分割中得到廣闊的領土,就必須要建立相應的功勳才行。為此,首先得搞定那個紅色鎧甲的整合騎士。

「好了,動手啦小的們。把那個弓箭手圍住,硬拽過來摁倒在我面前。席博里本大爺要拿下他的首級。」

席博里向集中在周圍的那些頑強而粗暴的親信發出了指示,開始緩緩向對方靠近。

「……大意了……」

迪索魯巴特低吟道。

他總算意識到,在遠處的黑暗中蠕動著的敵兵,不過只是些舉起尸骸即成的稻草人罷了。

瞄准的目標從心髒轉移到操控著稻草人的哥布林的腳上,伸向背後大箭筒的右手,卻只是徒然地抓住了空氣。

若是箭矢用盡,那神器熾焰弓也就跟區區普通的長弓沒有不同了。雖然可以通過神聖術用鋼元素來生成箭矢,但那只適用于有足夠時間詠唱術式的一對一的戰斗之中。說到底,這個戰場上殘存的空間神聖力幾乎全部都被在上空待機的整合騎士愛麗絲吸收,連大氣都處于接近枯竭的饑渴狀態中。

迪索魯巴特咬緊著牙關將熾焰弓的弓弦掛在了左肩上,重新拔出腰際的長劍。

也正在此時,他看到了有一團于哥布林而言較為高大的士兵正趁著前方的微暗急速接近。裝束與之前對付過的雜兵都不同。從胸口到腰間包裹著厚重的鋼鐵板甲,粗壯的雙臂上則緊緊纏著打有鉚釘的皮帶。握在右手中的,是連野牛都能一刀兩斷的厚身大砍刀。

迪索魯巴特目擊到了在那七只身後,有一只更加巨型的——光看身材或許甚至超過了半獸人族的哥布林正在接近而來。

從黑亮的鑄鐵制鎧甲、垂在雙手上的兩把大斧,以及頭上飄搖的五彩盔纓來看,便能聯想到他毫無疑問就是一軍之將。

哥布林狹長的雙眼深陷在凸起的額頭和高聳的鼻梁陰影下,泛著冷冽的紅光,在其與迪索魯巴特金屬色的雙眸四目沖突的瞬間,周圍的空氣瞬間便凝重了起來。就連前線連綿不絕的刀劍交鳴都漸漸減弱,最終消弭于無形。不管是衛士還是哥布林,都無言地拉開了彼此的距離,吞了口唾沫,注視著雙方將領的對峙。

迪索魯巴特揚起左手,攔住了准備沖上前來的幾名衛士,而後果決的架起右手的長劍,用低沉而明晰的聲音開口了。

「汝即是暗黑界十侯之一的……哥布林族長吧。」

「正是。」

高大的哥布林露出了發黃的牙齒回應道。

「老子就是平地哥布林族族長席博里大人。」

迪索魯巴特把因經過漫長的激戰而變得凌亂的呼吸調整好,從正面觀察著敵將。

——把這個敵將及其親信打倒了的話,想必就能夠暫時瓦解敵軍的斗志。只要抓住這個機會將戰線向前推進,也就可以完成頭陣的任務了。

就算,不能使用熾焰弓。

就算是八對一,事已至此也只有必勝。整合騎士可是有著一騎當千之名,現在正是一展此威名之時。

「吾乃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

高呼而出的名號,卻被席博里粗鄙的叫聲打斷了。

「哦喲,我對紐姆的名字才沒有興趣!你不過是塊肉,是長在我要砍下的腦袋下面的礙事的肉!喂……小的們,上!!」

迪索魯巴特只身等待著發出凶暴的咆哮一同向他襲來的七只哥布林精銳。

毫無劍士尊嚴的家伙們,若是繼續那種粗俗的戰斗還好。然而他們卻企圖作出這種冒牌的決斗——

「可笑!!」

所有的整合騎士,在身為鞭使、槍使或是弓使之前,都首先是一名干練的劍士。

迪索魯巴特把右手的長劍架到上段並一口氣將其揮下的舉動,在場沒有任何人能清楚地目擊得到。

那是一下拖拽著灰白色光芒的神速斬擊。伴著「叮」的一聲,沖在最前頭的哥布林高舉起的大刀被攔腰斬斷。

隨即,那個哥布林從頭頂知道腹部都被一分為二,大量的鮮血從中噴射而出。可是,就在飛沫可及的范圍之內,騎士早已不見。

在第一只尚未察覺到自己已死之時,迪索魯巴特便已移動到第二只面前,使出了下一擊。

這並非法娜提歐或是之前曾與自己戰斗過的那些反叛者們所使用的連續劍技。而是以傳統的架勢反複使出單次斬擊的古式劍技。花費等同于無限漫長的歲月磨礪而成,已經到達了神技的領域。能夠跟上這一劍速的,估計就只有暗黑騎士和拳斗士了。

事實上,幾乎與第一只同時從左邊砍襲而來的第二只,正開始將大砍刀揮下時,心髒便連同板甲鎧被一斬為二,嗚呼而終。

任誰都一目了然的壓倒性的實力差距。

然而,哥布林精銳們不知何為畏縮。族長席博里對他們來說是必須敬畏的上位者,違抗其命令的想法根本不存在。

迎著同族四散的血霧,包抄到迪索魯巴特的正側面的兩只哥布林從左右兩邊同時襲來。

身經百戰的騎士毫不慌亂,首先將劍從左側的哥布林正下方一挑而上,而後描繪著大大的弧線從正上空將右方的哥布林斬落。只以一刹那間的動作便將左右的敵人一並擊殺,正可謂是神乎其技。

還剩下三個,不,加上主將的話就是四個。

對方是會同時襲來,還是車輪戰呢。

往後跳去以避開紅黑色血沫的同時,迪索魯巴特擺好了下一招的架勢。

在自己視野的左側,第五名敵人正愚直地砍了過來。而其他的方向上,並沒有刀光。

「呶!」

伴著短促的呼喝,將架在左邊的劍水平斬出。劍尖描繪著銀色的光弧,砍入敵人的右腹。

瞬間,迪索魯巴特睜大了雙眼。

和他的斬擊同一時刻,從背後貫穿了敵方哥布林胸口的大砍刀,勢頭不減地直沖而來。

厚身的刀刃,濺出一息尚存的同伴的鮮血,迫近迪索魯巴特的脖頸。

不論回避還是用劍去防禦,都已不可能。

刹那間作出判斷後,抬起的左前臂,與發出暗光的大砍刀猛烈碰撞。

發麻般的劇痛。盡管紅銅護臂能勉強擋住,但沖擊從肉直傳到了骨頭。

「咕……哦哦!!」

將驚愕在這一聲呐喊中發泄一空,迪索魯巴特強行將敵人的刀刃向左邊格擋開去。同時,「咔」的一聲悶響,昭示著他左臂的骨頭已經開裂。

區區,一只手臂罷了!!

迪索魯巴特絞盡精神力將斬擊停下,順勢徑直向前方突刺而出。貫穿了作為棄子的第五名哥布林腹部的劍,刺入了與它重疊的第六只的身體。

然而,手感太淺了。

必須要趕快把劍抽出,拉開距離,架起下一個招式來才行。

迪索魯巴特一口氣將劍抽回,額頭上不知不覺間已滿是汗水。

在氣絕倒地的哥布林身體背後,出現的是——。

舍棄了大砍刀,用匍匐在地一般的姿勢展開雙臂飛撲而至的,第六只與第七只哥布林的身影。

而迪索魯巴特學得的流派之中,並不存在能攻擊得到擺出這種姿勢的敵人的型。

刹那間陷入僵直的騎士的雙腳,被兩只哥布林同時抱住了。迪索魯巴特抵抗不住對方驚人的膂力,背朝下地跌倒在地。

睜大的雙眼中,映出了面帶殘忍的喜悅舉起兩把戰斧飛撲而至的敵將席博里的巨體。

——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哥布林這種對手面前。

——本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居然會被將一軍,不可能。

「不可能」。

越是擁有頑強意志的人,這種想法就越可能變成侵襲精神的危險的劇毒。雖不至于像希古洛西詁那樣陷入暴走狀態,但凍結的意識,讓迪索魯巴特完全無法動彈。

騎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死亡之刀刃不斷迫近而別無他法,然而在他的耳中——

傳入一聲雖因疲勞而嘶啞但又雄壯的喊叫。

「騎士殿下————!!」

有一個衛士朝著面目猙獰的敵將發起了突擊。是那個年輕的衛士長。那個自己連名字都未曾問過的年輕人,將雙手緊握的大劍高高舉去,釋放出使盡渾身解數的上段斬。

與之相對的,敵將不耐煩地揮動左手的戰斧。

咖叮!! 鈍重而刺耳的金屬聲炸響。

盡管不及敵將,但也高大且身穿重裝鎧甲的衛士長,就像是紙人偶一樣被擊飛,在地面上滾了兩圈、三圈。那是輕易便能顛覆技術、速度與裝備差距的壓倒性的膂力。

滲著紅光的亞人的雙眼倏地眯了起來。他高漲著如野獸般的殺氣跳躍起來,為向尚未無法站起身衛士長給予致命一擊,舉起了右手的斧頭。

——不行。

——身為騎士,身為指揮官,不能夠容忍更多的犧牲了!

這一瞬間的思考,如同雷光一般貫穿了迪索魯巴特僵直的精神。

他掙開了拘束著自己雙腳的兩只精銳哥布林,站起了身來,已經沒有時間讓他移動到衛士長身前了。即使把右手的長劍投出去,最後也只會慢了幾秒鍾。

在開始思考該怎麼辦之前,右手和左手已經近乎自動地閃動起來——那是在他至今為止從未想過去做的事情。

他用右手的長劍替代箭矢,搭在水平架起的熾焰弓的弦線上,用力將弓弦張緊。

仿佛在拉著與大地相連的繩子般的沉重手感。能把意識連根抹消般的劇痛。

然而迪索魯巴特邊從緊咬的牙關之中擠出呻吟聲,邊把弦拉到了底。一擺好搭弓待射的態勢,便喊道。

「火焰啊!!!」

隨著術式被吟唱,神器便響應了主人的意志。

湧上整張弓的火焰的勢頭,遠遠凌駕于之前發動過的任何一次武裝完全支配術。

被搭在弓弦上的長劍雖未被列為神器,但也是最高祭司親手生成的名作。擁有著量產的鋼箭根本無法比擬的優先度。而蘊含在其刀身中的神聖力,毫無保留地變化成了火焰。

迪索魯巴特那副本應對炎熱有著耐受力的全身鎧甲,轉眼間便開始熱得通紅。

而纏住他雙腳的兩只哥布林,更是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便從眼和嘴中噴出火焰,開始燃燒起來。

感覺到異常轉過頭來的敵將,驚訝而又憤怒地兩眼圓瞪,企圖將右手的斧頭拋出。

然而,比他的動作更快的是——

「——燒盡一切吧!!」

呐喊著,迪索魯巴特松開了弦。伴隨著轟鳴聲被擊出的長劍,拍打著如翅膀般的深紅火焰,呈一直線飛翔。而那恰如熾焰弓過去的身姿——棲身于南帝國最大最古老的火山中的不死鳥一般。

「——咕啦!!」

敵軍呻吟著把兩把大斧交叉架在身前。而身纏火焰的不死鳥,接觸到它們中心的下一個瞬間。

咻的一聲,生鐵制的大斧便被不費吹灰之力地蒸發了。

隨之,身為其主人平地哥布林族長席博里也未經燃燒的過程便在一瞬間化作了黑炭——緊接著就淪為粉塵,不留蹤跡地消滅了。

目擊到大將那淒慘死狀的哥布林士兵們轉眼間便開始開始倉皇向後逃亡。然而未能從不死鳥的火焰中脫身,已有超過多達三百名士兵化作了黑炭消失了。

* * *

第一部隊中央的法娜提歐,與右翼的迪索魯巴特正在進行怎樣的苦斗。

以及艾爾德利耶指揮的左翼因為煙霧陷入了怎樣的混亂,在後方指揮第二部隊的人界守備軍總司令——騎士團長貝爾庫利·Synthesis·One其實了然于心。

然而,他並沒有任何行動。

第一個理由,他對自己傾心教出的騎士們、衛士們抱有絕對的信賴。第二個理由,作為敵軍地面部隊主力的暗黑騎士團和拳斗士團都尚未出動,人界一側便也不能投入第二部隊。

而第三個理由,則是只有比任何人都更為對Dark Territory了如指掌的他才會擔憂的,出現奇襲的可能性。

即是說,敵人的飛行戰力。

這個世界不存在空中飛行術——准確的說,是被記載在僅有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才能夠調出的術式總覽【Index】之中,並伴隨著她的死亡而永遠地被隱沒于世——在這個世上,僅存在于整合騎士團和暗黑騎士團中的為數不多的《龍騎士》,是超越常規的力量。他們能夠在刀劍無法觸及的高空中飛翔,用騎士的術式或是龍的熱流來掃蕩地面上的敵軍。

然而,也正因為他們太過珍貴,所以不可能輕易投入戰場。如果比敵人先出動這一戰斗力,而他們又萬一被地面上襲來的術式或是弓箭擊墜的話,戰局一瞬間便會陷入巨大的不利之中。

因此,貝爾庫利將除了愛麗絲騎乘的《雨緣》之外的所有飛龍都保存在了戰場的後方,並確信暗黑騎士那邊肯定也作出了同樣的選擇。所以,他所擔心的奇襲,並非來自龍騎士。

除龍騎士以外,在暗之軍勢之中,存在著唯獨他們才擁有的飛行兵力。

那是被稱為《Minion》的丑惡的有翼怪物。它們由暗黑術師糅合了包括粘土在內的多種材料制成,並無智慧,僅僅只能理解幾個簡單的命令。

事實上,貝爾庫利從騎士愛麗絲那里聽說過,最高祭司之前好像也在研究和Minion完全一樣的東西。然而,就算是最高祭司,似乎也對把丑惡的Minion原封不動地配備予公理教會感到猶豫。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認,她還來不及將其改造成合適的外形就已撒手人寰一事實在讓人惋惜,不過強求沒有的東西也毫無裨益。

綜上所述,貝爾庫利認為有必要警戒來自上空的Minion的奇襲。而在不能出動飛龍,修道士隊也為治療傷員而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況下,能夠做到大范圍的對空防禦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准確的說,是只有他手中的神器《時穿劍》能夠做到。

貝爾庫利巍然立于第二部隊的中央,愛劍收于鞘中,雙手以劍駐地,靜靜閉著雙眼,全身心地集中精神。

三位整合騎士以及第一部隊的衛士們艱苦的戰況,每時每刻都傳達他的知覺。左翼的大混亂與哥布林部隊的入侵,他也了如指掌。

然而,他一步也沒有動。

因為,貝爾庫利已經發動其愛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了。

在遠古時代,便被安置在中央大教堂的牆壁上,告知央都聖托利亞的住民們時間的超大型時鍾。用其長針和短針重新鍛造出的那一把劍,便是神器時穿劍。而蘊含于其中的力量,即為《劍斬未來》。在劍揮過的軌道上維持斬擊的威力,並將觸碰到它的人斬下,這實為一招超乎常規的招數。

在東大門崩壞前不久,貝爾庫利便乘著騎龍《星咬》,在大門眼前的空間處,制造出了一個幅寬100Mel,縱深200Mel,高150Mel的巨大的《斬擊空間》。重複著細微的上下移動和後退不斷揮劍,在虛空中密密麻麻地描出了網孔。斬擊線的總數,多達三百根以上。

即便是已經活了三百年以上的不死者貝爾庫利,也是初次嘗試保持住如此大規模的《心意之刃》長達數十分鍾以上。這是只有將意識從肉體中剝離,一心一意地集中精神才能勉強使出的絕技。之所以將全軍的指揮拜托給法娜提歐,也是出于此目的。

——快啊……要來的話,就快來啊。

就算早已達到與無謂的焦躁無緣的境界,貝爾庫利也只能不斷地如此祈禱。暫且不說精神上的消耗,時穿劍的神聖力已經消耗了一半以上。先把完全支配術解除一次再重複相同的工序已不可能。如果不能殲滅敵軍的Minion,讓它們襲向正在第一部隊上空准備大規模術式的愛麗絲的話,唯一的希望也就會為之破滅。

————快點,來啊。

* * *

雖然集結于東之大門的七名上位整合騎士中,最為陷入消極的心理狀態的是放棄了自己崗位的雷恩利·Synthesis·Twnety-seven,但資曆與經驗理應比他豐富得多的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也被逼到了絕境。

艾爾德利耶既是騎士愛麗絲的弟子,也是她的崇拜者。

這份感情,和《四旋劍》中的達琪拉對法娜提歐抱持的那種率直的戀慕之情又有不同。那是既想要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來侍奉對方,但同時又想作為年長者庇護對方的,兩種相反的感情。

在作為整合騎士覺醒不久後,愛麗絲就被稱為教會史上最出色的天才。不僅神聖術的才能遠勝于修道士和祭司們,還被選為了之前拒絕了與任何騎士共鳴的最古老神器,擁有永垂不朽之別名的《金木樨之劍》的主人,同時還兼具能夠將騎士長貝爾庫利的絕技盡數吸取的習武才華。

雖然外表不過是個年幼的少女,然而對于大部分騎士而言,愛麗絲已如難以企及的北空孤星一般。而愛麗絲正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後繼者的這一傳聞,使得狀況愈發不可收拾。

