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章(1)

1992年4月,冰城哈爾濱仍然有一些寒意。火車站的站台上卻充斥著傻傻的綠色。哭聲不絕于耳,到處是淚水和鼻涕的親情。一群目光呆滯,嘴巴上還有小絨毛的小伙子站在那里,胸前戴著可笑的大紅花,就像剛剛入隊的少先隊員。親人聚集在周圍,叮嚀……囑托……還有N多N多的不舍。而我一個人站在那里,同樣是穿著嶄新的軍裝,饒有興致地看著周圍。母親要送我,我沒讓,實在是不喜歡在這個高興的時刻看見母親流淚。是!我是高興。我終于可以逃出學校,不用再跟作業過不去了,不用再琢磨如何應付那些橫眉冷對的老師和“痛”愛我的老爸。 我站在一邊,臉上笑著,那些人哭著。真不明白有什麼哭的呢?當兵是好事,又不是去上前線送死。突然我頭上被重重拍了一下。“你是哪兒的兵?”“你他媽的……動力區的。”我一急順口罵道,眼前是一位肩膀上有好多好多星的軍官。我注意到,在場的軍官屬他星最多。“罵人?等著到部隊,好好給你板板!”“操!嚇唬誰啊?我二叔就是這個部隊的師長!”我當然是心里說的。他看看四周:“你怎麼沒家屬?”“沒讓來,有什麼可送的!”“這一站台的小兵,就你一個人在這笑,多大了?”他好像對我有一種很多余的興趣。“16!不18!”我戶口是改的,因為歲數不夠。“到底多大?”“18!”奶奶的,臨走的時候,老爸一再叮囑,打死也是18。他沒再說什麼,看看我,轉身走了。“他媽的,嚇死我了。”這才松了一口氣,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把背包放在地上,往上面一坐。誰知道屁股還沒坐穩。“起來!誰讓你坐的。”我急忙站起來,循著聲音看去,什麼也沒看見,到處是人,見鬼了。我沒理會,又重新坐下去。“說你呢,站起來,把煙給我掐了!”我又站起來,這一次我看見了,正是那位星最多的軍官。我扔掉煙,他盯著我的眼睛走了過來。“多大就學抽煙,啊?”我沒說話,心里嘀咕著:“老子抽了好幾年了,跟多大有屁關系。”我慢吞吞地把背包重新背到肩上,異常沉重,足有幾十斤。不知道因為什麼有點困,唉,這火車怎麼還不開啊。我呆呆地看著鋼軌上的火車轱轆。一會兒,這些個鐵家伙就要順著這兩根線兒,把我送到離家好遠好遠的地方。“新兵都到這邊集合!”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此時,親屬已經全部站在一旁,一個軍官拿著花名冊開始給新兵點名。 “……趙博!”“唉!”“唉什麼唉?你沒聽到別人怎麼回答的啊?答‘到’!”他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什麼意思,又沒人教我,老師叫我,我都是這麼回答的。小干部事兒真多。“趙博?”他又重新抬起大簷帽,“你先到這邊站著。”我走出隊列,一個人站在旁邊。很多人看著我,怎麼他媽跟在課堂上被提拉起來的感覺一樣呢。因為已經有人在一旁猜測我了,“這孩子八成有問題……”我斜著眼睛瞪了一眼不知道是誰的媽。 新兵已經陸續開始登車,我仍站在地上,沒人管我。上的差不多了,剛才點名的軍官才走過來。“你!跟我走。”我拎著行李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後面。一直快走到車尾才停下,“參謀長,找到了,就是他!”我再看那位參謀長,正是剛才訓斥我的人。真是冤家路窄。“你跟我在一起,來之前師長交代過了。”“我靠,原來是自己人。”我緊張的心情頓時松弛下來。聽他的口氣,我二叔官一定比他大。腰板直了直:“去哪?”“跟我走就行了。”我們上了餐車,周圍沒幾個人,他把我安排好座位就走了。 火車終于睡醒了,些許的震動之後開始工作,也不知道是誰的媽媽,突然沖過來,敲打著我面前的玻璃窗,滿臉淚水地喊著:“小年,小年你在哪兒啊?”我哪認識什麼小年不小年,大年剛過完。我把臉轉到一邊,她抓著火車向前跑去。我一下想起了母親,她此時肯定還在流眼淚呢,畢竟,這是我第一次離家,突然覺得有人送送也挺好的。火車終于沖出重圍,扯著一車皮的牽掛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