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壽宴

康熙、德妃、四阿哥、十四就像尋常百姓的一家人似的,圍坐在一桌,其樂融融的吃吃喝喝,觚光交錯、笑意連連、親情蕩漾在四周。恍惚間,我甚至想,如果康熙不是皇帝,眼前的這一家人應該是多麼讓人羨慕的一個小家庭。 我正在走神,只聽得康熙對德妃歎道:“德妃,時光流逝,今年已經是你進宮的第三十年了……”我聞言不由得抬頭看向德妃,保養得當的容顏怎麼看不像是四十五、六歲的人,細膩柔滑的肌膚,依然如玉脂般白晳,端莊的五官讓人一看就知道德妃年輕時是個標准的美人,就是如今歲月的痕跡也只是讓德妃更多了幾分成熟與莊重的美麗。 德妃美麗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黯然,柔聲道:“是啊,皇上,如今胤禛都快三十了,臣妾早已青春不在了……”我看著德妃眼中的黯然,不由得看了看康熙,只見康熙眼中也是流露出難得的柔情。我心中想到,德妃為康熙生了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從這一點上不難看出,德妃應該是這宮中最得寵的後妃之一了,但她面對的是擁有三十幾位後妃的康熙,所以仍然避免不了‘斜倚薰籠坐在明’的一天。只怕如今在她心中,除了對康熙像今天這樣突然的臨幸深感意外之外,更多的只怕是一心放在對兩個兒子的希望之中吧。 十四見狀已經端著酒杯,起身上前兩步,單腿跪在德妃跟前,笑道:“額娘在兒子心中,永遠都是年輕美麗的……”德妃見狀,喜笑顏開,趕緊把十四拉起來笑道:“這個老十四,最會哄額娘開心了……”我站在一旁,看到十四大孩子般的笑容,再看到德妃眼中那由衷的開心,心里不禁也是暖暖地。 康熙見狀也笑道:“老十四,還是你最會讓你額娘高興了……”聽見康熙的笑言,我突然看到同在席上的四爺雖也牽著嘴角在笑,但那雙深如泓潭的黑眸,里面的情緒卻是複雜的,興許這就是他心中最隱密的傷痛吧。我正看著四爺,沒想到他卻突然轉眼瞥了我一眼,剛好與我的目光相對,他似乎吃了一驚,而我也吃了一驚,趕忙收回眼神,目不斜視地垂頭而立。 聽見十四又站了起來,對康熙和德妃笑道:“皇阿瑪、額娘,兒臣新近學了一套劍法,在今兒個額娘千秋的好日子里,兒臣願將這套劍法舞出來,為額娘祝興,祝額娘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康熙聞言,十分高興,笑道:“好,好,難得你一片孝心,准了!”我聞言也不禁抬頭看過去,誰知剛一抬頭,卻見十四不懷好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里‘格登’跳了一下,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就聽得十四接著說道: “皇阿瑪,兒臣還有個不情之請!”康熙笑道:“說!”十四笑道:“兒臣還想請皇阿瑪恩准,兒臣舞劍時請紫菁在一旁撫琴彈唱,這樣有聽的,有看的,才叫有趣!”我一聽十四這話,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然後又愣愣地看向康熙,只見康熙臉部笑容不變,微一沉吟,微側過頭,對我說道:“紫菁,那你就為老十四的舞劍彈唱一曲吧!” 我微張著口,想說話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十四卻戲謔地笑道:“皇阿瑪,你看,紫菁都高興傻了……”我聽到十四的笑聲,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咬牙,對著康熙福下身去,冷言道:“是……” 十四已經接過長劍,見我有些愣愣地,上前兩步,拉著我的手腕就走,將我拉到已經准備好的古琴旁,對我一抱拳,痞痞地笑道:“有勞姑娘了……”說著又低頭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你隨便彈唱一首都行,我會隨著你的琴聲而動的……”我聞言不禁抬頭看向十四,只見此時他眼中的認真代替了戲謔,連笑容都真誠而溫和。 我心中歎了口氣,心想這當口,已經騎虎難下了,只得在琴前坐下。