也因此,艾爾德利耶作為騎士覺醒後不久,未曾接近過愛麗絲。甚至可以說,是在忌憚著她。

雖然被《合成之秘術》奪去了在人界時的所有記憶,但艾爾德利耶是諾蘭格爾斯北帝國首屈一指的大將軍兼一等爵士艾修德爾·烏爾斯布魯格的嫡子。而且他也是人界曆第三百八十年屆的北帝國第一代表劍士,兼四帝國統一大會的優勝者。即使成為了整合騎士,作為貴族與生俱來的高傲和自負心也並未消失。

對于那樣的他來說,愛麗絲不僅是比自己年幼的少女,作為騎士還遠遠高位于他,同時還是騎士長貝爾庫利唯一的弟子,因而她只會使他感到不快,理應不可能抱有任何親近之情。

然而,在成為騎士一段時間後的某個黎明。

艾爾德利耶偶然目擊到了愛麗絲的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姿。

他為暗中進行劍術修行而在踏足薔薇園深處,在那里看到了只穿著樸素睡衣的愛麗絲跪在一座粗陋的墓碑前,嚶嚶啜泣著。刻在只是用砍下的原木交叉重疊而成的墓碑上面的名字,是在幾天之前壽盡的一頭老飛龍——生下愛麗絲的騎龍《雨緣》與艾爾德利耶的騎龍《滝刳》的母親的。

即便是再珍貴的戰力,也不過是龍而已。難道不只是供人使役的下等野獸而已嗎。為何要為它制作墳墓,為何要為它悲歎呢。

那個時候,艾爾德利耶是這麼想的。

然而,當他從鼻子中發出一聲嗤笑並准備轉身離去之時,他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眼中已盈滿了一片溫熱。

愛麗絲那為了辭世而去的母龍哀悼哭泣的身姿。即使是現在,艾爾德利耶也不明白那為何會給自己的心靈帶來如同撕裂一般的沖擊。但他並未拭去淚水而只是呆站著,並領悟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那副溫柔而又縹緲的身姿,才是真正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從那天起,映照在艾爾德利耶眼中的孤高騎士愛麗絲的形象,開始變得和之前截然不同了。無論面對何樣的逆風都毅然地昂著頭,但又似會隨時夭折的水晶之花——。

想要守護她。想要將折磨那位少女的寒風盡數擋下。

艾爾德利耶的那番情意,在他的腦海中日益膨脹著。然而,他那所謂守護的想法實在是太過于不自量力了。因為不管是在術式還是劍術上的才能,愛麗絲都要遠遠凌駕于艾爾德利耶之上。

唯一可能的,那就是希望作為弟子接受愛麗絲的指導。

自那以來,艾爾德利耶便開始只為了一個願望而活。那就是作為一個劍士、以及作為一個男性,得到老師愛麗絲的認可。

那是個稱之為極難也不為過的目標。天才愛麗絲的實力已到達連騎士長貝爾庫利都予以認可的高度,莫說追趕上她,艾爾德利耶光是為了不被她厭煩就得竭盡全力刻苦修煉了。

同時,通過與愛麗絲在各方各面上的交談、飲食與共、以及不知何時學到的裝模作樣的話術——實際上他不過是恢複了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性格而已——努力讓老師能夠露出哪怕一絲笑容來。

就在這樣的日子開始逐漸取得成果,自己的劍力也得到提升,老師的唇邊偶爾也會些許笑意的時候。

【蜂鳴器:重新看看這段真是心酸…】

教會史上最嚴重的事件襲向了大教堂。

最開始,他以為這不過是一件通常事務罷了。確實,那兩個修劍士所犯下的《殺人》這一大罪駭人聽聞,不過以人界之廣,爭端與偶然的不幸交織在一起促成的流血事件也是時有發生。實際上,在被帶回大教堂時見過一面的學生們完全讓人感覺不到危險和凶惡。艾爾德利耶只覺得他們是兩個意氣消沉的普通年輕民眾而已。

因此將他們關入大教堂的地下牢後,老師愛麗絲在沉思過後,

『以防萬一,在地牢的出口守衛一個晚上。』

對艾爾德利耶如此命令時,他還感到了些許驚訝。隨之他便想著偶爾在薔薇園待個通宵也不錯便服從了安排,而當東方發白之時,那兩名罪人竟真的脫獄而出,則讓他瞠目結舌。

感服于老師的慧眼,並為了完成任務,艾爾德利耶站在了兩名罪犯面前——然而,卻毫無解釋余地地敗在了兩人手下。以僅僅持有甚至不能稱作武器的殘破鎖鏈的平民為對手,而且還是在使用了《霜鱗鞭》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之後。

不過,自己也只能接受這次敗北。因為那兩人一路突破了上位騎士迪索魯巴特和副騎士長法娜提歐,還有老師愛麗絲和騎士長貝爾庫利的守衛,甚至最終還擊倒了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愛麗絲也在不知名的北方貧寒鄉村的木頭小屋里面,當著其中一個罪人的面確鑿地說過。這個人,是超越了整合騎士的最強劍士。

艾爾德利耶並非因為劍力遜于那名黑發青年的事實而悔恨。

並非如此,而是因為自己不是那個人,一想到這點他就痛苦萬分。

從封閉著愛麗絲老師心靈的寒冰庭園之中將她解放出來的人,並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年輕人。這一事實,讓艾爾德利耶的內心動搖不已。

在東之大門崩潰的數小時前,老師愛麗絲帶著自己未曾見到過的沉穩微笑說道。

『因為有汝在支撐著我,我才能到今天將這條險惡的道路走完。謝謝你,艾爾德利耶……』

聽到這番話的瞬間,艾爾德利耶感激涕零地下定了決心。至少要在這個戰場上告訴愛麗絲,她的指導將自己培育到了何等地步。

堅定的決心,在化作心意提升了艾爾德利耶實力的同時,也將他逼入了死胡同里。

假如,襲擊他率領的左翼的山地哥布林采用的是尋常的戰術的話,艾爾德利耶或許能夠展現出比右翼的迪索魯巴特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英勇奮戰吧。

然而實際上,哥布林所采用的,卻是利用濃密的煙霧剝奪掉他和左翼部隊的視力,鑽過腳邊繞到背後加以襲擊的這種他之前從未設想過的戰法。

居然被區區哥布林擺了一道,同時還在于空中守望著自己的愛麗絲面前丑態畢露。

這番焦慮奪走了艾爾德利耶冷靜的判斷力。在濃密得連鼻尖都看不見的煙霧中,他只是魯莽地環顧四周,想要向衛士們下達指示。然而他好不容易意識到的,就只有在這樣的狀況中下達攻擊命令只會使同伴自相殘殺而已,驅逐這片濃煙的辦法則根本無從想起。

揪散淡紫色的卷發,嘴唇快要被咬出血來,艾爾德利耶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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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總覺得,左邊好像比較危險啊。」

搭檔菲傑爾用稍顯悠然的聲音向指揮官如此緊急報告道,莉涅爾也甩動著劉海連連點頭。可是指揮官並沒有回應她們。真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啊,她們這麼想著把視線移向前方。

身為見習騎士的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和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蜂鳴器:文庫版原文這里是菲傑爾28莉涅爾29,川原把兩個妹子的序號寫反了…】,被配置在人界守備軍第二部隊右翼的最前部。雖然鎮守于百Mel前方的第一部隊右翼似乎處于混戰狀態,但並沒有敵人突破防衛線而來。看來老資格的上位騎士迪索魯巴特相當頑強奮戰。

副騎士長法娜提歐率領的第一部隊中央,眼下也維持得住防線。雖然那位大姐姐對于莉涅爾和菲傑爾來說都有如天敵一般,但實力確實有所保證。以前給人過于緊繃的感覺,自脫去鐵面具露出素顏以來,也幾乎不複存在了。

令人擔心的,果然還是第一部隊的左翼。

指揮部隊的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是個僅覺醒了七個月的新人,雖然最近實力貌似大有長進,但突如其來的重任對他而言是不是稍顯沉重了啊。即使是本人主動請纓指揮前線的,但看來還是交給其他老資格的騎士更好吧——。

邊考慮著這些,邊在腦中回憶各個騎士的配置狀況。

集結在這個戰場上的上位整合騎士,只有七人。

第一部隊左翼艾爾德利耶,中央法娜提歐副團長,右翼迪索魯巴特。

第二部隊左翼是少年雷恩利,中央貝爾庫利騎士長,右翼則是寡言的女性騎士。

最後便是愛麗絲·Synthesis·Thirty被配置于上空。

「……不管怎麼看,左翼都令人不安對吧……」

聽到莉涅爾的嘟囔聲,這回輪到菲傑爾連連點頭了。事實上,從數分鍾前開始左翼的狀況就很奇怪。雖然沒有出現傷亡的跡象,但無數混亂的叫聲隔著中央隊傳了過來。定睛凝視後,便看見那邊正密布著比谷底的暗影更加濃重的煙霧。

萬一第一部隊的艾爾德利耶被突破了,那麼雷恩利少年指揮的第二部隊也理應正控制著場面才對——然而,

「那個孩子,行不行啊。」

聽到菲傑爾的話語點點頭後,莉涅爾把頭湊到搭檔耳邊喃喃道。

「我心想貝爾庫利叔叔大人自有他的考慮才沒多嘴,但果然應該把第二部隊的左右兩邊對調的啊。艾爾德利親和雷恩利親同在一線上,再怎麼說也太讓人不安了。」

隨即,菲傑爾把聲音壓得更低回答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啦——,大叔應該是打算盡量不讓咱們的隊長去戰斗吧……」

「…………啊——……」

莉涅爾表示信服,看向一言不發地站在稍遠處的苗條身姿。

薄身鎧甲的顏色,是于整合騎士而言較為罕見的消光灰。同樣深色的灰發在白皙額頭的正中間准確地被分成兩邊,于脖子後紮成一束。從外觀看來年齡大概二十歲,雙眼上是清爽且又細長清秀的單眼皮。唇上並未抹口紅。

名字是謝塔·Synthesis·Twelve。似乎還有著《無音》這個別名,但其由來則不明。不過至少她不是個如外表那般無害的人,菲澤爾她倆對這點再清楚不過。這個騎士很危險。如果她拔出了左腰上的細劍,絕對會讓人不想靠近她。

恐怕騎士長貝爾庫利也是出于想讓謝塔回避戰斗的考慮,才沒有把她配置在年輕的艾爾德利耶的後方,而是配置在了老資格的迪索魯巴特的後方吧。換言之,只要弓箭手能就此堅守住陣地,莉涅爾她們就沒有出場的余地了。

雖然並不是出于以上理由——。

「那個,謝塔大人。」

但莉涅爾還是再次向寡言的指揮官搭話道。看到她的視線往自己一瞥後,便繼續往下說道。

「我們兩個,能去後方看看嗎?」

隨即,騎士細長的右眉便移動了僅兩Milce左右。憑感覺理解到那時在質問自己「為什麼」,于是莉涅爾連忙回答道。

「哎,我意思是,有點不安……」

眉毛再次一動。想必她是在問「為什麼不安」吧。莉涅爾花了好大功夫,總算是把這個難以說出口的答案組織成話語。

「就是說……應該跟補給部隊在一起的,那家伙啦。叛逆者……桐人。」

隨後,身旁的菲傑爾也連連點頭。

(插圖sao16_091)

菲傑爾和莉涅爾在七個月前的大騷亂中,在中央大教堂的大階梯里跟叛逆者桐人、優吉歐交戰過。准確來說,是用暗藏的毒劍偷襲了他們使其麻痹,並將他們硬拽到了副騎士長的面前,打算砍下他們的頭顱。

本應是件簡單的工作。但叛逆者桐人不知何時已經詠唱完解毒的術式,最後毒劍被他奪走,兩人也反被他麻痹。

就在桐人正要把毒劍向倒在地上的莉涅爾兩人揮下的時候,她們也並沒有感覺到恐懼。充其量也就是「哎呀,明明就差一步就能從見習騎士變成真正的整合騎士了的說」這樣感到些許可惜而已。不過要是桐人能巧妙地——也就是漂亮地、盡量不弄得太疼地殺死自己的話那就好了,莉涅爾這麼想著,靜候天命被斷絕的瞬間。

但是,桐人並沒有殺死她們兩個。他把毒劍插在地上,轉過身去背對莉涅爾她們,迎面對抗副騎士長法娜提歐。而且,還在那種本應沒有勝算的戰斗中,戰得遍體鱗傷取得了勝利。

就在離去前,身為桐人搭檔的叛逆者優吉歐對菲傑爾和莉涅爾說出的話語,她們如今也記得一清二楚。

——想必你們多半會認為,法娜提歐小姐和桐人是因為擁有神器和武裝完全支配術才那麼強,但那是錯的。那兩人本來就很強。不是因為劍技或是武器,而是因為心靈很強,所以即便那般遍體鱗傷也還能繼續戰斗。

老實說,就算過了七個月,她們也還是沒能理解那番話語的意義。

可是就事實來說,叛逆者桐人和優吉歐甚至擊敗了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作為代價,優吉歐殞命,桐人也失去了心靈和一只手臂。

兩個叛逆者,是為了追求何物而戰的呢。而心靈的強大,又究竟是什麼呢。

為了知道答案,菲傑爾和莉涅爾參加了人界守備軍,千里迢迢奔赴東大門。

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在看到坐在騎士愛麗絲所推的輪椅上現身于戰場的桐人時,一種陌生的感覺掠過了莉涅爾的心頭。她還是第一次連自己都分析不了自己感受到了什麼、思考著什麼。

見習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和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蜂鳴器:原文這里又寫對了…川原自己都把自己給繞進去了,話說三木你校對上點心好不好】,是在中央大教堂出生的。據聞兩人的雙親是公理教會的修道士和修道女,但她們既不知雙親的名字也不記得雙親的面孔。

雙親在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命令之下生出了孩子,並將她們交給了塔內的某個設施。在那個設施里,原本共有三十個境遇相同的孩子,但現在還活著的就只有莉涅爾她們了。其他二十八人無法在最高祭司所進行的《蘇生術式》實驗中忍耐下來,全員都死亡了。

菲傑爾和莉涅爾之所以能幸存下來,是因為她們在一心研究對肉體和精神的負荷較少的《巧妙的死法》。兩人正如被命令的那樣相互刺穿彼此的心髒、死去、再被術式複活。等到最高祭司放棄實驗時,她們已經幾乎能使搭檔毫無痛苦地被殺死了。

對于兩人來說,強大就是巧妙地殺人的技術。只要對方比自己更巧妙,就立即逃走。逃掉後,經過一番練習,只要變得比對方更巧妙,那麼下一次就能殺掉她。在那個時候,面對比自己更強的對手,遍體鱗傷地挺身對抗並沒有任何意義。她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光看戰斗技術,叛逆者桐人和優吉歐理應不過只有下位騎士的水准才對。但是他們兩人,不惜以只手為代價,甚至豁出性命跟那位最高祭司戰斗,並取得了勝利。

為了什麼?

那兩人這麼做能得到什麼?

