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gressive 4 第一章

1

──沒想到,這一刻居然會到來。

等級16的細劍使(Fencer)亞絲娜邊把愛劍《ChivalricRapier +5》架在正中線上,邊這麼想道。

在正前方五米遠處,一個黑發黑外套的直劍使(Swordman)同樣地用右手架著劍。即便他的站姿放松了氣力,但尖銳的劍尖卻沒有一絲搖晃,就像是要將亞絲娜的視線吸走似的冰冷地閃閃發光。

兩人所對峙著的場所,是被生苔的古代建築物圍住的四角形廣場。四周鴉雀無聲,也沒有玩家或是怪物的氣息。從浮游城的外部照進來的余輝微弱不已,藍紫色的薄暮正在一秒秒地變深。

自假想體(Avatar)死亡等同于在現實中死亡的死亡游戲《Sword Art·Online》正式開服到今天,已經過去五十二天了。按照現實世界的日曆來算,是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再過四天,新的一年便將到來。當然,那得是活得到那一天,才能這麼說了。

──要存活到,明年。

自己會產生這種想法,在初出戰斗場景的時候甚至未曾想過。連店售的細劍都不作保養——實際上是不知道能那麼做——把它們即用即棄地跟怪物沒頭沒腦地不斷戰斗,心里想著總有一天精疲力竭就此死去也沒所謂……不對,是想就此終結一切,甚至冒出了這種想法。

不過,那種緩慢的自我破壞沖動(Destrudo)不知從何時起,在亞絲娜心中消失了。

並不是對未來懷著明確的希望。也還沒有能終有一天打通死亡游戲,回到現實世界的信心。但是,想要在今天活下去然後看到嶄新的明天……想要戰勝這個樓層,到達下一個樓層。這種想法,確實存在于現在的亞絲娜心中。

而為她帶來這種變化的,毫無疑問就是在眼前架著長劍的黑發少年。

他為亞絲娜傳授了有關游戲系統的龐大知識,在眾多的危機之中把她救出。不僅僅如此……在這個任誰都恐怕會被恐懼和重壓所擊垮的狀況下保持著灑脫的態度,不忘展露笑容和享受,偶爾犯下令人愉快的蠢事和失誤,讓亞絲娜的心得以放松。作為攻略搭檔總是陪在她身旁,給予她邁向明天的希望。

可是,此刻和亞絲娜對峙著的等級17直劍使·桐人的黑色瞳孔中,只蘊含著冰冷的銳利光芒。在其中,連絲毫的天真和詼諧都無法窺見。那是將右手的劍與精神一體化,僅考慮著如何最迅速地對亞絲娜的舉動作出反應之人的視線。

昨天──十二月二十七日的傍晚,登著連接艾因葛朗特第四層和第五層的往返階梯時,亞絲娜向桐人問過。

──你,會陪著我,直到什麼時候?

她並不是想要得到什麼明確的話語才發問的。說不定,是與在第三層和第四層邂逅的黑精靈們……騎士基茲梅爾和城主約菲利斯,盡管身為NPC,但在某種意義上讓人感受到了比玩家還要深厚的羈絆的劍士們告別才讓她這麼說的。

桐人片刻間試圖往亞絲娜的眼中窺視,隨後輕輕地聳了聳肩,用一如既往的飄然口吻答道。

──直到你變得足夠強大,不再需要我的時候。

這的的確確是他會作出的、把情緒排除在外的講求實際的回答,然而亞絲娜還是感覺到堵塞在心中的沉重感被消釋了幾分。在接下來的第五層,或許再往後,都能作為搭檔和他肩並肩、背靠背地一同作戰,雖不想承認,可是這還是讓她欣喜不已。

但是──。

「…………你不出招的話,那就由我來啰」

仿佛看穿了亞絲娜心中的動搖,桐人突然發出了缺乏抑揚的聲音。

被其右手握住的長劍,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即將消失的夕陽,宛如一滴通紅的鮮血般滑過劍鋒。

桐人從第一層起就一直在用的《Anneal Blade +8》,在第四層與森林精靈白騎士的一戰中終于破碎,于是他把那個騎士掉落的《Elven Stout Sword》取而代之裝備在身上。雖然護手和劍柄正如精靈制的武器那般被施以了精妙的加工,但劍本身絕不華美,經過千錘百煉的鋼制刀身哪怕在黃昏之底也格外澄淨地釋放出光芒。

實際上,其數值層面的規格似乎在未強化的狀態下就已經迫近Anneal +8的水平了。換言之,如果遭受到斬擊,又或者是不能躲開的話,亞絲娜的HP——可視化的生命將會急劇減少。

可是,桐人也說過相同的話。

亞絲娜右手握著的Chivalric Rapier,是第三層的黑精靈的NPC鍛冶工匠錘煉出來的利劍。用桐人的話來說,它擁有反常規的高規格,雖然是重視出手數的刺劍,單擊的威力卻勝過了大部分的單手劍。實在無法想象,假如現在亞絲娜所習得的最強劍技《Triangular》三連擊全部准確命中的話,桐人的HP會減少多少。

光是想象某一方的劍劈開另一方的身體,視野就漸漸縮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本應用兩腳牢牢地踏穩了的地板的感覺,也逐漸遠去。

至今為止,她跟數不勝數的怪物戰斗過。不僅僅是非人類型的野獸和蟲子。在第四層的約菲爾城攻防戰中,還外觀和玩家並無不同的森林精靈的士兵們激烈地交手過。那個時候,也沒有感受到過如此的恐懼。

──和同為玩家的對手戰斗,居然會有這麼《不同》的啊。

──還是說,或許,因為對手是桐人君才會這樣……?

