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柳絮詞 第三章 折柳 (五 上)

轉眼又到了眾位當家聚集起來議論山寨大事的日子,張金稱順利處理完了政務後,把館陶周家冒充豪門的故事當做笑話給講了出來.末了,還不忘了加上柳氏那幾句精妙點評,姓程的便是東吳程普的後人.姓杜的乃為酒神遺脈.姓孫的自然跟孫策孫權兄弟脫不開干系,至于姓王的,好歹也是王莽和王羲之的血親.算來算去,只有五當家郝老刀和八當家盧方元的姓氏太怪,在張金稱的有限曆史知識里,實在跟古代名門攀不上什麼關系.但烏恒郝援氏和鮮卑吐伏盧氏在北方可都赫赫有名,算是郝老刀和盧方元二人的親戚也不甚委屈.

眾寨主笑得前仰後合,都說沒成想自己祖上也出過如此有名人物,血脈一點也不比什麼周氏,趙氏,侯氏低.反正家譜這東西是人寫的,你只要有錢有勢,不由得其他人不信.笑夠了,便提議讓程名振給大伙重編家譜,不管做不做得真,能掛上點兒貴氣就行.

"沒問題,大伙盡管把名字報給我,我來酌情安排!"程名振揉了揉笑疼了的小腹,點頭許諾.

"大可不必!"張金稱笑著敲了敲桌案,重新吸引回眾人的注意力,"我曾經聽人說過一句話,人不是牲口,不一定要名血名種.咱們沒攤上個好祖宗,借不到福蔭.但咱們將來要是能打出一片天地來,說不定今後同姓的人,都想方設法認咱們當祖宗呢!"

這幾句話說得慷慨豪邁,令聞者無不動容.半晌,二當家薛頌才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附和,"就是,王侯將相,甯有種乎!咱們縣官做得,郡守自然也做得,將來若是福氣夠,推大當家當皇帝,咱們就都是開國侯!"

"那今後所有姓王的提起來,就自稱出于我巨鹿王氏!"四當家王麻子亦是興高采烈,笑呵呵地設想.

"涿郡郝氏!"

"河間杜氏!"

眾寨主無法無天慣了,也沒覺得想一想"打江山當皇帝"有什麼十惡不赦.七嘴八舌開口,將自己的家門報了一個遍.戲稱今後家譜就從自己開始修,讓以前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羨慕得找牆根兒去哭.

看士氣已經調動得差不多了,張金稱清清嗓子,繼續笑著說道:"但要是咱們一直被堵在巨鹿澤里,可就什麼都撈不到了.所以大伙還是有勁兒朝一處使,有心朝一個地方用.總之還是那句話,有我老張的一口肉吃,弟兄們就誰都不會餓著.咱們這輩子闖到哪算哪,即便闖不出一番大事業,至少也曾轟轟烈烈過!"

"大當家說得對,咱們肯定不能一直在巨鹿澤里憋著!"

"咱們不是已經開始練兵了麼?等九當家把士卒操練好了,咱們有的是出澤機會!"

眾寨主紛紛點頭,對張金稱的話再度表示贊同.


張金稱笑著四下環視,每當目光和一位寨主相遇,便點點頭,示意對方所說的話和自己的內心想法差不多.待目光轉到距離自己最遠一把交椅時,停了停,沖著坐在交椅上的程名振追問,"你的意思呢,老九.咱們幾個里邊就是你讀的書多,有什麼話,你不用藏著掖著,盡管說出來.我們年齡都比你大,即便是你哪句話說得不妥帖,也沒人好意思跟你較真兒!"

自打被迫加入綠林,程名振的心中一直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何在,也不知道巨鹿澤諸好漢的未來在何方?每天雖然盡最大努力操練士卒,也僅僅是企圖讓眾人多少有些自保之力,不至于被官軍輕松剿滅而已.至于把皇帝拉下馬,自己當皇帝的想法,壓根兒是起都不敢起.

被張金稱今天的話一激,少年人立刻覺得腦袋"嗡"地一聲,眼前無數金星亂冒.貪官害他做好人不得,所以他造反殺了貪官.而貪官的背後,站的不就是大隋皇帝麼?可程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良,從沒有一個人當過反賊.自己進入巨鹿澤屬于被逼無奈,如果公開挑明了要毀掉大隋江山,對得起父親,對得起程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麼?

"你發傻啊,大當家問你話呢!"見程名振好一會兒都沒有回應,七當家杜鵑伸腿踢了他一腳,小聲提醒.

"我,我,屬下願意誓死追隨大當家!"程名振如夢初醒,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這小子,一定是最近練兵練得太累了吧!"明知道對方的怠慢出于無心,張金稱也不願意因為程名振的一時走神而較真兒,"真難為你了.咱們各寨那些弟兄都是些滾刀肉.打起仗來不怕死,平時呢,當然也不會太聽話!"

