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瑪是禮部侍郎，也算是朝中重臣。我自幼家傳身教，德容言功，不僅能識文斷字，更是因為一手出色女紅而在同齡的官宦女兒中小有名氣，因此在幾個姐妹中我也是最受寵阿瑪愛的。十六歲選秀入宮，我沒有被預想的那樣選為妃嬪，也沒有被指給皇子，而是很低調地分配到了並不太受寵的定妃身邊。但我並不因此而難過，因為這樣，我才有幸能認識了他──十二阿哥，胤祹。 第一次見到他來跟定妃請安的時候，我剛進長春宮兩天，一進屋就見到他正在與定妃閑話，我的目光一下就被他吸引了過去。他那時也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已是完完全全的將他那飄逸俊雅的仙風氣質彰顯無疑。秀雅脫俗的面龐，清晰明顯的輪廓，濃密的眉，英挺的鼻，始終掛著那淡淡的若有若無笑容的唇，最重要的是那雙漆黑的雙眸，尤如星辰一般閃亮，又如深潭一樣深情。從那一眼起，我就知道我的心上有了一個抹不去的身影，有了一個銘刻于心的名字。 自此後的三年里，每回他來給定妃請安，夜里我都會悵然而眠；每回看到他那淡淡的笑容，我都會在心里念著他的名字；與他見面、相處的片斷越來越多的積藏在我心里；我會在每年七巧節的時候，在蓮花燈上寫上他的名字，我點點滴滴地攢著對他的愛戀，甚至在夢里憧憬著有一天能得到他回應給我確定的眼神。我以為以我的家世背景，在長春宮待幾年，也許就會順理成章的被指給他做福晉，但是直到有一天，她的出現，我第一次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她是兩廣總督烏爾占的女兒，跟定妃還是宗親。聽說她一進宮就還沒參加選秀，就無故落水，以至錯過了選秀。好在有定妃這個宗親在宮里當娘娘，于是她也被順理成章地接到了長春宮來做女官。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從心里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很美，不是那咱很張揚的美，卻是讓人很舒心的美，如星閃亮的雙眸透著靈慧與聰明，總是笑意盈盈的對每一個人，她的笑里帶著真誠、帶著天真、帶著善良、帶著溫柔、帶著調皮、帶著活潑，我知道從今往後，她一定會吸引住許多的目光，但我卻暗暗希望那些目光中不包含胤祹的目光。 雖然她總喜歡躲在長春宮里自得其樂，但日子一長，還是如我所料，吸引住了這宮里許多人的目光，進出皇宮的各位阿哥們漸漸都注意到了長春宮里的這個小宮女。我心里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也許她很快會被指給其中的一位阿哥，嫁出宮去。難過的是，這些目光中還有我最不願看到和承認的一束目光，那就是胤祹那注意的目光。 其實從她進長春宮的第一天起，胤祹的目光就開始圍在她的身邊。雖然胤祹總是淡然以對，但旁觀者清，我、定妃、珊瑚、玲瓏都看得出來，他素來波瀾不驚的眼睛里從此有了許多起伏，他喜歡守著她，定妃就會常讓她去萬經閣服侍他看書，她喜歡湊熱鬧，想出宮去看燈節，他就會求了定妃帶她出宮，她喜歡吃零食，他就總是為她留著她喜歡吃的那幾樣，只為能看著她滿足的笑容，他送她一些新奇的物件，只為能博得她一個滿足的眼神。 她為他唱曲，為她做出新奇古怪的幾道素菜，為她編同心結、為他守夜……一點一滴牢牢地困住了他的心。漸漸地他的眼睛除了她還是她，再沒有一絲空間容下別人。看著他常常會情不自禁地抱她、親她、甚至戲弄她，我甚至會懷疑眼前這個人不是我所認識的胤祹。可是我就這樣看著他們日漸情濃，直到她落水，被十四阿哥救回長春宮的那一天。我看到他眼中巨大的悲痛，念著、想著、看著、望著的只有一個她。 在我以為也許我真的和胤祹無緣的時候，皇上突然傳旨，將我指給了他！雖然是做他的側福晉，雖然皇上這麼做是故意將正福晉的位子留給她，但我真的很高興，就因為連夢里全都是他和身影，而睡著了又笑醒了來。