就在如此想道的瞬間,用右手架起的Chivalric Rapier的劍尖有了細微的搖晃。桐人沒有錯失這一瞬間,一口氣地將左腳往前邁出一步。

不知不覺間,精靈制的長劍已經恰好架到上段。從那個架勢能使出的,是深深踏進一步的通常技嗎……抑或是跳躍系的劍技嗎。必須預讀出這一點,正確地作出應對。可是,細劍的顫動卻停不下來。

「…………不」

在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時候微微張開了的嘴唇中,零落出嘶啞的聲音。

「…………不要。這樣的,我討厭」

用左手抓住不聽使喚的右臂,唰地扯了下去。視線也從桐人的臉上移開,直盯著染上了暗青色的石地板。

亞絲娜自知這態度未免太像耍小孩子脾氣,也不確信能這樣能使桐人把劍收回去。但是她還是頑固地繼續低著頭。

緊接著,便聽到了皮靴唦地跟石地板摩擦的聲音。

隨之,是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再然後,是叮的一聲輕快的金屬音。

視線往上移去後一看,把長劍收到背後劍鞘里的桐人剛好無可奈何地攤起了雙手來。

「……就算你跟我說討厭啊……」

苦笑著,邊確認顯示視界上部的決斗殘余時間,邊繼續說道。

「──讓我做對人戰(PvP)的講解的,不就是亞絲娜你嗎」

2

五分鍾後。

桐人在剛才還是決斗場的古建築廣場的角落點起小小的篝火,從道具欄中取出金屬制的平底壺後,開始燒起了熱水。

讓人稍感吃驚的是,連用來燃火的柴薪都是從道具欄里拿出來的,對此亞絲娜愕然地問道。

「那種樹枝,你是什麼時候撿來的?」

「嗯? 哦,在三層和四層那會兒不時撿回來的啦」

不知為何,他很得意似的如此答道,拿起了一根燃有火焰的柴火給亞絲娜看。

「你看,火的顏色和普通柴火燒起來的有點不同對不對?」

聽他這麼一說,亞絲娜便注意到樹枝的前端上搖曳著的火焰,帶有一丁點兒綠色。

「這東西是名字叫《Fossil wood的樹枝》的拾取道具,燃燒時間比普通的枯枝長得多啊。在下面的樓層里,我在移動中都會不時地撿起來的啦。畢竟……」

桐人在這里頓了頓,用樹枝指了下圍住廣場周邊的石制古建築。

「這個第五層是《遺跡之層》。森林極端地少,要撿柴火也是得費點力氣的呐」

「嗯哼……。──明明只要你告訴我,我也會撿回來的說」

亞絲娜這麼回答後,桐人向她露出懷疑式的笑容。

「真ー的嗎~。這種Fossil wood,只會以稍稍埋入潮濕地面的狀態出現哦ー。愛乾淨的亞絲娜小姐,會把那種道具放進道具欄里面嗎~」

「沒……沒關系啊,就這種程度。道具欄充其量不過是數據的收納處,又不會讓其它的道具粘上泥」

「不過,從地面抽出來後,偶爾會有奇怪的蟲粘在上面什麼的哦~」

「………………」

亞絲娜暗暗地跟桐人握住的燒剩下的樹枝拉開了距離,隨之直劍使哈哈哈地笑著把樹枝扔回到篝火里面。就在這期間,白色的蒸汽已經開始透過平底壺的口升起,桐人把熱水倒進放有茶葉的茶壺里面,等了十五秒後分別注入了兩個杯中。

「給你」

接過遞來的杯子,輕輕地說了句「謝謝」便慢慢地聞了聞茶香。茶葉是亞絲娜在第四層主街區的羅維爾買回來的,印象中那是帶有水果和薄荷香味的南非博士茶*。她抱著豎起來的膝蓋啜飲了一口溫熱的液體,呼地吐了口氣。

【譯注:南非博士茶簡稱為“ROOIBOS 茶”。意思是紅色的灌木。生長在南非200公里以北的賽德伯格地區,在南非,與“黃金、鑽石”並稱為南非三寶,是目前最時尚的草本植物飲品。】

不知不覺間夕照已經消失,周圍被青黑色的幽暗所包裹。在下面的樓層,到了夜晚,從外部照進來的月光也會為上方樓層的底部所反射,傳來淡淡而又清澄的光芒,但在這第五層卻幾乎連月光都感受不到。要沒有篝火的照明,估計自己連近在身旁的桐人都只能看到大概的輪廓吧。

