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幼狼終是狼(4)



完全出乎意料的巨大的變化。仿佛一只幼狼加入了獵犬的行列,追逐著狼群。它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以為自己就是一只獵犬。

不。努爾哈赤也許對厚待他的李成梁本人懷著深深的敬仰感激之情。男兒之情不輕吐,盡在血汗赤誠拋撒中。努爾哈赤幾乎是如醉如癡地投身行伍,在刀光箭雨、血肉翻滾之中領略六韜三略、正奇陣法,增長膂力武藝、才干智謀,感驗死而求生的生命潛能。努爾哈赤幾乎是如饑似渴地學習先進的漢族文化。置身于漢人之中,朝夕相處,生死與共,使他對漢文化有了更深的了解,《三國》、《水滸》在他的心中也閃耀出新的光彩。

然而,努爾哈赤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沒有忘記自己是英雄布庫里雍順的後代,沒有忘記那雪練般奔流不息的蘇克素護河,那費阿拉老城周圍遼闊肥美的平原,那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莽莽牧場,那如詩如畫的春耕、夏漁、秋收、冬獵,那泥草房的溫馨農舍——窗戶紙糊在外,轉圍火炕砌在內,屋後中空圓木的呼蘭(煙囪)上輕騰著的嫋嫋炊煙……沒有忘記一代代驕傲的女真人胸中淤積起來的沉重而高貴的民族情感:悲壯、不屈、仇恨,更沒有忘記外祖父王杲古勒城破那一日的慘景,外祖父王杲被檻車押送北京的情景。當王杲槁街梟首之際,人們震怖地發現,那個平日溫順可愛、機靈勤快、討人喜歡的女真小伙兒,臉上刹時失去了笑容和紅潤,變成鐵打鋼鑄的巨人一般,眼中射出凌厲如炬的輝芒,周身散發出寒徹骨髓的陰煞之氣,令人不敢靠近,不敢仰視……他,還是狼。

李成梁心中若有所動:莫非會養癰成患?

這一動念引起了李成梁的警惕之情,直到努爾哈赤感到被環境逼迫無奈,不得不逃離李成梁麾下。

不知出于什麼原因,這件事的經過為官書所諱。是接踵而起的民間傳聞,填補了這段曆史的空白。傳聞將努爾哈赤與建州女真祖先凡察傳說混淆起來,突出了神鴉救主的情節。

在諸多傳聞中,流傳最久、最廣的是“罕王的傳說”。“罕王”即“汗王”,滿族民間習慣稱努爾哈赤為“罕王”。兩年軍旅生活的曆練,使“罕王”一洗山野頑童的粗俗,長成了一個氣度不凡、相貌英俊的男子漢。史書記載:

太祖鳳眼大耳,面如冠玉,身材高聳,骨骼雄偉,言詞明爽,聲音響亮,一聽不忘,一見即識,龍行虎步,舉止威嚴。

太祖儀表雄偉,志意闊大,沉幾內蘊,發聲若鍾;睹記不忘,延攬大度。

太祖身高八尺,智力過人。不胖不瘦,軀干壯健,鼻直而大,面鐵而長。

傳說,正是努爾哈赤那堂堂的儀表和他那憨氣十足卻又帶有野味的個性和氣質,牽動了與他年紀相仿的李成梁小夫人的心。

努爾哈赤被李成梁留在帳下,做了侍奉自己的書童。

一日,李成梁愛妾侍奉李成梁洗腳,驚訝道:“大人足下有七顆黑痣!”

“呵呵!”李成梁仰天而笑,不無得意地說:“某正因有此七顆黑痣,方至總兵之職,夫人何驚之有?”

“妾身驚奇的是帳下書童足下竟有七顆紅痣!”

“啊?!”

李成梁大驚失色,幾乎將水盆踢翻。

原來他剛剛接到朝廷密旨:“夜觀天象,見紫微星下降,東北有天子氣。著李成梁暗中訪察,嚴密緝捕。”

不想此人即在眼前——七顆紅痣分明是天子之象!他倒履而出,緊張密令屬下打造囚車,准備械送努爾哈赤進京斬首。

李成梁之妾懊悔莫及,她深深喜歡這個機智勇敢、奇偉倜儻的小書童,一直將其看做自己嫡親子弟,原想為之邀寵,不想釀成大禍。情急之中,她悄悄把消息透給了努爾哈赤,道:“三十六計走為上,現在不走,更待何時?”

努爾哈赤出了一身冷汗,納頭便拜:“夫人相救,實是再生父母。他年得志,先敬夫人,再敬父母。”

拜罷,轉身盜了一匹大青馬,飛身上馬,奪後門而出。他的愛犬緊隨其後。

李成梁之妾見努爾哈赤走遠,將一匹白綾掛上柳枝,含笑自縊。

李成梁找不見努爾哈赤,正自納悶,屬下忽報:“夫人自縊!”

李成梁頓悟,勃然大怒,下令將其妾全身脫光,重打四十。(傳說後來滿族每年收黍子的時候,都要插柳枝,為的是感激和紀念那位為救“罕王”而在柳樹上殞命的小夫人。而熄燈祭祀的習俗,則源于為小夫人避羞。)

追兵大出。

努爾哈赤奔逃了一夜,人困馬乏。只聽追兵殺聲連天,撲將過來。萬箭齊發,大青馬婉轉長嘶,中箭倒地。努爾哈赤撫摸著大青馬汩汩淌血的傷口,淚眼模糊:

“他日若得天下,決不忘大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