雖然想向再會的桐人如此問道,但整合騎士愛麗絲時刻緊隨在他的身旁,她們沒找到與他接觸的機會。雖然不清楚能不能和現在的他正常會話,但要是在嘗試之前讓他死了那可就頭疼了。只要第二部隊不被突破,後方的補給部隊就應該是安全的,但是左翼的混亂卻不得不令人在意。

——由于並不能向這里的指揮官謝塔一五一十地交代上述內情,所以兩人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著她的批准。

《無音》的騎士用灰色的眼瞳向左翼一掃,思考了約兩秒鍾後,將左手指向後方。

「哎……請問,我、我們可以去嗎?」

謝塔無言地頷首,于是莉涅爾連忙和菲傑爾同時行了個簡略的騎士禮。

「非常感謝您,確認過安全之後我們就立即回來!」

轉過身,她們開始向隊列的側面跑去。

——非常感謝您,居然說出來了。明明這種話,我們都還沒對最高祭司大人說過呢。

莉涅爾和搭檔四目對視,彼此報以一瞬間的苦笑後,提高了奔跑的速度。

* * *

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正准備在物資帳篷的角落再次抱起雙膝,卻因為傳入耳中的複數喊叫聲比自己意料中的要近上太多而猛吸了一口涼氣。

怎會這樣。敵人不可能這麼快就突破峽谷的防衛線的。從開戰到現在,只不過才過去了十多分鍾而已。

是我神經太亢奮了,所以能清晰地聽到遠處的聲音,雷恩利認定事態是這樣。

可是,同樣逃入這個帳篷中避難的另外兩名少女的反應,則在告知他每分每秒都在接近的士兵的聲音並不是幻聽。

「不會吧……已經連這大後方都?!」

名為緹卓·施特莉涅恩的紅發練士唰地抬起頭來,快步跑向帳篷的入口。抬起垂簾,往外面確認。隨即,繃得更緊的低語聲便作響。

「……有煙霧……!」

這叫聲讓叫做蘿涅·阿拉貝爾練士的身體也僵住了。

「誒……緹卓,你還看到有火嗎!?」

「不,只有這些顏色古怪的煙飄了過來……。——不,等等。從煙霧里面……有好多人……」

透過垂簾的縫隙窺探著帳篷外的緹卓的話語,突然像嘴巴被棉花塞住了一樣戛然而止。

在緊繃的沉默之中,雷恩利邊站起身邊側耳聆聽。

不知何時,已聽不到叫喊聲。然而,在這靜寂的底處,卻流露出有什麼正在接近的氣息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能聽到如此作響的潮濕腳步聲。

突然,緹卓以僵硬的動作退回到帳篷的正中心。不住地顫抖著的右手,伸向了左腰。

她是正想要拔劍,幾乎在雷恩利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

啪哩!的一聲,入口的垂簾被粗暴地扯得粉碎。

外面不知不覺間已被黃昏所籠罩,只有微弱的篝火搖曳著淡紅色的光芒。一具人影正無言地兀立在這一背景之前。身材矮小而又駝背,但手臂異常地粗壯,握在他手中的,是一柄如同從鋼板上草草切下的粗糙蠻刀。

劇烈的惡臭混在從入口吹來的空氣中,直刺雷恩利的鼻孔。

把鞘抖得喀噠喀噠作響的施特莉涅恩練士拔出劍,輪椅旁的阿拉貝爾練士也低聲地喊道。

「——哥布林!?」

回答她的,是混雜著渾濁的摩擦噪音的低語。

「哦嚯……白紐姆的,小姑娘……她是我的獵物了……」

聽到這過于鮮明的欲望的聲響,緹卓漸漸地往後退去。

雖然雷恩利身為上位騎士,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Dark Territory的亞人。因為他在被授予騎龍飛向終焉山脈之前,就遭到了凍結處分。

完全……不一樣。

雷恩利在心中如是驚歎。

通過老資格騎士的講授和大教堂的書籍,他自以為對Dark Territory的亞人四種族有了一定的理解。然而,先前被他想象成童話中那些喜好惡作劇的妖精的哥布林,與現在站在自己八Mel開外的丑惡生物,簡直是天差地別。

在連指尖都麻痹,動彈不得的雷恩利視線前方,哥布林遲緩地向前踏了一步。被弄髒的板甲鎧如鱗片一般反射出黯淡的光。

緹卓將握在兩手中的長劍對著哥布林架起,但然而雙膝劇烈的顫抖讓劍尖也搖擺不定。能略微聽到的“咔噠咔噠”的聲響,估計是她牙齒打戰的聲音。

「緹……緹卓……」

蘿涅從喉嚨里擠出了纖細的聲音。她把桐人坐著的輪椅護在身後,用右手握住劍柄,但她的雙腳也顫抖不已。

必須站起來。

必須站起來,拔出腰間的《雙翼刃》,跟哥布林兵戰斗。

雖然心里這麼想,但雷恩利的身體就仿佛是變作了石頭似的無法動彈。敵人不過是一只亞人士兵。明明一騎當千的上位整合騎士,被賜予了即便面對千只這樣的哥布林也能取勝的力量才對。

「咕嚕……好像很好吃啊……」

哥布林兵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黏糊糊的唾液便隨之滴答滴答地掉了下來。

「退……退回去!不然的話……!」

緹卓拼命全力地擠出的警告,也只是激起了哥布林的欲望而已。亞人詭異地一笑,連蠻刀都不架起,便打算再向前走出一步。就在那時——。

噗嗤。

一陣清脆的聲音,在帳篷里響起。

哥布林兵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黃色的雙眼,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粗糙的板甲底下,長出了一塊銳利而又平滑的金屬。那塊沾滿了鮮血的金屬,是劍尖。有某個人,從亞人的背後精確地貫穿了他的心髒。

「……是什麼啊,這玩意兒……?」

這成了哥布林說的最後一句話。強壯的軀體全身脫力,精疲力竭地癱倒在了帳篷的地上。

而站在其身後的,是個比兩名少女練士還要矮約半個頭的纖小劍士,又或者是修道女。茶褐色的頭發紮成麻花辮,黑色的修道衣上裝備著銀色的胸甲。被右手握著的劍雖然因配合她的體格而略短,但也是相當好使的利劍。盡管還處于能夠稱之為孩童的年齡——而且盡管剛剛殺死了亞人士兵,可愛的容貌上卻不帶絲毫恐懼的神色。

心不在焉地目睹到這一刻後,雷恩利才終于發現。

這個女孩子,既不是劍士也不是修道女。

而是騎士。見習整合騎士,名字大概是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她在證人公證之下把曾是二十八號的騎士殺死,搶走了對方編號的,是《駭人雙子》的其中一個。

哪怕看到雷恩利一副蠢樣癱坐在地,莉涅爾的表情也沒有變化。在確認過兩個練士和輪椅上的桐人平安無事後,便倏地轉過身去。

隨即,另一個見習騎士便在帳篷入口處現身。留著跟莉涅爾色調相同的短發的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低聲地對搭檔說道。

「涅爾,我已經把這附近的哥布林全部收拾掉了,不過他們還會來的哦。或許離開比較好」

「嗯,我明白了,傑爾」

莉涅爾點點頭,抓起堵在入口附近地板上的哥布林尸體的右腳腳尖,把他滾到不妨礙通行的地方。血之所以幾乎沒灑落出來,想必是拜來自背後的一擊太過于迅速、精密所賜的吧。

她們轉過身後,向嚇得出不了聲的兩位練士搭話道。

「我是莉涅爾,她是菲傑爾,我們兩個都是見習騎士。」

「是,是的,我在訓練中也見過二位。我們是緹卓·施特莉涅恩練士和蘿涅·阿拉貝爾練士。兩……兩位在危難之際前來救助,真的非常感謝。」

緹卓以依舊忍不住顫抖的聲音報上名號,蘿涅也低下了頭。隨之莉涅爾用老成的舉止聳了聳肩。

「還不清楚得救了沒有啊。因為在第一部隊和第二部隊的左翼被卷入煙幕的時候,似乎已經有多達百只以上的哥布林穿過了防衛線了。」

莉涅爾說到這里一時閉上嘴,終于筆直地看向了雷恩利。

倏地眯起了略略帶紫的灰色眼瞳。

「而那位本應在指揮第二部隊左翼的上位騎士大人,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你的部下們,正在煙幕之中東跑西竄哦?」

雷恩利背過臉以避開見習騎士的視線,同時低聲答道。

「……跟你們沒關系。把那兩人和病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隨即他便強烈地感受到,莉涅爾的氣息的性質發生了變化。

令人無法想象是屬于孩子的殺氣冷颼颼地吹打在臉上。沾有哥布林鮮血的劍,一閃地反射出篝火的橙色。

她是打算像以前殺了二十八號那樣,殺了自己嗎。

那麼,干脆就這樣吧。本應作為殘次品騎士被永久凍結的自己,投身到真正的戰場上本來就是大錯特錯。事到如今也回不了第二部隊,即便逃回大教堂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若是被雖還是見習但擁有騎士地位的莉涅爾處刑,那也是個與膽小鬼相襯的下場。

雷恩利別著臉,等待著斷罪之刃的到來。

可是,他聽到的並不是靠近過來的腳步聲,而是細小的低語聲。

「……雖然是個意想不到的怕死鬼,但你既然是上位騎士,就應該擁有某種強大之處吧。你要向被你叫做病人的那里的劍士致以感謝呢.」

——那是什麼意思呢,當雷恩利情不自禁地抬起臉的時候,莉涅爾已經翻動起修道衣的下擺轉過身去了。

「練士們,帶上桐人跟我來.」

莉涅爾的這句指示,

「涅爾,他們來了!有八……不對,有十只!」

與菲傑爾的聲音相重合。確實,有複數腳步聲從東側靠近過來了。

莉涅爾轉過身,迅速地向呆站著的緹卓和蘿涅指示道。

「撤回命令,暫時在那里待機。我們去收拾掉那些哥布林.」

「遵……遵命,騎士大人.」

緹卓點點頭後,莉涅爾便如同滑行一般離開了帳篷,和菲傑爾一同消失了。很快就傳來了「在這里!紐姆的小鬼!」這樣的喊叫聲,腳步聲也逐漸遠去。估計她們是想引開哥布林再對付他們吧。

能夠毫不膽怯地迎戰十只哥布林,實在令人想象不到這是見習騎士的膽力。可是那兩人擁有著能夠將其實現的強大。

強大。

盡管莉涅爾評價雷恩利是個怕死鬼,但同時也說了「應該擁有某種強大之處吧」這句話。而且,還讓他向本應在她們眼中也曾是敵人的叛逆者桐人致以感謝。

他不僅不明白那番話語的意義,也不覺得自己心中會有一絲一毫的強大。要說為何,那正是因為當敵兵逼到眼前,他也連站都站不起來。

甚至鼓不起勇氣去確認蘿涅和緹卓露出了怎樣的表情,他只是深深地低著頭。

但是,那也不過持續了僅僅數秒而已。在雷恩利的左側,把帳篷內外隔開來的厚麻布突然被沿一直線撕開。再怎麼說他還是沒有繼續蹲坐著,而是站起身遠遠地跳開了。

站在破開的麻布背後的,是個比剛才的士兵還要矮小,但身披看似頗為高級的鎧甲的哥布林兵。雖然是皮革鎧但也經過精心縫制,而且還被染得通黑。從沒被莉涅爾她們發現這一點來看,估計這是個擅長隱蔽行動的偵察兵。

雷恩利無意識間把手伸向了腰間的投刃。但是,卻沒辦法拔出來。就跟看到第一個哥布林時一樣,從腹底滲出的恐懼使指尖被麻痹得冰冷。

雖然雷恩利沒有明確地自覺到,但那恐懼的根源並不是初次在至近距離看到的亞人士兵。

而是對戰斗本身的恐懼。再准確一點,就是來自「一旦和哥布林交戰就會雙方相互殘殺」這一認識的恐懼。

被殺掉是很可怕。不過,自己去殺戮更為可怕。

僵住的雷恩利耳中,傳入了複數的腳步聲。大概跟被莉涅爾和菲傑爾引走的是不同的部隊吧。穿過防衛線而來的哥布林,果然不止十只二十只。

或許是看穿了呆站著的雷恩利的恐懼,偵察兵邪笑了一下轉向緹卓她們。兩個少女練士把坐在輪椅上的桐人護在身後,再次剛強地架起劍來。然而很快,絕望的神色在她們的臉上掠過。滿布在偵察兵後方的煙幕對面,又有好幾個身影正在接近過來。

偵察兵把右手握住的鐮刀狀武器架起,一點點地逼近。

「停……停下來!再靠近的話,我就出劍了!」

紅發少女毅然地喊道。但那陣聲音有些許嘶啞,還顫抖著。

「…………」

哥布林無言地縮短距離。跟方才的普通兵不同,不耍無謂的嘴皮子這一點也展示出他是個久經訓練的上級兵士。可是緹卓一步也不退讓,面帶拼死的表情打算揮起劍來。

——別勉強了,快逃啊。

雷恩利想這麼說。但是,雷恩利的嘴卻紋絲不動。事到如今,身體,不對,靈魂還在拒絕著選擇戰斗。

就在那時——。

他的耳中,嘎吱嘎吱地傳入了像是某物摩擦的微弱聲音。

帳篷里面的暗處,無力地坐在輪椅之中,表情呆滯地垂著頭的黑發青年。音源是他的左手。抱住兩柄劍的手已是青筋畢露,關節暴突,昭示著其中究竟傾注了多大的蠻力。

那份力量,簡直就像是在憤恨著自己失去了拔劍的右手一般。

「你難道……」

雷恩利用不成聲音的音量囁嚅著。

你難道,想要去幫助那兩個孩子嗎?明明無法站起,即使無法拔劍,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突然,他察覺到。

莉涅爾和菲傑爾所留下的,名為強大的詞語。那指的肯定不是劍技、不是術力、不是神器、也不是武裝完全支配術。

而是無論整合騎士還是平民都從一開始擁有的,然而又容易迷失掉的,微不足道的力量。


勇氣。

雷恩利的右手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還麻痹著的指尖,觸碰到腰間的《雙翼刃》。緊接著,手的知覺便隨之複蘇。是神器在對他訴說著些什麼。

哥布林漫不經心地朝緹卓舉起了凶惡的鐮刀。

刹那間——。

咻,的一陣尖銳的劃破空氣的聲音作響,藍白色的光在帳篷內部的昏暗中閃起。

光自雷恩利的手邊描繪出弧線跳起,掠過帳篷頂又急速下降。穿過了哥布林的身體後再次改變角度,准確地回到了雷恩利筆直地伸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

「……咕,嘻……?」

哥布林的呻吟聲中滿是茫然。一根淺紅色的線無聲地從他的臉正中間橫穿而過。

緊接著,哥布林的頭顱上部分便平滑地落下,發出潮濕的聲音掉到地上。

神器《雙翼刃》是一雙中央彎曲、由極薄的鋼鐵所制的投刃。

其長約四十Cen的刀刃上,並不存在能用以握持的柄。兩側皆是銳利的刀鋒,用指尖將中間夾住便能投擲出去。高速旋轉著飛翔而出的劍刃,會自由自在地變換軌道回到主人手上,此時再用兩指將其夾住。

換言之,即便在平時使用,都需要用劍之時無法比擬的高度集中力。哪怕精神稍有混亂,就不能接住飛回的刀刃,使其從手指間掉落。

光是能夠輕松駕馭這樣的武器,就證明了雷恩利的技藝是何等精妙絕倫。然而他自己卻對此毫無自覺。這是因為無法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這一短處,讓他的精神萎靡不振。

因此就算將哥布林一擊斃命,雷恩利的戰意也未能有絲毫恢複。

感受著伸出的右手指尖上,呤……地微微顫動的鋼鐵的寒意,雷恩利反複循環著短淺的呼吸。殺掉了,居然殺掉了,唯有這番話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騎士大人。」

打破寂靜的是緹卓。紅葉色的眼瞳里滲著淚水,練士輕聲說道。

「非常……感謝您。是您,救了我們對吧。」

那番話語溫暖地滲入了因恐懼而凍僵的雷恩利的心中。可是,並沒有回應她的空閑了。有複數個身影正從煙幕的另一邊一直線地靠近過來。其數目,恐怕超過了十。

——不行了。我已經沒法戰斗了。就連面對一只哥布林,我都那麼害怕。

方才絞盡全身的一丁點勇氣,也逐漸云消霧散。

呼吸變得急促。雙腳脫力。

為了尋找可逃之處而四處游走的雙眼,再一次被黑發青年單臂抱住的兩柄長劍所吸引。

而其中一把,柄上被施以精致的薔薇鑲飾的劍,在昏暗之中朦朧地釋放著光芒。淺藍色,且有哦帶有某種暖意的微弱光芒,簡直如同心髒一般撲通、撲通地搏動著。包裹住全身的恐懼,被慢慢地消融了。

使勁地吸進一大口空氣,雷恩利說道。

「……你們兩個,在這里保護好桐人先生。」

「好……好的!」

緹卓和蘿涅用響亮有力的聲音回答道。雷恩利向她們輕輕頷首,從哥布林偵察兵撕開的地方走出帳篷。站在湧來的敵兵前頭的兩只哥布林注意到了他,露出了獠牙。

雷恩利的右手一閃,藍白色的光芒隨之在空中奔走。

投刃回到指尖的同時,兩個頭顱亦被斬落。可是雷恩利連這結果都未去確認便轉動視線,朝著新的目標放出左腰的投刃。又有兩只哥布林瞬間被斷絕天命,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僅僅四秒便結果了四只哥布林的雷恩利,被又一波援兵所包圍。

「是騎士……」

「是大將領!」

「殺了他!殺了他!!」

在猙獰的叫聲之中,雷恩利為了將敵人引離背後的帳篷而向前線那邊跑去。而哥布林們也把鎧甲弄得咔嚓咔嚓響,追了過去。

很快,他便穿過了整齊排列的物資帳篷。在他的左手邊是垂直地陡立的岩石表面,而前方則被濃密的煙霧所遮蔽,哥布林接二連三地從中湧出。而後方,還有追上來的十數只敵人。

自己跳入絕境的雷恩利停下腳,將夾住兩枚投刃的雙手左右展開,喊道。

「——我的名字是雷恩利!!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如果想取我項上人頭,就懷著豁出性命的覺悟放馬過來!」

聽到這番絞盡了所有勇氣的呼喝,哥布林們也應以凶暴的吼叫聲。

雷恩利對准一同揮起蠻刀、從前後兩方飛撲而至的敵群,同時放出兩枚投刃。

右手的投刃飛向右邊。左手的投刃飛向左邊。描繪出圓弧而飛翔的兩枚刀刃前去迎擊最前列的哥布林們。

好幾個頭顱接連與胴體分離,嘩啦嘩啦地滾落到地上。隔了一小會兒,身體便噴湧著烏黑的鮮血往前倒下……飛回的兩枚刀刃,未被雷恩利用雙指夾住,而是被他用食指像勾住一樣接住了。他為使投刃的威力不被消減而使其高速旋轉,並間不容發地再次將其投擲出去。

而後,與之前完全相同的光景再度重演。單純從普通攻擊的威力上來比較的話,大概《雙翼刃》的殺傷力甚至還在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和法娜提歐的《天穿劍》之上吧。在其比紙更薄的刀刃與超高速的旋轉面前,大部分的防具都形同虛設。

兩次連續的投擲擊斃了十只以上的敵人,就算是那麼無所畏懼的哥布林,也似乎對同伴們毫無還手之力的淒慘死狀感到了畏懼,沖刺的勁頭減緩了下來。

能行——。只要再多堅持一會兒,前線煙霧漸薄後就應該會有援軍趕來。

雷恩利抑制著自己對大量殺戮的恐懼心,發出了第三次的投擲。

然而傳入他耳中的,卻不是像之前那樣如斧斤斬斷枯枝的切割聲。

而是咣!的一陣尖銳的沖擊聲。

雷恩利盡力伸出雙手,將盡管嚴重偏離軌道但姑且還是飛了回來的兩枚投刃接住。他實在沒有余力展現出如先前那般用指尖勾住投刃的絕技,好不容易才使致死之刃靜止下來。

睜圓的雙眼所捕捉到的,是一只從煙幕之中悄然現身的哥布林。

好大。

身高跟肉體年齡僅十五歲的雷恩利相差無幾。然而,包裹著其全身的肌肉的隆起,以及從黃色的雙眼中放射出的如火焰般的殺氣,都和其他的哥布林截然不同。估計是為了優先可動性,他穿著鑲有鉚釘的輕型皮革鎧,右手里垂直一把厚身的山刀。

「……你就是大將嗎?」

雷恩利低聲問道。

「正是。山地哥布林的族長,柯索基。」

哥布林平淡地如此答道,徐徐地環視周圍的景象。

「哎—呀,被殺了好多人啊。沒想到,這樣的大後方居然還會有整合騎士啊。真是壞了我的如意算盤嘞」

不僅僅是體格,連遣詞用句的方式也和其他哥布林完全不同。即便強烈的殺氣高漲,也貌似被他用高度的知性所壓抑著。

——沒關系,那種貨色。只不過是湊巧把雙翼刃彈回來一次而已,總不可能每次都這麼走運。

雷恩利將雙臂交叉于身前,喊道。

「你們的戰爭,就在這里結束了!!」

使盡全力,最高速的投射。

右手的刀刃從斜上方劃下,左手的刀刃則掠過地面反鉤而上,精確地飛向柯索基的首級。然而。

這次又一次響起了高昂而澄澈的金屬音。

敵將柯索基以快得使刀身模糊成一片灰色的速度揮動山刀,完美地將同時來自左右兩邊得攻擊防禦住了。

雷恩利勉勉強強地將被彈回的投刃接住。

——為什麼!?雙翼刃起碼應該能將哥布林的武器切斷才對……!