昨晚,從往返階梯的出口一直走到了主街區並就在那投宿,而今天白天的時間都花在了街內的探險和接受任務上了,都不知道五層圈外的夜晚會是這麼暗的。幸虧本來就面向獨行玩家的桐人有提升索敵技能,一旦有怪物或者類屬于它們的東西接近,他應該都能告訴亞絲娜才對,但包圍住廣場的石壁背後,有什麼東西潛藏在黑暗之中……她還是不禁想象了起來。

無意識之中,亞絲娜邊把先前拉開的距離縮了回去邊開口說道。

「……剛才,對不起」

「誒? 什麼?」

他會這麼反問也在預料之中,于是她立即繼續說道。

「我在半途中止了拜托你的決斗的那件事」


「啊,你說那個啊……哎呀,我倒是完全沒在乎啦……」

桐人大喝了一口茶,說了聲“好燙!”皺起臉後,向亞絲娜悄悄一瞥。

「……有點罕見,啊。亞絲娜居然會停下自己開始做的事」

「嗯…………」

她輕輕頷首,用左臂抱著的膝著頂住下巴。

「……總感覺,和之前想象的不同。就算說Duel……決斗,是叫初擊決勝模式,來著? 因為有最先准確命中一擊的一方獲勝這個安全的規則,所以我覺得那不算戰斗,而是像比賽……運動之類的。但是……」

亞絲娜尋找著能表現出劍刃相向的瞬間,潛藏在心中深處的恐懼的詞語,好幾次動起嘴唇。但就在找到前,桐人在她身旁輕聲說道。

「SAO的決斗之中……起碼有一個地方,跟現實世界的體育競技確實是不同的」

往右邊悄悄一瞥後,便看到在石地板上盤腿而坐的黑外套直劍使,用顏色比周圍的黑暗還要深邃的眼睛看向篝火。那雙眼睛,仿佛是追溯到過去的記憶一般,稍稍地眯起了一點點。

「那大概就是,戰斗動機之類的東西了。在運動里,即便是格斗技,在比賽中追求的都是《勝利》對吧? 強烈地想要取勝的心情,會化作巨大的能量。這個世界的決斗,在表面上跟運動是十分相似的。只要等級、裝備相近的玩家們在初擊決勝模式下對戰,HP就絕無可能減少到危險的程度。不過……」

就在桐人一瞬間欲言又止的同時,Fossil Wood的柴薪啪嚓地炸響一陣聲音。紅色的火星飄舞起來,融入黑暗中消失了。

亞絲娜輕輕觸碰著裝備在自己左腰上的Chivalric Rapier的劍柄,接著桐人的話語說了下去。

「……不過,我們拿著的既不是球棒也不是球拍也不是竹劍……而是真正的劍,對吧。即便是由數據構成的虛擬武器,只要命中了對手,就會真正地傷害到生命……」

「是啊。在決斗中變得越認真,追求的就越不止勝利那麼單純了。能夠在用鋼做的武器劈開對戰對手的身體、奪去其HP一事上無所恐懼……換言之能夠最為純粹地追求將對手玩家《殺死》的家伙,就更接近勝利。在變成了死亡游戲的SAO里的決斗的本質,並不是運動。不是賭上勝利,而是賭上性命,只是相互殘殺而已」

那番話語從桐人之口說出來的瞬間,亞絲娜的身體猛地一顫。隨之便領悟到,那正是在剛才的決斗中讓自己的右手畏縮起來的原因。

「……我,不想和桐人君自相殘殺啊」

這句話突然一不小心從唇中零落而出,亞絲娜慌忙地繃緊了嘴角。但是桐人對此也沒有嘲弄她,而是點了點頭說道。

「嗯。我也不願意和亞絲娜你自相殘殺……哪怕是初擊決勝模式的決斗,也不願意」

亞絲娜稍稍吃驚地看向身旁,剛好桐人也把臉轉向了她。暫定的攻略搭檔邊用映射出篝火的橙色的黑色眼瞳牢牢地盯住她亞絲娜,邊繼續他的話語。

「只不過……我果然還是希望,在參與這一層正式的攻略之前,讓亞絲娜你能習慣決斗……習慣PvP」

「…………」

亞絲娜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繼續注視著搭檔的臉。

剛才不了了之的決斗,是亞絲娜主動提出請求的。可是其原因,卻是出自昨天傍晚,在登上往返階梯時桐人所說的話語。

在黑精靈騎士基茲梅爾和子爵約菲利斯的協助之下,好不容易將第四層的樓層頭目《Wythe-Gea The Hippocamp》擊倒後,亞絲娜和桐人把攻略公會的成員們留在了頭目房間里,登上了通向第五層的螺旋階梯。

階梯大廳的牆壁上,按照慣例會被施以暗示著上層的地形或風景的浮雕,但是給人印象最深的還是登完階梯後位于盡頭處的大門。

門上的浮雕,是一座陳舊巨大的城。雖是這麼說,但它並不是如環抱湖水的約菲爾城那般雅致的城館,而是沉甸甸且厚重地聳立著的要塞般的樣式。仰視著它,桐人摻雜著歎息說道。

──看來第五層基本的地形也跟封測那時沒兩樣啊……。

亞絲娜問他,那是什麼樣的地形? 然後,他便聳了聳肩回答道。

──遺跡。第五層的場地中自然地形不過占有三成左右,剩下的全部都是跟迷宮類似的遺跡。換言之,直徑將達十公里的整個場地,在某種意義上就類似于地下城了……而且,還特別昏暗呐……。拜此所賜,β那時候經常會有PK出沒啦……。