心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唱什麼好,抬眼見夕陽的余輝灑在十四的身上,連他的眉宇都變成了軟軟的金色,竟突顯得十四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英俊瀟灑了許多。他正回頭看著我,眼睛里充滿著鼓勵與慫恿的神采,笑容如陽光一般燦爛。我突然發現夕陽下,十四的身影竟然跟康熙十分相像,同樣的挺撥直立,這讓我腦中閃過康熙先前在來的路上吟出的那首《臨江仙》,想到兒這,我一低頭,手撫琴上,將電視劇《三國演義》的主題曲在指間彈了出來。 隨著琴聲在我指間婉轉而起,十四長劍出手,如同赤練白虹,劃向長空。我也跟著琴聲緩緩唱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一曲唱畢,十四果然配合著我的琴聲將一套劍法舞得淋漓盡致,蕩氣回腸,連我這個根本不懂劍法的外行看來,也知道一個好字。心下感歎,十四畢竟是皇家子弟,不僅讀書寫字、騎馬射箭樣樣精通,就是練起劍法來,也是技高一籌,非常人所能及。 伴著我最後一個音符,十四收身斂氣,長劍回鞘,竟與我的琴聲配合得天一無縫。我正自感歎,聽得康熙擊掌笑道:“好!舞得好!老十四,果然長進了!”十四聽到康熙的贊揚,忙道:“謝謝皇阿瑪稱贊!”德妃也笑道:“紫菁彈得好,唱得更好!”我聞言也只得忙上前幾步,對德妃一福身,道:“謝謝娘娘稱贊!” 說著眼風卻瞄到十四正走到德妃身側,悄悄掇了掇德妃的衣袖,我見狀心里一驚,心中不禁想到,十四在干什麼,跟德妃打暗號嗎,難不成十四德妃已經作了什麼約定,還是十四……正惶惶猜測中,就聽德妃對康熙笑道: “皇上,胤禎今年也已經十九,老大不小的了,也該給他成個家,娶個福晉管管他,收收他的心,沒的一天到晚像匹脫缰的野馬似的……”德妃此話一出,我如同被雷擊中一般,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兒,慌亂中一抬頭,就看見十四正滿眼止不住的笑意得意洋洋地看著我。我恍惚中轉過頭看向康熙,卻見康熙微眯著眼睛,看著我,我已經看不清他眼中的深意,只聽康熙又轉過頭看著十四,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嗯……朕在他這個年紀,都已經有了胤禔了……” 德妃笑著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我,接過康熙的知說道:“皇上,臣妾看著胤禎和紫菁這兩孩子一個舞劍、一個撫琴,真是極登對的一雙璧人兒!”德妃又轉頭看了看康熙的臉色,又笑著說道:“紫菁這孩子模樣那是一等一的標致水靈,又聰慧伶俐,善解人意,家世出身也配得過,臣妾懇請皇上將紫菁許給胤禎做福晉吧!” 德妃此言一出,我已經真正全身麻木,一動不能動地呆在原地。原來十四早已和德妃打了商量,如今距離當初我落水的那場風波已經過了好幾個月了,康熙就算是生氣也差不多該消氣了,如今趁著今天德妃生日,向康熙提出賜婚的事來,康熙礙著今天是德妃生日的好日子,斷是不好出言相拒的。至于舞劍、撫琴只怕也是早就設計好了的,只等著我上場演出後,康熙點頭罷了。 康熙微咳了咳的聲音,才把我從恍惚這中拉了回來,我不禁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聽著康熙不疾不徐地說道:“紫菁這孩子乖巧、溫順,跟胤禎也配得過……”聽到這兒,我的心已經一寸一寸的開始結冰,只聽得康熙接著說道:“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朕要考慮一下……”聽到康熙這句轉折語,我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康熙,心中想到,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只因為往往皇帝的一句話,一念頭就可以決定一個人的命運。 十四一臉的狂喜,德妃也是噙著笑意地看著康熙,康熙則似笑非笑地面不改色。這個場景就像是康熙已經答應了,剩下的事就是等著康熙正式下旨了。轉頭看向四爺,卻見他淡漠地坐在那兒,像是個局外人似的,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不相干。的確,這一切是跟他毫不相關。 