他驚愕的視線,被柯索基的山刀吸引住了。

雖然樣式和哥布林兵裝備的蠻刀一樣粗糙簡陋,但刀身的色澤卻有所不同。那並不是原始的鑄造品。而是用經過精煉的鋼,花費長時間鍛造而成的高優先度的利刃。

柯索基似乎看穿了雷恩利的驚訝,邊把山刀抬到臉跟前邊獰然一笑。

「你在看這玩意兒嗎。雖然是試制品,不過做得相當不錯吧?為了從暗黑騎士團那里盜取素材和制法,我可是付出了血的代價啊。不過啊……騎士小子,別以為我能防住你的攻擊,只是靠它們而已哦」

「…………那麼,這招又如何!」

雷恩利將雙手猛揮到正上方。飛往昏暗的夜空中的投刃從敵人的視界中消失,描繪出大大的弧線襲向他的背後。這樣的話,他就不可能彈開了——。

「…………!!」

騎士的確信,在下一瞬間便被顛覆了。名為柯索基的哥布林族長,匪夷所思地將山刀揮到背後,看都不看就將超高速的投刃彈開了。

投刃不規則地搖晃著飛回,導致雷恩利沒能完全接住,左手的中指被劃傷了。然而眼下他並沒空閑去感受那陣痛楚。

「太輕了啊,小子。而且,有聲音啊」

柯索基簡短的台詞,完美地說穿了雙翼刃的弱點。

單片投刃的重量,輕到了能稱作神器的武器所不可能達到的地步。雖然為了追求鋒銳度與旋轉力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這也就使得它不能強行突破擁有能夠對其速度作出反應且擁有足夠優先度武器的敵人的防禦了。

再者,高速旋轉著飛行的投射,會發出特征性的破風聲。只要磨礪過聽力,想預測出軌道也不是不可能的。

僅僅通過觀察數次攻擊,柯索基就能將武器的特性看破到這等程度,這讓雷恩利不禁為對方的智慧而戰栗。本應是粗俗而又下等的亞人的哥布林,居然會有這等本事——。

「明明只是個哥布林……這句話都寫在你臉上啦,小子」

露出一個輕蔑的、卻又在某處隱含著淒愴的微笑後,柯索基喃喃道。

「但是,我倒想這麼說嘞。明明是高貴的騎士大人,這句話呢。整合騎士皆是一騎當千……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但是看起來你並不是這樣啊?所以你才藏在這樣的大後方,我說的沒錯吧?」

「……啊啊,就是這樣」

打從一開始,把眼前的敵人輕視為普通的哥布林就是個錯誤。意識到這一點之後,雷恩利也放棄了虛張聲勢,點點頭道。

「我是個失敗作品的騎士。但是啊……別誤會了。不中用的只是我而已,而不是這家伙。」

他把用雙手指尖夾住的銀色投刃,舉至面前。

雙翼刃的弱點。將其抹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整合騎士的奧義武裝完全支配術。

據傳,這雙神器在過去是一雙分別喪失了左翼和右翼的神鳥。僅靠單翼無法飛翔的它們通過將彼此的身體緊密相連,飛到了其他的飛鳥無法觸及的高空之上,飛過了等同于無限的距離。

這個傳說,在雷恩利自身都無法察覺的內心深處,留下了一個強烈而又細小的傷痕。

被合成之秘術所從他的記憶中奪走的,所愛之人。

那曾是在四帝國統一大會的決勝戰中與自己交鋒,在極限的戰斗的最後因事故而被自己奪去了性命的,結發之交的摯友。

雷恩利和其摯友,恰似一雙鳥。從初通世事的小時候起便在相互較勁,在離開故鄉來到央都之後,也是將彼此的存在作為自己心靈的支柱,突破了各種各樣的考驗,最終同時站到了最高峰的舞台上。

然而,兩人卻在那里折翼。

即使是被封印了記憶,成為了整合騎士之後,雷恩利心中被撕裂而開的巨大喪失感也未能得到填補。失去了持劍而戰的勇氣,以及和他人交心的喜悅這兩樣東西的他,又怎麼可能喚醒彼此翅膀相依翱翔的神鳥的身姿呢。

但是。

在這個戰場上邂逅的,比任何人都傷得更深的黑發青年,以及被他抱在懷中的兩柄劍。

其中一柄所釋放出的朦朧光芒,用不成聲的聲音向雷恩利訴說道。

在這個世界上,就算生命走到盡頭,也有東西絕不會消失。

那即是記憶。思念。

每個人的生命,都會被與其心靈相通之人所繼承,並再連向下一個生命。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它們就會永遠相連。

雷恩利將帶著確信自己勝利的表情接近的哥布林大將置于視線之外,緩緩閉上眼睛。

少年騎士那仿佛放棄了一切的身體里,突然爆發出如熱風一般的劍氣。隨即,唰地睜開了雙眼。夾住兩枚鋼刃的雙臂,交叉起來擋住了臉的下半部。

「————飛吧,雙翼!!」

伴隨一陣喊聲,雙臂往正側面一揮而盡。飛起的兩道光描繪出高揚的弧線,一右一左地襲向柯索基。

「不管你試多少次……都是沒用的!!」

哥布林族長架起山刀後,全力地將投刃彈回。

尖銳的金屬音和通紅的火花。兩枚投刃被他輕而易舉地彈回,但它並沒有落到地上,而是再次飛向了空中。宛如兩只鳥彼此相依一般,描繪著螺旋軌道互相纏繞,互相接近。

就在投刃相互觸碰到的,那個瞬間。

「Release……Recollection!!」

雷恩利沒有發動武裝完全支配術,而是高聲吟唱出其上位技能,真正的秘奧義《記憶解放術》的式句。

純白的光芒,照亮了山谷。

兩枚面對面的鋼刃在光芒之中,將彼此的頂點結合起來,一體化了。

它緩緩旋轉著,變成十字狀的刀刃宛如遙遠夜空的繁星一般閃爍著藍光。這便是神器雙翼刃被解放後的身姿。

雷恩利朝著在高空中不斷釋放出光芒的自己的分身,輕輕地伸出右手。

——好美啊。

——簡直就像我和……——一樣。

將高高舉起的右手,強有力地握緊。

十字狀的刀刃,開始以猛烈的勢頭旋轉起來。破風聲急劇地高漲,很快就超越了聽覺的極限消失了。

化作光之圓盤的雙翼刃無聲地在空中滑行,奔向哥布林。

「白費力氣……而已!!」

柯索基一聲怒吼,打算用山刀將從上空襲來的雙翼刃擊落。

然而,就在厚重的鋼鐵捕捉到極薄之刃的前一刻。神器急速改變了先前的軌道,暫時垂直飛起使山刀撲了個空後,再次向正下方加速。

咔。

微弱而又清脆的聲音。

而下一個瞬間,在柯索基久經錘煉的身體正中線上,有一道藍白色的光芒游走而過。

「咖啊啊啊啊!!」

柯索基迸發出猙獰的吼叫聲,試圖撲向雷恩利。然而,左半身的動作,卻比右半身慢了一拍。跑出一步、兩步的時候,身體便已完全分離,各自往右和左咚地倒下。

隨後,眩目的閃光奔流開來,將他的身體一分為二。

(插圖sao16_117)

在死亡的瞬間,柯索基試圖用他傑出的智力思考,自己為什麼會輸。

根據他的認識,這代表著那個孱弱不堪的騎士小鬼,蘊藏著比自己更為強烈的殺意與欲望。然而,不管在逐漸分離的視野中如何凝視,也沒能在騎士的那張孩子臉上尋覓到任何殺氣。

——那樣的話,我究竟是輸在了什麼上呢?

無論如何,他也想要弄明白這一點。然而下一瞬間,視野就完全為黑暗所籠罩。

用雙手接住歸來的雙翼刃後,它便無聲地分離開來,變回原來的模樣。

雷恩利無言地注視著兩枚連一滴血都沒沾上的刀刃。

並不是被封印的記憶回來了。說到底,雷恩利都不覺得自己有被封印過記憶。

即便如此,他還是能確信自己心里,殘留著關于某個曾與自己心連心的人的回憶。他覺得眼下這樣就足夠了。

瞑目一瞬間後,他突然回過神來,抬起了頭。在敵方大將柯索基的身後,應該還有眾多的哥布林在待命才對。可是,周圍卻靜的出奇。

雷恩利往終于開始淡薄的煙幕的對側定睛凝視,發現了無數的尸體一個接一個地疊了起來。那全部,都是本應在數分鍾前還活著的敵兵。正當他驚異是誰在神不知鬼不覺間把他們收拾掉的時候。

「……你這不是變得稍微有騎士模樣了嘛。」

一聽到這聲音,他趕緊轉了轉身。從右側碎步走來的是見習騎士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而她的身旁,還有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的身影。將敵兵殺了個片甲不留的毫無疑問就是這兩人。

【蜂鳴器:川原我貴你樣!原文中間一直好好的到了這里又寫成菲傑爾28莉涅爾29!兩個人的編號又TM反了你知道嗎!還有三木你tm到底是不是責編!】

雷恩利不知道該作何應答,呆站在原處,隨即垂發的莉涅爾用鼻子哼了一聲,故意似的行了個騎士禮。

「上位騎士大人,請您下達命令.」

想必有一半是諷刺吧,但總比被侮蔑要好一些。雷恩利清咳一聲,向兩人問道。

「……緹卓她們和他,是否平安無事?」

「嗯。剛才,我們已經讓她們跟補給部隊會合了。」

聽到菲傑爾點頭回答後,他呼地松了口氣,頷首問道。

「入侵至此的敵兵呢?」

「全部都解決了。」

這次由莉涅爾回答道。

「那……我就回部隊去了,你們最好也回去哦。」

「好—的」「了解了」

目送著以絲毫令人感覺不到戰斗後的疲勞的動作轉過身的見習騎士們嗒嗒地跑著離開,然後雷恩利再次往後方的帳篷群望去。

…………謝謝你。

在心中向兩位少女練士和一個青年劍士道謝後,上位整合騎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開始向東邊跑去,前往與第二部隊左翼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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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布陣于距激戰四起的峽谷約五百Mel遠的,Dark Territory軍第二陣營後方。

雖然遜色于皇帝的地龍戰車,卻也極盡奢華之能事的四輪馬車的二樓席位上,站著一個抱起了雙臂的高個子女性。此人正是暗黑術士公會總長D·I·L。

候在馬車側面的黑衣傳令術師,仰視著主人低聲彙報道。

「希古洛西詁大人,席博里大人,柯索基大人,全部戰死。」

隨即,D便歪起嘴唇咒罵道。

「誒,真是沒用……到底不過是一伙頭腦簡單的亞人罷了。」

她低下頭,瞥了一眼垂在在自己美豔的胸口的肌膚上的小型首飾。那個在銀色的圓環上鑲嵌著十二塊寶石的首飾,是可以通過色調的變化來反映時間的秘藏神器。標志六點的石頭發出橙光,而標志七點的石頭還是暗色。這表示著,從午後六時開戰到現在,只經過了不到二十分鍾的時間。

「掌握到那邊整合騎士的位置了嗎?」

用難掩焦躁的聲音發問,傳令術師吟唱了簡短的術式,傾聽過潛伏在戰場上的術師的應答後,給出了答複。

「已經鎖定了能在最前線目擊到的三人。雖然在後方又發現了兩名,但在後方也探知到了其他兩人的存在,但要固定位置還請稍等片刻。」

「才五個人嗎。還是說,數量本來就不多呢……不過,只要能確保將這五人全部殲滅……」

D露出與在皇帝面前時表現出的媚態相去甚遠的冷酷表情自言自語道,考慮了片刻之後,下達了命令。

「好了,放出Minion。指令是……」

她眯起眼睛,目測崩壞的大門到門後戰線的距離,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飛行七百Mel》,《降落到地上》,《無限制殲滅》。」

「照這個距離,會將最前線的亞人部隊卷入其中。」

「無妨。」

毫不在乎地把話說死。

傳令的女術師也以不流露出一切感情,點點頭應了聲「是」便繼續問道。

「投放的數量需要多少呢。我們將目前已經孵化完成的八百只,全部運到了前線。」

「嗯哼,這樣啊……」

D又再沉思了數瞬間。

對她而言,需要耗費大量資源和漫長時間培育的Minion,是比哥布林要來得貴重得多的戰斗力。然而,雖然將其投入使用令她十分不舍,但若是自己向皇帝獻出的『向後方進行同時集中齊射來消滅敵軍主力』的策略失敗的話,皇帝的不悅可絕非前者可以彌補的。

「……八百只全部投放。」

她下達命令的嘴唇上,流露出冷酷的笑意。

D所懷的野心。那就是從贏下這場戰爭、得到那個什麼《光之巫女》後就會再次回歸地下的暗之神貝庫塔的手中繼承皇帝之位,支配Under World全境。

待到登上帝位之時,區區Minion弄個幾萬只都不在話下。曾為自己最大阻礙的暗黑將軍沙斯特已死,剩下的實權人物就只有守財的商人和只對戰斗有興趣的拳斗士而已。事已至此,宏願成真的時刻可謂就在眼前了。

完成連那個半神半人、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都未能做到的對全世界的征服,就能得到據傳被藏匿在公理教會根據地的將天命無限化的術式。

不老不死。永遠美麗。

D因為這份妄想帶來的甜美的戰栗而渾身顫抖。情不自禁的伸出舌頭,舔舐著塗藍了的嘴唇。

也正在此時,傳令術師的指令傳遍了前方的暗黑術師團,宛若黑暗得到了翅膀般的漆黑人造怪物一齊振翅,高飛而起。

光滑的皮膚反射著篝火的光芒,八百只Minion如它們被命令的那樣升起,徑直飛向了峽谷。

* * *

——來了。

騎士長貝爾庫利那自開戰起便如同雕像一般肅穆的嘴角上,意味深長地露出了大膽的笑容。

他察知到了有眾多飛行兵,正向維持在大門跟前上空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的范圍之內入侵而來。

那並非暗黑騎士所驅使的飛龍。而是如淤泥般冰冷、不擁有靈魂的Minion一伙的氣息。

然而現在還未到發動之時。要耐心的等到敵人放出的Minion全部進入《斬擊圈》之中才行。

貝爾庫利敏銳的知覺甚至還已經捕捉到了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的奮戰,以及一度逃亡的雷恩利的覺醒。

既然敵人先鋒的三個將領已經被全部擊倒,那麼戰線便已得到穩固。接下來,只要在上空待機的第七個上位騎士能如預料中的那樣,將空間神聖力一點不留地使盡,讓敵人的遠距離攻擊無效化的話,就能出動至今毫發無損的守備軍第二軍團去迎擊作為敵軍主力的暗黑騎士團與拳斗士團了。

而需要自己真正一展身手的場面,應該也就在那之後,貝爾庫利如是推測著。

並不是和長年來的好對手,暗黑將軍沙斯特的一對一決斗。

貝爾庫利已經意識到,敵軍陣地之中並沒有沙斯特的氣息。恐怕,在前幾天感覺到遠東方向的巨大劍氣的消失——正是那名劍豪的末路。

作為最古老的整合騎士,活過了等同于無限歲月的貝爾庫利,事到如今已經不會為囿于陽壽的人類之死而悲歎了。饒是如此,自己期待著的那個或許有朝一日能夠以不流血的手段使暗之國與人界和解的沙斯特的死,還是讓他惋惜不已。