3

PK,又名PKer。換言之是Player殺手(Killer)。

她知道存在著這個游戲用語。桐人曾經為了在街道里遮掩臉部,說過想要買和亞絲娜裝備著的相同的連帽披肩。當她對此主張道「別買披肩,買個麻袋戴上吧」的時候,桐人作出了「要是戴上了那種東西會被誤認為PK的」這句回答。

那番對話幾乎都是輕快的俏皮話,所以亞絲娜也就把桐人所說的PK那個詞語當做了耳邊風,不久後就忘記了。要說為何,是因為現在的艾因葛朗特里,理應是不會出現什麼PK的才對。全體玩家的夙願都是逃離這個虛擬世界,而攻擊……甚至是殺害其他玩家,只會使游戲攻略倒退。亞絲娜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的,這一點上她認為桐人也應該一樣──不過。

通往第五層的門前,桐人說出《PK》這個詞的時候,臉上出現了至今未見過的那一種嚴肅。那表情簡直就像在擔心著,不僅僅是封測,就連變作了死亡游戲的正式開服的SAO中,第五層的遺跡地帶都會有PK橫行一般。

就在看著他那張臉時,亞絲娜自己主動提出了。在傳送門的激活和道具補充結束之後,教我對人戰的要領吧,這麼說道。

雖然初次的決斗結果相當難堪,但亞絲娜並沒有立即再發起挑戰的意思,喝了一小口香甜的茶後問道。

「……桐人君,在這第五層里,有可能會出現PK……你是這麼想的?」

「嗯嗯~~…………」

桐人邊一圈圈地轉起杯中的茶邊呻吟了一會兒,突然倏地停住了動作,看向亞絲娜。

「……你還記得嗎? 第三層,在森林精靈的前線露營地附近,跟我決斗的玩家……」

「嗯……。那個叫摩爾提的人對吧? 同時混進了林德先生的《Dragon Knight·Brigade(DKB)》和牙王先生的《艾因葛朗特解放隊(ALS)》,似乎在謀劃著什麼的人……」

這番話,在即將開始第三層的頭目攻略戰時在桐人那里聽過。那令亞絲娜非常在意,或者該說可疑才更恰當才對,雖然只瞥到一眼,但她也在蜘蛛女王的洞窟里目擊到當事人,所以即使到了第四層她也暗中核查過,不過並未發現那特有的鎖頭巾(Coif)身影。

聽到亞絲娜的話語輕輕頷首後,桐人把視線移回到篝火上。側臉上,罕見地流露出緊張的氛圍。

「──莫爾提向我挑起《減半決勝模式》的決斗,將我的HP減少到接近一半後,打算用斧頭的一擊讓我遭受到特大傷害。如果那成功了,我就會全損HP並死亡……而且莫爾提最後應該還不會變成犯罪者的橙色才對。換言之,那就是和《怪物PK》同樣的合法Player Kill……也就是《決斗PK》了。虧他能夠想到那麼一手啊」

「等等,你別用這種聽起來像在佩服他的口吻啊」

亞絲娜對他發出勸告後,單手劍使說著「也對啊」苦笑了一瞬間。不過馬上又恢複了認真的神態,低聲地繼續說明道。

「問題就是,摩爾提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來,了。從他現身的情況來看,我覺得他並不是那種只是想殺就殺的享樂殺人者式的PKer。那家伙之所以向我發起決斗,是因為想要妨礙我完成當時正要去做的森林精靈露營地的任務。趁拖住我的時候,讓那時在露營地分別進行各自的任務的DKB和ALS對立……交戰起來」

「嗯…………」

亞絲娜邊回想起當時的事情,邊頷首道。

「畢竟我和基茲梅爾趕到露營地的時候,已經是一觸即發的感覺呢……。要不是基茲梅爾平息了事態,攻略集團整個崩潰了都不奇怪。────不過……假如真成了那樣,那會為摩爾提帶來什麼利益? 不惜讓游戲通關……也就是即便從這個世界解放出去的時間推遲好幾個月的利益,到底是什麼……?」

亞絲娜有半分對著自己,細聲說出這個恐怕桐人也反複思考過的疑問。

DKB和ALS在現狀,是稱之為攻略集團本身也不為過的兩大頂尖公會。雖然頭目怪物的最後一擊(LA)獎勵是被坐在旁邊的全身黑先生接二連三地奪走了,但是事到如今要除去兩個公會突破迷宮區高塔,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

讓兩大公會彼此斗爭的動機。

一般來想,趁著斗爭之後的混亂將兩個公會一並掌控住,坐上最頂端的位置……那也就是所謂的名譽欲了吧。又或者是,將死于戰場上的玩家掉落的金錢或裝備掠奪(Loot)走,換言之是金錢欲或者占有欲也不是不可能……也有可能是這樣。

