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卷 沉溺

我就像個第三者,在偷來的幸福里沉溺。回宮的日子卻在一天天的臨近。我知道只要一回宮,能見到十二的機會少之甚少。且不說他大婚之後已經不住在宮里,就連平日里到乾清宮來的時候也比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他們幾位阿哥要少得多。他總是跟三阿哥、五阿哥他們在一處,編書立傳的。每日雖仍然會去給定妃請安,但我如今卻不在長春宮當差了,自然不能常常見到。每每想到這兒,我總是會愣愣地看著十二,一動不動,像是要把他的樣子在心里一般,直到十二心疼地捂著我的眼睛將我摟進懷里。 不管我怎麼不甘願,終于還是到了回宮的日子。出發前一天晚上,華姑姑想必是去跟她阿瑪告別,很晚才從帳里出去。我想著明日就要啟程回宮,心里一陣氣緊,也從帳子里走出來透透氣。腦子里有些亂亂地,在帳前來來回回地繞著圈,附近的侍衛也都認得我,知道我是康熙身邊的人,也就沒人管我。 走到一塊大石頭上斜坐著,望著夜空,冬日里難得一見的月夜,明天出發的時候太陽應該已經出來了吧。可是我的明天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呢。正歎氣,一低頭突然看到一個黑影緩緩往康熙的金帳靠了過去,我嚇了一跳,心想不會是刺客吧。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突然聽到一聲輕喝:“你不認識路嗎?這樣瞎闖,不要命了嗎?” 那黑衣人聞言猛地回過頭來,一下就看到了我,我這才發現剛才那聲輕喝竟然是我發出來的!看著那黑衣人,緊身干練的短打衣服,頭上竟戴著黑色頭巾,一雙眼眸閃著淡藍色的精光,在月光下竟如此清晰!但此刻這雙有些邪氣魅惑的眼睛正透露著一股殺氣!我見狀,早已嚇得想撥腿就跑,我知道就算他不是刺客,也一定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我知道此刻我一跑,非但跑不遠,而且他見狀必定為殺我滅口,以絕後患!心里閃過無數個念頭,最後拍拍袍子,若無其事地從石頭上站了起來,緩緩向他走去。也許見我不跑反而向他走去,那黑衣人也站在那里不動,似乎想看看我究竟會怎麼樣。 我沉住氣,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到他跟前,不緊不慢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這才看清楚這黑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長相冷峻嚴酷,估計應該是這次隨駕的某位蒙古王公身邊的人,渾身上下透著殺氣。他見我神情淡漠的打量著他,也沉住氣等我說話。我見狀沖他搖了搖頭,說道:“你們這些蒙古人,一點規矩都不知道,這附近也是能亂闖的嗎,不知道皇上的金帳就在前頭嗎?” 那黑衣男子聽我這麼一說,竟然一愣,隨即嘴角牽出一絲不異察覺的笑容,我見他不語,白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幾步,指著蒙古王公住的營帳區方向,回頭對他無奈地笑道:“從這邊一直走,見到旗杆在往左,就不會走錯了!” 我見那黑衣男子站在原地不動,心里也是有些發毛,心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相信了我的說辭,還是在盤算著什麼?但我還是沉著臉對他怒道:“還愣著作什麼?”那黑衣人聞言方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沖我一抱拳,說道:“多謝姑娘!”說完快步往我指的方向而去。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長長地松了口氣,這才發現就剛才這麼一會兒功夫,手心里竟攥出許多汗來,甩著手往帳內走去。 回到帳里,華姑姑竟已經回來了,見我甩著手進帳,出聲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出去?”我一面洗了個手,又往籠里加了幾塊炭,一面說道:“想著明兒就要回宮了,竟有些舍不得,所以出去逛了逛!”華姑姑聽了,也沒作聲,仍舊躺回自己床上睡了。