既然如此,就由自己親手手刃那個讓沙斯特殞命、擁有宛若凍結的虛無的氣息之人——雖然不知何人,但很可能便是統率著Dark Territory軍隊的敵方總司令官,為沙斯特憑吊。

貝爾庫利預感到,或許會在那一戰中,自己的生命終將走到盡頭。

然而,他心中早已不存在絲毫對生命的執著。

若是應死之時已到,那麼赴死便是。

對于法娜提歐屬下的一名下位騎士在臨死之前放出的心意,貝爾庫利除卻感慨其偉大之外,也有些羨慕其完美善終。

然而,現在還不到那個時候。

劃破上空的黑暗侵襲而來的Minion群,終于一只不留地進入了斬擊圈之中。

貝爾庫利猛地睜開雙眼,拔出佇立在地的愛劍《時穿劍》,以平穩的動作把它揮到大上段。

「————斬!!」

氣勢一閃,白刃將虛空斬破。

同時,在前方的上空,無數白色的光條描繪出立體的網格花紋,綻出眩目的光輝。

隨著怪異的垂死慘叫大合唱,烏黑的雨水如瀑布一般傾注到敵方亞人部隊的頭上。Minion的血液帶有微弱的毒性,讓本就失去了統帥的軍隊陷入了更大的混亂之中。

* * *

在從至今為止都毫無感情的傳令術師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怯懦的瞬間,D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而下一秒鍾,這便成為了現實。

「惶恐稟報……八百只Minion,似乎在降落之前就被全數殲滅。」

「什…………」

無言以對。

緊接著響起的,是價格高昂的水晶杯被甩在馬車地板上發出的哀鳴。

「何人所為!我從未聽說過敵軍有如此大規模的術士部隊!」

在那之前,僅靠術式來殲滅八百只Minion就是不可能的。由于它們的主要素材是粘土,因而對于火焰術和冰凍術都具有高度的抗性。最有效的對抗方法是使用銳利的武器進行攻擊,然而地上的士兵們的劍不可能觸及位于空中的Minion。

「……敵軍的飛龍尚未出動嗎?」

D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憤怒,繼續發問道。而傳令術師則低垂著頭,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是。目前在戰場的上空,還未確認到任何一匹飛龍。」

「那麼……是那個嗎。整合騎士一伙的王牌……《武裝完全支配術》。但是……萬沒想到,居然如此……」

D把語尾吞了回去,將露出的犬齒咬得吱吱作響。

和暗黑將軍沙斯特一樣,D也嘗試過去收集有關整合騎士藏匿著的秘術的情報。然而無奈的是,至今為止就連想目擊到實例都是難乎其難。唯一能弄清楚的,就只有那大概是神器和騎士本人力量的協同作用這一點罷了。

「不過,那般使用武器的話,理應會大量消耗其天命才對。想必並不能連續使用……」

正在D驅動著自己的大腦全力思考,喃喃自語的時候。

側耳傾聽著前線狀況的傳令師猛地抬起臉,用稍微恢複了鎮定的聲音開口了。

「總長閣下,後方兩名整合騎士的位置確認也已完成。現在正在鎖定總計五名目標。」

「……善。」

她點點頭,陷入了新的思考中。

是應該為了進一步消耗掉作為最大的不確定因素的敵軍武裝完全支配術而出動第二軍主力暗黑騎士團和拳斗士團呢。還是說在此時調動這邊的王牌暗黑術師團,一口氣決出勝負呢。

依照D本來小心謹慎的性格,是會排除一切不安定的因素再做出行動的。

然而,一瞬間失去珍藏的八百只Minion這一預料之外的展開,讓她不自覺的陷入了焦躁之中。

向新的水晶杯中斟滿黑紫色的酒,D對自己如是說道。

——我很冷靜。沒錯,現在就是奪取第一份光榮之時。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D·I·L高聲下令道。

「食人魔弩弓兵團,及暗黑術師團,全軍前進!進入峽谷後,即刻開始詠唱《廣范圍焚燒彈》術式!!」

* * *

咕嚕嚕嚕……。

從喉嚨發出高而不安的聲音。飛龍《雨緣》在擔心著主人。

整合騎士愛麗絲,姑且在嘴唇上浮現出微笑,低聲說道:

「沒問題喲,不用擔心。」

但實際上,完全不是沒問題。視野奇異地扭曲著,呼吸急促,手腳冷若寒冰。在下一瞬間失神也並不奇怪。

消磨著愛麗絲的,並不是從開戰起便詠唱至今、內壓高到此刻也幾近爆發的地步的巨大術式。

而是化作了那個術式正消耗著的神聖力的發生源,無數的死亡本身。

騎士。衛兵。修道士。以及敵方哥布林、半獸人、巨人。正以劇烈的勢頭消逝的生命,它們消亡瞬間的恐懼、悲哀和絕望無休止地折磨著愛麗絲。

過去的愛麗絲連人界一般市民的生死都不會放在心上,更不用說Dark Territory居民的生死了。

在經過露莉德生活的半年里,知道了村里人那不起眼但又努力的生活的可貴,認識到那是自己應該守護的東西,但還不至于對在暗黑界生活的人產生這種想法。事實上,就在僅僅十天前,愛麗絲就毫無猶豫地殲滅了襲擊露莉德的哥布林與半獸人的集團。

暗黑軍勢是無血無淚的侵略者,應該不留一兵一卒全部殺掉的東西。

直到開始被貝爾庫利托付的任務前,她依舊對此深信不疑。

但是。

這是什麼情況——。

從接二連三地倒在眼下戰場上的雙軍士兵的天命中產生出的神聖力,不管是人界人的還是亞人們的,都是完全同質的。全部都一樣的溫暖、清澈,要靠感覺分辨出原來的持有者是哪邊軍隊的士兵是完全不可能的。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愛麗絲強烈地動搖起來了。假設,人界的人民也好,暗黑界的怪物也好,有著本質上相同的靈魂,區別僅在于是在山脈的哪一邊出生而已的話。

那麼他們,還有我們究竟為何要戰斗呢。

「…………桐人。如果你沒有受傷的話……」

或許能夠找到一條更加不同的道路,她強忍著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現在,必須要集中在術式上。

在開戰前的軍議上,愛麗絲向副騎士長法娜提歐提出了一個疑問。究竟有誰,可以行使足以將寬廣的峽谷的空間神聖力消耗殆盡的巨大術式呢。

——那就是你,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或許你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現在你的力量已經超出了整合騎士的范疇。現在的你理應能夠行使才對。開天辟地,名符其實的神力。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被過分評價了。但同時,又感覺到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也必須將這個使命完成。那是向最高祭司拔劍相向、大大地動搖了公理教會的支配體制的自己的責任。

但是,悲鳴片刻不停地在峽谷中回響,不容分說地勒住了愛麗絲的心。

死了。快死掉了。某個人的父親、兄弟、姐妹,以及孩子。

……快點。

愛麗絲在心里喃喃著。

倒不如,讓《那個時刻》盡快到來好了。藉由制造出數倍于至今的大量死亡,使這場慘劇落下帷幕的那個時刻——。

* * *

構成人界侵略軍第一陣的哥布林、平地哥布林、巨人族的亞人混合部隊維持在與潰退僅一步之差的狀態。

三個族長全都戰死。換句話說,率領敵方的騎士,比亞人部隊的任何人都要強。《強者支配一切》——這是被深刻在Dark Territory的住民們的靈魂上的唯一法則。

如果這場戰斗,只屬于亞人們的話,想必士兵們在指揮官被討伐後就應該會立即全面降服吧。

好不容易阻止那個事態的是,降臨在Dark Territory上的暗之神,皇帝貝庫塔的存在。皇帝比十候里的任何人都要強。並且在與人界的騎士相比誰更強這一點上,還沒有定論。

所以亞人不得不固守原來的命令,乘著氣勢賭上性命與人界守衛軍繼續劍刃相交。

趁著他們拼死的奮斗所爭取出來的數分鍾,作為Dark Territory軍王牌的遠距離戰斗力,也就是食人魔族的弓兵部隊和D麾下的暗黑術師部隊,勉強前進到了崩潰的大門的位置上。

他們的作戰方案,是讓三千食人魔部隊在前方架起巨大的弩弓,後方同樣是三千術師詠唱攻擊術。坐鎮指揮全軍的並不是食人魔族族長弗魯古魯,而是身為D親信的干練高級術師。

那個術師的側耳傾聽到後方傳令師傳過來的命令後,點點頭後隨即喊道:

「食人魔隊,弩弓發射准備!術師隊,《廣范圍焚燒彈》術式,詠唱開始!!瞄准師,指向敵方整合騎士坐標的誘導術式,詠唱開始!!」

廣范圍焚燒彈,是D·I·L為了這個作戰而設計出來的大規模殲滅術式。將滿布于戰場的空間暗黑力全部轉換為熱元素,將其承載到食人魔的弩箭上實現長距離射程。由于不需要用《Bird Shape》或《Arrow Shape》那種變形式句消耗暗黑力,因此威力理應超乎想象。唯有在這場皇帝貝庫塔麾下的全部種族共同作戰的戰爭之中才能實現的,《鐵血時代》里也不曾存在的史上最強最大規模的攻擊術。

再者,D還准備了采用數名擅長風元素術式的術師作為瞄准師,讓他們制造出用以精確狙擊整合騎士的《風之道》這一周全的策略。假設將全部焚燒彈都凝聚到一點上,想必那理應將是一招連那個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也不能毫無損傷地防禦下來的超高優先度攻擊。

而這正是過去賢者Cardinal所擔心的《無法以個體的質量去對抗的數量的力量》。

* * *

雨緣再次低聲呻吟起來。

不過這次,是混有尖銳的咬牙聲的警戒聲。

愛麗絲,竭盡精力將幾近朦朧的意識重整起來,筆直地注視著前方的黑暗。

——來了!!

在持續混戰的亞人部隊對面,新出現的軍勢以步伐統一的動作蜂擁而來。看不到金屬盔甲的光芒。恐怕是遠距離攻擊部隊——Dark Territory的黑暗術師團。

他們正是騎士長貝爾庫利最為戒備的、蘊含著足以一舉殲滅人界守備軍的威力的人。

不過這句話,也能用來形容騎士愛麗絲。

愛麗絲持續詠唱著的大規模術式。那是從自己聽聞到的副長法娜提歐與桐人的一戰里獲得了靈感,應該將其稱之為《反射凝聚光線》的術式。

通過以至今的戰斗中消逝的無數生命為源頭的龐大空間神聖力,愛麗絲首先生成出由晶員素變形而成的直徑三Mel的巨大玻璃球。

接著,用金屬元素造出厚厚的銀膜,不留縫隙地將玻璃球包覆起來。

最終完成的,就是《封閉的鏡子》了。將它承載于雨緣背上兩翼之間大小剛好的凹陷之上,把雙手抵住光滑的曲面,將由源源不地斷產生的空間神聖力生成的光素封存進去。

元素的保存。

那是從古以來,讓許多高級術者都為之煩惱的,既基本又頂級的技術。

被生成出來的熱素、凍素和風素等元素,如果不時常把意識與它們聯系在一起,它們就會在空中隨意漂浮,最終放散出熱量或者冷氣並消滅掉。能夠同時保存住的元素上限,是術者所擁有的終端數量,換言之是雙手手指的數量。

元老丘德爾金利用自身特異的體格,通過用頭部倒立起來使得雙腳腳趾也能終端化,借以保持住二十個元素。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再進一步,使用某種技術將自身銀色的頭發也用作終端,能夠同時操縱多達一百以上的元素。

但是,不論哪一個都不是愛麗絲能模仿的技術。說到底,不論是十還是百在這情況下都完全不足夠。畢竟敵方的暗黑術師有三千人——即使算平均每人能保持五個元素,合計就超過了多達一萬五千個元素了。

因此,愛麗絲去摸索了即便從生成的元素處分離意識也能將其保持住的方法。最開始她想到的是將它們裝進某種容器里。但是,一般被用作為攻擊術的熱素或凍素,在接觸到物體的瞬間就會發熱或者發冷,隨即消失。

但是,在聽說大教堂五十層的戰斗里,桐人將用由些許金屬元素和晶元素生成的鏡子,法娜提歐的神器《天穿劍》的光反射回去了的時候,愛麗絲靈機一動。

如果光在接觸鏡後只是會被反射回去的話——如果能做出一個完全密封的鏡子的話。

然後,如果在那內側生成光元素的話。

理論上,在鏡子的天命耗盡之前,不就能保持著無限個光元素嗎。

* * *

強壯的食人魔兵們拉緊的弩弓,向著昏暗的天空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為了將火焰的熱力凝聚于發著黯淡光芒的無數箭頭之上,三千名暗黑術師一起高高地伸出雙手,詠唱起始句。

「「「System call!!」」」

僅被女聲吟誦出的,正是死的合唱。術師們陶醉于將被生成的力量的巨大,繼續高唱起接著的術式。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在柔軟的指尖上,亮起了朦朧的紅色的光點——

然而那個顏色卻立即沉了下去,發出細微煙霧後熄滅了。

指揮部隊的高級術師不能立即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再一次詠唱了術式。不過結果仍是一樣。

一臉愕然的她的耳中,傳來了部下們狼狽的聲音。

「熱元素,無法生成!」

「照這麼下去,不可能發動《廣范圍焚燒彈》的術式!」

當她為了找到現象的理由而向周圍環視起來時,身旁的親信戰戰兢兢地開口道。

「部,部隊長大人……這會不會,是空間暗黑力都枯竭了……」

「這,這種事會有可能發生嗎!!」

指揮官愕然地呼喊道。用戴有好幾個戒指的左手,指向遠方的最前線。

「沒有聽到那個悲鳴嗎!?人類也好,亞人也好,不都死了那麼多了嗎!!那些生命,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

沒有人能回答那個問題。食人魔兵們雖然為遲遲不發出發射命令感到著急,卻也只能繼續拉緊弓。

* * *

時候已到。

愛麗絲一瞬間閉起眼睛,默念道。

僅僅為了一個人而奪走眾多生命的罪孽,就由自己的雙肩來承受。

承載在雨緣魁梧的後背上的直徑三Mel的銀球,內壓已經高漲到了極限。愛麗絲把先前貼著它的雙手收回,拔出左腰的劍。

「——綻放吧,花兒們!Enhance Armament!」

高聲喊罷,神器《金木樨之劍》的刀身便分離成無數小球。操縱著山吹色的群流,愛麗絲向騎龍指示道。

「雨緣……低下頭!!」

遵從著命令,飛龍的身體向前傾出。銀球無聲地轉動起來,當它剛好在回轉一圈後便越過了騎龍的頭部,向著虛空回轉出去。愛麗絲用小球們將它慎重地接住,把銀球的某一點調整至朝向前方的斜下方。

瞄准……好了。

嘶地吸了一口氣,輕聲道。

「……Burst Element.」

對包含著驚人威力的術式來說,這是過于簡短、而又單純的式句。

銀鏡球唯有一個位置被特意做得很薄。

炸裂的無數個光元素所生成的龐大的光與熱集中于那一點,將銀膜和玻璃融化得通紅——。

隨著「咆」的一下尖銳的聲音,它們被釋放到了外界。

從地上仰視著「那個」的法娜提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心想道,想必這有天穿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所生成的光線的幾千倍威力吧。

除她以外的衛士和騎士,只是單純地認為那是索爾斯的神威並為之敬畏。

寬度約達五Mel的純白光柱,以超高速自天向地傾注,聳立于亞人部隊的中央。宛如拂過峽谷深處一般,就這樣向著那里轉變了方向——。

伴隨著仿若數千個鍾共鳴般的轟鳴聲,熱與光的波浪從峽谷中滿溢而出。緊接著,化作仿佛能高及終結山脈的山脊般的火柱,染紅了夜空。

(sao16_140)

* * *

D·I·L把這場在幾乎觸手可及的位置出現的、規模荒謬絕倫的爆炸誤以為是自己作戰策略的產物,不禁暗自竊笑。

然而下一刻,從峽谷噴湧而出、朝著四輪馬車湧來的熱浪抹消了她的笑意。

灼熱的風傳過來的聲音。是亞人部隊、還有D親手培育的暗黑術師們垂死之際的慘叫聲。

旁邊的傳令師,用嘶啞的聲音向呆站著的D報告:

「……不明緣由的空間力枯竭現象,導致我方的《廣域燒夷矢彈》術式未能起動……接著,因為敵陣釋放出未知的大規模攻擊,亞人部隊的九成、食人魔弩弓兵的七成,再加上暗黑術師隊的……三成以上似乎都已遭殲滅……」

「原因不明的枯竭……你居然敢說!?」

D為終于湧起的怒意而全身顫抖著喊道:

「原因不是明擺著嗎!是那個大得不像樣的術式,把峽谷里所有的空間暗黑力一點不留地吸走了!!可是……不可能,那種程度的術式就連我……這正是原本只有已經去世的最高祭司才能行使的術式!!那麼,到底是誰干的好事!?」

雖然亂罵了一通,但當然沒有人回答她。

該怎麼打開這個局面呢——在考慮這個問題之前,該怎麼向皇帝貝庫塔報告呢。被稱為暗黑界首屈一指的智者的D·I·L,只能不斷急促地反複著呼吸。

* * *

遭受到發動超乎尋常的巨大術式所致的反沖、以及由此衍生出的慘劇帶來的嚴重打擊,愛麗絲剛把金木樨之劍收回鞘中,便筋疲力盡地癱倒在雨緣的背上。

飛龍溫柔地接住主人的身體,沿著緩和的螺旋軌道降落到人界守備軍的最前線上。

最先沖過去的是副騎士長法娜提歐。她伸出雙臂,抱起滑落的愛麗絲。

「……出色的術式,還有心意啊,愛麗絲。」

聽到她激動的聲音而勉強睜開眼睛後,愛麗絲便看到在此刻依舊熾熱的峽谷底下,敵方殘兵拖著狂亂的身體逃走的身影。幾乎沒有確認到尸體。估計是被最開始的光線瞬間蒸發掉了,又或者是因後來的爆炸不留痕跡地四散了。