然而。會有名譽或者物欲,比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求生欲更被優先看待這種荒唐事嗎。在這個世界不管登上多高的地位,掙到多少珂爾,得到多少稀有道具,只要輸給怪物又或是玩家區區一次而使HP歸零的話,一切就會變成一場空。連現實世界都回不去,被囚禁在電子牢獄之中,真正地死去。

果然,摩爾提的行動是劃不來的。只能認為他是有意圖地妨礙著死亡游戲的攻略。明明那種人是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里的才對。要是他冒著死亡的風險,離開安全的街道踏入了危險的領域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亞絲娜自身能作為攻略玩家在圈外戰斗至今,也是因為有著終有一天必定要脫離這座浮游城的這個動機存在。回到了現實世界,恢複到原本的生活中,就能忘掉在這里體會到的一切恐懼和悲傷…………。

想到這里時,亞絲娜無意識地把視線轉向右邊。

黑發的暫定搭檔,還在牢牢地注視著篝火。似乎在一心地進行著思考的那張側顏,褪去了往常一本正經的氣息,甚至讓人不可思議地感覺到了稚氣。

──脫離這個世界。那也就,意味著……。

亞絲娜強行在那時停止思考,費了相當大的意志力把臉扭了回來。

她向包裹住Fossil wood的樹枝的稍稍帶綠的奇異火焰貫注視線。雖然跟現實世界的篝火相比,頂端搖晃的感覺是有些許人造物的模樣,但也已經足夠真實了,而且還很美麗。

對了……這個世界雖然是殘酷的牢獄,但偶爾卻美得令人窒息。第一層的街道,第二層的草原,第三層的森林,第四層的水路……而亞絲娜之所以變得會產生這種感想,毫無疑問是坐在一旁的搭檔的影響。

正當她千辛萬苦地試圖把無論如何都會回到《那里》的思考拉回到摩爾提的動機上時──。

「…………或許…………」

沉思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桐人,突然說出了話來。

「摩爾提他,在真正的意義上,跟我們不是同樣的玩家也說不定……啊」

「誒……? 怎麼回事?」

亞絲娜再次往身旁看去,隨之便看到桐人依舊以一絲不苟的眼神望向篝火。

「那家伙的動機就是妨礙攻略集團這件事……換言之,只要把他當成是死亡游戲的運營方派遣進來的間諜,他的行動姑且就能說得通了」

「間……間諜? 那不就是……把我們關進這個世界里的,茅場晶彥的協助者了嗎?」

「是啊」


桐人一時點了點頭,但很快又連連搖起頭來。

「──但是,那也有不合理之處。如果眼看游戲就要被通關的話那還好說,但那家伙開始暗中行動不過是在共百層中的區區第三層啊。不管怎麼說都太過早了……──不對,等等啊……」

那時,桐人的雙眼一閃地釋放出銳利的光芒。

「────就是現在!」

「誒!?怎,怎麼了……!?」

亞絲娜大吃一驚地仰起上身,和桐人冷不防地拔出背後的劍,完全是在同一時刻。

Elven Stout Sword銳利的劍鋒,在黑暗中描畫出白銀的軌跡。仿佛是奪走了細劍使亞絲娜的拿手好戲般的神速一刺,貫穿了眼前的篝火。

還沒理解發生了何事而僵住的亞絲娜的視線前方處,大量的火星向夜空中飄舞起來。

被抽回的劍的尖端上,紮上了一個東西。那個烤焦得恰到好處,升起了熱乎乎的白色蒸汽的玩意兒──不管怎麼看都是烤番薯。

「────────我說,桐人君」

「哦」

「你從剛才都一副格外認真的表情盯著篝火……」

「哦」

「……只是在目測著番薯烤到幾分熟了而已?」

「哦對啊」

面對一本正經地點頭的單手劍使,是應該怒聲叱責他一番還是應該使勁揍他一頓,亞絲娜認真地想了起來。

4

可是就在她作出選擇並實施之前,桐人早已從劍尖上把烤番薯拔了下來,把劍收回到背後的鞘中。邊嚷著「燙燙燙……」邊把番薯在兩手間顛了好幾下,然後才將它從正中間一分為二。蒸汽再次冒起,香甜的味道也隨之飄出。

「給你」

桐人邊說著邊把半邊番薯遞出,由于吃完午飯已經過去六小時了,亞絲娜只好把生氣的事放到一邊,將它接了下來。

依舊熱乎乎的烤番薯跟現實世界的番薯相比,雖然外皮的色澤和手感有些許差異,但也具有足夠的魅力。咬下一口後,熱騰騰軟乎乎的薯身便如奶油一般在口里融化,散發出濃厚的甜味。