不知道是怎麼跟著康熙從德妃住的‘云山勝地’回到煙波致爽殿的,只是從德妃的那席話之後,我腦子里就一直渾渾噩噩的,不能集中思維,我的心也沒了感覺,不知道是痛還是不痛,整個人仿佛就是一個等待著判刑處決的人,但判決卻又遲遲不下,只能帶著麻木苟延殘喘。 回到煙波致爽殿,不知道康熙心里打的什麼主意,一直沒有對德妃先前的話,提起一個字,只是臉色有些凝重,眉頭微皺,見我候在一旁,康熙沉著臉色、抿著唇打量了我一番,眼睛里似乎又多了一種玩味,沖我一揮手,示意讓我先下去。見狀我一福身,告退了出來。 晚上雖躺在床上,卻一直未合眼,像是要下雨了,空氣中吹來濕濕的泥土氣息,我伸手在頸間抹了一把,卻又沒什麼汗,可是總覺得頸間很不舒服,有些出不過氣來的感覺,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套在頸間似的。索性又坐了起來,看著窗外出神。華姑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床上坐了起來,突然出聲說道:“皇上不是還沒答應嗎……你就興奮得睡不著了?”說完又躺了下去,翻過身繼續睡去了。 我猛地聽到華姑姑這話,尤如當頭一盆冷水潑下,轉頭看著華姑姑的背影,心內想到,是啊,康熙若要答應,席上就該趁著高興答應了完事,沒必要說什麼要考慮一下啊。華姑姑在康熙身邊當差多年,看來果然對康熙的心思又比別人了解得更深一層。但轉念卻又想到,但康熙也並沒有拒絕德妃的提議,只怕是斟酌權衡之下,又同意了德妃,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既少了讓他們兄弟相爭的禍根,也送了德妃天大的一人恩寵。就這樣思來想去,天色已漸亮,干脆也就不再躺著胡思亂想,收拾梳洗了一番,跟著華姑姑到禦前當差。 康熙一上午都在看折子,批折子,臉色如常,其間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華姑姑讓我進去換了兩次茶,康熙頭也沒抬,我站在一旁,看著他專注的神情,一時間竟有些迷惑,昨天發生的一切都是我在做夢?用過午膳,康熙正准備像往常一樣去小睡,突然康熙站起身來對一旁的李德全說道: “你去把暹羅國進貢的那對紫金纏絲瓶找出來,讓紫菁給德妃送去!”李德全聽了趕緊找東西去了,康熙頓了頓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踏步往後殿去了。李德全找了東西出來,見我還愣在原地,將東西交到我手上,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囑咐道:“拿仔細了……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快去!”聽到李德全的話,我方才回過神來,趕忙將盒子抱好,沖李德全點了點頭,緩步向外走去。 頂著明晃晃的日頭一路往‘云山勝地’走去。正走著,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紫菁……”我聞言回頭一看,卻見是玲瓏!一見是她,我忙停了下來,等她上前。玲瓏拉著我站到樹蔭下,問道:“怎麼幾個沒見,瘦成這樣?”我默不作聲,搖了搖頭,只是問道:“娘娘還好嗎,這回來熱河,還住在‘云容水態’嗎?” 玲瓏點了點頭,說道:“嗯,跟上回一樣,還住在‘云容水態’,娘娘昨兒還念起你……”我歎了口氣,說道:“我也想娘娘,想你還有珊瑚、琥珀她們,只是……”玲瓏替我捋了捋額前的碎發,說道:“我知道,你這回子在皇上跟前當差,比不得以前在長春宮的時候,說話行事一點兒都馬虎不得的!” 我聞言沖她笑了笑,玲瓏看我手上拿的盒子,問道:“毒日頭底下,你這是上哪兒去啊?”我想了想,對她說道:“昨兒是德妃娘娘的千秋,皇上賜了這對暹羅國進貢的紫金纏絲瓶給德妃,這回子讓我給送過去!”玲瓏聽我這麼一說,像是將嘴里話忍了忍,但卻仍然還是問了出來:“聽說昨兒德妃求皇上將你賜婚給十四爺?”我心想,這皇上身邊果然是藏不住任何消息的,這也就一天的功夫只怕是早已傳遍了吧。 見我點了點頭,玲瓏問道:“那皇上答應了?”我搖了搖頭,玲瓏像是松了口氣似的說道:“皇上沒答應?”我又搖了搖頭,玲瓏見狀急道:“那皇上究竟是答應還是沒答應啊?”我垂著眼輕聲說道:“皇上只說要考慮一下!”玲瓏聞言愣了一下,喃喃說道:“考慮一下,這是什麼意思啊?”