這種過分冷酷無情的破壞,實在不能讓自己感覺到驕傲。

但很快,周圍的衛士就湧起了像海嘯般的歡呼聲。到最後,那些歡呼融為了一體,變成了周而複始的凱歌。

聽著贊頌整合騎士團和公理教會的唱和聲,愛麗絲總算將堵塞已久的氣息一吐而出,在法娜提歐的支撐之下探起身。法娜提歐像在慰勞她似的露出微笑,深深地頷首道。

「敵人都撤退了。這是你引導而來的勝利哦.」

同樣以微笑回應這句話後,愛麗絲表情一轉,說道。

「法娜提歐殿下,戰斗還沒有結束。為了使剛才的術式所新生成的神聖力不為敵人所再利用,必須用治療術將它們消耗掉才行.」

「也對啊……畢竟在對面,敵方主力的暗黑騎士團和拳斗士團依舊健在呢.」

黑發美人點了點頭,扯起到底還是滲出了疲勞之色的聲音喊道。

「好,能動的人帶上傷員後退到第二部隊跟前!修道士隊,還有衛士對治愈術有一定認識的,用盡空間力全力幫受傷者治療吧!也別看漏敵陣的動向喲!」

尖銳的命令響遍各處,隨之衛士們開始迅速地行動起來。後方也接二連三地響起神聖術的起始句。

「我去向騎士長閣下報告。這里能交給你嗎?」

愛麗絲點了點頭,法娜提歐便再一次展露微笑,小跑著離開了。周圍變得空無一人,最前線只剩下了愛麗絲和雨緣。

目送副騎士長離開後,她轉過身來,撓著愛龍的下巴,溫柔地低聲說道:

「你也努力了一把呢,雨緣。持續靜止在同一個位置很累吧。回到被窩去,好好地吃一頓吧.」

飛龍很高興似的啼叫了一聲,拍打翅膀浮了起來,向著最後方的伙伴們所在的地方滑翔過去。

好了,自己也去救護受傷者吧。就在愛麗絲這樣想著而踏出了一步的那個時候。

「…………老師啊.」

低沉地響起的聲音,是騎士艾爾德利耶發出的。

愛麗絲為了犒勞唯一一個弟子而轉過了身,卻看到了本來總是瀟灑漂亮的年輕人的淒慘身影。

右手里的劍和左手里的鞭,都被粘得厚厚的血染成了紅黑色。不僅如此。白銀的鎧甲,還有豔麗的淡紫色卷發也被濺回的血弄成一副狼狽模樣。到底是用了怎樣的戰斗方式,才能弄成這樣的呢。

「艾……艾爾德利耶!沒有受傷吧!?」

她咽了口氣問道,而騎士帶著某種空虛的表情,緩緩地搖了搖頭。

「……是的,並沒有受什麼大傷。可是……還不如,戰死沙場來得好……」

「汝在說什麼啊。汝身上有著帶領衛士們奮斗到這場戰爭結束的使命……」

「我沒能履行那個使命.」

年輕的整合騎士,用支離破碎的聲音喃喃道。

愛麗絲無從得知,艾爾德利耶在山地哥布林族用煙幕作戰突破了防禦線之後,整整數分鍾間都在沒借助術式的狀況下為試圖掃清煙幕作著無謂的努力,然後好不容易才帶領部隊追上了襲擊後方的哥布林。

不過在那時,山地哥布林族長柯索基已經被本應被打上了失敗騎士的烙印的整合騎士雷恩利所討伐了。被奪走挽回名譽的機會的艾爾德利耶失去了冷靜,將東逃西竄的哥布林兵盡數殺戮——以血淋淋的身姿,仰望著師傅在上空放出神威的術式。

「我辜負了……愛麗絲大人的期待……」

艾爾德利耶將霜鱗鞭收回腰間,用左手捂住自己的臉。

「盡露愚蠢的……狼狽的姿態……顏面掃地……算什麼騎士……!」

還有,說什麼『想保護老師』啊。

那個等同于天變地異的術式的威力。遙不可及。不論在什麼方面。

從一開始就不需要自己。在身為天才騎士的老師眼里,根本不需要自己這樣的半吊子。因為自己不論是劍技、還是術力、抑或是完全支配術都沒一樣是出類拔萃的,在此之上還暴露出了連區區哥布林的策略都能將自己擺一道的愚昧。

就這個樣子,還妄想得到老師的心……得到她的愛,再滑稽也要有個限度。

「我……沒有資格自稱是愛麗絲大人的弟子……!」

艾爾德利耶如同要吐血一般激動地喊叫著。

「汝……汝已經做得很出色了!」

雖然驚呆了,但愛麗絲好歹是說出了這一句話。

艾爾德利耶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雖然前線多少是有些混亂,但不也是在沒出現太多被害的情況下堅持禦敵了嗎。

「……于我,于守備軍,還有于人界的居民們而言,汝都是不可或缺的。為什麼要這樣責備自己呢?」

雖然用盡可能平穩的聲音對他勸說道,不過艾爾德利耶眼里的昏暗並沒有褪去。顫抖著粘有一滴滴回濺之血的臉龐,騎士用難以聽到的聲音嘟噥道:

「不可或缺……。那是作為戰力,對嗎。還是說…………」

話語,並沒有被繼續說到最後。

空氣突然被奇異的呻吟聲所震動,愛麗絲和艾爾德利耶為之同時轉動臉龐。

「呼嚕嚕嚕嚕……」

能讓人聯想到發出威嚇的狼的濕潤喉聲。愛麗絲睜大眼睛,向峽谷深處的暗處凝視。


一個巨大的影子被依舊在峽谷各處冒煙的火焰所照出,悄然地立在那里。

不是人類。以奇怪的角度彎曲的下肢,異常纖細的腰圍,前傾著的粗壯上身。在那上面的正是狼的頭。毫無疑問,是Dark Territory的亞人食人魔族。

愛麗絲迅速地將右手放到愛劍的柄上,不過馬上發現對手是手無寸鐵。不僅如此,身體左半邊還被嚴重燒焦,冒著淡淡的煙。他是被白熱光線灼燒到,受了重傷。但是,為什麼他不和其他幸存的同伴一起撤退呢。

她悄悄往周圍環視,發現衛士們全都還在後方。在這里的,就只有她自己與艾爾德利了。警戒著食人魔的舉動,她尖聲問道。

「……汝的天命理應已所剩無幾。為何還要手無寸鐵地留在那里?」

隨之,亞人用聽似痛苦的呻吟聲答道。

「……咕嚕嚕……我是,食人魔的族長,弗魯古魯…………」

長長的舌頭從報上名號的嘴中垂下,「哈哈」作響的呼吸聲紊亂不堪。

愛麗絲往握住劍柄的手里貫注力氣。食人魔的族長,不就是暗黑界十候的其中一人,兼敵軍最高級的將領嗎。照這麼說,他果然是用盡最後的力量殺到這里來的嗎。

然而,食人魔接下來卻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

「我,看到了。放出……那個……光之術的,你。那個力量,那個身姿……你,是《光之巫女》。咕嚕嚕……將你,帶回去的話……戰爭,結束。食人魔,就能回到,草原……」

他在——說什麼呀。

光之巫女?戰爭會結束……?

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愛麗絲憑直覺感到自己現在似乎接觸到了重要的情報。必須問出更多。究竟光之巫女指的是什麼。要把她帶到哪里去。

但是,就在半獸人的話語戛然而止的那個瞬間。

「這家伙……區區野獸在說什麼!!」

是艾爾德利耶一聲疾呼。他把右手的血刀高高舉起,一直線地往食人魔族長斬去。

然而,那刀刃並未被揮下。

幾乎如瞬間移動一般跳出來的愛麗絲,用右手的指尖剛好夾住了他的劍,阻止了他的全力斬擊。

「老……老師啊,為什麼!?」

弟子一下子單膝跪倒在地發出如此問聲,但愛麗絲並未有空閑去理會他。她把劍放開,向呆站著的食人魔慢慢地靠近過去。

在至今距離一看,亞人的傷口已經不止是重傷,而是致命傷了。從左臂到胸前炭化都炭化成一片漆黑,左邊的眼球也是一團白色的渾濁。就算察覺其意識都似乎已處于半模糊狀態,愛麗絲仍慎重地繼續問道:

「——完全正確,我正是光之巫女。那麼,要把我帶去何處。而正尋找著我的,又是何人?」

「……嚕嚕嚕嚕……」

食人魔完好的那只眼發出黯淡的光芒。混有血的唾液,沿著長長的舌頭零落而出。

「……皇帝……貝庫塔,說過。他想要的,只是光之巫女。將巫女抓住,進貢給他的人的願望,不管是什麼他都會實現。食人魔……回歸草原……。養著馬……打打鳥……過著生活…………」

——皇帝《貝庫塔》。

在人界的神話里也有其名流傳的,暗黑之神。那種人物降臨到Dark Territory了嗎。那個神是為了得到《光之巫女》,才發動了這場戰爭的嗎。

愛麗絲將得到的情報牢牢地銘刻在腦中,用帶有憐憫的視線望向眼前的亞人。

這個長著狼頭的戰士身上,完全沒有籠罩著像哥布林釋放出的那種血腥欲望的味道。他只是遵從著命令投身到戰爭中,遵從著命令拉起弓——然而,還沒放出弓箭,部族里的人就幾乎都死絕了。

「……汝不怨恨我嗎。將汝的子民全部殺掉的,正是我。」

愛麗絲明知無為,卻不得不這樣問道。

食人魔的答案極為單純。

「強者……越強,背負越多。我也……背負著,族長的職責。所以……要將你,抓住,帶……回去…………!」

咕嚕嚕嚕喔喔喔!!

突然,食人魔的口中迸發出凶暴的咆哮。

壯健的右臂,以目不能視的速度向愛麗絲伸去。

噤。

金木樨之劍護手發出了一下簡短的聲響。是愛麗絲數倍于食人魔的速度拔出劍,電光一閃之後將其收回鞘里。

亞人那魁梧的身軀突然停了下來。

在愛麗絲退後一步的同時,食人魔的身體慢慢地沉落大地。壯健的胸口上,浮現出一直線狀的傷痕,他最後的天命化作了淡淡的光芒從中灑落。

愛麗絲向著高傲的狼頭戰士的尸骸舉起了右手。接下被輕飄飄地放散出的神聖力,生成出了幾個風元素。

「至少讓那個靈魂,飛到草原去吧……」

她把右手一揮,綠色的光便化為一陣旋風,朝著東方的天空飛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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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D把額頭使勁蹭到龍戰車的地板上跪拜著,打從心底害怕著俯視自己的皇帝貝庫塔。

皇帝那冰藍色的瞳孔里並無怒意。他只是在毫無感情地試圖衡量D的價值。當自己被判斷為無能、無用的人時,皇帝到底會作出怎麼樣的處分呢——只是想到這些就連骨髓也顫抖起來。

不久,低沉而又平滑的聲音簡短地問道:

「唔。換句話說,之所以你的策略會失敗、還害得千名暗黑術師喪命,是由于敵人搶先將空間暗黑力吸收並消耗殆盡了……原因就是這樣吧?」

「是……是的!」

D微微抬起頭,回答道。

「正如您所說,陛下。因為我並未收到,沒有了最高祭司的敵軍中還留有那種水平的術者的情報……」

「沒有補充暗黑力的手段嗎?」

皇帝打斷了D拼死的辯解,向她尋求對應的策略。但她對此也只能橫著搖了搖頭。

「恕……恕臣下冒昧……要補充足以將敵方整合騎士殲滅的空間暗黑力,必須要有肥沃的地勢和充足的陽光,但在戰場上兩者兼缺。要說奧布西蒂亞城的寶物庫,想必里面是秘藏有可以轉換成暗黑力的輝石的,但回收過來也需要數日的時間……」

「原來如此」

皇帝輕輕地點頭,將他充滿銳氣的容貌轉向遠方的峽谷。

「……不過就我所見,這塊土地上沒有植被,而且太陽似乎也已經沉下去了。你打算用什麼作為力量的源頭實行大規模術式呢?」

D因為過于恐懼,完全意識不到本應為暗黑術體系開山鼻祖的神明貝庫塔,會問出這種極為基本的理論所致的違和感。一心顧著保全性命的女術師,一個勁兒地動口說道:

「是,關于這點,畢竟那里好歹也是戰場……亞人、還有敵兵所流出的鮮血和耗盡的生命,都將化為暗黑力充滿在大氣中」

【蜂鳴器:我突然覺得這個跟MAGI里面RUFU的設定有點像…神聖力和暗黑力就跟黑白RUFU差不多啊,本質都是一樣的】

「哼……唔。」

皇帝從臨時的寶座上站起身來,讓D全身僵硬。

咯,咯,黑皮的長靴在接近著。仿佛內髒被絞住般的恐懼。

皇帝在渾身僵住的D左旁停下腳,讓毛皮披風的下擺迎著夜風飄動起來,小聲地嘟噥道:

「鮮血和……生命嗎?」

* * *

「光之巫女……?」

騎士長貝爾庫利咬了一大口裹著將干水果和樹果剁碎攪成餡的扁平小餅*,動了動壯健的下巴後,用不清晰的聲音問道。

【譯注:平焼きパン,尚未有比較貼切的對應翻譯。根據搜索到的世界大百科事典內的詞條解釋,對應歐洲面包史上名為Fladen/galette(格雷派餅)的食物】

利用暫時的停戰狀態,補給部隊緊急向守備軍的士兵們分發了糧食。負傷者的治療大體上結束了,靠著兼為高位術者的整合騎士的活躍表現,就連瀕死者都已經能起來喝湯了。

然而,死去的人們終究無法複生。由兩千人以上組成的第一部隊里,有近一百五十名衛士,和一名下級騎士喪失了生命。

愛麗絲隔著折疊式桌子向騎士長點頭回答:

「是的。雖然我不記得這種名字有出現在過去的任何曆史書中,但我認為敵方總司令官確實是強烈地尋求著她。」

「司令官……暗黑神貝庫塔,嗎?」

副團長法娜提歐邊往呻吟著的貝爾庫利跟前的玻璃杯里倒進希拉爾水,邊發話道:

「真讓人難以置信……神的複活,那樣的事情……」

「算是,吧。不過,也有讓人信服的地方。覆蓋在敵方本陣那異質的心意,你也不可能沒感覺到。」

「對……確實,我也似乎感覺到了像被吸進去般的寒氣……」

「由世界創始以來,東大門首次崩塌了。事到如今會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或許我們該這麼想了。不過……小姑娘呀。」

強有力的眼光從正面捕捉到愛麗絲。

「暗黑神貝庫塔降臨在Dark Territory上,而那家伙正尋求著《光之巫女》,再假設那巫女就是小姑娘你。問題是,那會對現在的戰況產生什麼影響呢……」

對。

結果就會變成那樣。即使得到巫女能使貝庫塔滿足,剩下來的暗之種族們,在沒有將人界侵蝕殆盡之前是絕不會停步的。無論如何也必須死守這個峽谷的狀況沒有改變。

不過,對愛麗絲來說,還有一段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單詞。

《World End Altar》。

半年前,在中央大教堂最上層的激戰之後,與桐人通過水晶板會話的《外界的神》所說的詞語。

——前往World End Altar吧。

——走出東大門,一路向南。

只要前往那里,說不定就能使桐人的心蘇醒過來。但不論有多想去,也絕對不能放棄大門的防守。

不過,如果是他們追過來的話。

如果追求著光之巫女的貝庫塔及其軍隊,追著走出山脈的愛麗絲一個人的話。

反過來,不是可以將敵軍引離人界,而且還能爭取到時間讓守衛軍增強力量嗎。

將過分含糊的《Altar》的內容隱瞞起來,愛麗絲用毅然的語調,向守衛軍最高指揮官告知道。

「叔父大人……不,貝爾庫利閣下。讓我只身去擊破敵陣,然後向Dark Territory邊境進發。若是敵方的魁首想抓住《光之巫女》,便應該會帶領為數不少的軍勢一同向我追去。在我將他們拉至充足的距離並將其截斷後,請您反攻殘余的敵軍,將他們殲滅。」

* * *

皇帝貝庫塔用沒有夾雜著任何感情的干澀聲音說道:

「D·I·L。三千足夠了嗎?」

「是……?」

因不明白話語所含的意義,D再次抬起了頭。皇帝的側臉,光滑得甚至讓D反而感受到了他的平穩,但是淺藍色的眼瞳卻充滿了似能使人毛骨悚然般的寒光,俯視著眼下的軍勢。

【蜂鳴器:我已經盡力了…然而這里還是不能搶救,實在不明白臉蛋光滑跟平穩有什麼卵關系,請各位讀者把這當作習以為常的川原流形容方式自行理解吧】

「我是在問你,作為再度行使用來清除敵方整合騎士的術式所需要的暗黑力——」

連那般冷酷的D,也為接下來的話語愕然地睜大了雙眼。

「將那些半獸人預備兵力的生命,耗費掉三千個足不足夠?」

從雙腳爬上來的冷氣。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它們在滲入D的頭腦的過程中,變為了甜美的陶醉。