入迷地吃了兩口、三口後,亞絲娜喝了點茶,呵地呼出一口氣,問道。

「這種東西你是什麼時候買回來的啊? 我可不記得我們有去過什麼蔬果店」

隨即,桐人便邊嚼著番薯邊用不清晰的聲音回答道。

「嗯? 我沒買過啊」

「…………那麼是在哪里? 你該不會說,這個也是在第三層的森林里撿的吧」

「哈哈,怎麼可能。這個番薯可是B級食材道具啊,在這種低樓層里是撿不到的」

「那麼,是別人給你的?」

「唔唔~,廣義上也能這麼說吧……。這個是在第四層的迷宮區里出沒的,那個半魚人之類的怪物掉落的物品哦」

「……………………」

亞絲娜為該對這預料之外的回答作出怎樣的反應而遲疑了一會兒。原本她是打算如果桐人說了「半魚人的肉」她就會用全力把它甩到他臉上的,不過又覺得這既然是可攜帶物那倒勉強不算出格。她姑且又咬了一口,然後發出了第四個問題。

「……為什麼半魚人會掉出番薯來?」

反正他又會像平時那樣,用玩笑話來蒙騙人吧──亞絲娜是這麼想的。

「唔ー呣…………」

不過桐人發出足足三秒呻吟聲後,把還沒吃完的烤番薯舉到眼前,反問道。

「你知道番薯的原產地是哪里嗎?」

「誒……? 既然是叫番薯那自然是鹿兒島縣*吧? 好像是青木昆陽*從薩摩藩把苗子拿了回來……我記得學校里是這麼教的」

【譯注:①番薯在日文里也用漢字寫作“薩摩芋”,而薩摩藩(“藩”在日本史上指江戶時代由封建領主大名所支配的領域)又名鹿兒島藩、島津藩。外樣大名。領有薩摩國、大隅國和日向國的一部分,位于九州西南部,即今天的鹿兒島縣和宮崎縣的一部分。

②青木昆陽:江戶時代中期的儒學家、蘭學家。在1735年,他發表著作《番薯考》,在享保年間的饑荒之際向江戶幕府8代將軍德川吉宗進言栽培甘薯作為救荒作物,並自行在小石川植物園試種。而番薯的栽培拯救了眾多人民的生命,他也被後世尊稱為“甘薯先生”“番薯神大人”】

順勢這麼回答後,亞絲娜突然察覺到一件事。剛才那番話,或許就等同于向桐人吐露出了自己原本在現實世界里上中學的事實。時至今日,她都完全不對他提及那邊的話題──不對,是幾乎不提及。恐怕,這次是第二次。

不過桐人他不怎麼在意似的點了點頭。

「嗯。准確來說,最初好像是傳入了沖繩來著。不過,這是日本的情況……我剛才問的是,最初是被種植世界的哪一處的」

「世界……?」

亞絲娜稍微松了口氣,側首問道。

「……唔ー,我好像聽說過番薯原產地是中南美……」

「正確」

「誒?」

「番薯的原產地就是在那一帶了。准確來說,馬鈴薯是在被種植在中南美的高地上,而番薯則貌似是被種植在沿海岸的低地上的」

「嘿……」

亞絲娜把最後一小塊番薯送進口中,仔細地品嘗了一番,把話題轉了回去。

「──那麼,這又是怎麼跟半魚人聯系起來的?」

「接下來就完全是牽強附會啦……」

頗有深意地一笑後,桐人也把烤番薯的尾端往上扔起並用嘴接住。

「在中美阿茲特克神話中,世界四度遭到毀滅。在最初的世界里,人們被美洲虎群所獵殺。在第二個世界里,人們被變成了猿猴。在第三個世界里,人們被變成了鳥。而在最後的世界里,人們被變成了魚……」

「…………那個,你意思是被變成了魚的人們在第四層的迷宮區里跟我們戰斗過?」

被亞絲娜充滿懷疑的視線所注視的桐人毫不發怵地再次笑著說道。

「哈哈,這可說不准。──不過,基茲梅爾也說過吧? 浮游城艾因葛朗特的各樓層,都是在很久以前從大地上分離出來升上天空的。而那些被分離出來的地面上,不僅有精靈和狗頭人,還有米諾陶諾斯……那麼,即便存在出自阿茲特克神話的怪物也不奇怪吧」

「唔~~~~嗯…………話說…………」

把杯里的茶也喝光後,亞絲娜用半分愕然半分佩服的視線投向身旁。

「又是番薯的原產地、又是阿茲特克的神話,你怎麼知道那種事情的啊?」

「啊ー……」

看到桐人那副欲言又止的微妙模樣,她又一次突然想到。剛才的問題,很明顯已經脫離這個世界的范圍了。

可是暫定搭檔往亞絲娜的臉上悄悄一瞥,回答道。

「……我在那邊住的地方,是番薯的名產地啊。所以,在上小學的時候,就調查過番薯的曆史等各類知識作為暑假自由研究了。當然記得住啦,還挺深刻呢」

「嗯哼……」

就在她不改表情地點頭時,已經開始高速運轉起腦中的次級線程*來。【譯注:Sub Thread。高端得不行的名詞,不知道川原是不是學過Java】

說到番薯的名產地那就要數鹿兒島和茨城了,但桐人的措辭和聲調和在東京出生的亞絲娜幾乎沒有不同。那麼應該也就是東京近郊的名產地,但會有那種地方嗎。可能性較高的有千葉或者琦玉,不對,還有可能在東京的西部。明明在現實世界的話用攜帶終端一下子就能檢索出來了──。