見狀,我也准備脫了外襖去睡,外襖一脫,方才發現經過剛才一嚇,後頸都有些汗濕了,這會脫了外襖,方才覺得。不禁又想起那黑衣男子和他的那雙邪氣魅惑的蘭眼睛來。 回到熟悉的乾清宮,一切再次恢複原樣。有時候我會一個人默默地走在積雪未散的宮道上,悄然中似乎一抬眼,就會在一片迷朦中看見十二站在路的前方,沖我伸出了手,但總是在我好幾次伸出手向他走去時,才發現眼前除了宮牆,就是那帶著我沉沉思念的空氣。手向空氣中一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自從回宮後,遠遠地見到過一回十二,他正和五阿哥並肩而行,並沒有看到我,只是一面聽著五阿哥的話,一面微微點頭。突然有一那麼一刻,似乎十二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回頭四下看了看,卻什麼也沒看到,也就被五阿哥拉走了。我就這樣站在樹後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我升起一片霧氣的眼前。 冬去春來,康熙決定再次南下蘇杭。隨行人員名單里第一次少了華姑姑的名字。我驚訝之外,更是惶恐。出發前華姑姑連著幾天,一樣一樣地向我講述康熙的生活習慣和注意細節,並幫我收拾准備隨行物件,我知道等我回來的時候,華姑姑可能已經出宮去了。想到這兒,我不禁有些落淚。華姑姑見狀,恍若未見,只是仍然細細地一樣一樣替我收拾准備著。直到出發前一天,我已經睡下,華姑姑第一次坐到我床邊來。 我忙坐起身來,華姑姑柔柔地理了理我額前的碎發,拉著我的手輕聲說道:“紫菁,想來你也知道,此次我沒有隨皇上南巡,是因了我今年已經到了出宮的年齡,皇上已經恩准了放我出宮回家去,因此你明兒這一去,我們怕是難得見上一面了!” 我第一次聽她說這麼長的話,居然很不適應,只是愣愣地看著她,華姑姑不以為意,接著對我說道:“有些體已話,今兒晚上我再不對你說,只怕以後也沒機會說了!”說著頓了頓,歎了口氣,我見狀,反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姑姑,紫菁心里明白,你待我向來是極好的!”華姑姑聽了,微微一笑,點頭說道: “我知道,自打你來乾清宮的那天起,你就跟皇上較著勁兒,你心里對皇上是有怨氣的!”我聞言大驚,華姑姑卻不讓我打斷她的話,接著說道:“但你可知道,皇上這麼做卻是事出有因!” 頓了頓,華姑姑壓低了聲音,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先前有一個良妃讓皇上、直親王、簡親王他們兄弟相爭,後又有一個若顏郡主讓大阿哥、七阿哥、禶貝勒他們兄弟相爭,如今又出個讓九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他們兄弟相爭的你,皇上對愛新覺較家族里接二連三的出現這種兄弟幾個為一個女人相爭的事,可以說是深惡痛絕。而良妃如今已與皇上形同陌路程,若顏也嫁到蒙古去了,剩下一個你在跟前,皇上自然難免將一股惱兒怨氣地牽怒于你,百般為難于你。” 我聽她說到這兒,開口問道:“這‘血芙蓉’又有什麼淵源?”華姑姑輕歎一聲說道:“我也是聽以前的老宮女說起過,這‘血芙蓉’本是良妃剛入宮時皇上賜給她的,這‘血芙蓉’代表著一個要求,一個只要良妃提出來,皇上就一定會答應的要求。你想,這是天大的恩寵啊?可如今良妃竟將這‘血芙蓉’看似隨便地給了你,這無異是告訴皇上,她不再需要皇上的任何承諾,皇上見到這‘血芙蓉’,自然在你身上再加了一層怒氣!” 我聽了,默默點頭,原來當日在乾清宮內,康熙見了這‘血芙蓉’難怪氣憤難當,原來還有這個典故。這也難怪,看到良妃對當今天子的承諾如此不屑一顧,換作只要是個正常男人,恐怕都會很生氣吧,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呢。可是說到兄弟相爭,不管是良妃、若顏郡主,還是我,是他們兄弟相爭,怎能歸罪于我們? 突然想到若顏郡主,我忙問道:“那當初若顏郡主又怎麼嫁到蒙古去的呢?”華姑姑想了想說道:“若顏本是和我一年入宮的秀女,她在成妃娘娘的成甯閣當差,我在乾清宮當差。那時,若顏生性開朗活潑,和宮里的太子和幾位阿哥都很要好,阿哥們對若顏也都另眼相看,但若顏和成妃的兒子七阿哥年紀相當,自然又與別的阿哥不同。” 我問道:“後來又怎麼樣了?”華姑姑歎了口氣說道:“過了幾年,若顏與七阿哥兩情相悅,以為只要等七阿哥隨皇上出征葛爾丹回來,便可以求皇上賜婚。”