同屋的珊瑚也真心的替我高興，陪著我整夜整夜地分享我內心的喜悅。 當時我心里想著，我畢竟比她早認識胤祹三年，如今我又比她早嫁進門，我有信心，只有我能成為胤祹的妻子，那我就一定可以分得胤祹的心。我為自己准備了最美麗的嫁衣，也為他做了許多衣裳，因為我自己就是最好的繡娘，我終于有機會可以為自己、為他縫制我的心意，我的愛。 終于等到了我們成婚的日子。雖然婚禮並沒有想像中的熱鬧隆重，但我一樣激動萬分，我知道，溫柔如水的胤祹一定會對我憐惜有加的。我在洞房里等待著我的新郎，我心想，我終于成了他的妻了，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在紅蓋頭下笑了起來。 終于等來了我的新郎，當一身喜服的胤祹挑開我的紅蓋頭的時候，我抬眼看到的不是胤祹那熟悉的眼神，那空洞的眼神中沒有一絲喜悅，甚至沒有一絲溫度，我在那里面看不到一絲我的身影。心里抽痛著，但我仍然強忍著，我知道此刻他心里也許在盼望著挑開的紅蓋頭下坐著的是她吧。 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帶著一幫兄弟進洞房來，似乎很‘客氣’的鬧了會兒洞房，又拉著十二出去喝酒了，臨出門的時候，我甚至看到了十阿哥臉上的不屑與十四阿哥一臉的慶幸。我素來與他們沒有什麼交往，也並不在意。 終于等到胤祹重新回到洞房的時候，我知道我最害怕、最緊張、也是最期盼的一刻就要來到了，但是胤祹並沒有向我走來，只是心神不甯地坐到桌邊，一杯一杯地接著喝酒。我就這麼看著他，等著他，想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放下了酒杯，向我走來，我緊張的快喘不過氣來。 可是當他真的走到我身邊，他卻用那雙迷離的眼睛望著我了聲：“對不起……”然後毅然決絕的准備轉身離開洞房！我不敢置信他會這樣對我，會這樣對待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先前其實也想過，雖然也許遲早他都會將她娶進門，但至少我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守著這一點，我可以容忍他的心里想著念著的是她，畢竟他不會只有我一個妻啊。可是怎麼也沒想到為了不背叛他心中所愛，他甚至連敷衍一下我都不願意。 我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不要走，胤祹，求求你！”他回頭像看個陌生人似的看著我，紅紅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疲憊與神傷，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對他說道：“今天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怎麼能這麼對我？我是你的妻子啊……我從一進宮就喜歡上了你，一直愛著你，我哪點不如紫菁？我不會比紫菁少愛你一分啊！”我不顧一切地述說著我的心意，我要讓他知道，知道我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的，只要他能為我留出一分、哪怕半分的心意。 可是胤祹本僵直的身體在一聽到我話里的‘紫菁’兩個字的時候，仿佛被雷擊中了似的，渾身一緊，木然的再次吐出幾個相同的字：“對不起……”後甩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一夜他再也沒有進來過。我怔怔地呆坐在那里，淚水終于止不住的決堤而出，看著自己的心一點一點的碎成粉末兒。我盼望了這麼多年的幸福，如今成了一個噩夢，一個恥辱。