亞絲娜用約半秒鍾時間想到了這些,不過,又輕輕地眨了眨眼打斷了思考。

如果這個死亡游戲有朝一日能被通關,那麼在這世界里得到的東西將盡數消失。所有的裝備、道具,還有與相遇的人之間的聯系。不能為此而惋惜。因為這樣會讓自己迷失不斷往前邁進的動機。

「……那個烤番薯,承蒙你的款待了。還有,謝謝你教我番薯的小知識」

道謝後,亞絲娜“乓乓”地使勁拍了拍雙手,把殘留在頭腦角落里的念頭的碎片拂去。

「──那,剛才提到的,那個叫摩爾提的人的話題……」


「嗯? 啊啊……是說到了來著」

桐人眨了好幾下眼,似乎是在把思考切換回來,恢複了嚴肅的表情點頭道。

「關于摩爾提是不是茅場晶彥派來的內奸對吧。雖然是我自己提出來的,不過我果然還是覺得是我多慮了。摩爾提是無法用我們的常識和理論去計算的、出于異常動機而行動的例外玩家……或許現在應該作此結論才對。只不過,有一點令我在意的是……」

桐人在那時止住話語,向依舊寂靜地燃燒著的篝火投以銳利的視線。幸好沒有第二個烤番薯冒出來,他繼續說道。

「……相似的話,我們在以前也聽到過」

「誒……?」

一瞬間皺起眉後,亞絲娜立即回想了起來。

「啊……涅茲哈先生說過的……!」

她屏住了呼吸,隨即桐人無言地點點頭。

在第二層遇到過的冶煉商人涅茲哈。他利用《快速切換》這個Mod騙取了亞絲娜的愛劍Wind Fleuret,而那番欺詐行為則是他所屬的公會《Legend Braves》強逼他做出來的。

然而關鍵所在的詭計,並不是他們自己原創的──。

「……在酒館向涅茲哈他們搭話,無償教他們強化欺詐的方法的,穿黑色雨披的男人……」

桐人的音量變得更低了。

「我猜,那家伙的目的會不會就是讓涅茲哈被攻略集團斷罪呢。實際上,如果不是Braves的奧蘭德等人在第二層攻略後一同下跪,涅茲哈遭到處刑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換個角度來看,那也算是PK了。巧妙地操縱多個玩家的心理,對他們進行誘導,而最終讓他們被殺害……這就是所謂的《煽動PK》了吧……」

5

那個詞語中所包含的不祥的感覺,讓亞絲娜情不自禁地皺起了臉。

怪物PK和決斗PK盡管都是基于明確惡意的行為,但是設下那種圈套的人也需要冒一定的風險。MPK的話就是在招來怪物的過程中一旦犯錯就會使自己遭到攻擊,DPK的話則單純是自己有可能會敗北。

可是煽動PK——如果要造個略稱那加上provoke這個單詞就是PPK了吧——這一情況下,設圈套的人卻能夠完全回避直接性的風險。畢竟只要自己留在圈內,誘導個人或者集團去斗爭就行了。

雖然比起MPK和DPK成功率似乎更低,但是不管在哪個世界,總是會有人擅長操縱他人的。在亞絲娜就讀的女校里面,也有些盡管處于不怎麼顯眼的地位卻擅于用郵件、SNS和謠言來巧妙地誘導班內的氛圍的學生。當然,想必她們本人是無意識地這樣待人接物的,不過謎之黑雨披男卻是抱有明確的意圖作出這種行動,企圖殺害涅茲哈的——大概就是這樣了。

「…………會不會,是同一個人物呢。摩爾提和黑雨披」

亞絲娜喃喃道,隨即桐人便用指尖咯吱咯吱地撓著眉間呻吟道。

「唔,唔~~……。──涅茲哈把黑雨披形容為《笑起來貌似很開心的男人》。摩爾提也是個會笑得合不攏嘴的家伙,這就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了。如果真是那樣,就像剛才我說的,摩爾提是目前艾因葛朗特中存在的唯一一個異常且例外的PKer……我們可以作此推論。但是如果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那麼事態就變得更加嚴峻了……」

篝火的勢頭到底還是弱了下來,炸出了“啪嚓”一陣尖銳的聲音。亞絲娜身體為之一僵,戰戰兢兢地向搭檔問道。

「嚴峻……嗎,怎麼嚴峻……?」

然後,桐人反複了一陣子帶有遲疑之色的呼吸後,用格外低沉的聲音說道。

「……如果不是同一個人,那麼我們應該認為摩爾提和黑雨披男是在聯手行動才對」

「…………!!」

「換言之他們結成了組合實行著PK……不對,搞不好是三人、四人,甚至是規模在此之上的PK集團存在于這座艾因葛朗特之中啊……」

到達了耐久度極限的Fossil Wood的樹枝從正中間碎開,濺出大量火星後消失了。在篝火的亮度變弱的同時,藍黑色的薄暮便迫近而來,亞絲娜無意中之中把身體往右邊挪動了整整十厘米。

「……怎麼會……。……要是在現在的SAO里殺死了玩家,那個玩家就無法複活了……會在現實世界里真正地死去……。盡管如此摩爾提他們還是不想讓游戲被通關嗎? 他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嗎……?」