「……十分足夠。」

D無意識地把額頭抵在皇帝的靴上,低聲說道。

「對,當然足夠了,陛下。敬請欣賞殘余兩千名術師,動用全力為您獻上……我們暗黑術師公會史上最強最大規模,任何人都未曾見過的恐怖術式……」

* * *

無論人界,還是暗黑界,居住在Under World里的人們的名字,都沒有和被使用的語言有直接關聯的意義。

這是養育最初的人工Fluct Light的四個拉斯技術人員並未對名字有深入的考慮,將實在充滿幻想氣息的片假名所構成的名字給予了他們的子孫所導致的。

起始的四人死去【注銷】之後,Fluct Light們便獨力生下孩子,並不得不將他們撫育成人。在這里最先讓他們感到困惑的,就是還沒有確立的命名方法了。

逼于無奈,早期的父母將與自己名字相似的,沒有意義的發音組合給予孩子。但是隨著時代變遷、世代交替,起名方式也在不知不覺間應運而生,而它最後就進化成Under World獨有的《命名術》之類的東西了。

也就是說,為ア到ン的文字,以及濁音、半濁音全都賦予意義,並通過組合它們將祈願傾注到孩子的未來里——一般的存在。

舉個例的話,ア行的文字代表真摯。カ行發音代表快活。サ行代表聰敏。タ行代表健壯。ナ行代表豁達。ラ行代表美麗……等等。例如,《優吉歐(ユージオ)》,就代表了希望孩子溫柔、做事利索、正直的意思。《緹卓(ティーゼ)》,則是祈禱孩子健康、愛照料他人而又有武術才能而被冠以的名字。《蘿涅(ロニエ)》則是希望孩子會可愛、心懷寬大而又認真踏實的名字。

命名術在Dark Territory的亞人們之中也幾乎共通。比如《希古洛西詁(シグロシグ)》,是敏捷、勇猛、精悍、還再要敏捷勇猛,這麼一個貪婪的名字。而例外的是,在繁殖能力強大的哥布林族中,他們多數會像《柯索基》和《席博里》這樣使用動詞的連用形。另外,在暗黑術師的名門里,把命名術看作為下等的習俗,有著僅用古代暗黑語的首字母命名的傳統。

【蜂鳴器:既然文庫本里面新加了這麼一段我就順便說說吧:柯索基(コソギ)是動詞“刮ぐ(刮掉,刮去)”的連用形;而席博里(シボリ)則是動詞“絞る(絞,榨,擰)”的連用形】

那麼——。

率領亞人五族的五名將領中,作為最後幸存者的半獸人族族長。

他的名字,叫做《利爾皮林(リルピリン)》。

利爾皮林,是被暗黑將軍沙斯特看作與暗黑術師族長及哥布林族長並列為暗黑界與人界之間和平的最大障礙,他作為對人類抱有強烈敵意的人物而為眾人所知。

但這絕對不是他與生俱來的性格。

當他作為半獸人里有勢力的豪門而被生下來的時候,被稱贊為種族曆史上樣子最美麗的嬰兒。被冠以的名字里,包含著代表美麗的三個ラ行發音,在半獸人里十分罕見。

利爾皮林正如雙親是祈願的那樣,毫無偏倚地成長為了一個姿容以及心地都很美麗的年輕人。受惠于武學才能,誰都期待著其成為下代的長老,然後在某天,他跟隨著當時得族長,初次走出隸屬半獸人領土的東南湖沼地帶,登上了帝城奧布西蒂亞。

用閃閃發光的鎧甲和劍裝飾身體,意氣風發地仰著背進入城下街道,而映入眼簾的——卻是擁有纖細的身體、潤澤的頭發以及美麗相貌的人族們。

利爾皮林,伴隨著彷如天崩地裂般的沖擊知道了這些事實。自己的美麗,終歸是要加上「作為半獸人來講」這麼一個前綴的。此外,半獸人族還是被嘲笑為暗黑界中最丑陋的種族。

胖墩墩的圓肚子,短短的手腳,巨大而扁平的鼻子,小得凹進去的眼睛,下垂的耳朵。

在被賦予了這種容貌特征的半獸人之中,利爾皮林之所以會被稱作『美麗』,只是因為他的容貌稍微接近人族而已。

當知道了這些的時候,利爾皮林的靈魂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為了保持住自己的精神,他只能依靠一種激烈的情感。

也就是,敵意。總有一天毀掉人族,將他們全部變為奴隸,最後再為了不再讓半獸人被嘲笑丑陋而一個不漏的將人族的眼睛全部摧毀,懷著這一淒慘的決心,利爾皮林成為了半獸人的長老。

所以,他絕對不是像柯索基那樣天生便具有嗜虐心。對人族的敵意僅是他強烈的劣等感的反面,而對一族的人們而言,他依舊是一位飽含慈悲之心的名君。

「這……這也太過分了!!」

皇帝的命令送達的時候,利爾皮林不由自主的喊道。

半獸人族之前作為第一陣的補充兵力而派出的一千名士兵,已經全部被消滅了。他們在自己指揮不到的地方,被哥布林和巨人一伙命令戰斗並死去,明明光是想到他們的死就感覺彷如撕心裂肺,可新下達的指示卻太過于冷酷無情了。

為了准備暗黑術師攻擊術的基石,貢獻出三千人作犧牲者。

別說作為戰士的榮譽,這可是連作為知性生物的尊嚴都得不到認可的死法。僅僅是肉盾——和拉著輜重部隊龍車的長毛牛沒有什麼分別。

「我們是為了戰斗才到這里來的!並不是為了用性命補償你們的失敗而來的!」

利爾皮林絞盡高亢的聲音竭力抗辯。

但是,抱著胳膊站著的暗黑術師總長D,用冰冷的雙眼俯視著,高傲地放出了話語。

「這可是皇帝的敕令!!」

咕,半獸人的族長的喉嚨堵塞了起來。

皇帝貝庫塔的力量到何程度,他在那個暗黑將軍的叛亂劇之際都可謂看厭了。皇帝是個遠超十候的壓倒性的強者。

必須服從強者。這是暗黑界里絕對的規則。

但是——,但是。

利爾皮林一直站著,握得發硬的雙拳震得發抖。

然後,從背後傳來了作為半獸人來說實屬流暢的聲音:

「族長。皇帝的敕令,是不能違抗的吧」

他唰地轉過身去,站在那的是有著于同族而言已算纖細的身體和優美長耳的女半獸人。她出身利爾皮林遠親的豪門,小時候經常一起玩耍。

她的嘴邊滲出溫柔的笑容,繼續說道:

「我和,我隊三千人,樂意奉上性命。為了皇帝……還有,為了我們一族。」

「…………」

利爾皮林無言以對,只能將長牙緊咬得快要碎開。女半獸人向前走出一步,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呢喃道:

「利爾。我相信著。不只是人類,死去的半獸人的靈魂也會被召喚到神界的。有朝一日……我們就在那里再會吧」

沒必要連你都送上性命,利爾皮林很想這麼說。但是,若是要讓三千士兵立即接受這個蠻橫無理的命令,的確只能讓她這個在某層意義上比族長更受他們崇拜的公主騎士跟他們命運與共才行。

利爾皮林松開拳頭,握住公主騎士的手,呻吟似的說道:

「對不起,蓮……請原諒我……對不起……」

D·I·L像是很厭惡似的俯視著二人,殘忍地發話道:

「三千人在五分鍾內到峽谷一百Mel前以密集陣型集合。以上!」

半獸人族長用快要燃起來的視線,狠瞪著轉身遠去的暗黑術師。為什麼只有半獸人,必須遭受這種對待啊。至今為止重複過無數遍的問題心頭里席卷著,但到現在他也還是未能得出答案。

排列成整整齊齊的縱隊,奔赴死地的三千士兵,看起來甚至反而深感自豪。但是,在目送著他們的七千名同族中,則回響著低聲的啜泣和哀怨。

乘著裝甲豬的公主騎士所率領的三千半獸人,威嚴莊重地從暗黑騎士團和拳斗士團的陣型之間穿過,在峽谷入口稍稍開外的地方組成方陣。

在這周圍,湧出了黑色的霧,二千名暗黑術師將其包圍起來。

就像等得不耐煩似的,未被之前的巨大爆炸所吞噬的兩千暗黑術師現出了不祥的身影,包圍了方陣。

開始了的詠唱,仿佛映照出術式的詛咒,伴隨著極為刺耳的不協和音震動著大氣。

「啊……啊啊…………」

利爾皮林發出了嘶啞的呻吟聲。突然,半獸人士兵們痛苦地扭動著身體,癱倒在地上。

閃爍著白色的光點,被從他們痛苦得滿地打滾的身體中毫不間斷地吸出。它們在聚集于術師們的手邊的同時變成了黑色,蟠曲成粘液質,逐漸變化成怪異的長蟲模樣。

三千名士兵的悲鳴,尖銳而鮮明地傳達了利爾皮林的耳中。混在其中的眾口齊呼的話語也是。

半獸人萬歲。半獸人無上光榮。

緊接著,士兵們的身體便開始連接爆炸起來。血和肉塊撒滿一地,釋放出更加大量的光芒,也轉眼間就被術師們奪走了。

不知不覺利爾皮林雙膝著地,右拳往地面打去。奪眶而出的眼淚,順著大鼻子兩側,落到沙地上發出聲音。

在扭曲的視野中央,身披尤為顯眼的鎧甲的公主騎士全身,迸出了宛如深紅色花朵般的鮮血。

「………蓮珠……!」

——人類。

人類!

混賬人類!!

每當憤怒和怨恨的疾呼在腦內綻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右眼都痛得厲害。

(插圖sao16_166)

* * *

時間回溯十數分鍾。

在人界守衛軍本陣里,被一分為二的衛士們,為誓要再會而反複地緊緊握手和擁抱起來。

騎士長貝爾庫利在同意整合騎士愛麗絲的宣言的同時,作出了另外一個決斷。

那就是分出一半部隊,與作為誘餌吸引敵軍的《光之巫女》的愛麗絲同行。當然愛麗絲對此強烈反對,極力要求單獨行動,但是騎士長卻拒不同意。

——余下的敵軍數量不少。誘餌只有小姑娘你一個的話,追去的敵人也不會有多少的吧。讓充足的戰力一同逃跑,才能讓分斷策略奏效。

他這樣一說,自己也無法反駁。光憑食人魔所說的那些含糊的情報,主張自己一個人有吸引敵方全軍的價值,也實在過分牽強。

而且愛麗絲並不是准備獨自乘到雨緣背上,她還打算帶上桐人。獨身成為誘餌能否繼續確保他的安全,她對此多少有些不安。如果有部隊同行的話,在這層意義上也能讓自己安心。

決定了守衛軍的分配後,貝爾庫利再次讓大家吃了一驚。

作為總指揮官的騎士長本人,也加入到誘餌部隊中。

對此,被任命留下來做留守部隊指揮官的法娜提歐和迪索魯巴特極力反對。

「你們不是已經大干了一場了嗎。也讓我稍微打上一場嘛。」

對著說教一般的語調說著的貝爾庫利,法娜提歐吊起眼角抗辯:

「我一不在身邊就連換洗衣服都不會疊的人在說什麼呢!!」

這一下子,騎士和衛士們都炸開了鍋。貝爾庫利苦笑了一下,把臉湊到法娜提歐耳邊細細私語——聽到這,副長大為吃驚,低著頭退下了。

而迪索魯巴特那邊,也被明確指出首戰就耗盡了鋼箭的事實,他只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一任命。目前,補給隊員正在趕往最近的城鎮采購箭矢,但這並不是一兩小時里就能完成的事。

前進的部隊和留下來的部隊,雙方的臉上都同樣充滿了緊張和憂慮。實際上哪邊更危險,還沒有定論。敵軍會有幾成追向誘餌部隊,又會有幾成繼續進攻峽谷,只有神——不,只有敵方總指揮官的暗黑神貝庫塔才知道。

不久,加入到誘餌部隊的貝爾庫利、愛麗絲、雷恩利和謝塔這四名上位騎士及其飛龍、一千人的衛士隊、兩百人的修道士隊,加上五十人的補給部隊都准備就緒了。艾爾德利耶為自己也要加入誘餌部隊而糾纏不已,但在愛麗絲強烈的說服之下才勉勉強強地作罷。見習騎士莉涅爾和菲傑爾也撒著嬌纏磨了好久,但被騎士長托付過「後方就拜托你們了」這麼一句後,貌似就連她們也只能接受了。

在物資的運輸上,配置了八輛四匹馬的高速馬車。而其中一輛里面,就承載著坐在輪椅上的桐人和兩名少女練士。

愛麗絲為是否允許她們加入誘餌部隊深深地猶豫了一番。但是也需要有人照顧桐人,再加上不知為何,上位騎士雷恩利也發誓要豁出性命保護她們。

說實話,騎士雷恩利幾乎沒有讓愛麗絲留下記憶。但是,那稚嫩尚存的臉上流露出的決心,以及裝備在兩腰間的神器《雙翼刃》的鋒芒是貨真價實的。

在貝爾庫利的騎龍《星咬》開始吃力地進行助跑的時候,騎士們湧起了有所收斂的歡呼聲。

愛麗絲握住雨緣的缰繩等候著離地的時刻,向左邊跟著的艾爾德利耶悄悄送去視線。

她對往常饒舌的弟子,在准備出擊的時候格外地沉默寡言心存介懷。不過,就在她想對他說些什麼的前一刻,星咬便輕輕地離開了陸地,愛麗絲連忙把臉轉回正面,溫柔地踢了踢雨緣的腹部。愛龍經過一段有力的助跑後浮起,雷恩利的騎龍《風縫》、謝塔的騎龍《宵呼》也緊隨其後。

以微速先行一步的貝爾庫利轉頭喊道。

「好,離開峽谷的同時,讓飛龍的熱線向敵方主力一起射擊!對方應該已經幾乎沒有遠距離攻擊手段了,但還是要小心龍騎士哦!」

騎士長的指示,迅速得到了眾人的回應。

後方不遠處,騎馬和徒步突進的衛士們的腳步聲追了過來。在等他們和馬車部隊走出峽谷,向南——也就是向右轉移、並充分拉開距離之前,四個上位騎士都必須擾亂戰場。

在狹窄昏暗的峽谷的前方,看到了無數的篝火。

依舊很多。盡管已經打倒了那麼多,敵方似乎依舊保有近三萬的兵力。

雖說如此,其主戰力理應都是暗黑騎士和拳斗士才對。無論哪個都是特別強化近距離戰斗的部隊,並不具備能有效地攻擊騎乘著飛龍的整合騎士的方法。

————不。

那是,什麼。

從破風聲底下傳過來的,低沉地起伏著的、詛咒般的唱和。

術式的……多重詠唱!?

怎麼可能,這一帶應該已經沒有剩下足以行使大規模攻擊術的神聖力了才對!!

愛麗絲試圖否定自己的直覺。

不過同時,她聽到了在稍前方飛著的貝爾庫利咒罵著「那些家伙們……想干什麼!!」的聲音。

* * *

啊啊。

這是,何等的,力量啊!!

暗黑術師總長D·I·L,將雙手高舉向天,同時全身皆為甜美的喜悅而打戰。

能體會到這般濃密而又飽和的空間黑暗力的術師,想必是前無古人吧。

知性生物所擁有的天命,是這個世界上優先度最高、純粹的力量的源頭。縱使那是卑劣丑陋的半獸人的生命也一樣。如果將這種密度比喻成百年的美酒的話,陽光或大地供給的力量就不過是水而已。

先前打算在《廣范圍焚燒彈》上使用的,到底也不過是在戰斗中消耗掉的生命的殘渣罷了。可是現在,是通過術式直接將三千個生命轉換成暗黑力。

連D在內的二千名術師伸出的雙手上,都纏繞著好幾只仿佛由黑色煙靄凝聚而成的,長有著無數腳的丑惡長蟲。

而它們是由暗元素生成的《天命吞噬者》的疑似生物。無論劍和鎧甲優先度有多高,有實體的東西都無法防禦它們。雖然就暗黑力的變換效率而言要劣于火焰攻擊,但有這樣豐富的資源供給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為了向燒死了千名貴重的部下的《光之柱》複仇,D選擇了這個術式。就連痛苦得滿地翻滾而死的半獸人兵臨終時的哀鳴,現在聽來也令人心曠神怡。

「好——了……《死詛蟲》術,准備發射!!」

高聲喊著的D的雙眼——。

捕捉到了似乎是發了瘋的從峽谷深處突擊過來的四個龍騎士。

一瞬間的驚訝,馬上變成了歡喜。這樣的話,就能把作為敵方最大戰力的整合騎士及其飛龍一舉剿滅。

「別著急!!充分吸引過來!!…………還沒……還沒好…………——就是現在,釋放!!」

唑啊啊啊啊啊啊!!