當清晨的陽光灑進這滿室喜氣的洞房時，我對自己發了個誓，我一定要為自己討回這個公道，今日我所受的恥辱和心痛，來日我一定要讓萬琉哈紫菁雙倍奉還。 第二日，在他照規矩陪我一起進宮給定妃請安出來的時候，他眼睛突然愣愣地盯著前方一動不動，我循著他的眼光望去，一眼就見到了他目光牢牢鎖住的她。她此刻並沒有看到我們，而是一個人在甬道上走著，眉宇間多了絲淡淡的憂愁與哀傷，卻越發讓人心痛她的這種美，我回眼看著胤祹，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一種心痛不已的神傷。 我終于忍不可忍地站到他的面前，擋住他的視線，胤祹這才回過神來，帶著一絲的歉意看著我。我強忍怒氣地說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她，我甚至可以容忍你在洞房之夜棄我于不顧，但如今只有我才是你的福晉，是你的妻子，所以你無論有多不情願，也請你在在人前給我留一絲顏面！” 胤祹聽了我的話，愣了半晌，方才緩緩說道：“昨天是我不對，但我……真的沒辦法……所以……你放心，從此刻起，我對你自會以禮相待，不會讓你比別的福晉少了一點的顏面，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卻再也分不出一絲一毫來給你……” “夠了……”我淚如泉湧的打斷了他，我從不知道原來溫柔如斯的胤祹原來也可以這麼殘忍，可是為什麼我還是這麼不甘心呢。我將他扔在原地，獨自跑開。自那日後，我們一直分房而居，他每日都回來的很晚，其實我知道他不會進我的房，但我仍然會每日都等他，等他能和我一起吃頓飯，但是，他甚至連一頓飯也沒空陪我吃。 到乾清宮謝恩領賞的時候，她托著手鐲對我笑了，看著她淡淡倦倦的笑著，有那麼一刻，我就要快放棄了對她的怨，對她的恨，可是轉眼看到胤祹的失神，我又還是難以自抑地怒視著她，她明顯吃了一驚，我知道她也許完全不知道我為什麼為這麼恨她吧。 冬狩回來，胤祹明顯很高興，眉宇間的幸福甚至有些張揚，我不知道的只是冬狩的時候她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的是那幸福一定是她帶給他。看著他那俊美的面貎洋溢著掩藏不住的笑意，我心里想著，算了吧，能看著他這幸福的模樣，能這樣守在他的身邊，也許我應該知足了吧。 可是阿瑪托人帶的消息卻再次讓我徹底粉碎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因為一向淡泊無爭的他，竟然頂著被皇上斥責的危險，再次去求皇上給他指婚。皇上雖然沒有同意他，卻意外地同意他隨行南巡。我知道隨皇上南巡的人里一定會有她，所以這無疑是皇上故意安排的吧。也許是皇上想將他們倆都放眼皮底下好好看看吧。 我懷著一絲複雜的期盼開始給他寫信，一封封的信寄出去，而他只回了一封，而且還是給管家和帳房的，我雖然失望，但仍然盼著他回來。南巡回來，胤祹的臉上笑意越來越多，眼中深意也越來越生，但這一切卻不是因為我。 六月的塞外行圍，我這個十二福晉終于有機會與胤祹一起出現在眾人的面前。胤祹果然如他所說，在人前總是給我留足了顏面，有那麼一瞬間讓我也誤以為我是個被胤祹寵愛有加的福晉。可是每當我看到胤祹的目光無時不刻地在搜尋著她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的時候，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只不過是場最美麗的幻覺而已。我再也無法忍受心內巨大的壓力和疼痛，我要報複。而最好的報複，就是讓她感到同樣的痛苦。 于是當我遠遠地看到她和四阿哥站在遠處看向我們的時候，我故意在胤祹面前笑，向他講著她以前在長春宮里的小故事，胤祹果然聽得極為有興趣，甚至溫柔地笑了起來，後來我當著五福晉的面，故意不小跌了一下，胤裪果然溫柔的扶住了我，並對五福晉的調笑沒有作一絲的辯駁。