說到這兒,華姑姑眼睛里閃過一絲黯色,低聲說道:“誰知天有不測風云,七阿哥從葛爾丹回來,卻因受傷而腳上落下了殘疾,從而性情大變,變得沉默寡言,喜怒無常。若顏卻不離不棄,一直陪在七阿哥身邊。” 我聞言微怒道:“男兒大丈夫,怎能如此?”華姑姑歎道:“這也難怪七阿哥,當初隨駕親征,統領鑲黃旗大營的時候才十八歲,少年將軍,好不威風,誰知道卻受傷落疾,這是多大的落差,讓一個十八、九歲的皇子一時間如何承受?”我聽著華姑姑說話的口氣,卻像是對七阿哥有著一股說不清的憐惜之情,卻又不好問出口,只得聽她繼續說道: “誰知一年多以後,禶貝勒向皇上請旨賜婚,大阿哥也突然提出想娶若顏,甚至為此不僅與禶貝勒暗中較勁,後來竟發展到在朝上都打了起來。而若顏真正想嫁的七阿哥卻一言不發,若顏羞憤之下,自請嫁到蒙古和親,皇上為未免他們兄弟相爭,也就封了若顏做郡主,將若顏嫁給了齊齊克王爺!” 我一直以為若顏郡主嫁到蒙古去,是被康熙逼迫而為,卻沒曾想到是若顏自已要求的。而且還是因為七阿哥的怯懦而一怒之下,自請遠嫁蒙古的。但誰又能說,若顏嫁給齊齊給就一定沒有嫁給七阿哥幸福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七阿哥,卻在為自己當初的放棄,而終生活在悔恨的折磨之中。 我歎了口氣,聽華姑姑一口氣說完這麼多,心里放下了一些事,卻又背負上了別的一些事。華姑姑見我埋頭不語,也就接著說道:“可是自打你進了乾清宮,皇上看到你的為人處世溫和恭順,聰慧善良,最重要的是皇上看到了你那顆坦蕩真誠的心。如今皇上表面上雖事事為難于你,卻又事事為你留有余地。就拿賜婚這一事來說,皇上為何為三位皇子的新冊立的都是側福晉?” 我聽華姑姑說到這事,心中苦笑,余地?這樣也叫留有余地,難道給我留一個正福晉的頭銜也叫天大的恩賜了嗎?我是不是應該為康熙這樣照顧我,而感激地痛哭流涕呢?但我不是三綱五常里教化出來的三從四德,我是一個對愛需要獨占的現代人,我骨子里是沒辦法認同三妻四妾這回事的,雖然我承認自己對十二的感情,但並不代表我願意去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思緒流轉間,沉默不語,華姑姑一氣跟我說了這麼多話,抬眼看了看時辰,歎道:“以後只怕是該你來做這領頭的女官了,李諳達這個人,話雖不多,卻也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他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兒了,但凡你拿不准的時候,多問問他也是不妨事的!時候也不早了,明兒你還要隨皇上南巡,還是早些睡吧!”說完,像是想了想,又對我說道:“今天我對你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也許一切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糟!” 聽到華姑姑最後這句話,我的眼淚落了下來,是啊,也許一切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糟,我又何必自苦? 自第二日起,隨康熙一路往江甯而行。太子留下監國,隨行的有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一路上,我記著華姑姑的話,對李德全自又比平日里多了幾分尊敬,也不知道是華姑姑對他說了什麼,還是因為我的這幾分尊敬,李德全對我比往日卻又多了許多照顧。凡事有他在康熙跟前照應著,我也就樂得了許多輕松。 十里秦淮六朝金粉,果然名不虛傳。康熙下旨將大隊人馬駐紮在城外別院,另帶上幾位阿哥、隨行大臣、侍衛、太監及近身宮女,輕車簡從,換了便服,在黃昏時悄然入城。黃昏時分,華燈初上,在朦朧曖昧的熱鬧喧嘩中,處處是脂濃粉香、綠袖紅裳。 不寬的秦淮河靜靜流淌,墨綠色的河面上各色畫舫穿梭不息,絲竹歌喉、鶯鶯笑語不時傳來,沿河的路旁座座繡樓,粉帳低垂、春情旖旎,時而會有濃妝豔抹的綺衣女子,倚窗而坐,不慎墜下一方手帕,待見到有人拾起,便傳來嬌聲輕笑,眉眼傳情,真正是個活色生香的花花世界。 我們一行人跟隨著康熙在街上緩步而行,侍衛表情嚴肅地、神色警惕地護在康熙周圍,趕開閑雜人等,但又怕引人注意,不敢做的太明顯。出發之前,我們隨行的幾個宮女也換了男裝,十二乍一見換上男裝的我,吃了一驚,眼中卻流露出來一絲驚豔與贊歎。