從干燥的喉嚨中擠出的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難以聽清。

經過足足十秒後,桐人同樣用干燥嘶啞的聲音答道。

「搞不好……脫離與否,這種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內了呐……。正如亞絲娜你剛才所說,HP一旦變成零玩家就會真正地死去。所以那幫家伙才一心想著PK……不對,是一心想著殺人也說不定…………」

感覺到從背後傳來了“咔撒”一陣聲音,亞絲娜迅速地轉過了身。

可是在那一片漆黑之中,就只有冰冷的遺棄牆壁延綿不絕而已。

晚上七點過後,兩人暫且先回到了街上。

艾因葛朗特第五層主街區《卡爾路因》被建立于坐落在樓層南部的巨大遺跡的中央。估計是想營造出一種,在很久以前毀滅了的街道,被後續而來的人們再次利用的形象吧。

與寬闊的水路四通八達的第四層主街區《羅維爾》相比毫無水的氣息,但或許是每天都有NPC打掃,也算是清潔亮麗。用發藍的岩石質建築材料堆砌而成的建築物雖然各處都將要倒塌,但在街區中心部,用皮革和布做的帳篷遍布了道路兩側,呈現出了雜亂的活力。

「……這條街道,很難弄懂從哪里開始才是圈內呢……」

注視著突然顯示于視野中的《Inner Area》提示,亞絲娜喃喃道。

她在文字列消失的同時轉過頭去,但也只看到被半倒塌的石牆圍住的道路筆直地延伸開去,並不存在能當做記號的拱門或是柱子之類的東西。要是不牢牢記住位置,萬一在和怪物交戰中陷入劣勢而不得不逃進圈內時就會混亂了。

在身旁走著的桐人也點點頭,用悠然自得的聲音說道。

「那ー可當然了ー。β的時候,玩家把木箱之類的堆起來當做記號,但是那樣就被當成了放置道具,很快就腐爛掉消失了啊……」

「嘿……。那,把便宜而又不會簡單腐壞的東西堆起來不就行了嗎? 有沒有這種東西啊」

「有哦。掉在那附近的零散水泥板之類的」

亞絲娜往桐人所指的那邊一看,確實是有好幾塊四角形的石材倒落在路邊。可是,它們當然跟左右兩邊的牆壁是完全一樣的材質,想必即便堆起來也不會有多顯眼吧。

「……看來只能靠自己多留幾個心眼了呢」

她心想著起碼要把周圍的地形刻在腦海里,再次開始行走起來。

靠近到卡爾路因的街道中心部後,便率先聽到了能讓使人聯想到歐洲的民族音樂的笛聲,接著便是熱鬧的人聲。自亞絲娜她們倆激活傳送門已過去一天以上,貌似有為數不少的玩家從下層移動到這里來了。

「唔ー嗯……沒看到DKB和ALS那兩幫人啊……」

桐人在中央廣場的入口邊東張西望巡視四周邊說出了這句話來,讓亞絲娜小小地吃了一驚。

「明明平常都在躲著那兩伙人,你這還真是稀奇呢。難道說想跟他們一起吃飯嗎?」

「哎,算是吧」

這句回答則真的讓她吃了一驚了。

「你這是唱的哪出啊?」

「不啦……」

桐人半邊臉露出苦笑,用指尖撓了撓頭。

「我是想拉上西瓦塔和哈夫納這些勉強能說得上話的家伙,重新向他們問一遍摩爾提的事情啦。第三層和第四層的頭目攻略戰他都沒有參加,我想他應該已經退出公會了……不過最好還是盡可能了解下事情的經過,還有他在公會里面時候的事情」

「嗯哼……」

雖然作出了這種冷淡的反應,但這個絕對不擅長待人接物的單手劍使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可見他是真心憂慮著在艾因葛朗特里暗中活躍的PKer的事情。那麼自己也應該幫助他收集情報嗎……想到這里後,她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對了……讓阿爾戈小姐調查一下怎麼樣?」

術業有專攻。若是老練的情報商《鼠》之阿爾戈,不就能轉眼間把摩爾提的秉性乃至潛伏場所都徹查到底了嗎──她是這麼想的。

桐人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唔~~」地呻吟起來。

「……實際上,我之前也有向阿爾戈買過摩爾提的情報。不過那是他在第三層向我挑起決斗之前的事了……如果事前就知道摩爾提是個危險人物,我就不會向阿爾戈委托調查了」

「誒? 為什麼……」

正當她打算發問,就立即察覺到了。

阿爾戈作為情報商相當老練,而且還兼備足以回避幾乎所有怪物到達迷宮區的頭目房間的敏捷度,但是裝備和技能構成(雖說這只是想象)都絕不是面向戰斗類型的。桐人是在擔心阿爾戈的人身安全。

「……對不起,你說的對。畢竟對方可是玩家殺手,草率地發起調查的想法還是作罷為妙吧……」

亞絲娜輕聲說罷,桐人便向她投以頗有深意的視線。

「什,什麼啊?」

「不……那句話,你也得說給自己聽聽啊」

聽到這句生硬但又是在為自己著想的話語,她不由得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