我仍舊搖了搖頭,突然想到既然連玲瓏都知道了這檔子事,那十二也應該知道了,想到這兒,我突然抬起頭對玲瓏問道: “十二爺他……”玲瓏深深地看著我,突然歎了口氣,說道:“今兒十二爺還沒來跟娘娘請安……”頓了頓,玲瓏又說道:“自從你去皇上身邊當差,十二爺不僅笑容少了,連話也越發少了,每回來跟娘娘請安走了之後,娘娘都要暗自落淚……”我聽到這兒,心里一下被堵住了似的,喉頭一緊,兩行清淚滾落了下來。 玲瓏見狀,忙抬手替我撫去淚水,柔聲道:“你別難過了,皇上這不是還沒答應了嗎?”我聞言點了點頭,玲瓏拉著我走了兩步,說道:“你快去辦你的差吧,回頭耽誤了皇上的吩咐的事……”我點頭走出去兩步,又回頭看了看玲瓏,想對她說點兒什麼,卻又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又轉身走了。 到了德妃住的‘云山勝地’,小太監們進去通報,稍許浣香掀了簾子迎出來,一見是我,笑著對我說道:“娘娘正要午睡,聽太監們進來回話說是皇上差你來送東西,高興得午睡也不睡了,趕緊叫我出來迎你!”我聞言忙推笑道:“紫菁怎麼當得起……” 一進內屋,頓覺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德妃拿正歪在涼榻上,一旁的沉香正給德妃打著扇。我見狀忙給德妃福了禮,德妃笑道:“好了,好了,快起來吧!”我聞言站起身,對德妃說道:“皇上差紫菁將暹羅國進貢的一對紫金纏絲瓶給娘娘送來!”德妃聞言叫沉香把盒子接了過去,沖我招手笑道:“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瞧瞧你!” 聞言,我只得上前幾步,坐在德妃身邊的繡凳上,德妃拉著我的手笑道:“頭回在定妹妹那兒見了你,就覺得你的模樣氣度自與別人不同,後來聽胤禎說,正白旗的烏爾占是你阿瑪,我這才想通了這里頭的緣由……”我只得垂著眼說道:“娘娘謬贊了!”德妃呵呵一笑,拍著我的手背說道:“難怪胤禎這孩子成天價的在我跟前提起你……”我聞言,心內若笑,只聽得德妃接著說道:“昨兒再看了你和胤禎彈琴舞劍,竟生生覺得你們倆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正說著話,小太監進來回話:“娘娘,十四爺給您請安來了,在外頭候著呢!”德妃一聽,笑道:“快不叫他進來!”說著十四就進了屋來,一見我在德妃跟前坐著,愣了一下,沖我咧著嘴巴笑了笑,就忙給德妃請安。德妃一面拉他起來,一面笑道:“你可真會挑時候,竟是長了千里眼還是順風耳了嗎,紫菁前腳剛來,你就巴巴地跟著來了……”聽德妃這麼一說,十四竟紅了臉,對德妃笑道:“額娘可真會拿兒子打趣兒……” 我見十四大咧咧地歪在那兒,忙起身給他請安:“奴婢給十四爺請安,十四爺吉祥!”十四見狀,笑眯眯地起身扶我起來,我輕掙開他拉著我胳膊的手,仍舊退到德妃身旁站著。十四愣了一下,仍舊歪在涼榻上,笑著對德妃說道:“額娘怎麼這個時候把紫菁叫過來了?”德妃笑著對十四說道:“你倒會疼人!是你皇阿瑪差紫菁給我送了一對暹羅國進貢紫金纏絲瓶過來!” 十四一聽,‘哦’了一聲,也不言語,只是一個勁兒盯著我不放。德妃見狀,很是有些曖昧地笑了笑,起身對十四笑道:“瞧你困得……直打哈欠,到旁邊凝花閣去睡回子去吧!”十四搖著頭眼睛卻盯著我笑道:“我不想睡,我想陪額娘多說會兒話!”德妃見狀笑道:“你不困,額娘可困了,叫紫菁服侍你過去睡會兒再過來陪額娘說話,總行了了吧!”十四聽了笑而不答,只是不動。 我聞言,忙想說要告退了好回去跟康熙複命,德妃竟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麼似的,對我說道:“紫菁,這會兒日頭正毒,你也別忙著回去,你服侍胤禎到旁邊的凝花閣去歇會兒,回頭皇上問起,就說是我留你說了會子話,皇上也不會怪你的!”說著德妃站了起來,對沉香說道:“我也乏了想睡會兒,叫他們都退下去吧!” 聽德妃這麼一說,屋里一干人等都退了出來。我也只得跟著十四告退了出來,往旁邊的凝花閣走去。十四笑得賊兮兮地走在前面,我則苦著臉跟在他身後,心中盤算著該怎麼應付接下來的局面。 ----------------------------------------- 周末這兩天熱瘋了,門都沒出,躲在臥室里,憤筆疾書,冰鎮酸梅湯、西瓜、冰淇淋、碩大的桃子……功勞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