我見狀瞪了他一眼,背著手學著他平時走路的樣子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尋問似的看著他,十二見狀已經忍不住側過臉去笑了笑,回頭見我已經板著臉跟他眦牙,忙一本正經的跟我點頭。我這才沖他做了個鬼臉,歡天喜地地跟著康熙出發了。 隨侍在旁的九阿哥、十阿哥猛一見換了男裝的我,也是嚇了一跳,十阿哥直愣愣地脫口就說:“差點沒認出你來……”九阿哥也是一臉的戲謔,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道:“你這小書童也忒俊俏了些……”說完若無其事的抬頭走自己的。 我跟在九阿哥身旁,心里大罵他這只披著英俊外表的色狼,于是侍機裝作不慎踩了九阿哥一腳,雖然穿的不是花盆底,是軟緞繡花鞋,但仍舊還是由于下腳比較重,把九阿哥踩得眦牙裂嘴的,我恍然無知地一面走,一面望著一旁的繡樓粉帳嘖嘖搖頭,九阿哥見狀,正要下狠手,突然旁邊竄出一醉漢,正歪歪倒倒地向我撞來。 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躲閃不及,剛要‘啊’的一聲叫出來,卻被走在一旁的九阿哥一伸手,攬了過去,一側身將我護在懷里,那醉漢連我的衣角都沒挨上,就被一旁的侍衛架了出去。我鼓著腮出了口長氣,從九阿哥懷里站直了,一抬眼發現九阿哥眼里流露出一絲不確定、無奈、掙紮和溫情,轉瞬間又恢複了他貫有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嫌惡地沖我撇了撇了嘴,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 幸好這小小的波折並沒有引起康熙的注意,頭也沒回地在前走著,十四也緊緊跟在一旁。我回頭去找十二的身影,卻見十二正跟前來接駕的江甯織造曹寅說著什麼,時而還面不色的點點頭。看著十二面色如玉、神情淡漠的十二,我心里突然跳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我若像那兩旁地鶯鶯燕燕一樣的打扮,突然跳到十二的面前,沖他甩甩香帕什麼的,會不會把這個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十二給嚇死?就算嚇不死他,好歹肯定也是個半身不遂,想到這兒,我不禁低著頭一個人吃吃笑了起來。 在曹寅特地為接駕准備的府院安置下來,康熙就特地宣了曹寅去問話,可見康熙對曹寅的信任與恩寵。我們幾個宮女也換了男裝,趕緊各司其職起來。收拾妥當,我見李德全還在那兒站著,悄聲問道:“皇上還不歇?”李德全搖了搖頭,輕聲道:“曹大人還沒出來呢!”我探著頭往里瞅了瞅,回過身來突然想起華姑姑臨行前對我說的那番話,不知道怎麼的,竟對李德全脫口說道:“我去吧!”李德全聞言,吃了一驚,想了想,卻仍舊說道:“也好,時候也不早了,皇上也該歇了!” 我端了茶盅進去時,見康熙正自高興地問著曹寅什麼,滿臉的興奮,見我換茶,康熙看了我兩眼,沒作聲,我心一橫,開口說道:“皇上……”康熙聞言奇怪地看著我,示意我說下去。我心里想到這怕因我平日里奉茶是從不肯多話的,今天卻突然開了口的緣故吧。想到這兒,于是頓頓,說道:“時候也不早了,您也放曹大人回去准備准備明天的行程……”一面說一面抬頭給曹寅遞了個眼色。 曹寅立即會意地回道:“是啊,皇上,請恕微臣告退……”康熙聞言似笑非笑地對曹寅說道:“也好,你也回去准備吧!”聞言曹寅趕忙磕頭退了出去。曹寅一退出去,李德全趕忙就跟了進來,康熙見狀,不動聲色地對我說道:“你這膽子也越發大了,華芸是這麼調教你的嗎?”我聽到康熙這不怒自威的話,忙跪了下來,還未說話,李德全也忙跪下說道:“皇上,是奴才……”康熙一揮手打斷了他,起身不明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說道: “好了,都起來吧,朕知道你們是想朕安歇了,那就歇了吧……”李德全聞言趕緊上前去扶著康熙去休息,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亂亂的,卻又不敢細想是為什麼,忙收拾了茶盅也退了出去—— 有筒子在催我結文鳥,說是被偶折磨得受不了了……嗯……親們給個意見,是趕快結文了涅,還是繼續故事會連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