所以我會在看到她和十三策馬而來的時候，故意拉著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寫著她以前讓我們猜的一個字迷的迷底，那時的他只沉浸于她的機智與聰慧，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的她正在哭泣！那一刻我心里第一次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這種痛快並且很快讓我上了癮。 終于避無可避的在馬廄與她不期而遇，那時她正抱著一匹小馬喃喃自語，胤祹一見到他，早已失神。她回過頭來看到我們的時候，眼睛里的傷痛讓胤祹也痛徹心肺，而胤祹眼睛的傷痛卻也讓我痛徹心肺。雖然我知道即使不是他，也許胤祹也不會只有我一個妻，但此刻我卻是怎麼也無法忍受胤祹對她的情有獨衷，對她的深情厚意。 那日夜里，我再也無法忍受胤祹當著所有人的面，為她的撫琴自請舞劍，我知道此刻別說是舞劍，就是讓他為她去死，他也會義不容辭的。我在各種複雜的眼光中憤然離席，我知道我快瘋了，所以我才會做了那瘋狂的事。 然而她的墜馬並沒有要了她的命，卻差點要了胤祹的命。胤祹第一次主動來到我的帳篷里，第一次主動碰了我，但卻是發瘋似的捏著我的肩，我的肩膀快要被他捏碎了，好痛啊。他紅著眼，一字一句的告訴我：“如果紫菁死了，你就守著十二側福晉這個名號過一輩子吧！”第一次我聽到他說出這麼殘忍、這麼狠決、這麼無情的話，他幽深的眼睛此刻竟全是對我無情的恨意！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也許是為了他當初對我的承諾，也許他對我尚有一絲愧疚之心吧，可如今我已經將他的這一絲愧疚之心耗盡，從此而後，他再也不欠我什麼了，他可以名正言順、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他心中的所愛了。她養傷的日子里，他再也毫不避諱地日日守在她的身邊，照顧著她，寵著她，愛著她，拋開了往日所有的顧忌，只是全心全意地去面對她。看著他決絕離去身影，我竟哭都哭不出來了。我知道我早已將自己禁錮在對胤祹的愛里，于是我成了一個囚徒，成了一個瘋狂的囚徒，一步一步將自己逼上了一條不歸路。所以我回不了頭，只能任由自己沉陷下去。 那個蒙古人的求婚，成了一道催化劑，她終于被皇上指給了他，成了他名正言順的正福晉。皇上甚至還為此另賜的府邸給胤祹。我日日看著他興奮地布置著新府邸，我悄悄去看了，果然是用了心的，那里每一處無不包含著他對她沉沉的愛意。他將我留在了舊府里，不僅因為他想把新府邸只留給她，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想讓她的心里里一丁兒點的結，而那個結就是我。 他和她大喜的那天，我還是忍不住悄悄去看了，異常的熱鬧，好大的排場，鑼鼓齊天，鍾樂齊鳴，除了十四阿哥沒有去，幾乎所有成年的阿哥都去了，我知道她素來與各位阿哥交好，卻不知道能有這麼大的排場。她從花轎里被攙出來，大紅色的喜服依然襯托出她嬌好的身姿，走得婀娜多姿、娉娉婷婷。胤祹滿溢著幸福的神情將三支箭准准地射進她手中花瓶中後，牽著紅綢將她領進府門。 我混在人群中，看著胤祹發自內心的笑著，一杯一杯地接受著祝福的敬酒，心里不禁想到，我有多久沒有看到胤祹這樣真心的笑容了，當初迎我進門的時候，他是懷著怎麼的心情同樣一杯一杯地在灌著同樣的喜酒呢。仍然是十阿哥和十三領著頭在鬧洞房，不同的是幾位阿哥帶著發自內心的祝福，不依不饒，于是他替她擋酒，並且當著眾人的面吻了她，她羞澀的笑容越發美豔絕倫。 我再也看不下去，黯然退了出來，與我一起黯然退出來的還有一個人，九阿哥胤禟！ －－－－－－－－－－－－－－－－－－－－－－－－－－－－－－－－－－－－－－－－－ 為了答謝眾親的厚愛（特別是美麗蘑菇的回歸），整了一篇琥珀的番外，各位親將就看看吧……雙眼發暈地飄走……