唯恐程名振說出什麼得罪人的言語,杜鵑搶在他前面,大聲彙報,"弟兄們還好,進境非常快.有兩支隊伍已經可以操練推進間配合了.即便進境最慢的那支,走路時也不再互相踩腳跟兒!"

"弟兄們的確很進步很快!"程名振迅速理了理思路,笑呵呵地補充."照這樣進度再訓練兩個月,遇到府兵精銳可能還差一些,遇到郡兵,鄉勇,未必會吃什麼虧!"

"難得,難得.說實話,也就是你來了.以前我幾次想整訓出一支精兵,都不知道怎麼去練!"張金稱輕輕點頭,對訓練的進度表示相當的滿意.

"九當家是內行,比咱們這些老粗本事大!咱們啊,可都都老了!今後就得指望年青人了!"三當家王麻子抹了把臉上的胡子茬,咧著嘴補充.張金稱如此重視一個十七歲的小毛孩子,讓他和很多寨子里的老人心里不舒服.但小毛孩子的本事都擺在明面上,大伙心里雖然有些嫉妒,卻不能不承認對方有真本事.

經曆了館陶縣那場磨難,如今的程名振對于別人話語背後的隱藏滋味常地敏感,迅速向王麻子望了一眼,笑著拱手,"其實大部分都是郝五叔的功勞,晚輩只是幫忙出了些主意而已!並且有些主意還不一定對!"

郝老刀卻不願意搶功,拍了下大腿,笑著罵道,"咱們這里又不是館陶縣衙門,你還擔心有人嫉妒你麼?功勞是誰的,瞎子都能看得出來.你別再往我身上推,否則,我光搶攻勞不干活的名聲傳出去,今後這張老臉就沒法見人了!"


"老五的功勞也不小,至少心胸開闊,有容人之量!"張金稱也側頭看了王麻子一眼,然後笑著總結.

王麻子知道張金稱是借機敲打自己,聳了聳肩膀,將頭低了下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張金稱也不好讓老兄弟太難堪,沖程名振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光你有功,幫助你練兵的那幾個副教頭,王兄弟,韓兄弟,段兄弟還有周兄弟,他們的辛苦我也都看到了.按照寨規,咱們有功不能不獎.待會兒你派人到薛當家那里一趟,領幾十根去年秋天伐下來的好檁子,趁著天氣還沒完全熱起來,組織人手將自己房子蓋了."

"謝大當家.屬下初來乍到,實在不敢領這麼厚的賞賜!"程名振趕緊站起身,拱手推謝.

"不是光給你一個的.你娘年紀大了,住的地方不能太寒酸.至于多出來的木料呢……"張金稱掃了一眼杜鵑,搖頭而笑."你跟鵑子商量吧,蓋多大的屋子當新房,打多少家具,都想得仔細些.不夠再找二當家領.我們幾個老家伙就守著這麼一個寶貝閨女,你總不能隨便找間茅草房,就將她娶了去!"

"啊,張二伯!你這人,你這人怎麼沒正經!"杜鵑沒料到說著說著正事兒,張金稱就把話題拐到自己和程名振的婚事上.雖然性子直爽,卻也羞了個滿臉通紅,大聲抗議了一句,站起身,扭頭向外走去.

"回來,回來,這男婚女嫁,是最正經不過的事情!"張金稱撫掌大笑,滿面紅光.

"是正經事,是正經事!"杜疤瘌笑得幾乎何不攏嘴,連連點頭.幾個月來最擔心的就是女兒的婚事.這丫頭從小沒娘管,大大咧咧,暈暈乎乎.終日跟程名振膩在一起,幾乎吃飯睡覺都舍不得分開.一旦哪天程名振按捺不住了,女孩子家吃了虧,可就打落牙齒只能往肚子里邊吞.

關于杜鵑待自己的情意,程名振一直銘刻在心.本來已經跟自己的娘親說定,只待練兵的事情有了頭緒,便要托媒人上門拜訪杜疤瘌.今天盡然張金稱主動提起來了,他也不想再耽擱,笑著向主帥位置拱了拱手,低聲道:"多謝大當家成全,屬下今天就回家准備聘禮!"

"誰說一定要嫁給你了!"杜鵑的腳步還沒出門,已經聽到了程名振的回答.又羞又喜,扭過頭來,低聲喝道.

"父母之命,父母之命!"杜疤瘌卻不管女兒害不害羞,唯恐程名振賴賬般,笑著回應.

這下,玉面羅刹可真羞成紫面羅刹了,跺了跺腳,大聲喊道:"不跟你們說了!"轉身沖出軍帳,消失于撲面而來的春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