散布著仿佛能使人害怕得全身顫抖的振動聲,無數的黑色長蟲,徑直地朝著敵方騎士撲了過去。

* * *

在目視到敵方那化作漆黑得巨浪蜂擁而來的攻擊術的瞬間,不僅身為普通人的衛士,就連上位整合騎士也停止了幾秒的思考。

這是恐怕更勝先前愛麗絲釋放出的光素術的超高優先度暗素術。不可能通過物理手段防禦,是直接損耗天命的詛咒系遠程攻擊。

要怎麼做才能在周圍的空間力都已枯竭殆盡的情況下,如此大規模、高密度地發動神聖力變換效率低下的暗元素術呢——能洞穿這一個謎團的,只有騎士長貝爾庫利而已。

但是他無論怎樣,也無法立即指示對應的防禦策略。

在所有的攻擊術中,成為起源的那個元素,存在著密度、范圍、速度、方向等眾多屬性。

因此要防禦的話,則需要用同一屬性抵消,或是反過來將其利用。火焰術的話就用冷元素打消,追尾術的話就用誘餌甩掉,直進術的話就用高速回避掉等等,可以說在瞬間選擇合適的應對方式並將其實行乃是作為高級術者的條件。

不過,唯獨在這種情況下。

敵方的攻擊,太過于超乎常規了。

能夠抵消暗元素的僅有光元素。然而光元素轉換效率也很低,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生成出足以祓除如此多詛咒的數量。盡管法娜提歐的記憶解放攻擊毫無疑問能擊穿敵方的術式,但天穿劍的光太過于纖細,說到底她本人根本就不在這支誘餌部隊之中。

「掉頭!!急速上升!!」

貝爾庫利只能這樣喊叫道。

四只飛龍,宛如描繪著螺旋一般翻轉身軀,徑直地飛向峽谷上空。

長蟲群也伴隨著令人生惡的振翅聲改變了方向。

但是。

「——不好!!」

貝爾庫利再次喊道。

追過來的蟲,數量不到整體的一半。余下的全都朝著後方在地上奔跑的衛士們及補給部隊直線前進。

「…………!!」

發出一陣銳利的呼吸聲,騎士愛麗絲再次讓飛龍反轉急速下降。倒著身朝向在下方爬行前進的暗黑術前端突進而去。

唦!!隨著洪亮的鞘鳴聲拔出了金木樨之劍。隨即,刀身呈現出山吹色的光輝。

「小姑娘!!不行的,用那招的話!!」

貝爾庫利拼死地試圖挽留他的得意弟子。

只要是在一對多的戰斗里,金木樨之劍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便能展示出壓倒性的威力,但其屬性終究也只是和劍一樣同為金屬。斬不到實體微薄的詛咒。

對此,愛麗絲也已理解到生厭的地步。但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衛士們遭到襲擊。

就在這時。

第五只飛龍,以堪比流星的勢頭往峽谷深處突進而去。

《滝刳》。

那是上位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的騎龍。

* * *

握著龍的缰繩,艾爾德利耶僅在腦子里重複著一個詞語。

保護。

保護老師。保護愛麗絲。必須要保護好,那個自己發誓為其奉上劍、為其獻身的人。

但同時,也聽到了用完全相同音量嘲笑那番決心的聲音。

到底該如何保護。像你這種能力不足的人。像你這種在所有能力上都遠遠遜色于她、還一味地追求著老師她的視線、她的情意的愚者。

艾爾德利耶作為整合騎士仍是個經驗極其不足之人,而支撐著他的劍的便希望誠心誠意地為愛麗絲鞠躬盡瘁的強烈心意。正因為此他才能成為上位騎士,也正因此,當心靈產生動搖時反作用也極為巨大。

——自己身上,既沒有守護師傅愛麗絲的力量,也沒有站在她身旁的資格。

當他鑽入這麼一個牛角尖的時候,他的力量就開始急劇消失了。心中湧起一陣不安,跳上了滝刳,雖然追上了誘餌部隊,但連自己能做些什麼都不清楚。

事到如今,與老師一同在此地殞命倒也不錯。

艾爾德利耶心懷著這種放棄的念頭飛翔起來,突然感覺像是聽到了什麼,把視線下移到了地上。

察覺到蜂擁而至的暗之術式而混亂起來的衛士隊。在其後部,隊列同樣被打亂的補給隊的馬車。

一團貫穿了其中一個車篷的微弱藍光正閃爍著。

在腦海里,聽到了不可思議的聲音。

——在你的決心里。

——在想要保護的想法里。

——並不需要代價,對嗎?

——愛並不是索取。而是只需付出,就算全部付出,仍不會枯竭的東西。是那樣對吧……?

啊啊……。

我在迷惘些什麼呢。

因為力量不足。因為不能獨占其心。所以保護不了。

是多麼的狹隘……

明明愛麗絲大人她,可是想要拯救整個人界的啊。

艾爾德利耶,以右手用力揮響滝刳的缰繩,喊道。

「去吧!!」

仿佛感覺到了主人的意志一般,龍強有力地將拍打翅膀,一口氣加速起來。就在和處于降下途中的雨緣擦身而過的瞬間,艾爾德利耶聽到了愛麗絲試圖挽留他的聲音。然而他並沒有放緩速度,而是朝著殺來的長蟲群急速上升。

用左手,從腰間拔出白銀長鞭。

神器《霜鱗鞭》,是以遠古時期,在東帝國的山間部稱為神蛇的巨大的蛇作為起源的武器。通過解放其記憶可以射程延伸數倍,還能使其軌道自由自在地變化。

只不過,這種能力對于詛咒系術式幾乎不起任何作用。

但是,艾爾德利耶卻帶著斷然的信心默念著。

——蛇啊!!

古老的神蛇啊!

如果你也算蛇之王的話,就將那區區長蟲之流,全部都吞噬給我看看吧!!

「Release Recollection!!」

在接收到這高昂的喊聲的瞬間,霜鱗鞭釋放出了眩目的銀光。

于光芒之中,鞭分裂為了無數條。化作了好幾百根的光條,向暗色的長蟲一伙襲去。

不知不覺間,光的姿態變成了綻放輝芒的蛇們。呈放射狀自艾爾德利耶的左手被釋放而出的蛇群,張開了利牙閃閃發光的顎部,咬住死之長蟲。

唑卟!伴隨著這一聲響,被咬得支離破碎的長蟲便變回了暗元素就此散去。

緊接著,正要襲擊向衛士的那一群,和原本追趕著上空的飛龍的那一群,都像是將光之蛇認作為優先度最高的敵人似的,改變了方向。

蛇們轉眼間被無數的長蟲纏滿全身。詛咒追溯著蛇的身體,向其源頭殺了過去。

艾爾德利耶利用了在這種情況下敵方術式中唯一能被干涉的屬性,也就是《自動追尾屬性》,將全部威力集中到了自己一個人的身體上。

————愛麗絲大人。

露出微笑,合起雙眼,在下一瞬間。

騎士的全身,都被黑暗吞噬了。

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那稍稍超過五千的天命值——。

瞬間,變成了負五十萬。

艾爾德利耶的身體自胸口往下,都如同爆炸般粉碎並四散開來。

(插圖sao16_179)

* * *

「艾爾德利耶——————!!!」

愛麗絲尖叫起來。

與自己共度了時間不長但也記憶深刻的日子的唯一一個弟子,其肉體喪失了一半以上,從龍的後背上滑落下來。

愛麗絲讓雨緣第三度翻轉身體,穿過逐漸消滅的長蟲的殘渣飛去,伸出左手抓住了艾爾德利耶的右手。盡管在把他拉到身邊時為其體重之輕而哽住了呼吸,她還是咬緊牙關,將他讓飛龍上升。

仿佛是擔心著主人一般,滝刳也立即從旁邊追了上來。在並進著的龍背上面,愛麗絲再一次喊道:

「艾爾德利耶!!將眼睛……將眼睛睜開!!我才不允許你在這種地方,丟下我一個人!!」

失去了胸口以下部分的艾爾德利耶那蒼白的眼皮稍稍顫動了一下。

在微微抬起來的睫毛下面,略帶紫色的瞳孔充滿了朦朧光芒,看向愛麗絲。

「……老師,啊……,您沒事吧…………」

「對……,對,我當然沒事,都是多虧汝!!我早就說過,汝對我來說是不可或缺的!!」

視野突然扭曲了。好幾顆水滴,接連灑落在艾爾德利耶的臉上。愛麗絲甚至意識不到那是自己的眼淚,只是用力抱緊弟子。

耳邊響起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愛麗絲大人……您是被,更多,更多更多的人們……所需要著的。我是……多麼的渺小啊……。居然會萌生……要將您獨占,這種想法……」

「汝想要什麼都會給予汝!!所以請回來吧!!汝是我的弟子吧!!」

「已經,得到夠多了」

隨著那像是感到滿足般的呢喃聲,愛麗絲感覺到手臂中那微弱的重量急劇減輕,逐漸遠去。

「艾爾德利耶!!艾爾德利耶——!!」

呼喚的哭喊聲,與最後的輕語聲,一點點地重合起來。

「別哭……了…………。媽……媽…………」

然後,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tty-one,又名艾爾德利耶·烏爾斯布魯格的靈魂,永遠離開了Under World。

愛麗絲用濕潤的雙瞳,目睹著親愛的弟子那能夠與自己交談數秒鍾都已算是奇跡的身體化作光芒,逐漸溶解在夜晚的空氣之中。

最終,連一片鎧甲的碎片都沒有留下,艾爾德利耶消失了。原被他左手握住的霜鱗鞭,落在雨緣的背上,發出了一陣聲響。並排而飛的滝刳仿佛察知到了主人的死,悲傷地發出一陣長長的嗥叫。

愛麗絲將漂浮著的些微薔薇香氣深深地吸入體內,抬起頭來。

——這是戰斗。

所以無論敵人使用怎樣的攻擊,己方為此受到怎樣的損害,都沒有怨恨的道理。事實上,就在數十分鍾前,愛麗絲自己也用只能用冷酷無情來形容的巨大術式奪去了大量敵軍的性命。

正因如此。

即使把這份憤怒。這份悲傷。化為更多的力量,帶來更多的殺戮——

「……該不會,要說還沒做好覺悟吧!!」

【蜂鳴器:我有點疑惑愛麗絲這句到底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敵軍說的(因為沒主語)…個人傾向于前者】

將金木樨之劍高聲拔起,愛麗絲喊道:

「雨緣!滝刳!全速突擊!!」

本來,基于拘束術式被使役的飛龍,絕不會聽命于主人以外的人。

但是,兩頭兄妹龍同時發出猙獰的咆哮,拍打著翅膀開始突進。峽谷的外側,炭色大地無限延展著的Dark Territory轉眼間便迫近而至。

即使被熊熊燃燒的憤恨所刺激,愛麗絲的蒼藍色雙眼,依然迅速捕捉到了敵方本陣的隊形。

峽谷出口往外約五百Mel處,是身披同種金屬鎧的暗黑騎士團,兵力約五千。

而其右側,是用革帶緊纏著魁梧的身體的拳斗士團,同為五千。這些就是敵軍的主力。

在後方,猜測為預備兵力的半獸人、哥布林步兵,以及輜重部隊正在散開。敵方總大將、暗黑神貝庫塔理應身處其中才對。

而最前方,有個像被暗黑騎士和拳斗士的部隊夾著似的密集的黑衣集團。

就是那個。就是那群剛剛發動了大規模詛咒術的暗黑術師。數量大約有兩千人。注意到了飛龍的人,正企圖爭先恐後地逃走。

「後退!!全員後退!!」

D繃起尖銳的聲音。

可是緊接著,兩道熱線就從她的頭上橫掃而過,直紮到短短數十Mel的後方。

爆炎伴隨著轟鳴聲漲起,數十名部下被卷入其中,發出了悲鳴。熱浪直湧到D所在的馬車二層,吱啦吱啦地將她自傲的黑發燒焦。

「噫……」

D發出慘叫,像滾落似的走下馬車。坐到這種東西上面,就等同于向敵人宣告自己是靶子一樣。

混在部下里面企圖逃跑的D的視野,被耀眼的黃金之光所照亮。

就如被吸走似的抬頭往上仰視,隨即看到眼前乘在一頭飛龍背上的整合騎士的劍,分離成了無數道光。

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那每一道每一道光中都蘊含著令人生畏的優先度。即便用周圍淡薄的暗黑力生成怎樣的元素都無法將其抵擋已是顯而易見。

——該死,混賬,我怎麼能死!!

——在這種地方!!應該要成為世界之王的我!!

凶神惡煞地吊起眼角的D將手指彎得宛如鉤爪一般的雙手舉起,刺進跑在跟前的兩位術師的背上。

「呀……D,D大人!?」

「您做什麼……!?請、請住手……」

無視部下嘶聲裂肺的乞求,高位暗黑術師流露出凶殘的笑意開始詠唱起始句。

之後的式句,簡直就是詛咒。

物體形狀變化。那也是以活人的天命為源頭,讓其肉體變容的可憎秘術。

噗咻。

飛散著血和組織片的兩個年輕健康的軀體,溶化成不定形的組織。它們被造成了將蹲伏在地面上的D不留一絲縫隙地覆蓋住、硬化而又具有彈性的活體防禦膜。

隨後,山吹色的死亡旋風覆蓋了這片大地。

* * *

愛麗絲鐵下心腸,把所有傳入耳朵的悲鳴,臨終的慘叫完全屏蔽了。

絕不允許他們再次使用那個術式。把術者連同式句一從這個地上抹消。

每次揮動殘留在右手上的閃閃發光的劍柄,銳利的花瓣就會順著動作掃蕩眼底的敵軍部隊。並未身穿金屬鎧甲的術師們,毫無抵抗地被貫穿身體,接連癱倒在地。

直到確信約估兩千的術師隊有九成以上遭到殲滅,愛麗絲都一直維持著記憶解放狀態。雖然劍的天命應該已經嚴重損耗,但她毫無惋惜之情。

約兩百名術師無視了尸骸成山的同伴們逃去,但愛麗絲並沒有追上她們,將金木樨之劍變回了原本的形態。

視野的左側深處,可以看到暗黑騎士團的後方大約有十騎左右的飛龍已經起飛。

本想著對方會就此接近而來,但敵方龍騎士只是組成了隊列滯留在空中,沒有縮短距離。愛麗絲馬上就明白了理由。是貝爾庫利他們,從後方追了上來。

「小姑娘,別勉強了!」

或許他是牽掛著艾爾德利耶的死,騎士長一追上來就向她發話道,愛麗絲也姑且回應了他:

愛麗絲繃著臉向他點了點頭。

「嗯……沒問題的,叔父大人。地上部隊的護衛,就拜托您了。我這就去完成誘敵的任務。」

「哦……但是,不要沖得太過深入哦!」

貝爾庫利叫喊著,看向敵方的龍騎士。愛麗絲對旁邊的滝刳作出滯空指示,然後讓雨緣微速上升並前進。

愛麗絲能清晰的感覺到暗黑騎士、拳斗士、獸人、哥布林——以及雖然不知道具體位置,但帶著巨大氣息的什麼人,所有的意識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而在後方,好不容易終于離開了峽谷的衛士隊和補給隊正轉向了南方,全速撤離而去的聲音正低沉地響震。

愛麗絲用足以覆蓋他們那腳步聲的大音量喊道。

經過心意增幅的聲音,清晰嘹亮地響徹四方。

「——吾名為愛麗絲!!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是守護人界的三神的代理人,《光之巫女》正是本人!!」

那是一番沒有任何證據,等同于虛張聲勢的宣言。

然而,敵方全軍隨即人聲鼎沸。企圖捉住愛麗絲的渴望,如觸手般自地上徑直而來。果然,敵人對《光之巫女》的追求不下于對人界的侵略,甚至還要更甚一步。

那真的是自己嗎,還是說自己僅是冒名頂替呢。

這種事情對愛麗絲來說,已經無所謂了。只要敵軍的半數能追著自己就好。只要通過敵人引離此地,爭取時間,能與艾爾德利耶、達琪拉,以及眾多殞命的衛士們所期盼的人界防禦的願望相連的話,就足夠了。

「站在我前面的人,做好被神聖的威光悉數粉碎的覺悟吧!!」

* * *

「喔喔……」

既是皇帝又是暗黑神貝庫塔,同時也是靈魂獵人的加百列·米勒,從寶座上站起,流露出低沉的聲音。

「哦哦」

消耗了三千個半獸人單位的攻擊似乎還是失敗了,大半術師單位也遭到破壞,即便如此加百列都沒有一絲的動搖。但唯獨此刻這一瞬間,他確實感受到自己冷澈的靈魂被震撼了。

作出笑容狀的薄嘴唇中,細微聲音被釋放而出。

「愛麗絲……——艾莉西亞……」

他的雙眼詳細地捕捉到了,在遙遠的夜空之中,站在龍的背上,身披綻放黃金光輝的鎧甲的年輕女騎士的身影。

直瀉而下的金發。幾乎通透的白皙肌膚。如隆冬的天空般清澈的蒼藍眼瞳。

加百列的意識中,那副容姿,跟過去自己殺死的少女艾莉西亞·克林格曼美麗地長大成人的身姿完全重合起來。那時沒能捉住的艾莉西亞的靈魂,又再次出現在這個地方了,加百列對此深信不疑。

——這次一定。

這次一定,要用這雙手將它抓住。必須將保存有那個女孩的Fluct Light的Light-cube拿到手,盡情地品味一番。

加百列如藍色火焰的視線凝視著拉動龍的缰繩、向南方夜空飛離的騎士,低沉而激動地向傳令骷髏輕聲道:

「全軍,准備移動。以拳斗士為先鋒,暗黑騎士團、亞人隊、補給隊按順序組成隊列,轉向南方。要將那名騎士、光之巫女毫發無損地抓到手。抓到她的部隊的指揮官,我將授予他人界全土的支配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